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乐系列之旧大厦》 第1章 虞沧 虞沧二十五岁生日那天一共从他爸爸那里得到两件礼物,一是十万块钱,说是给他创业的启动基金。其实虞沧听的时候就估摸到自己老爹打的是什么算盘,他咬着母亲夹来的鸡腿默不作声,静静等待着爸爸宣布第二件礼物是什么。他老爹喝了两小杯酒,一改往日的严父形象,笑眯眯地说:“儿子啊,你也老大不小了,年轻人总要出去走走,不能老呆在家。” 虞沧不敢看他,只能愁苦着一张脸跟鸡腿做斗争。 他老爹愉快地替他做了决定,第二天下班回家,他就看见母亲收拾出两个大箱子,眼泪汪汪地看着他。等他拖着两个行李箱出了自家的大门口,刚好碰上老爹开着他的爱车回来,车里有个小女孩,对着车外的他笑眯眯地说:“哥哥好。” 老畜生,就没见过把儿子赶走,把私生女接到家里的。 虞沧默不作声,走上了来接他的车。好友江sir一手拎着一个箱子扔进后备箱,同情地看着他,砸吧嘴说:“不是我嘴碎,在背后说闲话,但是你这个爸也太不是玩意儿了吧。” 虞沧似乎已经习惯了,拍了拍他的肩膀:“别说了,上车吧。” 江sir笑了笑:“你打算以后怎么办?” 虞沧关好车门,想了一会儿,说:“先找个房子吧,不然我今晚就得睡大街。你上次不是说你有个朋友移民了,剩下个旧房子空置了吗?帮我问一下什么情况,能不能便宜点给我,我长租。” 江sir苦笑,“行啊,你这几天先在我家呆着呗,反正我老婆出差了,没个半个月也回不来。”说完,他用余光偷看了一眼虞沧,忍不住又开口说:“老铁,天无绝人之路,你哪天实在撑不下去了,可以回去找珊珊啊。” 虞沧被他的话吓了一跳,笑着摇头:“算我求你,别告诉她我被家里赶出来了······” 江sir跟虞沧从小玩到大,也知道珊珊追虞沧的时候追得有多疯狂。就没见过追人能像个疯子一样翻墙翻进人家后花园,整天拿个大炮对着虞沧的房间拍的。虞沧那几年真的是被折磨得精神萎靡,神经兮兮的,出去跟朋友吃个饭都要全副武装,口罩假发齐上阵,好像还有几次穿上了他妈的衣服。不过最后,虞沧上大学后不在这个城市,珊珊找不到人,差不多也就放弃了。 车子左拐右拐大半个小时,终于驶入江sir住的小区,虞沧只有江sir这一个称心朋友,他家自然来往多一些,两人轻车熟路地搬东西,点外卖。薄饼送到的时候虞沧还在收拾东西,江sir一边拆开包装一边说:“我说少爷,你我都是家里面当成宝养大的,什么时候进过厨房,我尚有老婆能煮饭做菜,你呢?难道天天点外卖?” 虞沧只是收拾出几套换洗的衣服,深吸一口气,只能说:“琐碎的事情太多了,从长计议吧。”说完,他坐在江sir旁边,拿起一块薄饼,送入口中。 江sir家是九十多平方的小户型,一间主卧两间次卧,有一间次卧很小,床都放不下,只能改作书房,江sir平日办公打游戏就窝在那里面。还剩一间就是客房,江sir大概收拾了一下,虞沧便住进去了。 住了大概有一个星期,虞沧去看了房子,比较老旧的一室两厅,家具倒也还算齐全,对方见是熟人,也没收多贵。两方说定后,江sir就休了一天假,帮着虞沧把东西搬过去了。期间虞沧也回了一次家,出了母亲以外,其他三个人倒是其乐融融,好一副夫唱妇随,父慈子孝的场面。母亲见虞沧来,问他做什么,虞沧只说有东西没有拿,这次只是顺道来取东西。母亲抽泣着说,他的房间的东西早就被清理掉了,如今是妹妹住,他这样一个大男人进小女孩的房间怕是不合适。 “那我的东西呢。”虞沧强忍着一口沉闷的浊气,低声问。母亲咬了一下嘴唇,只能交代,“我那天本来都想给你留下的,你爸说这些东西还留着做什么,于是都丢掉了。” 虞沧侧目,看了一眼父亲一家,又看看母亲,到底还是叹了一口气,说:“没事,丢了就丢了吧。”他预备转身离去,停了一下,语重心长地对母亲说:“有的时候,人总要为自己某点出路,你说是不是?二妈。” 他二妈惊讶地睁大双眼,盯着他看了半天,怯怯地说:“你爸说得对,你还年轻,还可以做好多事,就算到再大的城市也能养活自己。我这个年纪,出去做什么都不好做,还不如像现在这样,虽然总让外头人编排,好歹也是个安稳的地方······” 母亲想必年轻的时候眼睛出落得漂亮,即使现在年纪大了,一双眼睛还算是有神。虞沧摇了摇头,多说了一句:“二妈你要多想一想,这种安稳日子还能过多久。” 母亲不语,只送虞沧到大门前。江sir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两个人开车走了。 两人先去了一趟房子收拾了一番,又清点了缺少的东西,去了一趟家居城。可惜两个大男人,对这种事情可谓是一窍不通,平日里花钱又大手大脚,看见什么都想买,幸好江sir的老婆出差回来了,听从了她的建议,两人打道回府,三个人在火锅店碰了个面。江sir的老婆名叫杨霜,是做医药代表的,一张嘴能生出十八朵花来,生得也是明艳美丽。 吃完午饭,杨霜跟着他们去了家居城,带着两个苦力逛了半天,不仅给虞沧买齐了东西,自家也添置了不少玩意儿。 回到虞沧新家,三个人又是一番折腾,直到晚上十点多才结束。 饥肠辘辘的三个人就近找了家宵夜店解决迟来的晚饭,杨霜问虞沧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虞沧沉思了一会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想自己开一家店。” “嚯,两千来块的工资真好,什么都敢想。你以为你还是那个有钱人呢?现在这点工资是少了点,勉勉强强够你交房租交水电费,你再节省点,手头上的十几万也够你活个三四年了的。”杨霜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 江sir也同意老婆的话,也劝说道:“现在开店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光是铺租都要好几千,加上装修雇员什么的,你要等回本都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 虞沧淡淡笑着,没说话。 杨霜睨了一眼他,她做这行,眼光毒辣着呢,基本能看出来虞沧已经打定了注意,只能问:“你打算开个什么店?干老本行?” 虞沧点了点头。 杨霜自高中起就跟江sir搞对象,对虞沧颇为熟悉。虞沧以前就是美术生,后来大学的时候学珠宝设计,还自学了点珠宝鉴定和工艺品制作。毕业后就回家找了一份拍卖行的工作。 “我听人说国泰那边的铺租挺便宜的,而且附近也有大型批发市场,你做那种什么手工什么项链进货也方便,有空要不要去看一下。”杨霜向来是刀子嘴豆腐心,见劝说不动,只能提点好建议,希望他自求多福。 虞沧道了谢,记在心里。 过了些日子,他去国泰大厦逛了逛。发现这里的客流量实在是少得可怜。也没有办法,曾经的国泰大厦可是苍梧最繁荣的地方之一,坐拥步行街与颇有复古风格的骑楼城,九十年代末的时候,苍梧人最喜欢往这里扎堆,白天有各大商行,夜晚有电影院迪厅,旁边的步行街全是美食。这还是那个年代里苍梧唯一一座有冷气的大厦,别提多风光了。只是再风光的大楼也会随着岁月的流逝变得陈旧不堪,国泰大厦也逃脱不了这种命运,其他新建的购物广场早就把客流量都抢走了,大厦的所有者也想着卖给房地产,只是前几年听说大厦好多间店铺被人拍卖走了,新的所有者还装修了一下大厦,这两年因为旅游业的原因,大厦看上去好像又有点起死回生的模样。 虞沧心想这样的客流量,开了店不到一年他都可能被饿死,正打算另谋出路,转眼就看见大厦楼下贴出来的竞租公告。他看一眼,自己心仪面积的铺子的价格,开始觉得自己大概没有这么容易饿死。再三斟酌,他还是决定,在竞拍当天来凑凑热闹。 虞沧参加竞拍当日还对自己说,看看不要钱。谁知天公作美,那间铺子刚好没人拍,在差点流拍之际,虞沧鬼使神差地举了牌子。 拍卖人小锤子一锤定音,让我们恭喜这位先生,拥有了c88号商铺五年的租期。出拍卖场的时候虞沧还有点恍惚,再一看自己银行卡的余额已经折半,欲哭无泪。 事已至此,无法挽回,虞沧只能一边在拍卖行上班一边抽空去装修整理店铺,大概过了一个月,他如愿辞职了,而他的店也快开张了。江sir和杨霜知道了,在自己家做了一顿饭,算是替虞沧庆祝。杨霜在开业当天还送了一个花篮,祝福卡上写着一行字:祝君行运,不要饿死。 但是开业的第三天,虞沧像平时一样,早上九点钟去开门,刚出了扶梯,一转弯就看见地上躺了个人,披散的黑发衬托面容苍白,嘴唇一点猩红的血显得刺目。虞沧心头一颤,赶紧将人扶起来,摸了摸人中,鼻息尚存,刚要拨打急救电话,怀里的人已经睁开眼,她伸手拍了拍虞沧胸膛,喉间还含着一口黑血,制止他:“不用叫救护车,我是c12的店主,你扶我回店里吧。” 她怕虞沧不肯听,补充说明:“我这是老毛病,吃了药就没事,我有朋友在店里,我的药也在店里。”虞沧觉得她的话有道理,便搀扶着她回到店里。她开的是一家服装店,店面比他的铺子大许多,装修也好看。坐在收银台旁沙发上的是个女生,生得颇为精巧可爱,个子不高,乌黑浓密的头发用丝带编成两股。一看见虞沧扶着人进来,她大叫一声,急急忙忙地接过来安抚在沙发上,然后用湿纸巾替对方擦脸,又从收银台后拿出个保温桶倒了一碗汤药。看她的熟练应付的样子,好像真的如晕倒的女生说的,这是一件很平常的事。 等那个女生喝完药,她在放下心来,在对方耳边嘀嘀咕咕说了些话,才笑着对虞沧说:“帅哥,实在不好意思啊,我朋友以前生过一场大病落下病根了,身体总是不太好,这次真的谢谢你送她回来,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虞沧也笑了,淡淡道:“小事情,她没事就行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帅哥!我叫春来!以后有空来玩啊!”名叫春来的女生对着虞沧的背影喊了一句,其他刚开门的店铺的老板娘揶揄她,“哟,春来,见到帅哥就这么热情啊······” 虞沧回去开了门,像平常一样开始养护珠宝。他手头的这些珠宝基本都是母亲的富太朋友照顾他生意,送过来请他做养护的。只有几只不算昂贵的戒指和项链,是他生母留下来的。做完基本的养护,他算了算时间,准备关门一阵子,他要把养护好的珠宝送回去。刚好在扶梯口碰到了春来和那个女生,春来知道他没有车,提出说他一程。虞沧本着能省一点是一点的心态,上了车。 他和那个女生坐后座,女生大概是喝了药的缘故,脸色终于没那么苍白了,只是面容生得清冷生疏,一副生人勿近的氛围。 她敏锐地察觉到虞沧在看他,转头瞧过来,平静无语。虞沧心中惊骇到不能言语,许久后才发觉自己失礼,连忙别过脸去,却听到女生开口说:“刚才谢谢你,我叫乌叶,乌黑的乌,叶子的叶。” 虞沧干咳了一声,说:“我姓虞,叫做虞沧。” 女生听了,莞尔笑道:“于是的于?” “不是,是虞美人的虞。”虞沧笑着解释道。乌叶听到怔住了,似乎想到什么,金褐色的眼瞳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称赞道:“好特别的姓氏啊,好像不太常见。” 虞沧解释,说他家祖上是俩兄弟,在很久之前迁徙到这里,在这里扎根之后,经过了一百多年,如今苍梧姓虞基本都是这两兄弟的后代。听说祖先那俩兄弟关系很好,只是后面的兄弟姊妹们关系就不算太和睦,特别是近几年,来往都少了很多,只有用宗族祭祀的时候见个面。 “那你是哥哥的,还是弟弟的?”乌叶笑眯眯地问。 虞沧说:“我是哥哥那一支的。到我这一代,子嗣都很少,只有几个堂兄弟,也不常来往。不过他们那一支倒是人丁兴旺,他们家人一直都很多。”说完,便垂眸,回忆着什么。 而乌叶像是随口一问,对这种事情根本就不在意,见他不愿再说,也没有再问,抱着手臂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到了目的地后,虞沧跟两个人道别,刚巧不巧,母亲也在阿姨家做客,阿姨便请他坐下一起喝茶。 听着她们聊天,虞沧才知道原来在他离开家的这两个月里,父亲变本加厉,不仅把情妇跟私生女接到家里养,还指示母亲给她们做佣人。家里那贱人母女愈发蹬鼻子上脸,昨天那小贱人栽赃母亲虐待她,父亲便把母亲赶了出去。母亲没办法,只能来找阿姨。希望阿姨能收留她几日。 “你们也不要怪他,等过几天他气消了,应该就会接我回去了。” 母亲替他辩解。 阿姨气不打一处来,正气凛然的站了起来:“你说你,别人最多是个软柿子,你啊你,你就是菠萝心!你想忍到什么时候?啊?他这种贱男人我见得多了,你越是好欺负,他就越欺负你,越想作践你。昨天尚且是污蔑你,明天又会想出什么法子来治你?” 虞沧在一旁沉默不言。 他知道,阿姨说的道理母亲也懂,只是她天生性格使然,懦弱无能,当初他生母刚死,父亲娶母亲回来,多少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甚至造谣说生母是她杀的,她都不敢当面跟人吵过。十几年过去了,她也只是安安稳稳地当一个全职主妇,哪怕刚知道父亲还有情妇跟私生女的时候也不敢大声说一句话。那段时间虞沧还在外地念大学,她也不敢打电话来,硬生生熬到虞沧新年回来才告诉他。虞沧虽然性格沉稳,到底也气不过,还亲自去警告那母女俩,只要他在家一天,她们就进不了这个家门。 哪成想,那女的竟然吹了四年枕边风,竟然真的让父亲把虞沧吹走了。 父亲把他赶出来的那天虞沧就知道,他没有父亲了。父亲变成了别人的父亲,父亲忘了自己的生母,父亲背叛了母亲,这样的人,他不想再叫他父亲。 听阿姨跟母亲聊了一会儿,虞沧借故走了,回到店里,发现乌叶站在门口等,他心中一惊,问:“你有事找我吗?” 乌叶看见来人,笑了笑,露出尖尖的虎牙,“原来这家店是你开的。” 这倒是,虞沧只说过他也在大厦里开了一家店,没提自己做什么的。 进店后,乌叶掏出一只天鹅绒的盒子,巴掌大,一打开,里面是一条已经变得雾蒙蒙的蓝宝石项链。 