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兰克福。
所有人都以为离开家族的张岐旭,坚持不过一个月就会向家里求和,事实上他们都低看了张岐旭的能力。
受父亲的影响,张岐旭小小年纪就有经商头脑。高一开始,用自己攒的零花钱做小投资,虽然不是高回报,但一年下来的利润至少也是普通家庭收入的十几倍。
这样小有成就的张岐旭,一分一毫都用在刀刃上,会卡着时间买超市临期的低价面包,一日三餐能简则简。从不穿过季衣服的他再也没添置新衣,到了寒冬腊月,为节约打车费,顶着凛冽的寒风穿梭在大街小巷。
他知道钱不是靠省出来的,可他明白资产多一分,便多一分对抗他们的底气,唯独路孔明是他的例外。对待路孔明的事上他从不含糊,看见好的东西,他会第一时间买下来,小小的卧室有一大半空间都是用来储存给路孔明准备的礼物,甚至是当地特色食物,他也会挤出时间,花钱请师傅教他烹饪,只为重逢以后给予路孔明永远是最好的。
除去繁重的学业,张岐旭更多的时间放在寻找投资商上面。十个投资商,有八个直接拒绝,剩下的都已经签订合同后毁约,他有不能明白的。
他们要斩断他的路,他偏偏要夹缝求生。
张岐旭整日奔波于当地各大公司拉投资,屡屡被拒从不放弃,好不容易预约到见面的机会,却因为憋足的德语未能将企划书亮点阐述出来,再一次无望。
机会是靠自己争取的,张岐旭买通大厅的安保,早早地在公司大门口等候,一次又一次被无视,甚至是被保镖抬着扔大街羞辱,仍不肯放弃。
自尊在他这里,早已不复存在,就算别人指着他的鼻子骂,他仅仅是舔着笑脸道歉。
兴许是被张岐旭的坚持所打动,GGL董事长比尔只给他五分钟时间阐述。相比于上一次,张岐旭已经做好万全准备,拿下投资只是时间问题。
拿到GGL投资,张岐旭第一时间跑回出租屋,抱着相框笑了起来,只是笑着笑着就哭了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关于路孔明的消息,当初来这里时,手机被没收,关于他和路孔明的一切被清空,后面想方设法联系上段征,从一众好友的相册里拼接出独属于两人的美好。
这张照片是路孔明生日前一天晚上拍的,那时张岐旭佯装忘记路孔明生日,随便找了个理由回张家,实际带上段征几个朋友提前回公寓布置惊喜,迫不及待地想要把路孔明介绍给好友认识,让更多人见证他们的幸福。
照片定格在张岐旭亲吻路孔明脸颊的那一秒,周围是一众好友欢乐的尖叫声。路孔明先是一怔,后面迅速反应过来,扑进张岐旭的怀里,耳朵欻的一下全红了。
张岐旭拍了拍路孔明的后背,附身凑到他耳边,弯着眼睛笑,“小路儿,生日快乐。”
路孔明抬起头,眼眶里泛起泪光,“谢谢你。”
打他记事以来,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过生日,以往父母总是把他的生日宴会当作是一场商贾交际,不喜欢却又不得不得跟着父母去结识,没有人在意他真正的感受。他总是一个人默默地坐在角落里吃蛋糕,与周围的觥筹交错格格不入。
张岐旭捏了捏路孔明的脸蛋,“小少爷喜欢就好。”
两人拉丝的眼神,惹得一群单身狗起哄道:“亲一个!亲一个!”
在众人的见证下,张岐旭托着路孔明的脑袋,轻轻堵住他唇,细细描绘。
路孔明闭上眼睛,手指紧紧抓住他的臂膀,用心享受这个让他温暖的吻。
两人亲了半天,直到路孔明快喘不上气,张岐旭才舍得放开他。两人目光相对,恍然想起旁边还有几道灼热的目光,一时间竟都感到脸颊烫得慌。
窗外天光乍破,雨过后的天放晴了,投进室内的光线几经变化,床上的人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
门外的敲门声响起一声又一声,路父陪路母到医院孕检,新请来的阿姨恪守规矩,没有主人家同意,是不会进入卧室。
临近中午,王姨再次敲响路孔明的房门,回应她的依旧是静默。
“路少爷,我可以进来吗?”
今早路夫人出门时,已经把路孔明的情况告诉给王姨,却唯独没告知路孔明现在患有失语症。
察觉到一丝不对劲的王姨,硬着头皮打开门。
一开门,一股冷意直逼她的面门,窗帘半阖,光线蒙蒙的。
她轻手轻脚往里走,靠近床沿时,只见路孔明脸色浮现出极为不正常的绯红,估计是高热的缘故,嘴唇皲裂苍白。
手里的托盘应声而落,王姨惊呼一声,转身跑向楼下电话通知路父。
“真的不用叫救护车吗?”
王姨抬头朝二楼的方向望了一眼,还是有点不放心,“路先生,路少爷的情况看起很严重,要不还是送医院?”
“不用!”
路父语气冰冷得像对待一个陌生人,“成年人,一点感冒发烧用得着大惊小怪?”
