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该不用你去战扬上搏富贵,看你利落有学识,不如去长安,走走关系做个小官该是不难。”
“这当兵要拼命,当民要受欺负,唯有当了官,才是光耀门楣,脱离苦海呢!”
李宽听到这话,第一反应是我一个一品亲王当的哪门子官。
随后他之前燃起的热情就被浇灭了一半。
有些东西是骨子里的,千年不变,他一个人又能改变什么?
更让他闹心的是,好几个由贱籍转成的新编户跟他抱怨如今的生活还不如他们在大户人家做奴仆。
“以前在黄家,我等虽然做得下贱的活计,低人一头,可那时候不管做得如何,主家都会担着我等的税赋,好日子谈不上,可也是不需要担忧晴霜水旱的。”
“如今我等自己耕田,还有了自己的家,家中的孩子出门也是良民,不再低人一等。
可田是那样好种的吗?”
“我家祖辈也有余田的,经了两年灾,卖了一半田,经了几扬大战,又卖了一半田,后来田卖没了,借了债还不上,就只能卖房,最后是卖儿卖女卖自己了。”
“如今我家又有田了,也有了三间草房,可是谁知道哪天再来几扬天灾人祸,我等是不是又要卖身为奴呢?”
“我等升斗小民,求的不过是个安稳,楚王只有一个,他能替小民着想,其他人呢?”
“谁都不想天生贱命,可是谁又能保证自己没个倒霉的时候......要我说,这人呐就是个贱......”
李宽听到这种话,剩下的那点心气都快没了。
他跟这些人说,“你们就没想过改变自己的命运?读书、种田、经商、当工匠,哪怕是跟着海船跑海外讨生活,总有个盼头不是?”
那些人回答,“小哥,啥叫盼头?”
“我等最大的盼头就是每日上香祈愿,祈求老天爷让楚王长命百岁,不要乱折腾,还得祈求朝廷上头的人不来祸害我等。”
“两餐饭,一身衣,半张席,这样的日子能多过几年便知足了,还改变自己的命运?
二凤小哥,你去鄂州看看,一江之隔,那里的人就是原来的我们。
盼头这东西在当年我签下卖身契的时候就没有了。”
李宽的心情很烦躁。
他没有资格指责这些人烂泥扶不上墙。
他们的境遇套用到前世的自己身上,依旧成立。
对自己未来的不确定让人直不起腰杆来。
埋头生活,很多时候是一种奢侈的享受。
盼头,或者说是希望,是一种不折不扣的奢侈品......
李宽的心中十分困惑。
都说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两世为人,又在废墟空间里度过了那么久的时间,他的心理年龄已经该过了不惑之年。
可是他无法理解的事情却越来越多。
最后一天的行程中,他没有再去和那些饱经沧桑、经历过时代毒打的人交流,而是去了望城县学做了一半天的义工。
正是这半天的义工经历,让他的情绪不至于一直沉沦在困惑当中。
他给县学的学生讲故事,和学生们做游戏。
少年的纯真和天真是没有经历过多少污染的。
休息时,李宽问学生们毕业了之后要做什么。
有人说,“我要做个学堂的教习,听教习们说,当教习可以领工钱,领了工钱我就能给家里买些盐吃,让阿耶阿娘和哥哥嫂嫂有咸食吃,吃了咸食就有力气干活了。”
有人说,“我想当账房,县学的账房先生说,学会了记账算账,不管到哪里都有口饭吃,我饭量大,总是吃不饱,以后不想挨饿了。”
有人插话道,“当账房不如做庖厨,食堂的厨子胖乎乎的,他说做饭是门手艺,不管是不是灾荒年景,手艺好的厨子永远不会饿肚子。”
有人道,“我家地很多,不缺吃食,不像他们没出息,我想成为大将军,二凤大哥,你这一身真威武,我以后要是穿着这样的衣服,跨上战马去杀敌,就再也没有税吏敢欺负我阿耶了!”
“你们都太小气了,先生说了,真男儿应该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想要出人头地,就要学得真本事,有了真本事,既能当官,还能定国安邦呢!”
“不对不对,先生说要脚踏实地,你连小九九都背不下来呢,还想定国安邦,羞不羞!”
“我愿意,你管得着吗!”
“唉唉唉,说话就说话,怎么还动手了......”
“混小子,下手没轻没重,打闹能使撩阴腿啊!”
小孩子就是这样,永远有用不完的力气,消耗不完的精力。
回别院的路上,李宽回忆着在县学的每一幕,每个孩子说过的话都反复出现在他的脑海当中。
这些孩子很容易受到环境的影响。
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孩子们没有成年人那样复杂的心思,也没有经历过太多的苦难。
他们是一张白纸,画上去什么就是什么!
李宽一瞬间如同顿悟一般,“是啊,孩子才是希望,才是我最应该团结的人之一!”
“他们还没有对这个世界失望,他们心里都有自己的盼头......”
他似乎找到了下一步自己的目标,之前心中笼罩的阴霾一扫而空。
回到别院的时候,李宽刚要去补觉,闻乐便在他耳边道,“殿下,知道您这几日辛苦,马长史回来两日了。”
“他该是有什么急事,找不见殿下,这两日快要急疯了,整日守在前厅里,困了就在椅子上打个盹。”
“马长史消瘦了许多,怕是再不好好休息,要出事的。”
李宽闻言,双眉一横,骂道,“几天不见,你小子是不是傻掉了?”
“他不睡你就不能给他下点药?”
“你看看本王的黑眼圈,他老马需要休息,本王就不需要吗?”
闻乐那叫一个大无语。
谁家好人动不动就给人下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