她说:“请你帮我保养这条项链,等什么时候我来取,你再还给我。记得,要养护好。” 虞沧对上她金褐色的眼睛,忍俊不禁:“那我的人工呢?又该怎么算?” 乌叶似乎早有准备,拿出了一张彩票,放在盒子旁。 “喏,都在这里了,记得三十日内去兑奖。” 因为写得很开心!很快乐!所以这些故事都算是快乐系列!希望大家也快乐!爱你们!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虞沧 第2章 梁荷 乌叶流下的彩票中了四个红球,一个蓝球,一共买了五注,算下来刚好一千块钱。 虞沧照单全收。她带来的项链竟然是缅甸蓝宝石,看大小应该接近15克拉,灯光下生长纹隐约可见,触感冰凉,切面整齐光洁。一看就知道是上等货。 坠子整体设计偏古朴,链子也是用银制的,长时间没有佩戴过,所以才会变得发黑没有光泽。 虞沧静下心来,检查了镶嵌情况,大概是主人很少佩戴,所以没有要脱落的迹象。大概考虑到蓝宝石怕酸碱,而银链子清洗又必须用到酸,所以宝石坠子是做成了活扣,可以摘取。取下蓝宝石时虞沧发现链子连着一枚特质的牌子,上面刻的字已经模糊不清,洗净后勉勉强强能看清正面: 1999.6.23 背面: 赠阿涟 虞沧反复摩挲着这块小牌子,觉得心头间蔓延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一直到快天黑,估摸着也不会再有客人来了,虞沧索性关了门,打算去附近找点吃的,然后回家。 吃饱喝足后,他突然想起项链还放在店里,又急急忙忙回去拿。 像这样贵重的宝石,一般虞沧都会在下班的时候带回家,第二天上班再带过来,避免被贼惦记。 他走之前特地绕路从乌叶的服装店经过,只看见乌叶跟春来两个人在里面,空气里有饭菜的味道,大概她们现在才吃饭。 虞沧刚走,春来就问乌叶,“你听说了吗,那家人最近闹出了挺大的一件事儿。” 乌叶不置可否,病殃殃地夹着菜。 “你这段时间多注意些身体,要不是今天遇到好心人,谁知道你会被拐到哪里去?这些药我估摸着也快有抗体了,我已经拜托我的姐妹们去各地帮我找,你再耐心等上些时日,大概能找到新方子……”春来忧心忡忡地说。 乌叶摆了摆手,“只不过是多些苟延残喘的日子罢了,等我了结要紧的几件事,这病就随它——咳!”她话未说完,便低声咳嗽起来,然后有硬生生压住了咳嗽的声音,生怕被人发现。 梁菏二十二岁的时候嫁了人。对方是个结过婚的男人,他的老婆刚去世一个月,还有一个八岁的儿子。 说心里话,梁菏不想嫁,在工厂里一起打工的姐妹们告诉过她,她嫁过去后要吃很多苦,当人后母是最难的事,免不了被人指指点点。但是梁菏没有办法,她大哥三十岁了,娶不到老婆,家里人只能把她嫁给那个男人,换来了三万块钱彩礼。 于是梁菏就这样嫁人了。她嫁的这个人是经商的,家世还不错,在那个年代里,他家能有小汽车,还有独栋的洋房,梁菏在此之前没有住过这么好的房子,心中的不情愿也消解掉了。 起初,她说得是起初,她的日子过的还不错,因为不用去打工了,她就整天待在家里干家务。渐渐的,问题就显露出来了。洋房看着威风,收拾起来却很累人,她不了解城市人的作风,在家的时候要五点半起床淋菜喂猪,煮的早餐也很敷衍,白粥咸菜。到了这里才知道,人家早餐要喝牛奶,要吃三文治,扫地不能用那种粗制滥造的大扫把。邻居太太来登门拜访,穿得光鲜亮丽,身上还有一股子香味,跟她打工的厂里的老板娘一样香。而她还穿着花花绿绿的大褂子,因为搞不懂吸尘器而忧愁。太太回去后就告诉圈子里的人,老虞的第二任妻子是个山炮。 她又羞又怒,却也无处可说。 丈夫每天应酬回来已经很晚,满身酒气,她还没有哭诉完,对方已经一个巴掌呼过来。梁菏被打蒙了,眼巴巴看着丈夫。丈夫骂她废物,连衣服都不会烫,我娶你回来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呢? 为了找个人照顾这个家,给这个家当好保姆! 废物!废物!早餐煮的那些东西是给人吃的吗?我辛辛苦苦赚来的钱,你就让我吃这些东西? 丈夫骂完,倒下呼呼大睡。梁菏还坐在床上,呆呆地盯着床头的台灯。她记得第一晚来到这,她看着这个灯,心里一阵雀跃。多么好看的台灯啊!她家晚上只有一个45w的小灯泡,还会时不时停电。她没有见到过这么明亮的台灯,灯光黄橙橙的,真温暖。 梁菏哭过之后,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家里人以三万块钱的价格把她卖掉了,她失去了所有反抗的资本。 而丈夫对梁菏时不时的冷言冷语,也是从那一晚开始的。 闹钟铃声响了第二遍,梁菏少有的睡过头。她有点迷糊地从床上爬起来,看了一下手机,快六点了。她没有时间去细想自己做了个什么梦,赶紧下床洗漱。等她做完早餐的时候,已经六点半了。她挨个轻轻敲门,叫醒了丈夫跟他的情人与女儿,女孩子明显有起床气,吃早餐的时候气呼呼地,一会儿又说豆浆太甜,一会儿又说鸡蛋没有味道。 梁菏沉默不语。她想起十七年前,虞沧也是吃着不合口味的早餐,却也没有像她这般挑剔,只是在饭后走到厨房,轻声说:“二妈,你做的菜很好吃,如果淡一点就更好了。” 女孩吃了几口就不想吃了,钻到丈夫怀里撒娇:“爸爸,阿姨做的东西一点都不好吃!我想吃帕尼尼,你带我去买帕尼尼好不好?” 丈夫笑着答应了,顺便开车送她去学校。女人吃饱后也没有搭理梁菏,转身上楼去睡美容觉了。 梁菏收拾完碗筷,进厨房清洗。虽然前年的时候,虞沧心疼她,在厨房装了洗碗机,她也有些日子没洗过碗了。但是这对母女就是憋着劲整她,非要说洗碗机洗的不干净。衣服也是,干洗店不卫生、衣服是真丝只能手洗之类的话,她都听腻了。 梁菏在抓起女孩用过的碟子用力摔的粉碎的时候,突然在想:或许自己更年期要到了。 她日复一日地重复着枯燥乏味的生活:早起,做家务,做家务,做家务,做家务,睡觉。 在某一天,她觉得自己失去了一段记忆,回过神的时候,那个令人憎恶的女孩子正坐在地上大哭。丈夫闻讯而来,温声询问发生了什么? “阿姨她、阿姨她打我!”女孩抽噎道。 “不,我没有!我怎么会做这种事?”梁菏语言苍白地辩驳。 女人也赶过来了,厉声厉色地质问她。还趁机把许多子虚乌有的罪名安在她身上:护肤品被人偷用了、她的衣服被梁荷偷穿、梁荷在房间里咒骂她们母女之类的莫名其妙的话。 情妇伶牙俐齿,梁菏被问得哑口无言,还没有反应过来,丈夫已经把自己推出门外。 炎炎夏日,她觉得好冷。她穿着睡衣在小区里像个孤魂野鬼一样晃荡,最终被心地善良的隔壁邻居碰到捡了去。 虞沧也来了,想接她过去一起住,梁荷拒绝了。她知道虞沧以前没有向丈夫大把要过钱,也没有过多的积蓄,她住过去也只会给虞沧添加压力。 但她了解自己的丈夫,他只是喜欢发脾气,很快就会来接她回去的,毕竟家里还需要人照顾。 过了些日子,丈夫果真像她所说那样回来接她了,只有一个要求,要她领养女孩。 很简单的一件事,女孩已经五岁多了,快到上小学的年纪,但是因为她是私生子,根本没办法落户口,也就没办法念书。反正梁菏结婚多年无子,丈夫打通了关系,大概过些日子就可以去办手续了。 梁菏答应了,并且告诉了虞沧。 回到那个家后,梁菏的记忆经常出现问题,要么就是缺了一段,要么就总不自主地回想很久之前的时光,回忆着她这辈子为数不多算美好的日子。她想起了自己为什么没有孩子,一是当时政策抓的严厉,二是因为虞沧。她心里很喜欢这个小男孩,爱戴他如同爱戴弟弟一样。她也有亲弟弟,却跟虞沧有天壤之别,完全可以说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虞沧虽然幼年丧母,生性孤僻一点,但也不是难相处的孩子,面对丈夫时甚至比她还要小心翼翼。越长大,越是乖巧懂事,学习也努力,甚至没有过叛逆期。她很高兴,因为她不需要跟没有感情的丈夫亲热,不用做恶心的事情。只要有虞沧在就够了。 虞沧的存在替她抵挡了许多事情,可以让她不用害怕丈夫在外面养的人,也不用害怕流言蜚语,她只需要躲在已经长大了的虞沧身后,安心生活。 只是她没有料想过,丈夫竟然如此狠心,如此不顾情面。竟然用十万块就把孩子给打发了,她不知道丈夫一共有多少钱,但是十万块对丈夫来说简直就是九牛一毛。 想到从来娇生惯养的虞沧竟然住进了那样老旧的房子,还像天底下所有的孩子一样学会了报喜不报忧。梁菏第一次感受到了作为母亲的痛楚。 她不知道在哪里看到过一句话,说:女人四十岁是做母亲最好的年龄。 她终于明白了这句话。 在那天,在去办领养手续的前一天,她听到了那个女人在丈夫耳边煽风点火:“老公啊,等我们的宝贝长大了,你可不能偏心眼,你儿子该继承你多少钱,我们宝贝也要有一样分量的。” 凭什么?凭什么你的小贱人会得到跟我儿子一样多的东西? 你问问那个老畜生,从我到这个家的那一天起,他有对儿子上过心吗? 老畜生什么都不知道,你也不知道。 但是我知道啊!我知道他小学的时候被同学嘲笑他没了生母,身上还带着伤;知道他初中三年都是年级前五;知道高中的时候差点被一个疯女孩吓破胆,从此不敢再睡床上,只睡一张床垫;还知道原本他喜欢音乐,最终只能去学美术;知道他十分想念母亲,也知道他一直都知道父亲不爱他。 梁菏看着刀架上的刀,闭上了眼睛。 我真的更年期了。 第3章 江英 虞沧的店开了有两个月,收入竟然还不错。原因是大厦附近有几所中学,女孩子们总喜欢在大厦一楼的小吃店买一份港式鸡蛋仔然后闲逛一会儿。本来虞沧的店跟这些年龄段的女孩是八竿子都打不上关系的,偏偏有个女孩是喜欢穿汉服的,经过店的时候一眼相中了虞沧手工做的耳坠子,一来二去,虞沧的工作除了日常养护珠宝之外还要设计首饰、自己照着图纸做出来,样式倒也算新颖精致,一分为二地做出同款不同价位的首饰。便宜的就用苍梧本地产的人工宝石,昂贵的自然就是用虞沧的朋友从东南亚进货来的天然宝石。 当然,每天关门前,他做的最后一件工作就是养护乌叶送过来的项链。一连两个月,乌叶都没有来找过他,似乎已经忘了这条项链的存在了。 他也没心思去关心乌叶什么时候来取回项链,因为他觉得他母亲生病了。前段日子,父亲把母亲从阿姨那里接回去了,之后母亲就告诉他,父亲想让母亲领养妹妹,这样妹妹就能名正言顺地进到家里,拥有户口。虞沧本人因为父亲扔掉生母留下的旧物,已经对父亲心灰意冷,下定决心不再与父亲扯上关系,只能劝说母亲,请她下定决心跟父亲离婚,他会帮她争取到抚养费,到时候母亲就可以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了。 “我唯一想要的,就是你好好的。” 母亲这样回复。 虞沧备感不安,三番五次想要回去看望她,都被一一回绝。直到那天深夜,他睡不好,噩梦缠身,在梦中看到了自己的生母,只能看到她的侧脸,一直在重复一句话:阿沧,不用害怕,妈妈不会让那个坏人伤害你。 原来是生母离世前的场景,因为在这之后意外就发生了,虞沧一直都很怕,这么多年总是不敢深究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电话铃声穿插进梦里,虞沧惊醒,满头大汗,回过神再看手机,全都是江sir打来的电话。他回拨过去,江sir的声音听上去非常古怪,又急迫,又在遮掩。 “虞沧,你现在在家吗?” “嗯,刚睡醒,没听到电话响。” 江sir在那头犹豫,不知道怎样继续。虞沧听到了警笛的声音,一阵心慌,他揉捏了一下眼角,问:“说吧,到底发生什么了?是不是我爸他······” 江sir看向面前的别墅,同僚拉出警戒线。 “你听我说,我们接到报警电话,是你爸打来的。”他哽咽住了,吐出一口气,才能继续:“你爸说,你后母,杀了你妹妹。” 虞沧听到之后身体一阵发麻,耳朵突然刺痛,像是那场意外的后遗症发作了,他胸口沉重,几乎不能呼吸,只能像只虾米,蜷缩起来。过了许久,症状终于缓解,他苍白着脸从床上挣扎起来,拿起东西下了楼。已经是深夜了,老旧小区的门口没有的士,他正打算打开滴滴,一辆熟悉的小轿车停在他面前,车窗落下,乌叶从后座探出脸,面带微笑,金褐色的眼珠在黑夜里异常明亮。 “虞老板,你怎么会在这。” 虽然是疑问,但是听上去好像她知道有事发生,或者说能看出来现在虞沧需要一辆车。 春来依旧是司机,副驾驶的位置空荡荡,乌叶和虞沧的位置跟上次比对换了,虞沧坐在乌叶的左边,乌叶小声询问虞沧发生了什么。虞沧心事重重,恍若未闻。乌叶伸出一根如白玉的手指,点了点虞沧裸露的手肘,虞沧一惊,眼神疑惑地看向她。 “虞老板,快到你家了。”乌叶提醒道。 看向车外,自家门口果然围着一群阿sir,还有几个被吵醒的人在围观,江sir面色焦急地左右徘徊。春来看了,大概猜到什么,从后视镜看了乌叶一眼,乌叶仍旧微笑。 虞沧跟着江sir进了家门,只看见父亲坐在沙发上,完全没有平时粉面油头的漂亮劲儿,满脸都是愤怒夹杂着怨恨,反复说着:“她是疯子!她杀了我女儿!你们快点抓走她,快,这样的人为什么还要护着她?” 虞沧没有理会父亲,跟着江sir上了二楼,情妇披头散发坐在自己的房门前,哭的撕心裂肺,哭喊她的女儿。一见到虞沧,她竟也像疯了,冲过来,尖尖的指甲一下子挠伤了虞沧的脸。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怂恿那个疯子杀我女儿!”她用已经哭哑了的声音大叫着,露出的脸妆容斑驳,哪里还有搬进来的那天趾高气扬的模样? 虞沧也没有回应她,捂着伤口,看着情妇被按住。 妹妹竟然不是死在自己的房间,虞沧感到意外。江sir推开二楼的主卧,引入眼帘是一片猩红,孩子小小的身躯躺在床上,咽喉被割开了,面色发灰。 角落蹲着一个女人,穿着一条睡裙,已经被血染红了大半,沾满了血的手上还握着一把刀。她双眼睁圆,嘴里还在嘀嘀咕咕。 虞沧眼眶一红,一阵恶心劲儿顶上喉间,他吐出一口酸水,一边流泪一边叫了一声:“二妈。” 女人一听,欣喜若狂,握着刀走了过来,说:“儿子,儿子!我的儿子,你回来了?” 她颇为欢喜地拍了拍手,“好事,好事!你放心回来,没有人能够伤害你了,没有人。妈妈已经把她杀了,没有人能够抢走你的东西。” 