秦遂走到她面前站定,他身高很高,微微低头才看清楚她手里攥着的一个铁片,银色做底,上面阴刻的纹样和自己衣服上的草是一个路数。
“这个也给你。”露露像恶作剧成功一样笑起来,她的表情生动得好像延时镜头里飞舞蹁跹的雪花。
这是很软的吹风银,里面是真的压了一棵精明草。希望吹口气就能无坚不克的银霜和蓬勃生机的精明草能让他尽量少受点伤。
秦遂看起来对它的珍贵性毫无所知,他只小心翼翼的问能不能打孔穿起来,想要挂在脖子上。
“这只是普通铁片。”露露有心隐藏,私心里她不想秦遂知道这样的新世界。如果因为不知情弄掉了也没关系,再做一个就行。
“我喜欢的。”秦遂看着露露有些无奈的表情,突然就有了再争取的勇气,“让我打一个吧,我会认真对待它的。好不好?”
他何其聪明,不过两天就掌握了杀手锏。
露露点头,嘴角弯起不自知的弧度,慢悠悠的和秦遂并肩走出去。她不知道秦遂偷偷摸摸拍了他们映在玻璃上的影子。
又东摸西摸的转了会,秦师傅签单买了些包包配饰之类的东西,露露完全没有概念,对香水就更是了,她站在一个个明暗交错的柜台边,好像沉入晶晶发亮的月之光面。
中午两人还是决定回去吃,开车出来就遇到三三两两的学生们背着书包戴着小黄帽从公园里出来,好像是刚刚参加完活动。
他们手上拿着记录册,上面稀奇古怪的花了花花草草,老师们站在人行横道上护送他们跨过车流到达对岸。秦遂他们卡在路边,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声音和笑容扑面敲打在车窗上和他们问好。
“上学是什么感觉?”露露问出了所有学生都深恶痛绝的问题,她支着下巴看这些小豆丁在踏上人行道那一刻收起笑闹,认真且严肃的看着脚下的水泥路。
“想去吗?”秦遂把放在方向盘上的手紧了紧,温柔地看着孩子们。他想起应珲跟他汇报时说的话:“她的社会化几乎没有,根本不够留在您身边的条件。”
需要够什么条件呢,她还活着本身就是顶级奇迹了。
露露,他们都是外人,说的都是胡话,你不要听不要看,要是只听到我看到我就太好了。
“不想。”露露没注意到他的异样,小朋友们腮边的酒窝里晃荡着的愉悦之泉很轻易的感染到她。小小的一团,声音温和天真,他们毫无所觉地微笑,像是乘着最轻盈的霞光。
他们没有和她产生联系,粉嫩的面颊不会充满恶意,像是天生的善人。
“你在替我感到可惜。”随着孩子们离去,被划开的车流回到运行,露露把眼睛平视,看着路上或高或平的各色钢铁四轮盒子。
她没有疑问,她已然洞察。
“不用的。”露露这一次看到了秦遂捏起来的手,他的掌骨凸出薄薄的皮肤,嶙峋的样子。“人各有路,不用多想。”
“我问这个问题是出于好奇,但你让我去走这条路,我必是不愿的。”她很清楚自己,也并不觉得没有读书是什么劣势。外婆把她教得很好,她自己也足够优秀,没有必要一定要削足适履地去满足世俗标准。
“不会觉得遗憾吗?”秦遂似懂非懂,他心里有缠绕的雾气,让他的头绪若隐若现,似明不清。
“我知道路径延绵无尽头,
恐怕我难以再回返。
但我选择了人迹更少的一条,
从此决定了我一生的道路。”①
露露一字一句地慢慢念完,文词从她刻意放柔的唇齿之间漫游出来,好像能张开大网抚平一切心酸。
“秦遂。”露露很少叫他名字,更不要说叫全名。他感到自己在她的口舌中得到净化,通过血肉传音到达极乐世界。
“我不是会轻易后退的人,也不会去设想没发生的事。”露露很少剖白自己,但秦遂是她除外婆之外相处最久的人,自觉亲近的人之间确实要坦诚相见。
“好。”秦遂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能点头,心上的雾气浓重到无法驱散。他当然知道她不会多想,那时候她也是这样,一点都没有多想到他,也罢也罢。
“小心!”露露张大眼睛,手上飞速结一个印,巨大的墨绿色屏障出现在车头,险险拦住飞溅过来的玻璃碎片,一并把它融成一滩水迹。
他们面前凭空出现了深黑色巨洞,扑出来寒冷刀风。露露麻利的解开安全带,跳出车窗,双手一撑就站到车顶上。
她手里翻飞着数不清的藤蔓,它们迎风飞涨,编织成密网挡在洞口,有一枝专门飞出来覆盖上方向盘,停顿片刻就丝滑流畅的掌握主动权,把车开过洞口,停在一边。
露露左右观察,没发现更多的袭击情况,她把结界收回笼罩到全车范围,跳下来看向主驾,秦遂面色呆滞,坐在那里恍若无感,修长白皙的手指不断抽动。
“没事了。”她叹口气,轻轻的把他的手握拳,然后捧起来,想着他应该是吓坏了。“没事了,秦遂,我们安全了。”
她的体温没比秦遂高多少,所以只能通过紧紧抓住他的力气来唤醒自己的同住人。
“哟,又见面了。”露露弓着腰趴在车窗上,她抽不开手,无由的风吹得她碎发乱飞,但她表情还是认真平静。
看着秦遂还是没有动作,她微微叹息,把脖子上的铜钱摘下来,小心翼翼的捆在他手腕上。他虽然没有声音,但很配合,让露露省了些事。
“确实。”露露把头抬起来,她打量一眼黑沉沉的天空,又看到一身铠甲的迟鹿,莫名烦躁。本来今天高高兴兴。
“这是出什么事了?”她没有离开SUV,转身靠在车门上,秦遂只能看到她白净纤细的脖颈和乌黑茂密的头发。他在发呆,却又在迟鹿眼神飘来的时候不躲不避的锋锐起来。
“嗐,抓回光鸟呢。”迟鹿把手套脱下来,晃一圈就多了个手机在掌心,她走到露露面前,说起上次没说完的话,“加个好友吧,这么有缘分。”
露露磁铁似的从副驾吸过来手机,面无表情的打开微信扫一扫。“代王巡狩还要负责这种事?”
