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沧的店开了有两个月,收入竟然还不错。原因是大厦附近有几所中学,女孩子们总喜欢在大厦一楼的小吃店买一份港式鸡蛋仔然后闲逛一会儿。本来虞沧的店跟这些年龄段的女孩是八竿子都打不上关系的,偏偏有个女孩是喜欢穿汉服的,经过店的时候一眼相中了虞沧手工做的耳坠子,一来二去,虞沧的工作除了日常养护珠宝之外还要设计首饰、自己照着图纸做出来,样式倒也算新颖精致,一分为二地做出同款不同价位的首饰。便宜的就用苍梧本地产的人工宝石,昂贵的自然就是用虞沧的朋友从东南亚进货来的天然宝石。
当然,每天关门前,他做的最后一件工作就是养护乌叶送过来的项链。一连两个月,乌叶都没有来找过他,似乎已经忘了这条项链的存在了。
他也没心思去关心乌叶什么时候来取回项链,因为他觉得他母亲生病了。前段日子,父亲把母亲从阿姨那里接回去了,之后母亲就告诉他,父亲想让母亲领养妹妹,这样妹妹就能名正言顺地进到家里,拥有户口。虞沧本人因为父亲扔掉生母留下的旧物,已经对父亲心灰意冷,下定决心不再与父亲扯上关系,只能劝说母亲,请她下定决心跟父亲离婚,他会帮她争取到抚养费,到时候母亲就可以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了。
“我唯一想要的,就是你好好的。”
母亲这样回复。
虞沧备感不安,三番五次想要回去看望她,都被一一回绝。直到那天深夜,他睡不好,噩梦缠身,在梦中看到了自己的生母,只能看到她的侧脸,一直在重复一句话:阿沧,不用害怕,妈妈不会让那个坏人伤害你。
原来是生母离世前的场景,因为在这之后意外就发生了,虞沧一直都很怕,这么多年总是不敢深究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电话铃声穿插进梦里,虞沧惊醒,满头大汗,回过神再看手机,全都是江sir打来的电话。他回拨过去,江sir的声音听上去非常古怪,又急迫,又在遮掩。
“虞沧,你现在在家吗?”
“嗯,刚睡醒,没听到电话响。”
江sir在那头犹豫,不知道怎样继续。虞沧听到了警笛的声音,一阵心慌,他揉捏了一下眼角,问:“说吧,到底发生什么了?是不是我爸他······”
江sir看向面前的别墅,同僚拉出警戒线。
“你听我说,我们接到报警电话,是你爸打来的。”他哽咽住了,吐出一口气,才能继续:“你爸说,你后母,杀了你妹妹。”
虞沧听到之后身体一阵发麻,耳朵突然刺痛,像是那场意外的后遗症发作了,他胸口沉重,几乎不能呼吸,只能像只虾米,蜷缩起来。过了许久,症状终于缓解,他苍白着脸从床上挣扎起来,拿起东西下了楼。已经是深夜了,老旧小区的门口没有的士,他正打算打开滴滴,一辆熟悉的小轿车停在他面前,车窗落下,乌叶从后座探出脸,面带微笑,金褐色的眼珠在黑夜里异常明亮。
“虞老板,你怎么会在这。”
虽然是疑问,但是听上去好像她知道有事发生,或者说能看出来现在虞沧需要一辆车。
春来依旧是司机,副驾驶的位置空荡荡,乌叶和虞沧的位置跟上次比对换了,虞沧坐在乌叶的左边,乌叶小声询问虞沧发生了什么。虞沧心事重重,恍若未闻。乌叶伸出一根如白玉的手指,点了点虞沧裸露的手肘,虞沧一惊,眼神疑惑地看向她。
“虞老板,快到你家了。”乌叶提醒道。
看向车外,自家门口果然围着一群阿sir,还有几个被吵醒的人在围观,江sir面色焦急地左右徘徊。春来看了,大概猜到什么,从后视镜看了乌叶一眼,乌叶仍旧微笑。
虞沧跟着江sir进了家门,只看见父亲坐在沙发上,完全没有平时粉面油头的漂亮劲儿,满脸都是愤怒夹杂着怨恨,反复说着:“她是疯子!她杀了我女儿!你们快点抓走她,快,这样的人为什么还要护着她?”
虞沧没有理会父亲,跟着江sir上了二楼,情妇披头散发坐在自己的房门前,哭的撕心裂肺,哭喊她的女儿。一见到虞沧,她竟也像疯了,冲过来,尖尖的指甲一下子挠伤了虞沧的脸。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怂恿那个疯子杀我女儿!”她用已经哭哑了的声音大叫着,露出的脸妆容斑驳,哪里还有搬进来的那天趾高气扬的模样?
虞沧也没有回应她,捂着伤口,看着情妇被按住。
妹妹竟然不是死在自己的房间,虞沧感到意外。江sir推开二楼的主卧,引入眼帘是一片猩红,孩子小小的身躯躺在床上,咽喉被割开了,面色发灰。
角落蹲着一个女人,穿着一条睡裙,已经被血染红了大半,沾满了血的手上还握着一把刀。她双眼睁圆,嘴里还在嘀嘀咕咕。
虞沧眼眶一红,一阵恶心劲儿顶上喉间,他吐出一口酸水,一边流泪一边叫了一声:“二妈。”
女人一听,欣喜若狂,握着刀走了过来,说:“儿子,儿子!我的儿子,你回来了?”