江sir警惕地把虞沧挡在身后,女人不耐烦地看了一眼他:“你想对我儿子做什么?说!是不是也想害我儿子?”说着,眼光一转,阴狠毒辣,手指握紧了刀。 虞沧却已经泣不成声,他推开了江sir,走到女人面前,没有一点恐惧。 他明白了,却开始怨恨自己现在才明白。 “你为什么要这样叫我?”虞沧流着泪问她。 女人理所当然,“你是我儿子啊,儿子啊儿子,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妈妈啊,是妈妈。” 虞沧却嗤笑一声,看着她,眼神如此怜悯。 “你不是我妈妈,你忘了吗?我妈已经死了,在你来我家之前就已经死了。” “你胡说!” 女人猛地推开虞沧,眼底红得仿佛要滴血,眼神冰冷,又徒增爱怜,她扔掉了刀,手掌按在前胸:“我就是你妈妈啊,我就是啊。你忘了吗?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你呀,我是妈妈啊。” 江sir扶住已经虚弱不堪的虞沧,看着面前已经完全疯癫的女人,对身后的同僚打了个暗号。早就在走廊等待的医生鱼贯而入,七手八脚把女人控制住了。她一边被医生抬出去,一边大吼:“我是妈妈!我是你妈妈!” 虞沧看着妹妹软趴趴的尸体,忍下翻涌上心头的呕吐感,发狠地朝她喊道:“你清醒一点!梁荷!你根本不是我妈!” 梁荷的嘶喊声戛然而止,她微笑起来,自说自话:“梁荷是谁?我不认识她。儿子,你记错妈妈的名字了,还记得吗?嗯?还记得吗?” 她像在说服自己,眼神空洞,重复地说:“妈妈叫江英啊,我叫江英。” “我叫江英,我是你的妈妈。” 虞沧难受得脸色发白,双眼充血,恨恨地说:“你不是我妈!我妈不会去伤害这么小的孩子!更不会杀人!” 梁荷听到这句话,突然爆发出一阵疯癫的笑声,医护人员手疾眼快,用束缚带封住了她的嘴。救护车渐行渐远,情妇没了孩子也有点不正常,哭哭啼啼地,最终厥过去了。一楼客厅,只剩下江sir还在陪着虞沧。 妹妹的尸体被收殓了,大概会送去检验机构。 虞沧心里有愧,虽然跟妹妹的感情很淡,但二妈毕竟是因为自己才对妹妹下杀手的。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有错的一方,以后就算被人指着脊梁骨骂他也不能反驳。 父亲脸色很不好,听到虞沧生母的名字一阵烦躁,香烟抽了一支又一支,言语间还在责备虞沧。 “我就说她这阵子有点不正常,笨手笨脚地,总是打碎很多东西。”父亲说着,话锋一转,牵扯到虞沧头上来:“都是因为你!要不是你以前总是跟她说你妈的事,她也不至于变成这样,这个家也不会变成这样。你心满意足了吧?把好好的一个家搞得支离破碎你是不是很有满足感?” 虞沧身心都很疲倦,不想跟他争吵。但是父亲越想越气,伤人的话语依旧不断:“你就是个祸害!跟你扯上关系就什么好事情都没有!我女儿没有了,你以为你日子就会好过吗?还有你亲妈也是,这么多年了,她还不······” 一旁的江sir看不下去了,张口骂道:“事到如今,你还觉得你一点错都没有?我跟你说,这个家之所以会变成这样全是你的错,要不是你拈花惹草,完了之后还要带到家里来,啊?你很光荣?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行?” 父亲冷哼一声,刚要反驳,虞沧打断了他。他嘴唇苍白,轻声道:“你送我去医院吧。” “真是母子情深!她杀了你妹妹,你竟然还想去看她?你要是敢去,以后我一分钱都不会给你!”父亲威胁道。 虞沧笑了笑,神色冰冷,“我无所谓,你也还算年轻气盛,说不定还能再生个出来。你的钱我再也无福享受了,留给其他人吧。” 父亲怒目圆睁,狠狠地给了虞沧一巴掌,虞沧没站稳,直接被掀翻在地,额头撞到了沙发脚,打破了油皮,鲜血潺潺地流。他还不解气,把茶几上的茶具摔得个稀巴烂。 “真是生仔不如生叉烧,生个叉烧尚且能果腹,生个你只会气死你老子!”父亲顺手抄起了一旁装饰的台灯,被江sir一个擒拿抓住了。 虞沧扶着沙发晃悠悠地站了起来,也没说什么,擦了擦脸上的血走了出去。 江sir见状立刻松开了手,快步跟上,果不其然,虞沧刚走出大门口,还没来得及走下楼梯,双眼一黑,直接栽在了地上。幸亏江sir眼疾手快,接住了他,不然还得磕个口子。 第4章 金蟾和绿螈 虞沧一连几周都没开店,忙着给母亲找精神病专科医院,做各种检查,上交病例给检方,申请福利律师,提交各种证据。忙完之后竟然生了一场大病,晚上突然高烧不退,口干舌燥,咿咿呀呀叫了半宿。人眼看着要烧傻了,杨霜受老公之托,拿了放在家里的备用钥匙赶过来。一摸额头,好家伙,你大概要紧跟妹妹的步伐了。 急救车“嘀嘟嘀嘟”地赶来,杨霜怕虞沧人凉了,用空调被把他包成了一条大粽子,额头贴着退烧贴,医生一看直呼内行。虞沧被抬上救护车的时候伸出一只颤颤巍巍地手,用尽力气松了松勒在喉咙的棉被,好不容易呼吸顺畅点,杨霜上前关心道:“不要动,等下风露进来了。”说罢,再次勒紧了被子。虞沧就此晕了过去。 他醒过来的时候外边的天异常亮,甚至有点刺眼。他痛苦地哼了两声。尚未彻底恢复的听力,耳朵呜鸣,是什么人在讲话? “嗳,醒了醒了。”杨霜小声说道,按响了护士铃。 虞沧周身骨肉疼痛,呆呆地看向杨霜,嘴皮子一碰,发现根本发不出声音。 好在杨霜机灵,读懂了唇语,当即倒了杯温水给他。 “他醒了?”门外有一个冷清沉稳的声音。虞沧看过去,竟是乌叶。 她手里还领着购物袋,微笑着走进来,解释着:“以前我生病晕倒,是你救了我。现在你生病了,于情于理我也应该来看望一下,是不是?” 购物袋里是满满当当的瓜果补品,其中几样算是昂贵。杨霜接过来,黑溜溜的眼睛轻轻打量乌叶。乌叶面色平静,心态坦诚,不显山不露水,杨霜倒也琢磨不出她算什么角色,只当是一个出手阔绰的老板娘。 医生来检查了一下虞沧的情况,确认已经退烧后,再留院观察一晚,如果无事发生就可以出院了。虞沧吃了药,又迷迷瞪瞪地睡了过去。 出院没几天,虞沧继续回去开店,只是因为他母亲出了这档子事,那些富太也不再来光顾他的生意,首饰的销量也不是很理想,月尾的时候虞沧算账,发现自己赤字严重,如果持续下去,真的要喝西北风了。 他曾经的家,看着摇摇欲坠,只要大家都肯装疯卖傻,还是能把日子过下去的。他算半个少爷,什么时候吃过这么多苦?父亲为了私生女把自己被赶出家门、经济来源被断、二妈发疯还把妹妹杀了。 这些事情竟然在短短半年一件又一件地发生,正可谓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儿到荒年饭量增!喝口凉水都塞牙!放屁就砸后脚跟!横看来竖看去,虞沧只看见自己脸上刻着两个字——衰鬼! 虞沧正顶着一张苦瓜脸做着手工的时候,乌叶再次光临他的店,像之前一样,掏出了一张彩票放下,说:“原本想迟一些再给你的,不巧,我有事要忙,这阵子不在这里。收好了,这次是一年的费用,金额比较大,要纳一部分税的。” 虞沧已经被绝望冲昏了头脑,**所使,他握住了乌叶白净的手,虔诚地说:“拜托你,分点好运给我吧!” 他抬头,对上乌叶平静的目光,心中一慌,松开了女孩温暖的手,颇为尴尬地说:“对不起啊,我这阵子总有点神神叨叨的,希望你不要介意。” 手忙脚乱地掏出了一只小盒子,递给乌叶,“这是我自己做的耳钉,一点小玩意儿罢了,你不嫌弃就收下吧。” 乌叶笑了,眼波流转,少了丝清冷,多了点妩媚,回绝道:“这么好看的耳钉,可惜跟我无缘。” 虞沧才意识到乌叶没有耳洞,他正懊恼着,又听乌叶说:“虞老板,你最近很倒霉?” 何止!简直是倒霉妈妈快开门,为什么啊?因为倒霉到家了! “虞老板,你最近很缺钱?”乌叶又问。 倒也没有,他的余额还能撑到冬天,冬天一到他就能张开嘴喝西北风了。 乌叶看着他,用开玩笑的口吻说:“我教你,怎么才能像我这样好运。你要去龙母庙那边领养一颗月桂树,然后捉好满满一兜活的蛾子,在朔月的夜里将装着飞蛾的网兜绑在树枝上,静静等待。大概等到后半夜,就会有一只蟾蜍来树下吃虫子,它就是月宫里那只金蟾,很好认,只有三条腿。然后你······” “拿出生果来供奉它?”虞沧知道她在忽悠他,以为她在跟他开玩笑,就顺着她的话说下去。 “不!”乌叶摇头,认真地说:“那金蟾已经是半仙半妖的吉祥物,看不上人间这点瓜果,也不喜欢被人用虫子骗过来。当真想要荣华富贵,必须狠下心来,陈其不备,吃了它!” 虞沧瞋目结舌,只当乌叶在胡说八道。这里的人迷信,经常搬出一些鬼鬼怪怪的故事。 “当然,要付出代价的。”乌叶笑眯眯地补充。 “代价?” 乌叶点头:“”世上哪有那么多好事,金蟾皮肤含有剧毒,一般人碰到就死了,何况生吞了它!所以,虞老板,这件事教导我们,不要想着一夜暴富,脚踏实地干活还是硬道理!”峰回路转,竟然是个带着教育意义的神话故事。 虞沧苦笑,只能说受教了。 乌叶垂下眼帘,仍是微笑,轻声告了别。 上了春来的车,乌叶似乎一下子被卸了力气,歪在座位上。 “我的姐妹告诉我,金城江那边有个蛇医,能治百毒,说不定能治好你。” 乌叶讥笑道:“没用的,春来,我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蟾酥剧毒,这么多年月里,这毒早就渗进我的骨头里了。” 春来心酸得像刚喝下一大杯油甘汁,看着乌叶已经侧脸睡过去了,没再说什么。车子开了大概有六个小时,来到金城江的一个县城边,找了一家便捷酒店入住了。 当晚就开始下起雨来,乌叶的坐在飘窗旁,一旁的小桌子上放着煎好的药。春来买来了一些当地的特色小吃,用糯米做的油炸圆子,沾了黄糖和芝麻,外表酥香,里头甜糯。 乌叶喝了药,恢复了血色,吃了几个油团。等到深夜,春唐看着街道都空无一人了,知道是时候行动了。两个人趁着夜色出发,快手快脚地赶到了一条山路。山路窄小崎岖,周围是浓重的水雾,十分难行。 两个人一看就知道是个障眼法,各自现了真身。 原来她们竟然不是人,春来是一只三寸天女,乌叶则是一只少见的红毛金猫,后背隐隐约约能看见受过伤。两只小妖怪走进浓雾里,走了许久,浓雾散去了,眼前倏然出现一间破旧的瓦房,门口挂满了竹编灯笼。 推门进去,有个穿着麻衣的小孩,脸色发黄,正在捣药。 小孩真身是一只绿螈,曾经化作小儿的模样教导人类治疗蛇毒,被称为蛇医,他也欣然接受这个称呼,干脆把祛毒疗伤当做职业,举着个江湖郎中的旗子四处游走。 春来这次听闻在这里的姐妹传来消息,特地寻过来,希望他能救治乌叶。 小孩早就知道这两个小妖怪会来,没有多说什么,熟练地替乌叶把脉。它已经是个几百岁的老妖怪了,一看乌叶的脉象就知道她中的是什么毒。只能笑着说:“金猫儿,你也知道你中毒依旧,剧毒已经渗入你的五脏六腑,直逼心脉。但也并不是没有挽回的机会,只要你肯放低自己的执念,放了肚子里的金蟾,再服用这剂护心丸,直到把残毒全都逼出体内,方可痊愈。” “金猫儿,你愿意把被你生吞的金蟾吐出来吗?” 乌叶低头看着自己裸露在外的手臂,她一年四季都穿长袖的原因无非是不想让人看见她的手臂,白净的皮子下是狰狞的,紫红色的,错乱交杂像根茎的毒素,占据着动脉与静脉,异常醒目,任谁看见都了要长出二两鸡皮。 这些毒素从左右手手腕中部开始向心脏延伸,一年近半寸,若不遏制住,看这长势,乌叶最多最多难能撑一年。 “我不愿的。”她回以微笑,微笑带着赴死的决绝。 “好!好啊!”小孩击掌大笑起来,含笑道:“妖之所以是妖,是根本不懂得取舍,既能为了一口食厮杀,也能为了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事赔上一条命。妖之所系学人,是为了得到情感,懂得变通,愈发聪慧,愈发利己。多少的妖啊,修炼出再漂亮的人形也不懂人,学不会!噫!小猫儿,你不过百岁,在人世界流连多年,不懂其中的道理吗?既然懂得,却还是心甘情愿,傻妖傻妖!我多少年没有见过这么傻的妖怪了!” 明明话语都是讽刺乌叶,但是听上去小孩却是很赞同。 “人之所以是人,正是因为他们有着多种模样,即使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也能分出好几种不同的人。我很幸运,碰到过很好的人。但是他却没有像常言说的那样得到善终,我不甘心,想要等一个好的结局。”乌叶向小孩温和地说道。 小孩掩面大笑,直骂乌叶蠢物。他被常人称为蛇医,是成也是败。大概是蛇医的名头太响亮了,树大招风的道理,人类之道,妖怪却不懂。民间渐渐传出了关于他的另外一个传说——蛇医型大色黄,善祛蛇毒,以黄酒、半枝莲浸泡十载,得酒名为无惧,能祛百毒。 这段话什么意思呢?意思就是小孩以前还是个胆大包天的小孩,十分喜人,能救人曾是他最快乐的事。哪知人心贪婪,恩将仇报,在某次出诊后,某人请来了个半吊子的道士降住了它。它再睁开眼睛,自己已经变回一条绿螈,和着黄酒与众多中草药被封死在黝黑的罐子里。那个罐子设计的十分巧妙,里面一分为二,中间被隔开,打了好几个洞,草药全在它这边,罐顶两个嘴,也是一左一右,一边用来灌酒,一边用来取酒。 绿螈失去了法力,破不了这煎熬的地狱。只能被困在罐子里,不知时日。人们每隔十年就取走已经够时间的药酒,再灌入新的黄酒。也常常被买卖,出现在集市。 绿螈听见小贩在吹嘘着,有好事的人问:大名鼎鼎的蛇医是不是真的在里面?都过了多少年了,说不定早死了。小贩便敲了敲罐子,用力晃荡,里面的绿螈痛苦万分,发出惨叫。众人大惊,皆称其! 他们早就忘了,绿螈救过多少人的姓名。 很久很久,不知道是哪一家人得到了罐子,夜晚,男人喝得酩酊大醉,搬着罐子到窑子炫耀,不经意打破的罐子,绿螈才得以逃脱。蛇惧黄酒,它多年没有爬行过,看路都看不清,却极度渴望能逃脱这恐怖之地,疯了似的乱窜,最终逃离生天。 法力恢复后,它气冲冲去找仇人,谁知沧海桑田,原来它被封在罐子里整整两百年。原先骗它的人和那道士早就变成了森森白骨。它带着一颗疲惫不堪的心四处躲藏,哪里没有人,哪里就是他的家。倘若有人,他就做个障碍让人类看不见,也寻不到。 