王姨语塞,放下电话,多一秒都不敢耽搁,立即打了一盆温水回二楼,家庭医生在赶来的路上,她现在能做的只有这些。
解开路孔明的单薄的睡衣,清瘦的胸膛微微起伏,两侧的肋骨清晰看见,她不敢相信有钱人家的孩子居然能这般瘦骨嶙峋。
王姨轻叹一口气,年纪大了看不得这些,但她也只是拿钱办事的保姆,雇主家事轮不到她说一道二。温热的帕子轻轻地擦拭路孔明的身体,生怕弄疼了人,抬头的瞬间刚好对上他布满血丝的眼。
王姨凑到路孔明身边,问道:“孩子,要喝水吗?”
路孔明费力地眨了眨眼,一双眼空洞无神。
很快,家庭医生赶来给路孔明输液,王姨下楼熬煮南瓜粥,一阵兵荒马乱,路孔明勉强吃进几口粥后又沉沉地睡了。
房间里静静的,暮色投进室内,将房间染成橘红。王姨一直候在路孔明身旁,卡着最后一点药水扒了针管,期间当父母的没一个电话过问路孔明的情况。豪门里的恩恩怨怨她见过不少,估摸着路家也有隐晦之事,如果路夫人怀的是男孩,路孔明的处境只会愈发艰难。
夜色渐浓,庭院里传来汽车的引擎声,王姨闻声跑向庭院,打开车门伸手就要扶路母下车,一只手先她一步挡在前面。
“营养餐?”
王姨迟疑了几秒,“准备好了先生。”
餐桌上余香缭绕,路父亲自伺候路母用餐,小心翼翼的模样一如当年。
晚餐结束,候在一旁的魏叔接受到路父示意,先是向众人宣布路家的喜事,然后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拿出一叠厚实的红包,发给宅子里的所有佣人。
路氏夫妇沉浸在众人祝福声里,全然忘记楼上同样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正受病痛的折磨。
王姨接过红包,祝福是诚心的,提及路孔明也是有意的。
“路少爷若是知道自己将来有个胖乎乎的弟弟陪他玩,指不定有多高兴呢。”
路父皱眉,脸上喜色即逝,“他怎么样了?”
“小路他怎么了?”路母满眼急切,起身就要往楼上走,被路父揽住肩膀制止。
“没什么,就是普通感冒而已,你不能上去看他,万一把感冒传染给你就麻烦了。”路父抬眼看向王姨,“以后你只负责照顾他一人,其他的事不用做。”
“好的,先生。”王姨心道还算有那么点人性,“那我回楼上照顾路少爷。”
“等等,最近都不要出现在夫人面前,在家里必须戴口罩。”
王姨停下脚步,路父凉薄的话让她收回之前的想法,怕传染倒是把路少爷送医院啊,路家家大业大又不差住院费那几个钱。面上微笑,实际愤怒得后槽牙都咬紧了,这亲爹跟继父有什么差别!
“好的,先生。”
回想起准备晚餐那会,来路家比较早的几个阿姨,嘀嘀咕咕说闲话,所有人心里都扪清,路家这是把路孔明当废人养,学也不让上,门也不准出,这跟囚禁有什么区别。
如果路孔明不是亲生的,路家这样做或许她倒还想得通,怕他将来跟亲儿子争家产,但问题是路少爷是他们的亲儿子,满柜的奖杯和优秀证书足以证明这孩子优秀得很。
她想问清楚其中的缘由,几人默契地打马虎眼,只用一句“路少爷犯下大错,雇主也是逼不得已”搪塞。
罢了罢了,她一个佣人问那么多有什么用,尽职责就可以了。
床上,路孔明侧脸望向窗外那轮圆月,灼灼的目光像是要望穿千里之外的德国,岐旭哥这个时候在做什么呢,次次都叮嘱自己好好吃饭睡觉,那他呢?跟家里决裂,他一定很难受吧,可自己什么都做不了,连一通宽慰的电话做不到。
路孔明的心肝一阵绞痛,伸手揉了揉心口,还是那么痛,痛恨现在的自己犹如一个废人。
呜咽的声音断断续续从他的嘴角溢出,迈进卧室的王姨冷不丁地被吓了一跳,快步上前,焦急又恐慌地摸了摸路孔明汗涔涔的额头,“怎么这是?是哪里不舒服吗?”
路孔明艰涩地摇了摇头,拉起被角把自己藏了起来。
王姨不好生拉硬拽,坐在床沿上劝导人。
“孩子,我知道你难受,可眼下你更要好好爱自己。我读书少,但我知道凡事总不能一根筋地往坏处想,很多时候我们把事情想得太坏太复杂,往往结局是出其不意的,平白让自己在痛苦中挣扎。
听我一句劝,养好身体,振作起来,谁都可以放弃你,唯独你不行,万不可一无所有时才追悔莫及。”
路孔明睁开眼,瘦成皮包骨的手指紧紧拽住被角,支楞起方寸。
大道理谁都懂,可谁能又真正做到?
没用的,父亲在他身上花了多少心血,他怎么会不知?路氏接班人,从他出生起,他的人生就不是他能左右的。
多么可笑啊,唯一一次的勇敢,却让最爱的人无家可归,他怎么可能想得开,就算是他想通了,又拿什么去抗衡父母?
那怕是他这样作贱自己的身体,也换不到父亲的一步退让,他看不到希望,更看不到他和岐旭哥的未来,犹如现在一般困顿于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