“我们的职责一箩筐的啦。”迟鹿开开心心的把手机收回明光铠里打哈哈,看着天上一白一黑来回对波,偏着头又把明光铠也收起来,“妥了,结界还是关了吧,这玩意费蓝。”
露露没有动,她看着天上。回光鸟是苍山之南的一种猛禽,以玻璃化的羽毛和空心琵琶骨闻名,性情暴躁,好食人,未知善恶。
“它造啥孽了?”透明的玻璃羽毛到处乱飞,破空在地上砸得滴滴啦啦,露露一边撇嘴一边伸出藤蔓全给收起来,扫吧扫吧放包里了。
“北城那边呆一个月,非常能耐地搞死了四户人家共十八个人呢。”迟鹿老是把眼睛往领航者那边看。
露露刚进竹坞的时候身上还是粗布麻衣,这会坐上领航者了,真实令人刮目相看。哦对,每一个破妄林在主人命了名之后就会刷新在通用媒介上,表示除了主人命令之外一概不迎外者。
“那抓到了怎么办?”露露稍微往旁边移一步,把本就低着头的秦遂挡得严严实实。她见惯了打量和品评的目光,不满浮躁之下,她问出了平常根本不会在意的傻x问题。
“先给它送回去,之后再慢慢计较。”迟鹿摸出对讲机念了句什么,然后笑吟吟的对着涉世未深的露露,“虽不至于偿命,但总得要有办法抵命。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露露没回头,她感受着空气中的灵力波动。抬头望见本来还很克制的黑衣羽人极速移动,在旷远天空下顶着散射和眩光把回光鸟的翅膀削下好大一块。迟鹿赶在玻璃碎片散入寻常车厢家的之前,抖出一块深红色手帕,迎风招展着全收进去。
她控制着藤蔓要把车窗摇上去,升到一半她感觉到了阻力,没等回头就感觉到秦遂的手搭在了她的肩上,她收回藤蔓前轻轻拍了一把他仍旧凸起来的掌骨。
“今儿是我们不对,下回请你们吃饭赔罪啊。”迟鹿眯着眼睛看黑色羽人用捆神锁把回光鸟缠缚成一个三角粽子,甚是敷衍的对着露露笑一声,戴好墨镜准备走。
“就这么走也太简单了吧。”露露感受着肩膀上的手,它轻轻拍着自己想要传达什么,但她没听,眼睛一横,青雀石的光芒从她手里冒出来,隐隐凝出光箭的弧度。
“巡狩司自会有人扫尾,”迟鹿刚准备装的x被强行打断,她有些莫名其妙,但看到露露阴沉的脸上和她肩上纤白的手掌,突然又掂量起来,想想把自己的手帕拿出来。
“是我搅扰了您二位约会,我代巡狩司给二位陪个不是。”迟鹿能屈能伸,黑色羽人已经落在她身后,玄黑色的面罩下只有眼睛闪闪发光。他没有动,空气里却隐有破空之声,只是还没到露露面前,迟鹿就扬起来戴着白手套的手。
“你要死啊?”她转过头恶声恶气,“赔罪呢,等一下!那鸟要再乱叫就给它喙撅折。”羽人收起翅膀,微不可察的点了头。
最终露露还是得到了那一袋玻璃肉块和羽毛,她吹哨把御柳收回来,眨一眼的功夫,整条街又是原样了。
她看着双眼无神的秦遂,有些无名火起,想了想让他坐到副驾,自己长腿一跨坐上主驾,使了障眼法用藤蔓操控着往家里开。
一路平安无话,但到了家门口,打眼就看到了热锅蚂蚁般来回扭动的应珲。
……
她收回“方圆十里无异动,今天适合出门”那句话!
①节选自美国作家罗伯特·弗洛斯特《未选择的路》。节选全段原文如下
Yet knowing how way leads on to way,
但我知道路径延绵无尽头,
I doubted if I should evene back.
恐怕我难以再回返。
I shall be telling this with a sigh,
也许多少年后在某个地方,
Somewhere ages and ages hence.
我将轻声叹息把往事回顾。
Two roads diverged in a wood,
一片树林里分出两条路,
and I took the one less traveled by,
而我选了人迹更少的一条,
And that has made all the difference.
从此决定了我一生的道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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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章 精明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