蛇医知道乌叶是绝不会吐出肚子里的宝贝的,翻箱倒柜,找到一盒丹药,说:“此丹是我学这所谓的无惧酒改良的神药,加了我的血进去,变换节气之时和着当天的露水服下,能保你心脉。但切记,这些把戏都是缓兵之计,只是在延长你的寿命,金蟾在你身体你多一日,你就离死亡进一步。” 乌叶收下丹药,和春来深谢蛇医。蛇医不耐烦地继续捣药,“等我制出新的丹药会托你的那些小妖精朋友给你们带过去的,日后也不要再来找我。” 和春来对视一眼,乌叶拿出了给蛇医的谢礼——一只小鼎。 蛇医接到手中,就着昏暗的烛光看了一圈,看出了满身冷汗,他哆哆嗦嗦把小鼎还给乌叶:“小、小妖怪!你走罢,出去了不要对任何人说你见过我!你不怕天罚我还怕呢!出去出去!” 乌叶哈哈大笑,“恩人不要怕,这不是上古神器神农鼎,我找过一个大妖怪相看过,虽然很像,但是法力不足,大概只是一个仿制品。” “那你又是从哪里得到的?”小孩不放心地问。 乌叶本着不能欺骗恩人的道理,老实巴交地回答:“是金蟾的,被我吃了之后他的宝贝就被我收起来了。” 小孩:“······” 春来:“恩公不慌,这件事天知地知,我们之你之,没有其他人会知道。别人问起来,我俩扒皮抽筋也说我们强迫你给我治病的,一切与你无关。” “·······嗯。” 第5章 江如渊(上) 乌叶和春来在金城江停留了有一个多月,才拜别蛇医,驱车回到苍梧。 第二天开门没多久,乌叶看到了一张看着眼熟的脸庞。个子中等身材苗条的女性,在人类里面算是漂亮的脸蛋。 “你好,上次还没有正式自我介绍,我姓杨,做医代的。”女人笑靥如花地打起招呼来,观之可亲。 乌叶才意识到这是上次去探望虞沧的时候在他病床边做看护的女人。这不怪她,每一个妖怪都是脸盲症的重度患者,人类尚且可以通过皮毛来判断动物的漂亮与否,但妖怪看男人是一个模样,看女人也是一个模样。 今天刚好是寒露,春来早晨的时候用一只方诸承接来了露水,她吃了护心丹,感觉那股恶心和无力减轻了许多,所以心情非常好。 跟杨霜聊了几句后乌叶让她看看店里有没有喜欢的衣服,给她打半价。 杨霜自然很开心,选了好几件新到的外套和内搭,并且趁机向乌叶推销起虞沧来。 “乌叶你今年多大啊?我看着你好年轻,应该不到二十五岁吧?”杨霜笑眯眯地,像只狐狸。 乌叶波澜不惊地点头,春来暗自偷笑。 “那乌叶你长得这么好看,有男朋友了吧?”杨霜继续进行她的推销**。 乌叶配合着摇了摇头,春来憋笑憋得很痛苦。 “哎呀,你这么好看的女孩子,又有钱,身材和性格又好,怎么会没有男朋友?我跟你说,刚好我认识一个很好的男生,虽然不是什么名牌大学毕业,211是有的;长得也周正,也有一米八高;虽然平时很少讲话,腼腆了点,但是男人嘛,油嘴滑舌能是什么好东西?关键还是个富二代······”杨霜拉着乌叶的手一番推心置腹,就差没有在虞沧屁股那里盖个章,标明——苍梧第一好男人! 目前还在经济危机中挣扎着的富二代悄无声息地走到了杨霜身后,虽然没有什么表情,但是总感觉他头顶笼罩着一坨浓密的乌云。 “你又在做什么?”虞沧冷不丁地开口,吓了杨霜一大跳。 真是白天不说人,晚上不说鬼。杨霜暗自腹诽:还不是替你忧心,怕过几年别人孩子都会走路了,你还是个孤独佬。 乌叶玩心大起,装模做样地来回打量虞沧好几圈,才开口:“没什么,杨姐姐说要给我介绍对象,说那个人是个根正苗红的大好青年,有钱个子高长得帅,还是个富二代嘞!虞老板,我没有见过什么富二代,是不是跟虞老板你很不一样啊?” 春来憋不住了,躺在沙发上哈哈大笑,羞得虞沧耳朵发红,虽然还是没有什么表情。杨霜在一旁一脸恨铁不成钢。 嬉闹的时候,杨霜看见春来在排塔罗牌,问了才知道,原来春来的副业是帮别人用塔罗看运势,杨霜心头痒痒的,也请春来帮她算一下。春来答应了,一边切牌,一边平静地说:“请你在心里默念你要问的问题。” 杨霜收敛起笑脸,郑重地闭上眼睛,冥想了一会儿。乌叶趁机站在了虞沧左边,轻声说了一句话。虞沧听到后脸色一变。 结果下来,却是有点不太理想,一张正位死神:一段关系的结束,革命的,重新开始的,浴火重生的,死亡的象征,内心的结束,生命中某个阶段结束,正要开始一个新的阶段,将过去抛之于脑后;一张逆位审判:一蹶不振,幻灭,隐瞒,坏消息,无法决定,缺少目标,没有进展、消除、恋恋不舍;一张逆位的恋人:禁不起诱惑,纵欲过度,反复无常,友情变淡,厌倦,争吵,华丽的打扮,优柔寡断。唬得杨霜脸色发白,春来也露出一丝困惑,但依旧笑着安慰她说:“杨小姐求的东西运势都很危险呢,每一张牌都在警醒你要做好决定。你要小心谨慎一点,最好听取一下他人的意见,不要一意孤行。”她说着,翻出最后一张牌:命运之轮。 “谢谢你。”杨霜让自己镇定下来,知道这是故意春来说给她听的好话,只有笑着道谢。 买了一堆衣服的杨霜又去了虞沧的店,无所事事地看着虞沧在验着一块玉石。虽然杨霜不懂,但能看出那块玉料品质不错,就随口问了一句:“这是客人送过来的?这么小一块,能做什么?” 虞沧淡笑:“小?这一块也要好几千呢。”又看了一眼她:“你们吵架了?今天不去上班?” 杨霜伸了个懒腰,用一种开玩笑地口吻说出一句话:“不去了,以后都不去了。我要跟江如渊拟协议了。” 虞沧听得心一紧,一边放好玉料一边平静地问:“到底怎么了?” “我们要离婚了。” “······我出去一趟。” “出去干嘛?” “我去看看是不是雨水倒灌回天上。” 杨霜连忙拦下虞沧,慢吞吞地讲起前因后果来。 江sir和杨霜从江sir 高二那年开始谈恋爱,第一次出去约会的时候就碰到了江sir的班主任。三个人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半天,最终班主任大义灭亲,在第二天上学的时候通报批评了他们。至此开始,两个人的恋爱像是一场狗血的偶像剧一样闹得沸沸扬扬,今天是吵得要生要死,明天好得如胶似漆。 然后两个人经历了大学四年的异地,终于在毕业的那一年领了证,轰轰烈烈地大摆五十桌,把能请的都请了。婚后的生活也是如出一辙,分分合合,吵吵闹闹,是他们的生活乐趣。 但是,那天杨霜出差回来,天快黑了。但客厅没开灯,江sir坐在沙发上等待着她。 她笑着问:“怎么了?不开灯。”说着,伸手要去按开关,江sir出声制止她:“小霜,别开灯,你坐过来,听我讲。” 江sir以前是体育生,嗓门大,性格也是大大咧咧的,除了求和好的时候能温声细语点,别的时候都是一个大老粗。 今天怎么这样? 杨霜像是有心电感应一样,心里觉得空落落地,十分恐惧。 她靠着江sir坐下,肩膀并着肩膀。江sir叹了一口气,满足地笑了。 “小霜,还记得我差不多一个月前说过,有一个比较大的毒窝被我们端了嘛?抓人的那天,我也去了。我们冲进去的时候,那群瘾君子们还在打着药······”江sir眨了一下眼睛,深呼吸好几次,试图平复自己的心情。 杨霜聪慧,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了。 “我针头被划伤了。小霜。小霜。”他哽咽地喊着她的名字,控制不住地颤抖着。 杨霜低着头,握着江sir的手,他的手心全是冷汗。 “前两天,最终结果出了。”黑暗中,江sir流泪了。他不是爱哭的人,但是如今无法控制自己。听到医生宣布结果是阳性的那一刻,他好害怕。身为警察,他深刻知道自己未来将是一片黑暗,他什么都没有了,除了还有杨霜。 杨霜扑进了他的怀里,低声呜咽着。江sir咬着牙,下定决心:“小霜,你听我说,你听我说。” “我不要!”两个人在一起这么久了,杨霜不可能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 江sir爱怜地抱着她,手指轻轻摩挲他的头发,用尽往后应该有的所有温柔。 “你知道的,你是学药的,读书的时候总拿奖学金,你知道我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我的免疫力会低到连风雨都承受不住,任何一点伤痛对我来说都可能是致命的,我不想你看到这样的我。”他托起杨霜的脸,看见她泪眼斑驳,眼泪滴在他的掌心。 “我不要!”杨霜啜泣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仍旧使出十二分的力气,从供气不足的气管抽出空气来,说出这三个字。 “跟我离婚。”江sir再也受不住,他不能看她可怜楚楚地模样,不然就会心软。心软就代表着杨霜以后也将跟他一起痛苦。 两个人的额头抵在一起,杨霜断断续续地说:“会有办法的,我们会有办法的·······” 没有办法的。 她突然想到什么,如同溺水之人看到一小撮干枯的稻草,虽然渺茫,还是把所有希望都寄情于这一小撮稻草身上:“万一呢,江如渊,万一你一辈子都不病发呢?也是有这种可能的对不对?” “跟我离婚!”他猛地推开她:“别骗自己了杨霜,得这个病跟活死人有什么区别?你现在深情有什么用?你才二十六岁,大好年龄,会全都赔在我身上?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好聚好散不行嘛?” “不行!江如渊你敢走试试!我都不害怕,你为什么要害怕?”杨霜哇哇大哭,越想越觉得苦楚。 江sir沉默了,他不说话,就这样看着她。一直到她停止了哭泣,他才补充:“过几天,我们找个律师吧,把财产方面的事情算清楚了,以后也能好好的生活。” 杨霜眼睛已经哭得红肿,大脑还有点缺氧。但是她无比清醒地知道,江如渊就是想把自己推开,自己承担所有地,所有地结果。他不愿意两个人一起面对,所以被划伤的事情她完全不知道,检查的事情她也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不想放手,不想放手。 “我们都要冷静一点,明天,我们明天再去一趟医院,再仔细检查一次,我要自己去听听医生怎么说·······”杨霜捂住胸口,强制让自己冷静下来。 “没事的,离婚之后,换个城市生活,很快就能忘记我。”抬头看,江sir还在微笑,杨霜生平第一次那么恨他的笑容,那么恨这样欲盖弥彰的假脸。她多么想!多么想上前撕碎它! 不管杨霜再怎样逃避,再怎样躲藏,江sir已经铁了心要跟她离婚了。不管杨霜怎么说好话扮小狗,怎么发脾气摔东西,依旧雷打不动。 轰轰烈烈闹了两个多星期,杨霜顶不住了。江sir不光自己冷暴力杨霜,还请来了杨霜的妈妈和朋友,除了因为要看店和照顾母亲的呆瓜虞沧不知情以外,所有人都在劝杨霜。 第6章 江如渊(下) 虞沧。虞沧是杨霜最后的希望了。 光是回忆,杨霜就已经溃不成军,她捂着脸再次哭了起来。 倒是从来没有想过,会跟江如渊分开生活。 虞沧给她倒了水,安慰几句,表明自己会去找江sir再聊聊。送走杨霜后,虞沧打电话约了江sir,约定在他家见面。 满脸胡茬的江sir给他开门,跟上次见面对比,模样真的差了很多,整个人消瘦憔悴了很多,眼底没有半点生气。 客厅没怎么收拾,乱糟糟地,像是此时的主人。江sir把自己缩在按摩椅上,头发没有打理,刚好遮住眼睛。 “是她叫你来的?”江sir看着自己的手,声音沙哑。 虞沧强忍着怒火点头:“嗯,她叫我来劝劝你。” 江sir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你知道的,我不想拖累她。”知道自己确诊后,他觉得自己的情绪难以控制,低落,易怒,暴躁,脑子里总想些有的没的。 家里那边知道了,已经联系了医院,准备再给他做个检查,往后也知道该怎么做。虽然是因为出外勤受伤,但是警察已经不能继续做了,但日后的治疗也能全免,算是给他补偿。上级说可以给他调到后勤,让他坐办公室,也被他拒绝了。 江sir家境不错,从小到大都是顺风顺水的,跟杨霜的感情一向稳定,工作方面,虽然年轻,但依旧是小组长了,以后多的是升职的机会。一下子给人来这么一下,这打击未免太大,一棍子把他的骨头都敲碎了,难免让他接受不了。别说他,大街上随便找个人来问问,这谁能接受得了啊? 但虞沧还是生气,这么大的事情,他竟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江sir看出他不愉快,摸了一把下巴,尽量用轻快的口吻说:“你也别怪我不告诉你,这些天为了忙这件事情,我整个人都快发疯了。阿姨那边状况也不好,听说还是要判刑,她这种状态又这么······唉!” 虞沧的脸色总算有点缓和,他低下头,说:“二妈的事情只能这样,福利律师已经告诉我要做好心理准备了,他说二妈以后不会直接进监狱,会被放到专门的医院里去······但是这也不是你不告诉我的理由,江sir,我们在一起玩了十几年,这样的情谊你都不肯相信我吗?” 江sir哽咽了一下,讪讪道:“我没有不把你当朋友······一开始我也不敢确定,那段时间你又那么忙,我那么累,我觉得告诉你只会让你更有负担。” 虞沧叹了一口气,摇摇头:“那你觉得我现在才知道会开心吗?” 江sir不再说话,伸手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两个人空对着好一会儿,还是虞沧拉下脸来:“你饿吗?我去做点吃的吧。”江sir勉强打起微笑:“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吃到大少爷亲手做的菜。” 虞沧焖饭,翻了翻冰箱,随便做了两个快手菜。两个难兄难弟坐在饭桌上,两两相望,都红了眼眶。 嘴里还含着饭,虞沧听到江sir发颤的声音,说:“虞沧,其实我好害怕······” 看过去,江sir的眼泪滴到饭上,他捂住自己的脸,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失声痛哭。 有什么办法呢?虞沧感觉到自己的泪水漫延上眼眶,心中倍感绝望无助。又是这样,又是这样!他总是,总是一个都帮不到,一个也救不了。 无论是自己生母,还是二妈,还是江sir和杨霜。 如同嚼蜡地吃完这一餐,虞沧收拾完东西就离开了。杨霜站在楼下,神色悲伤地望着自家的楼层。 “他怎么说?”她问虞沧。 虞沧无奈地摇了摇头。