她颇为欢喜地拍了拍手,“好事,好事!你放心回来,没有人能够伤害你了,没有人。妈妈已经把她杀了,没有人能够抢走你的东西。”
江sir警惕地把虞沧挡在身后,女人不耐烦地看了一眼他:“你想对我儿子做什么?说!是不是也想害我儿子?”说着,眼光一转,阴狠毒辣,手指握紧了刀。
虞沧却已经泣不成声,他推开了江sir,走到女人面前,没有一点恐惧。
他明白了,却开始怨恨自己现在才明白。
“你为什么要这样叫我?”虞沧流着泪问她。
女人理所当然,“你是我儿子啊,儿子啊儿子,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妈妈啊,是妈妈。”
虞沧却嗤笑一声,看着她,眼神如此怜悯。
“你不是我妈妈,你忘了吗?我妈已经死了,在你来我家之前就已经死了。”
“你胡说!”
女人猛地推开虞沧,眼底红得仿佛要滴血,眼神冰冷,又徒增爱怜,她扔掉了刀,手掌按在前胸:“我就是你妈妈啊,我就是啊。你忘了吗?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你呀,我是妈妈啊。”
江sir扶住已经虚弱不堪的虞沧,看着面前已经完全疯癫的女人,对身后的同僚打了个暗号。早就在走廊等待的医生鱼贯而入,七手八脚把女人控制住了。她一边被医生抬出去,一边大吼:“我是妈妈!我是你妈妈!”
虞沧看着妹妹软趴趴的尸体,忍下翻涌上心头的呕吐感,发狠地朝她喊道:“你清醒一点!梁荷!你根本不是我妈!”
梁荷的嘶喊声戛然而止,她微笑起来,自说自话:“梁荷是谁?我不认识她。儿子,你记错妈妈的名字了,还记得吗?嗯?还记得吗?”
她像在说服自己,眼神空洞,重复地说:“妈妈叫江英啊,我叫江英。”
“我叫江英,我是你的妈妈。”
虞沧难受得脸色发白,双眼充血,恨恨地说:“你不是我妈!我妈不会去伤害这么小的孩子!更不会杀人!”
梁荷听到这句话,突然爆发出一阵疯癫的笑声,医护人员手疾眼快,用束缚带封住了她的嘴。救护车渐行渐远,情妇没了孩子也有点不正常,哭哭啼啼地,最终厥过去了。一楼客厅,只剩下江sir还在陪着虞沧。
妹妹的尸体被收殓了,大概会送去检验机构。
虞沧心里有愧,虽然跟妹妹的感情很淡,但二妈毕竟是因为自己才对妹妹下杀手的。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有错的一方,以后就算被人指着脊梁骨骂他也不能反驳。
父亲脸色很不好,听到虞沧生母的名字一阵烦躁,香烟抽了一支又一支,言语间还在责备虞沧。
“我就说她这阵子有点不正常,笨手笨脚地,总是打碎很多东西。”父亲说着,话锋一转,牵扯到虞沧头上来:“都是因为你!要不是你以前总是跟她说你妈的事,她也不至于变成这样,这个家也不会变成这样。你心满意足了吧?把好好的一个家搞得支离破碎你是不是很有满足感?”
虞沧身心都很疲倦,不想跟他争吵。但是父亲越想越气,伤人的话语依旧不断:“你就是个祸害!跟你扯上关系就什么好事情都没有!我女儿没有了,你以为你日子就会好过吗?还有你亲妈也是,这么多年了,她还不······”
一旁的江sir看不下去了,张口骂道:“事到如今,你还觉得你一点错都没有?我跟你说,这个家之所以会变成这样全是你的错,要不是你拈花惹草,完了之后还要带到家里来,啊?你很光荣?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行?”
父亲冷哼一声,刚要反驳,虞沧打断了他。他嘴唇苍白,轻声道:“你送我去医院吧。”
“真是母子情深!她杀了你妹妹,你竟然还想去看她?你要是敢去,以后我一分钱都不会给你!”父亲威胁道。
虞沧笑了笑,神色冰冷,“我无所谓,你也还算年轻气盛,说不定还能再生个出来。你的钱我再也无福享受了,留给其他人吧。”
父亲怒目圆睁,狠狠地给了虞沧一巴掌,虞沧没站稳,直接被掀翻在地,额头撞到了沙发脚,打破了油皮,鲜血潺潺地流。他还不解气,把茶几上的茶具摔得个稀巴烂。
“真是生仔不如生叉烧,生个叉烧尚且能果腹,生个你只会气死你老子!”父亲顺手抄起了一旁装饰的台灯,被江sir一个擒拿抓住了。
虞沧扶着沙发晃悠悠地站了起来,也没说什么,擦了擦脸上的血走了出去。
江sir见状立刻松开了手,快步跟上,果不其然,虞沧刚走出大门口,还没来得及走下楼梯,双眼一黑,直接栽在了地上。幸亏江sir眼疾手快,接住了他,不然还得磕个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