杨霜闭上眼睛,泪水划过脸颊。她连续深呼吸好几次,才能相对平静地说:“我答应了。你知道吗?这两周,我根本睡不着觉,我也想了很多。他说得对,我还这么年轻,没有必要跟他一起等死。无症状携带者的概率太小了,谁都赌不起······” 她转过脸看着虞沧,突然笑了,有种破碎的凄楚美艳:“我答应了,但是我好难过。虞沧,我问你,我应该不应该答应?” 她走过来,执拗地看着虞沧,期待虞沧说出她想要的答案。 “是我的话,我会答应。杨霜,我会选择离婚。”虞沧瑟缩了一下,别开脸去。 杨霜反手给了他一巴掌,红着眼恨恨地说:“你懂什么!” 虞沧揉了揉自己的脸,微笑起来:“你应该庆幸,孩子还没有出生。庆幸他不知道,庆幸是在感染之前就有的孩子。” 杨霜的手还停在半空,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 “你是怎么······”她愣住,有点口吃地问。 是乌叶发现的,杨霜选购的都是大码或者宽松的衣服,很明显是有所准备。所以在春来帮杨霜测塔罗的时候,乌叶悄咪咪向虞沧暗示了一下。 虞沧因此留意了,发现杨霜说话的时候,崩溃的时候都会有不自觉抚摸小腹的动作。他在刚刚吃饭的时候,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有告诉江sir。 如果江sir知道,肯定会叫杨霜把胎儿打掉,但是按照杨霜买衣服的行为看,她是想留下这个孩子的。命运是真的造化弄人,曾经幸福美满的家庭也能在一夕之间变得支离破碎。 虞沧刚跟江sir聊完,转眼跟杨霜坐在小区的乘凉亭继续聊。 孩子已经有七周大了,杨霜已经去医院做个检查了,确认自己和孩子都是健康的。刚知道自己怀孕的时候,杨霜也是无比喜悦,出差回来正打算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江sir,谁承想江sir有个更大的消息要告诉她。 “那你要生下来自己养?”虞沧问了个问题。 “你想帮我养养也不是不行。”杨霜哭完之后心情顺畅了很多。 “······那你打算告诉他吗?”虞沧再问。 杨霜恶狠狠地吐了一口气:“不告诉他,等他快死了再带到他面前,气死他!”又说到死字,杨霜立刻哀愁起来。 两个人正在长吁短叹着,却看见江sir下楼扔垃圾。杨霜委屈地看着江sir,正在相对无言,突然听到乌叶的声音,三个人看过去,她手里拎着一堆礼盒,笑着跟他们打招呼。 杨霜赶紧擦了擦眼泪,问道:“乌叶?你怎么会在这里?” “事情就是这么巧,今天听你说你住在三云附近,我就猜到你也住在这个小区。”她抿了一下嘴,不好意思般垂了垂眼皮。 杨霜恍然大悟,原来乌叶是他们邻居,就是不知道住在哪一栋。 “不是我,是春来住在这,她是音乐老师,学校分配的房子。”乌叶一边解释一边打量江sir:“你就是杨霜姐姐的老公吧?长得那么凶,站得又那么直,一看就是警校出来的人。” 江sir颇为尬尴,确实他经常被同事调侃长得凶,但被第一次见面的人这么直愣愣点出来还是怪难受的。 虞沧连忙撇开话题:“你手里拿了这么多东西肯定很重吧,我帮你拿好了。” 乌叶笑得不怀好意:“确实,但是不应该你拿。” 杨霜突然有一股不好的预感,虞沧和她对视一眼,决定堵住乌叶的嘴。可惜的是双手没有嘴快,他刚要拉走乌叶,乌叶一个侧身,躲开了他的手,看的杨霜心惊胆跳。 “你想干嘛?”乌叶警惕地看着虞沧,虞沧慌得说不出话。 “那个,乌叶啊,你拿了这么多东西手疼不疼啊?我们帮你送回家吧。”杨霜疯狂对着乌叶眨眼,乌叶转身面向江sir,没有看见。 “不用了,刚好你老公在,免得我搬来搬去。”她扬了扬尖尖的下巴,把东西递给江sir:“喏!这都是给杨霜姐姐的。” 江sir迟疑着,还在考虑要不要接。杨霜心里双手合十,希望天降正义把乌叶的舌头收走。 见他迟迟不肯接,乌叶的笑容消失了,金褐色的眼珠冷冰冰的,语调也变得冷冰冰地,带着点嘲讽的意味问道:“接个东西有这么难吗?” 她手指一松,几个礼盒倏地掉落,江sir手疾眼快地接住了,正要骂乌叶是不是脑子有病,乌叶对他冷笑一声,退到虞沧身边,自认为和善地对虞沧说:“虞老板啊,借一步说话啊,门口的便利店见啊。” 杨霜被她吓得心惊胆战,乌叶却完全没有察觉出他们有什么不对劲,笑眯眯地说了再见,就往门口走了。 “虞沧,你能有点正常的朋友吗?”江sir没好气地说,又问杨霜:“你的车呢?把这些东西放车里吧。什么东西这么······”他下意识看了一眼是什么。 生果、手工酸奶、各种滋补品,还有话梅。 虞沧还没到便利店的时候就看见乌叶坐在摆放在外面的椅子上,桌子上堆放着许多吃的,围了一圈流浪猫,时不时在蹭乌叶的腿,还有一只胆大包天的直接跳到乌叶身上,对着桌子上的东西虎视眈眈。 虞沧在旁边坐了下来,也有猫儿过去亲近他。他伸手揉了揉一只橘猫的脑袋,笑意盈盈。 “虞老板是不是从小就挺有猫缘的啊。”乌叶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一口咬在瑞士卷上。 被乌叶这样一说,虞沧才发现自己确实很招猫咪的喜欢。时不时会碰到野猫,走过来对他敞开肚皮,被虞沧揉搓一阵后心满意足地离开,让虞沧有种自己被白嫖了的感觉。 “刚刚你这样子做,很不好。”虞沧抱着橘猫,橘猫向鸡肉串伸出白手套。 乌叶不明所以,小口小口地吃着便当。 虞沧只能换一套委婉的说辞:“孕妇怀孕不够三个月是不能告诉外人的。” 乌叶皱眉,盯着虞沧看:“杨霜老公是外人吗?”,他的左脸还有点发红,巴掌印隐约可见。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虞沧无奈,用了更委婉的说法。 乌叶冲虞沧眨了眨眼睛,“什么难念的经?我要听听。” 虞沧选择沉默。乌叶也不生气,只是慢条斯理饭吃完,才打开一颗红茶冻,说:“你不说,没关系。” Q弹的红茶冻被勺子挖走了一个角,乌叶抿开后露出幸福的表情,轻声说:“倒霉鬼的朋友也是倒霉鬼呢。” 虞沧觉得有点生气。觉得乌叶如此不通人情,虽然时不时嬉皮笑脸地,但内里是一块硬邦邦的冰块,没有半点同理心。 “我们能怎么办呢?我们又不像乌叶你,难道我们能去吃金蟾吗?”虞沧心里有气,故意想刺她一刺,一开口语气却仍旧平淡,没有嘲弄。他真的是拿乌叶一点办法都没有。 乌叶依旧,眉毛压低,“虞老板,不是什么事情都可以靠吃金蟾的。”她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塔罗牌,在虞沧眼前晃了晃。 命运之轮。 “这次要讲的是另外的故事了。你也知道中国有很多很厉害的妖怪对吧,有些呢,厉害到可以被称为神兽,其中呢,有一只叫做貔貅。” 第7章 貔大虎(上) “桃拔,一曰符拔,似鹿尾长,独角者称为天禄,两角者称为辟邪。” 要是妖生要是能有重来的机会,貔貅这辈子都不会去那座城。 约摸十年前。貔貅在云游四海八荒,中途的时候收到了心爱的玉兔仙子的传音,说金蟾下凡游玩,多日未归,恐有蹊跷,劳烦大仙去寻他一寻。 于是貔貅便跟着金蟾留下来的气息,到处寻找。听闻他最后出现的位置是两个省份的交界处,他赶往那个城市,金蟾的气息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他也不是很着急,他与金蟾两个人是一对冤家,一见面总要吵起来的。金蟾一向猖狂自大,入了神职之后就有点看不起还属于妖怪科的貔貅了,貔貅也愈发看他不顺眼。 在苍梧游玩几日后,虽然没有找到金蟾,但是他却发现了在人来人往的一栋大厦里,竟然藏身了两只小妖怪,一只身形颀长,面庞白皙,五官清冷,似有疾病;一只娇小可爱,明眸皓齿,眉眼竟然跟玉兔仙子有几分相像。 他观察了几日,发现两只小妖怪并无害人之意,看上去跟人没有什么区别。今时不同往日,现代科学发达,土地许多都被开垦了,自然不容易孕育出妖怪来,不少的妖怪没有活计,只能隐于人世间,像人类一样生活,这样并不出奇。于是貔貅放下心来开始跟她们交往,估计她们也看不出自己的真身是什么,貔貅化出个蜀地大老板的身份,说自己叫熊虎。 那天他刚给玉兔仙子传音,告诉她金蟾已不在此地,或许只是玩心重,忘了时日,过些日子既然会回去。 正跟春来玩笑着,突然赶到一阵腹痛,来势汹汹。急忙赶去公厕,往日空荡荡的男厕竟然满人了,他只能跑上楼上的厕所,没想到,刚进厕间,还没来得及解开皮带,股下一股暖意伴着恶臭。貔貅就此在光辉的一生留下第一个污点。 厕所没有信号,他只能用妖法告诉春来,请她送干净的衣服来。她们的服装店全是女装,貔貅只能化成女身换上衣服。 从那天起,大厦便开始流传出这样的传言——三楼男厕时有变态痴女出没。 乌叶和春来才知道他是鼎鼎大名的貔貅,经常拿他拉了肚子这件事来取笑。 那一天,貔貅准备离开苍梧,临行前乌叶请他到自己的茶庄喝酒,两三杯下肚,乌叶趁势问起貔貅精彩的一生,也问起他为什么要来苍梧。貔貅酒量不好,一喝醉嘴巴就管不住,如同竹筒倒黄豆,什么东西都往外倒。从几千年前第一次看见玉兔仙子讲起,两个多小时,滔滔不绝,源源不断,全是和玉兔仙子你来我往的情谊,最后才提了一嘴寻找金蟾之事。 乌叶故作大悟:“原来如此。”她站起来,走到貔貅旁边,在他耳边轻声说:“先生要找的金蟾,我知道他在哪里。” 貔貅醉的云里雾里,“在何处?” 乌叶慢慢掀开衣服,露出平坦的小腹和小腹上的印记:“他在这儿呢。” 貔貅酒一下子就醒了,他不可思议地看着乌叶,见她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又伸手抚摸她的肚皮,细心感应,金蟾果然在她腹中,气息平稳,不像死了。 “你!区区一只金猫,怎么敢······”貔貅心中大为震撼,不可置信地喃喃道。 乌叶整理好衣服,重新坐下,将所有的故事娓娓道来。末了,她对貔貅说到:“请大仙放心,我已经遭受天谴,又中了金蟾的毒,寿命不长,满打满算也不足十年。但是还有一些事要相求于大仙。” 貔貅一边在心里骂乌叶方头不劣,一边说:“你想我替你隐瞒金蟾的下落?” 乌叶点头,说:“还有一事,乌叶求一个身份。” 貔貅眯了眯眼,觉得这只小猫妖心眼委实有点多,算计人都算计到他头上来了。 “你且说来。” 乌叶郑重站在他面前给他磕了个响头:“求大仙收乌叶为义妹!” “噗——”貔貅有失颜面地喷出一口醒酒茶来,他大掌一拍茶几,威而不怒:“若我不答应呢?” 乌叶站了起来,目视前方正义凌然道:“那大仙的名声就要有所损失了!春来,叫你的姐妹告诉全世界,貔貅拉肚子的时候拉到裤子上了!” “你敢!”貔貅眯了眯眼,眼神里流露出几分杀意,一只茶碗飞过去,春来吓得躲在乌叶背后,畏畏缩缩地补充:“你现在灭口也没用了!我已经把话告诉我的姐妹们了,我跟乌叶其中不管哪个丧命,她们就立即昭告天下!要你在妖界抬不起、抬不起头来!” 一只妖化的尖爪瞬间扼住乌叶的纤细的脖子,貔貅露出尖牙,轻轻提起被他的妖气震出原型的金猫:“哦?小猫儿,你还有这种胆量?算我小看你了。” “乌叶!”春来急忙上前,却被貔貅一掌掀翻。 “不止呢,我还要让这些话,传到天上去,叫那玉兔仙子知道!你才是两千年前偷了她汗巾的变态!”乌叶被掐到脸色发青,仍旧咬着牙威胁道。 貔貅脸色大变,再次悔恨自己嘴巴没有防备这个坏毛病。他心虚地放下乌叶,装模做样地替乌叶顺气:“好妹妹,哥哥同你玩笑呢。” 乌叶半天才回过一口气,春来在一旁哭得鼻涕水都出来了。 看着貔貅,她平静地说道:“日后我大仇得报,就是金蟾重获自由的日子,到时还望哥哥保佑。” 貔貅一阵心惊肉跳:果、然、打、的、是、这、个、主意! 但是把柄还捏在乌叶手里,纵使再不愿也只能应承下来。临行前,他随手扔了一片东西给乌叶,满不在意地说:“既然认了你这个妹妹,我便要对你负责。这是我的鳞片,能保平安,你且戴在身上,有了危险我也能感知,到时候你也能多个收尸的人。” 掌心的鳞片白净如同珍珠贝,拇指大小,已经打了洞穿了绳子。 乌叶欣喜若狂,请春来替她带上,笑盈盈地对貔貅说:“兄长且慢,我亦有东西要赠与兄长。” 她拿出一个盒子,打开后,是她的金丹,“乌叶罪孽深重,怕有一日走火入魔,无法回头。特地取出自己的金丹,交予兄长保存,若有一日······” 貔貅也没说什么,照单收了那金闪闪地玩意儿。另外施了一个护心的法术在她身上,脚下生出祥云就走了。 乌叶胡诌出一个坑骗貔貅为己用的故事,虞沧托着腮听完,评价道:“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世界上真的有貔貅,那么厉害的神兽怎么会帮我们呢?” 乌叶说没有骗不到的神兽,只有不够聪明的人。她扯出一直佩戴着的鳞片,神秘兮兮地说:“不瞒你说,这就是别人卖给我的貔貅身上的鳞片,从我开始佩戴开始,确实好运连连。虽然我的病是没有办法治愈,但是变得能控制了。” “那你不应该感谢现代医学吗?怎么去感谢这种东西。”虞沧向来崇信科学,不信鬼神之说。 乌叶摇摇头,“虞老板,你脑子真的很不聪明。这东西是真是假不重要,重要的是人会因为这种说辞多了个念想。有了念想,他们就不会像看不到希望,浑浑噩噩。” 虞沧被乌叶说得心里发痒。确实,现在这种情况,江sir和杨霜很难打起对生活的渴望,特别是江sir,仅仅两周,整个人已经变得憔悴万分了。虞沧担心等他们真的离婚后,江sir还能继续撑下去吗? “怎么样?虞老板,你一直都很想为他们做点什么吧?”乌叶说出虞沧内心的想法,“那怕最后空欢喜一场,至少你有做过努力,也能用来安慰自己。要是只能眼生生看着自己爱着的人步入深渊的话,往后的日子可是很难熬的。” “那······”虞沧犹豫了一下,“要怎么才能拿到貔貅的鳞片?这种东西很稀有的吧?” 乌叶点头:“有价无市,貔貅很少会出现在人间,偶尔会有老农在山中捡到或渔民在打渔的时候能捞上来。” “可是······”虞沧苦笑着,难以启齿。 “我知道的,虞老板穷得响叮当,所有财产加起来也不够我的零头!”乌叶笑得人畜无害,解释:“东西我会带来,报酬不是虞老板你能给的,我会找能给得起的人。” 第8章 貔大虎(下) 因为金蟾的久久不归,貔貅只能代他完成一部分工作,减轻玉兔仙子的工作量,借机讨好仙子。这一日,巡查完天庭后,他正打算回蜀地看看自己的子民,就察觉有人在敲击鳞片,听到春来急迫的声音:“貔貅大仙在吗?乌叶她有事相求!” 他还以为小金猫的身体顶不住了,或者金蟾醒了,要取她性命,急匆匆赶到她的茶庄,乌叶正在和春来喝早茶,没有半点要生要死的感觉,貔貅就知道自己又被这两个小妮子骗了。 他气呼呼地坐下,春来讨好地沏来了茶,几年未见。春来还是之前的模样,倒是乌叶,显然没有之前好了,脸色和嘴唇愈发苍白,因为没有外人,只穿了一件背心,手臂上的毒素也比之前的颜色更深更可怖。貔貅没想到不到十年,她的情况已经变得这么危险。 “你的病究竟是怎么回事?”貔貅没好气地喝一口茶,问道。 乌叶神情淡然,笑着说:“没什么,是我低估了金蟾的毒。” 貔貅狐疑,初识她的时候,她已经吞了金蟾许久,照理来说该明白的。除非是······ 不容貔貅细想,乌叶冲他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摊开掌心,“这次找兄长,是想求兄长再赐我一片鳞。” “你当我是批发的啊?”貔貅冲她翻了个白眼,拽住了她的手,粗鲁地掀开她的衣服,**的胸口,能看见毒素正向心脏爬去。 乌叶没有半点羞赧,仍嘴欠地嘲弄自己:“乌叶生来就轻贱,兄长无需担忧。” “小猫妖,照理来说,你生吞金蟾早就该死,是因为什么才能苟活于世这么久?”貔貅冷哼一声,替她整理好衣服。 乌叶避开不答。 貔貅拿出她的金丹,掰开她的嘴塞进去,“你通过考验了,我那时给你下的咒出了护心之外还能控制你的思想,但凡你有害人之心他就会遏制你的法力。如今看来你确实不会害人。” 乌叶愣了,一边冷笑,一边流泪,“妖不会害人,但人却会害人。我现在没有出手,保不定以后不出手。” “这次求我的鳞片,又是用来做什么?我先声明,我不是做慈善的,没有那么多磷给你拔。”貔貅心烦意乱,大手一挥,茶几上的东西悉数都落在地上,碎了个粉碎。 乌叶止住了哭泣,颇为委屈地说:“拿去跟人做生意。” “你!”貔貅一下子站了起来,就要走。乌叶手疾眼快,一下子抱住貔貅大腿:“兄长不要生气!我没有变卖你给的东西!我是用来救人一命,救了他,他就能为我所用,就能替我报仇!” 貔貅听到才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乌叶的脖子,问:“那我给你的鳞片呢?” 乌叶笑了,吸了一下鼻子,“绳子不知道为什么断了,我正要找根新的红绳换上。哪知兄长心系妹妹,来得这么快。” 春来把那枚鳞片拿过来,替乌叶解释道:“是真的,自从你把鳞片给她后,她就一直带着,没有取下来过,今天早晨自己莫名其妙就断了。” 貔貅听完,已经猜到几分,不显露神色,说:“罢了,这东西大概跟你没缘分了,我就收回去。”他伸手从春来手里接过鳞片,看了一眼断口,果然有蹊跷,这断口看上去像是被什么溶解了。 他收回旧的鳞片,又拿出一片如同白玉的鳞片,冷哼一声:“拿去吧,以后别求我了!”说完,伸手摸了摸乌叶的肚子,感应一番,果不其然,金蟾的气息变得强烈了。估摸着再过些时日,金蟾就要恢复意识了。怕就怕在他到时候恨极了乌叶,直接破肚而出,不仅乌叶性命不保,人间也会引出一片慌乱。 “春来,你出去一会儿,我有事要跟她讲。”貔貅做回位子,手指一弹,地上的东西恢复如初。他喝了一口茶,对春来说。 春来走后,貔貅拉过乌叶,黑着一张脸,说:“金蟾快要醒了,我渡口真气给你,暂时封住他。不管你要做什么,尽快做完。然后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才能放他出来。” 他伸手掰正乌叶的脸,眯眼警告道:“不许告诉那只燕子,更不许拿这个威胁我!”乌叶乖巧地点了点头。貔貅的唇便印了上来,一口真气吹进来,她感觉到总在总盘踞在心口的疼痛消失了,那种压迫感被这口气吹散,这种感觉她很久没有体会过了。差不多十年前,那个时候她还没有为了钱生吞金蟾的时候,还能大口呼吸,还能哈哈大笑,能和春来喝的烂醉,她的心还没有这么沉重。 当乌叶拿出那片白鳞的时候,杨霜和江sir都认为虞沧被乌叶忽悠疯了,不相信科学竟然相信这种东西。 当然,乌叶能忽悠虞沧,自然也能忽悠他俩。 “江先生你不用担心我是什么骗子,你是警察,我是骗子我还能找上门来?这个东西确实是一件很贵重物品,你们不信也可以拿去市场上,看看有多少人会求着你卖给他。但我劝你不要这样,财不外露,小心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如果选择相信它能带来好运,带上了就不要轻易摘下来,或者被其他人触碰。”乌叶温和平静地说,面对凶巴巴的江sir,没有半点怯场。 杨霜神色凝重,她很清楚地知道乌叶是在骗她,但是她没有办法不上钩。乌叶给的东西太诱人了,她现在等同于失了智,不管用什么办法,只要能保证江如渊能够好好活下去,她都会去做。 但是江sir并没有被乌叶的花言巧语骗过去,他猫着腰,眼神锐利,一直试图找出乌叶的破绽,或者说让她开始慌张害怕。 乌叶了然,请虞沧和杨霜出去逛逛,她要单独跟江sir 聊一聊。 两个人走了后,乌叶彻底放松下来,面对如同强弩之末般紧绷的江sir ,她笑了出声:“江先生,在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猜出来,你没有信奉过什么东西,对吧?硬要说,你唯一信奉的东西就是自身。所以你才会有现在的表现。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一件错事吗?” 江sir始终面如寒冰,不苟言笑地说:“什么错事?” “不肯直视自己的错误,也不肯向人展现自己的脆弱。”乌叶回答得直截了当,看着对方一愣,乌叶又笑了起来:“我问过他们两个人了,从你受伤到现在过去这么久,你半点痕迹都没有透露过给他们。一直都是你自己在做决定,决定跟杨霜离婚,决定不告诉虞沧,决定不从事任何工作,决定把所有人都推开,让他们都远离你。这是为什么?怕他们被传染吗?还是怕他们可怜你?” 江sir闭上双眼,垂着嘴角开口:“出去!骗子!” “我是说中了。江先生,一定痛恨过什么吧?比如说痛恨那天的瘾君子、痛恨不事先告知你们有危险,要做好防护的上级、甚至痛恨起医院的医务人员。但是最后,你还是开始自责是不是?自责自己的鲁莽、轻敌、不小心;自责自己的身体如此不争气,还要自责另本就困难的好友痛苦,自责是自己毁了杨霜一生的幸福。” “闭嘴——”江Sir用力一扫,桌子上的东西全都摔在了地上,他双眼血红,盯着乌叶,“你懂什么?” 江sir望着乌叶金褐色的眼睛,重重地呼吸着。不知为什么,她的眼神看上去总让人觉得寒冷和悲伤,对视久了,他心中的怒火消散了,泪腺分泌出泪水,他用手背粗鲁地擦拭。 是的,他很自责。自责是自己的鲁莽和失误的判断让局面变成今天这样。是他让本来幸福的家人伤心难过,让未出生的孩子未来要面对一个生病的父亲,让朋友心神交瘁······ 但是他不知道要怎么说,他要怎么做? 乌叶的眼神却越发柔软温和,到最后带着一丝宽宥:“我的建议,江先生,你要接受这件事情,虽然困难,但这是真实的。你这样注意身边的人,你认为自己倍感痛苦,受尽折磨,而你的亲友又何尝不是?你认为自己让本就分身乏术的虞沧更加疲倦,他何尝不埋怨自己忙于自己的一堆烂摊子没有及时关注到你?你害怕自己拖累杨霜所以赶走她,有没有想过她以后面对着肚子里的孩子面对每一个像你的人心里有何感想?你不好过,难道他们就好过?你要去询问,你也要去了解,他们是怎么想的。他们永远是你最亲密无间的人,你们的痛苦是同步的,你要把所有事情讲出来,去发泄你的悲痛与绝望,去接受他们对你的关怀。” “也不要怜悯自己,不要贬低自己。从事实上看,你确实碰到了一件坏事,但是从结果看来,这不是最坏的结果。你只是感染了病毒,你不是中枪,不是高处坠落,也不是被炸弹炸死。对比其他人,你显然幸运得多了。至少你还活着,能感到悲伤和愤怒,会笑会流泪,需要食物和睡眠。这在我看来,非常好。你要做的不过是避开人群,接受病毒,接受治疗。” “接受它,虽然不容易,但是总比死亡好。你家人,朋友,爱人,以及一个即将来临的孩子。为了这些琐碎的事情你也要努力继续生活,而且是要跟他们一起生活。而我做的事情很简单,不过是祝福你,延长你的幸运,让你能够去珍惜他们,不再自暴自弃。说出来好像有点自负,但是我看人确实很准,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虽然看上去高大威猛,却已经处于死亡的边缘了。我不会告诉虞沧、杨霜,或者是其他的什么人,但我确实猜到了,你想死,对吧?” 她举起杯子,喝了一小口水,从口袋里摸出了那枚珍贵稀少的白鳞。她将鳞片郑重地放在泣不成声的江sir的手心,温柔地说:“江先生,记住,它不能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情,所以对你已经感染了病这件事,我很抱歉它帮不上忙。但是往后的日子,它能保证在尽量久的时间,你没有并发症的。你还能看见你的妻子长出的第一条皱纹,看见你的孩子以后的模样。”乌叶继续说道,其实内心无比清楚这只是一场骗局。貔貅根本就没有鳞片,所谓的鳞片是他的法力凝结成的,在他巡查天庭的时候掉落在凡间。得到鳞片的人等于被貔貅的法力保佑,只是时间久了,法力就会消失,鳞片就变得毫无作用。根据貔貅本人说,有效期大概在十年左右。 “那你呢,这么帮我有什么好处?”江sir凝视那片小小的白鳞,问乌叶。 乌叶笑着说:“当然,东西不白给。我要的报酬虞沧给不起,只有江先生能给。”她从随身的包包里拿出一只文件袋,“江先生,我要的报酬就是请你调查一些事情,无所谓你用什么方式都可以。” 江sir拆开来,抽出其中一张纸看了一眼,脸色大变,口吃道:“这、这是?” “没错,这件事江先生也有所耳闻,也跟他有关。我要你查清楚,十八年前,你的姑姑——江英,她那场意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另外,这件事你谁都不能说,包括你的妻子和虞沧。”金褐色的眼珠盯着他,看的江sir心里发毛。 “你到底是什么人?”江sir压住心里的恐惧,问她。 乌叶往后靠了靠,十分有耐心地说:“自然是故人。你放心,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不会伤害虞沧,也不会伤害你们夫妻。调查这件事,等你全部查清楚了,再来找我。但是请江先生动作快一点,不是我想勉强你,是我怕我自己等不了这么久。” “什么意思?”江sir不明所以地看了她一眼。 “江先生,我一直都觉得老天不公,好人总是不能得到善终,恶人当道,什么都能抢走也不用担负责任。就像你,就像我的朋友。”乌叶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看着江sir,眼神冷清地可怕。 “我说过了,我觉得江先生你虽然倒霉,但还有可挽留的地方。但是我的过去,全是无法挽回的东西,别说挽回,甚至连珍惜对方的时间都没有。你说我不懂,说的很对。死立执的人有怎么能体会死缓的痛呢?”她漂亮的眼睛含泪,失魂落魄地反问,“不仅不懂,还要羡慕!羡慕还有那么多的时光,还可以表达,还可以把一分一秒都掰成两半去珍惜!” 江sir 无言以对。他竟然被乌叶说服了,确实,如果姑姑和乌叶是旧相识,那他的这点痛在乌叶面前不值一提。毕竟他还活着。活着,是中国人最深的执念。 只是,看着乌叶年纪比虞沧还要小一些,姑姑去世的时候,她应该还是个孩子。两个人直接能有什么关系?江sir暗自决定要调查一下乌叶的背景。 “不要跟任何人说起我的过去,我也很抱歉,用这样的言语去伤害你。”乌叶轻声说道,向他微微欠身。 江sir没有怪她,反倒把文件袋收了起来。乌叶知道他这是答应了。 出去的两个人回来了,看到江sir ,他已经想通了所有事情,心里的郁结也散了,整个人倒是恢复了点活力。 杨霜小心翼翼拿着红绳,替他带上。带上后她松了一口气,一直提着的那颗心才落地,放松下来的她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乌叶看了一眼,轻描淡写:“她没事,就是太久没好好睡觉、好好吃饭,身体营养供不上才晕过去了。你叫醒她,给她喝点葡萄糖水,再给她炖点燕窝粥什么的。” 两个男的一阵手忙脚乱的熬好燕窝,切了水果,杨霜吃饱后,江sir扶她回房间休息去了。 快要睡着的时候,杨霜轻声对江sir说:“不离婚了吧?以后还有很多事情,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你都要告诉我,我们要一起面对才行。” “嗯。”江sir点了点头,握了握她的手。 轻手轻脚地关上房门,虞沧在厨房洗碗,乌叶坐在沙发上,显然还有话要说。 她回到了最初的问题:“江先生没有信奉任何东西吧?” 江sir 摇头,他仍旧是新时代的好青年,坚信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乌叶眉眼弯弯,荡漾出一丝妖冶:“那江先生要开始信奉一些东西了。比如说: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她也不解释自己的一番话,背好了包包,向他与虞沧道别。虞沧也收拾完东西,跟乌叶一起下楼了,乌叶自然是回春来家,虞沧就打车回去。即将分别的时候,虞沧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逗得乌叶笑了出来。 “虞老板,你再不说的话,我就要走了。”她停在路口,路灯在她头顶,影子在她脚下。金褐色的眼睛荡漾出一丝艳丽的眼波。 虞沧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我怕我说出来,你会觉得我不正常。” “嗯?”乌叶好奇地看着他。 虞沧哽住了,想了半天,才说出口:“我觉得······你是不是,是不是脑子有点不正常?” 第9章 金猫(上) 晚风轻轻地吹着,虽然他们身在亚热带地区,但毕竟是十月底了,风里终究还是夹带着一起凉意。 “我觉得,乌叶你很奇怪,说话的方式,做事的风格,一切的一切,都不像个正常人。但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知道,你跟江sir的交易是什么?”虞沧的语调还是很平静,听说去不像是在逼问什么。 “是秘密。”乌叶微微低下头,伸手顺了顺自己乌黑的发,“不能告诉你的秘密。但是我可以保证,我绝对不会伤害他们。”她纤长的睫毛像鸟儿沾湿了翅膀,总会不自觉地抖动一下。 虞沧朝乌叶的方向走了一步,低着头问她:“不会伤害他们·····那个古怪的故事呢?你为什么要骗杨霜?为什么要骗我们?” “因为江sir和杨霜的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我没来得及多想。一直到你说了那个关于貔貅的故事,我就开始想:好像你一直在暗示和引导我们做事······其实都是你跟春来的计划吧?从知道杨霜怀孕开始,春来开的塔罗牌、告诉我杨霜怀孕,在小区跟我们偶遇、在便利店讲的故事······这些,是圈套,是不是?你就是这样一点一点算计着我,算计着杨霜和江sir是不是!”虞沧试图通过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但是他的情绪波动似乎有点大,无法彻底压抑住。 “虞沧,你又为什么这么生气?” 乌叶苍白的脸上展露出一丝困惑,笑容却是讽刺的:“不管从哪个角度想,我都觉得我做的是一件好事,是我察觉到他们的矛盾,也是不辞辛苦为他们找到了东西,解决了这件事情,我也没收他们一分钱,只是请江先生帮我做一点事情。他得到暂时的安宁,我得到了他的帮助,两全其美的好事,你又为什么这么生气?” 虞沧攥紧了拳头,沉默不语。乌叶聪慧,很快猜到了几分,立刻往后退了一步。她整个人被树的阴影空罩住,难得正经地跟虞沧对话:“我明白了,虞老板为人正直,看不惯我的卑鄙,自然不想跟我这样的人为伍。既然如此,以后大家不必有过多的交流了,就当半个陌生人吧。” 趁着虞沧还没有回答,她快步走出了路口,往小区里走去了。 “什么啊······”虞沧被乌叶这么一说,才发现自己的异样。退一步说,乌叶帮了江sir他们这么大的忙,他确实犯不着为了这点事生气。 可是虞沧心里就是觉得不舒服,想来想去,想到一开始跟乌叶认识,是不是她那个时候就打好主意了?因为自己跟江sir和杨霜的关系,才跟自己交好呢?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自己只是一块垫脚石?只是用来接近江sir的工具? “什么啊······”他又重复了一遍,有点失魂落魄地,时间还不算晚,他沿着路边走了一段路,旁边经过一辆轿车,熟悉的车型和车牌,是他父亲的车。车速减慢了,后车窗降了下来,父子俩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司机又加速了,把虞沧甩在后面。 江sir跟杨霜重归于好,两夫妻打算搬回去跟江sir父母一起住,毕竟江sir爸爸是开诊所的,如果有什么突发症状也可以及时处理好,加上杨霜怀孕了,以后肚子大了也要人照顾。虞沧特地休息一天帮他们收拾东西,还顺便蹭了一顿饭。江sir的爸爸是虞沧的舅舅,小时候两家人还有来有往,自从他生母出意外过世后,父亲在江英去世后一个月就续弦,让舅舅恨透了他,两个人彻底没了来往。虞沧倒是因为江sir的原因偶尔会在舅舅家蹭饭。 今晚杨霜的母亲也来了,饭菜格外丰盛。相比起江家父子的杞人忧天,舅母明显豁达开朗得多,她跟杨霜母亲还在讨论要准备什么东西。杨霜现在孕吐还不是很严重,但是两个生过孩子的人比较有经验,最害怕高开低走。 江sir过段时间要去接受治疗了,舅舅给他做完心理辅导后坐在了虞沧旁边,对着侄子苦笑着说:“舅舅有点郁闷,你跟我出去一趟,买点饮料,顺便散散心。” 虞沧点头,跟其他人打了招呼后,两个人就出门了。 舅舅先是嘘寒问暖了一阵,问了他最近生活怎么样,也问了他父亲跟后母。梁荷的情况如旧:吃饭吃药,有固定的散步时间,然后回病房,继续神神叨叨。她已经完全把自己当做了江英,说的话基本不离虞沧跟他爸,最多念叨的就是一句“谁都别想抢走我儿子的东西!” 虞沧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东西可以被抢走。 舅舅这次找他聊天就是告诉他,梁荷为什么一下子会爆发,做出这种事情。 “还记得那个当律师的陈叔叔吗?我前段时间碰到他了,我们去吃饭,他喝醉后告诉我,说你爸之前写过一份遗嘱,大概就是他的所有财产都会留给他的私生女······后来那女仔出事了,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我原本想早点告诉你,不巧,如渊他又碰到这种事情。”舅舅吐出一口烟,语重心长地说:“你爸他······真不是个玩意儿!当初就不应该让阿英嫁给他·······” 虞沧面无表情地点头:“我知道了。”除此之外,他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舅舅也知道他心里不舒服,没再继续往下说。两个人回去后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照样吃喝,临走的时候舅舅还给虞沧转了一万块。虞沧不想要,舅母叹了一口气,眼神怜爱地说:“好孩子,你这段时间也辛苦了。我们没有及时帮到你,还要你替我儿子操心。你就收下吧,以后有什么事情记得第一时间来找我们。”她拍了拍虞沧的手,带着长辈的关怀。 虞沧还是收下了。他不想逞强,之前的积蓄已经花的差不多了,梁荷一个月的医药费差不多就要几千块钱,按照他现在的收入,根本撑不了多久。 舅舅家离他住的地方不算远,走路也就半个多小时。他喝了点酒,打算走回去,散散酒意。 今晚的菜有一道凉拌鱼皮,虞沧吃了一口,虽然处理得很干净,但还是尝出了腥味儿,只有一丁点,却在口腔里残留许久。他喉咙哽得难受,不得不死死咬住牙,生怕自己不松懈就把饭菜全都吐出来。 虞沧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父亲那么讨厌他? 总是连看都不看他,总是对他冷嘲热讽。过去的二十六年对他态度最好的一次就是把他赶出门的那次,他感觉得到,感觉得到父亲的如释重负。 可是究竟是因为什么? 恨他恨到要眼不见心不烦的地步,恨他恨到连财产一分钱都不想给他的地步? 难怪梁荷会发疯。 如果,如果不是已经发生了这么多难熬的事情,我或许也会疯。 虞沧这样想,稍不留神,胃里一阵翻涌,他感觉到被嚼碎的食物顶了上来,混合着淡淡的鱼腥味,他对着下水道吐了出来。他吐得很狼狈,差点把胆汁吐出来,把胃里的食物全都倾泻掉后,他觉得自己清醒舒适了不少。 但心里还是难过。这段日子真的,太难熬了,太难熬了。 虞沧感觉到眼眶的酸胀,他不能哭,至少不能在大街上哭。这里太空荡,太没有安全感了。虞沧擦了擦嘴,晃了晃沉重的脑袋,就近买了一瓶水润了润嗓子,把嘴里难闻的味儿压下去了。 回到家,虞沧没有开灯,直奔卧室,倒床就睡。 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渐渐崩溃的?大概是从妈妈出事的那天吧。 每当虞沧想念自己的生母的时候,他就会做一个梦。这个梦他大概做了二十年,来去往返也只有一点事情可以展现。他知道自己就在那里,颠倒的车辆,破碎的玻璃,被压得透不过气来。 血液、血液,他只能看到一片猩红,耳朵剧痛,什么都听不到。 妈妈呢?他慌乱地想,她应该就在自己旁边,但是他却不能动。明明,明明她就在旁边,搞不好还在说话。可是他听不到,他什么都听不到! 二十六岁的虞沧又被困在八岁的自己的身体里。这是他永生的噩梦,只要他一想到妈妈,他就会做这个梦,不断地被折磨。 动一下,就动一下!只要往右边侧一下头,你就能看见她,看她最后一眼! 最后一眼。 他其实没能见妈妈最后一眼,他忘了事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他只有模糊的记忆,母亲带着自己离开家,驱车去什么地方。他睡着了一阵子,他们的车就冲破了护栏,翻下山,虽然只有四五米,但因为那个时候是晚上,路上没有什么人,他们伤得又严重,被发现的时候妈妈已经死了,只有他还活着。 对他来说,只是一觉醒来,就和妈妈天人两别了。他在医院趟了一个多月,连妈妈遗体都没有见到,只有一方墓地。 他想见妈妈最后一眼,所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自己总被噩梦缠身。在不理解父亲对自己莫名其妙的恨的夜晚,在被同学嘲笑霸凌的课间,在每个终于画完作业的凌晨,他就会思念母亲,然后入睡,做梦。梦到车祸的当天,他被困在车里,其实有过短暂的清醒时间,只是动不了,只有接踵而来的恐慌与痛苦。 但是他看见了,透过支离破碎的车窗,他看见了一双眼睛,在车外。在黑暗里,那么明亮的眼睛,那么漂亮的金褐色! 第10章 金猫(下) 虞沧醒来的时候满身大汗,浑身上下还散发着奇怪的臭味,自己闻了一下,差点没背过去。他赶紧去洗了个澡,换了干净的衣服。 他随便做了点早餐,味如嚼蜡地吃完。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总是能梦到那双眼睛,诡异的瞳色,估计当时看见的是什么动物。但是,那双眼睛的颜色,竟然和乌叶的眼睛是一样的。 虽然没有正式问过乌叶本人,但是从她的身高样貌判断,她应该是个混血儿。本地女生基本都是像春来一样是娇小的类型,很少会有像乌叶这样一米七的高个子,加上她苍白的皮肤和棕色的头发,一双金褐色的眼睛,任谁看见都能猜得出。所以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但虞沧总是控制不住自己,总是再想她的眼睛。太熟悉了,真的太熟悉了,完完全全跟梦里的眼睛一模一样。 每次跟乌叶对视,虞沧都会一阵心惊胆战,手指都酥酥麻麻的,使不上力气。 他知道自己是PTSD,却又忍不住接近她,逼迫自己跟她对视,然后再感到心慌意乱。反反复复,周而复始。 今天因为睡过头,开店比平时晚了许多,隔壁开婚纱店的老板娘忍不住起哄几句。 这里的店大部分都是有点年头了,就虞沧一个人是新来的,又是年轻小伙子,长得也周正漂亮,为人还和善温顺,阿姨们都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还试过要把自己的女儿还是亲戚家的孩子介绍给他的。 “啊哟小虞啊,难得你会睡过头的呀。是不是最近交了女朋友了?昨天我还看见那个女孩子了,漂亮得不得了,难怪看不上我介绍的女孩子咯。”阿姨喝了一口茶,带着笑容调侃他。 虞沧只能赔笑,“阿姨,误会了,那个是我表嫂,昨天来找我商量事的。” 阿姨眼中精光一闪,得意地说:“我就说嘛,昨天还听见她在哭,想着小虞你也不是欺负女孩子的人哦?”她兴奋地挪了挪屁股,让自己坐得更舒服,继续说:“小虞啊,你差不多也要二十七岁了吧?听我说一句,还是早点谈恋爱,现在开始谈,过两年结婚,你三十岁的时候就刚好有小孩了嘛!我跟你说,现在的女孩子可是很挑的,又要房子又要车子,你自己出去找要被别人算计的。” 一看阿姨的架势就是又要给他介绍对象了。虞沧刚要开口回绝她,另外一个阿姨抢先开了口:“得了吧,人家小虞条件这么好,什么女孩子没有?你又想把你老家那些穷亲戚介绍给人?” 这话一出,婚纱店的阿姨就不高兴了,两个人那一句我一句地吵闹起来。 “什么叫做穷亲戚?在农村里面就不是好姑娘啦?” “是好姑娘在哪里都是好姑娘,你也不看看你那几个表妹,什么货色,之前想抱楼下超市老板的大腿,结果被人家老婆追着骂,你还有脸介绍给别人?” “噢哟!明明是那个老色鬼见我表妹漂亮,死缠烂打的,又是送花又是请吃饭,我表妹都没有答应他!再说了,你的女儿那个脸烂得都没有我屁股好看!你都敢做梦了,我为什么不敢?” 眼看两个人就要把对方的底都抄出来了,其他看戏的阿姨立马上前开始劝架。闹了半天,大家都去吃午饭了,只有虞沧还在忙。 前段时间有个太太来定了一枚玉观音,因为江sir的事情虞沧停工了几天,他还差一点没有刻完。 谁知道太太下午就过来了,虞沧的工作正准备收尾,只能请太太坐下来等一会儿。 太太等的无聊了,开始在门口跟阿姨们聊天,虞沧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 她们这次编排的对象,竟然是乌叶。 “那边转角最大一家的服装店的老板,开店都挺久了,差不多有五年了吧。” “你说她啊?我小声点跟你说,她这个人看着就不正常的。也不知道生的什么病,人越来越没有气色,最近看着,人应该要不行了。” “你不要咒别人,我看见人家女孩子挺努力的,一年到头基本都开店,早上来得又早,晚上关门又晚。” “她根本就不是来得早!是根本就没回去,我碰见过一次,她晚上关了门直接住在店里,我说怎么会有张大沙发放在那里。” “另外一个呢?那个小个子的?” “那个人就好得多,平时也跟我们聊天,大概只是她的合伙人吧,我问过了,她在私立中学当音乐老师的,平时有空就过来看看店。” “······” 打磨抛光好成品,虞沧细细用湿棉布擦拭掌心的玉观音,然后穿好绳子,打上绳结,装进盒子里。 太太对他的刀工挺满意的,多买了一条珍珠项链,还说会介绍朋友来。 虞沧伸了个懒腰,拿出要保养的珠宝开始每日必备功课。 那天乌叶说的半个陌生人,大概是指这条蓝宝石项链还存放在虞沧这里,两个人再怎么掰她也是虞沧的顾客,既然是顾客的东西,虞沧还是认认真真地做好保养。 小牌子正面是日期,背面是主人的姓名。虞沧忍不住对这个阿涟好奇。他敢肯定不是乌叶本人,按照乌叶现在得年纪来算,九十年代的她也就几岁应该不大,这里的人多习惯佩戴玉,没有人会送小孩子这么贵重的宝石项链。说是乌叶母亲的,好像又有点勉强,毕竟款式和品种,都是很昂贵的,大概率是订婚礼物,世纪末才结婚的话,算下来乌叶二十岁都不够,但是她自己也表示过已经二十多了。况且,真的是母亲的东西,乌叶也不会对它完全不在意,连最基本的保养都没做。 是买来的吧。虞沧得出结论。 “我又为什么要在意这些呢······”虞沧收拾好东西,对着玻璃柜里的项链喃喃自语。 店里已加装了防盗门,他也没必要再每天带着一堆珠宝走来走去了。他今天磨蹭久了,时候也不早了,周围的店铺基本都关门了。想到今天阿姨们闲聊的话,虞沧忍不住假装经过乌叶的店,还没靠近就听到春来的声音,破口大骂:“气死我了!貔貅的鳞片那么珍贵,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如果你不是他的义妹,他都不会给······白眼狼!我忍不下这口恶气,我明天就去把姓虞的黄都给锤出来!” “我都不生气了,你气什么?”乌叶笑着替春来顺气,突然笑容就僵住了,她敏锐地看向店外面,大家都打烊了,只剩下安全通道的灯还亮着。 春来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乌叶就已经走出门外,通道空荡荡地,一个人都没有。她眯了眯眼,打量了一会儿,才进店,对春来说:“时候不早了,你明天要去上班的,早点回去吧。” 捻灭了灯,锁好了门,两个人的声音都远去了。确认所有店铺都关了之后,虞沧才从转角处走出来。他看了一眼昏暗的走道,松了一口气,才发觉自己出了层汗,手脚也有点不自在。 “如果你不是他的义妹,他都不会给······”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是帮乌叶找来鳞片的人是她的义兄,还是说,乌叶是貔貅的义妹······ 他在乱想什么?虽然乌叶平时神神叨叨地,也只是一个普通人,最多也就算是一个迷信的人。 虞沧才不会相信世界上有什么妖怪,他担心的是,乌叶和春来是不是传销的,或者信了什么不该信的教······ 怀着这样的好奇心,虞沧下了决心,轻手轻脚地走到乌叶的店门前。借助着走道的灯光,透过玻璃门,能看到里面黑漆漆的,衣服整齐地挂在衣架上,贴近门口的是两个木偶模特,穿着新上的时装,一切一切,都很正常。 虞沧放下心来,觉得自己真的神经太紧张,想多了。转身准备回去,毕竟一楼的大门快要关了,他不想被困在这里一夜。 刚走出几步,背后突然明亮起来,灯光使得走道看上去温暖了许多。 明明……没有人的。 虞沧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被冻住了,手脚开始不受控制。他僵硬地回过头,乌叶就站在店里面,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神情。 她刚刚就在店里,躲在黑暗里,看着自己。 “虞老板,这么晚还不回家吗?”她试图装出一副跟平时一样和善的样子,用温柔的语调说话。但是她的眼神,她的眼神完全没有平时的和善,寒冷地目光落在他身上,让他内心升起一层警惕,如同被野兽盯上的不安和恐惧逐渐占据他的心头。 乌叶解开了电子锁,慢吞吞地走出来。 “虞老板,你真的很聪明。”她向前走一步,说一句,“但是太聪明,反而不是什么好事。” 她背对着光,虞沧看不见她的神情是如何的,只看见那双眼睛,金褐色的眼睛,在昏暗的地方总是异常明亮,跟梦里那双眼睛一样,带着危险的气息。 “你不应该那么好奇的,因为知道了我的秘密,你就要付出代价。” 虞沧本能地想往回退,脚一发软,非常狼狈地摔倒在地上。 乌叶冷漠地看着他,伸出一只手,轻轻一握,伸手不见五指的黑立刻把虞沧整个人都包围了。 停电了······ 虞沧坐在地上呆呆地想。是停电了吧?毕竟大楼的电路已经老化了,停电是很正常的事情······ 不,不是因为电路才停的电!虞沧害怕地闭上了眼睛,泪水不争气地流下来。 她真的不是人类!她是妖怪!是活生生的妖怪! 她一步步走过来,紊乱的、非人的气息充斥着整个空间,让虞沧越发恐慌。脚步停在了他的跟前,他能感觉到乌叶蹲了下来,只要他睁开眼,就能看见那双眼睛。像个梦魇,时时刻刻围绕着他,让他痛不欲生,都是因为这双眼睛! 一双冰冷的手托住了自己的脸,虞沧打了个寒颤。他的泪划过乌叶的手指,让乌叶有些恍神。 虞沧啜泣着,睁开了眼睛。他什么都看不清,除了那双眼睛。 “你、你到底要什么!”他咬紧牙关,声音颤抖地问乌叶。 乌叶在轻笑,蔑视地看着虞沧,柔声说:“虞沧,我已经给过机会你了。我跟你划清了界限,以后做事互不相干,只要得到了我想要的东西,我自然会收手。江先生明白了,为什么你不明白?” “为什么对我那么好奇?”她眯了眯眼,表示她不满。不过很快她就释然了,“没关系,反正你也跑不了了。” 冰冷的手掌离开了他的脸,虞沧松了一口气。乌叶站了起来,再一挥手,供电恢复了。再看虞沧,一脸惊吓过度的模样,整个人都变得惨白,左手撑地,右手放在前胸,无意识地做着安抚的动作。 乌叶看上去有点失望,不再理会他,自己走进店里,疲倦地躺在了沙发上。虞沧缓了好一会儿,麻痹的手脚才恢复知觉,他扶着墙晃悠悠地站起来,大口呼吸着。 他强撑着走进店里,对着正在闭目养神的乌叶,说:“我有事问你。十八年前,我母亲的意外,是不是跟你有关?” 乌叶嘴唇发白,皱着眉,使用了法力,心口又开始抽痛。她强撑起一丝精神,回答道:“勉强算我有关。” “你什么意思?”虞沧情况也没好到那里去,乌叶给他来的这一下直接把他吓虚了,喝十瓶肾宝都救不回来。 乌叶轻咳两声,气息有些不平稳,“十八年前,我确实见过她,也见过你,就在你们坠车的山崖。” “你记得我是吗?虞沧,从你第一次看见我,我就知道,你记得我。你看见了是吗?当时你母亲已经没救了,你还有一口气。虽然我不太喜欢你们,但是念在旧情,我出手救了你一命。害怕吗?虞沧,我是一只妖怪······”乌叶捂住胸口,面色苍白,苦笑着。她的心一直在抽搐,痛得她手脚有些痉挛。春来被他支走了,今晚都不会回来。 “虞沧,这是你最好的机会。杀了我,就能阻止我,你不敢杀了我,以后发生什么你都没办法挽回了。”乌叶痛苦之中,抬头看向虞沧。虞沧躲在门口,满脸的恐慌和不知所措,很正常的反应,没被吓晕已经算意志坚强了。 金蟾的法力开始在乌叶的身体里流窜,把她五脏六腑都翻了个遍,企图冲破封印。她痛得两耳嗡鸣,苦不堪言,抽搐着跌倒在地。 “啊——”乌叶张口痛呼,用尽最后一丝神志把金蟾的法力往下压。可惜哪怕只是沉睡着的金蟾,如今的她也无力抵抗,她能感知到,他在袭击她的大脑,她的过去像一本书,被翻来覆去。 她果然在回忆里,看见了那个人。她看见了很多年前的大厦,看见了新开张的店铺,那个人就坐在店里,一双柔软的手,正在润洗茶具。 她看见了他的笑容,清淡如菊,温润如玉。 “乌叶——”虞沧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第一反应竟然是上前去把发生痉挛的乌叶死死按住。她痛苦地咬着牙,脖子的青筋涨得像要破裂,总穿着的条纹外套敞开,露出圆润洁白的肩膀,以及那些可怕的印记。 虞沧被吓得头皮发麻,一走神,乌叶的手就不受控制地去扯自己的头发。 看着乌叶已经痛苦的神情,虞沧慌乱无措,急急忙忙把掰开乌叶的手,把她抱了起来。怀里的乌叶痛得全身都在打颤,呼吸也紧促紊乱,长长的指甲抓破了虞沧的衣服,刺进了他的肉里。 恢复原形的春来站在大厦的天台上,紧闭双眼诚心祈求。各类鸟雀围着她站了一圈,叽叽喳喳地说个没完。 “乌叶要死了!” “乌叶叫春来放手!” “乌叶说她累了。” “春来不想乌叶死呢!” “乌叶好可怜!” “所以人类最坏了!” “春来在哭呢。” “·······” 一朵祥云飘飘荡荡,停在了春来旁边,祥云上站着一个高个子,高个子穿的人模狗样,长得也人模狗样。 人模狗样的貔貅心里对着这群雀儿呸了一口,他的目光放在遥远的东方,神情有些许落寞,问:“一切都结束了?” 春来摇头:“我不知道,我把自己的法力封住了,就无法预知吉凶,仅此一次。” “那她的愿望······” “失去的东西拿不回来,那她一天都不会甘心。” “再等等吧,等到天亮了,我们就知道结果是什么了。” 貔貅伸出自己高贵的手,春来跳到他掌心,轻轻啄了啄:“乌叶说,如果她真的死了,请我替她转达她的谢意和歉意……” 一滴小鸟泪落在了貔貅的掌心。 “春来!春来!那个人类在叫你!” “春来!春来,他们被困在大厦里了!” “乌叶在那个人类那里!” “春来!春来!” 一群飞上来的鸟儿叽叽喳喳地,七嘴八舌地实时播报。小燕子跳了两下,展开她的翅膀,正欲飞下楼去。貔貅拦住了她,“你封住了自己的法力,帮不到他们的。” 看着心急如焚的春来,貔貅吐了一口气,叹息着说:“罢了,再帮她一次吧。”说着,化成一缕青烟,飘到了楼下。 抱着乌叶走到一楼的虞沧还在用乌叶的手机打着春来的电话,大门已经关上了,他们根本出不去,乌叶已经完全失去意识,脸色苍白,浑身冷汗。 虞沧抱着乌叶,手指不自觉地抽搐着。 “没有接······没人接······”虞沧眼睛有点干涩,他伸手揉了揉,揉到眼皮发红。 他像神经质,不停地念叨着:“怎么办······怎么办······”他低头看了眼怀里的乌叶,暗自下了决心。 他不会让乌叶死的,绝对不会的。 虞沧轻轻放下乌叶,走到消防栓前,拿出了消防斧。 只要能触动防盗警报,外面的保安肯定会听到,门也能打开。到时候就可以送乌叶去医院了······ 虞沧咬紧牙,拎着斧头走向大厅陈列着的的玻璃柜,玻璃柜里是一堆手表。 灯光在此刻又灭掉了,虞沧相较于第一次的恐惧,这次却是充满惊喜。他回头看向乌叶的方向,除了躺在地上的乌叶,他还看见了一个男人,他周围泛着一圈金光。 男人撕开了乌叶的衣服,惊得虞沧捏紧了手里的斧头。他没有抬头看虞沧,低声说:“医院是治不了她的,就算治得了,你又怎么向他们解释这个东西?”他的掌心下是乌叶的腹部,借着微弱的光,虞沧看清了乌叶胸口那些盘根交错的可怖暗紫色筋脉以及腹部上的奇怪图案。 “那些是······”虞沧头一回见到这样的情形,难免有点应激反应,起了些鸡皮疙瘩。 男人没有解释,他掌心升起一团光来,那一团光把乌叶全身都包裹上了,然后虞沧看见乌叶的四肢弯曲,长出毛发来,变成了一只从没有见过的动物。 “她暂时没事了,把她带回店里。”男人嘱托一句,站起来,个子怕是比江sir还要高一下。虞沧还没有看仔细,他整个人就倏地不见了。 电也没来,虞沧摸出手机打开手电筒,把消防斧放回去,抱着变回真身的乌叶回到店里。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虞沧只能看见那个僵硬的模特背对着他,非常高傲。怀里有一坨暖烘烘毛茸茸的东西,虞沧动了动枕麻的手,动了动酸痛的脖子,低头去看。 是一只猫,个头比一般家猫大得多,红棕色的皮毛,一个又大又圆的脑袋,耳朵也是圆圆的,看上去很不好惹的样子。 他伸手戳了戳金猫的脑袋,小声说:“乌叶,乌叶,快醒醒,天亮了。” 金猫短而圆的耳朵动了动,大爪子在虞沧肚子上踩了踩奶,才睁开一条眼缝,像聊斋里的恐怖故事一样,张开口蹦出一句人话:“吵死了!”说完,翻了个身,把自己盘成一团,继续睡。虞沧十分不好意思,蹑手蹑脚地爬起来。总觉得心头萦绕着一股诡异地背德感。 为什么我那么像偷偷摸摸那啥的人? 虞沧悄咪咪地推开门看了一眼外面,还好,大家都是懒虫,没有七点钟就来开店的奇葩。他火速滚回了自己的店铺,坐在椅子上,开始思考人生。 昨天晚上,回到乌叶的店里,虞沧还是放心不下,想着自己反正也不出去了,还不如在这里陪乌叶待一宿,就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谁承想,金猫抱在怀里暖烘烘地,贼舒服,虞沧就这么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荒唐……实在是太荒唐了!”虞沧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脸,睡眠不足的人神智总是不清醒,虞沧都开始怀疑昨晚的事情是不是一场梦。他最近太压抑,都出现幻觉了。 毕竟世界上,怎么会有妖怪?不是说好建国后不准成精吗? 虞沧捋了捋头发,去卫生间洗了把脸,深思熟虑后决定再去服装店一趟。 毕竟还有很多事情没有问清楚:十八年前的意外、母亲和乌叶的关系、乌叶的秘密,这些事情都还是个迷,他必须搞清楚。 冷静下来的虞沧走到了店门前,乌叶和春来像平常那样坐在店里,乌叶正在吃药,春来怒气冲冲的模样,一见到虞沧,头发都要炸起来:“崽种!过来吃你春来奶奶一拳!” 虞沧突然想起来,她昨天好像说了什么要把自己捶出黄来的话。 乌叶是妖怪的话,那春来…… 虞沧尴尬地咳了一声,站在门口,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乌叶的脸色已经好了很多,劝说春来:“不急着跟他算这笔账,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没解决呢。” 春来才作罢,没好气地对着虞沧冷哼一声:“下次有你好看的!” “走吧,虞老板,跟我去一个地方。去之前,你要准备好东西。”乌叶随手从店里拿了件大衣,披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