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的仁和医院急诊大厅,月光透过破碎的彩绘玻璃窗,在地面投下斑驳诡异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浓重不散的消毒水、血腥和灰尘混合的腐朽气味。林默默靠坐在冰冷的导诊台后面,光着的脚底踩在冰凉、布满沙砾和可疑粘液的地砖上,每一次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死寂深处潜藏的恐怖。
医院已经被搜过了,但幸运的是丧尸都已经不在医院了,可能是闻着人味儿都跑了吧。
陆寻风背对着她,半跪在地上,动作迅速地从自己那件沾满血污、纽扣崩飞得只剩两粒的军装内衬里,摸索出一个小小的、扁平的金属盒子。那是军用标准的应急医疗包。他利落地打开盒子,里面只剩下寥寥几样东西:一小卷纱布,一小瓶碘伏,两根止血带,几片止痛药,还有一支空了的注射器。
他拿起碘伏瓶,拧开,刺鼻的气味散开。然后,他转向林默默,沉默地伸出手,示意她将受伤的小腿伸出来。
林默默咬着牙,慢慢挪动身体,将那条被简易包扎过的腿伸过去。陆寻风小心翼翼地解开之前用婚纱蕾丝打成的止血结,动作带着一种与之前战场上截然不同的专注和…生疏?可能他更擅长处理枪伤和骨折,对这种被玻璃划开、又被反复撕裂的皮肉伤有些束手束脚。
冰凉的碘伏棉球触碰到翻卷的伤口边缘,剧烈的刺痛让她倒抽一口冷气,身体本能地后缩。“嘶…”
陆寻风动作顿住,抬眸瞥了她一眼。月光恰好落在他脸上,那张总是绷得像块冰的脸上,此刻眉头紧锁,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嘴唇抿得死紧,似乎也在强忍着什么。他没说话,只是再次低下头,动作放得更轻,但每一下擦拭都让林默默疼得龇牙咧嘴。
这手法,有效但粗暴! 她在心里疯狂吐槽。
纱布缠绕上去,动作依旧算不上温柔。他试图打结固定,但手指似乎有些不听使唤,微微发颤,试了几次才勉强打成一个歪歪扭扭、一看就很不牢靠的结。
“就这样?”林默默看着那个丑得让人心塞的结,忍不住出声,声音带着点劫后余生的虚弱和吐槽的力气,“你这包扎技术…是在炊事班学的吧?”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他身上那件破破烂烂的军装,“…还是说,缺了几个扣子影响发挥了?”
是有点毒舌,戳人家痛脚,但是刚刚劫后余生的林默默,只想逗逗这个看上去不怎么好相处的陆少校。
陆寻风包扎的手指猛地一顿,下颌线瞬间绷紧,在月光下显出一种冷硬的弧度。
她真的悍不畏死,这种时候了还能腾出嘴刺他两句。上辈子死早了也是合理,到底明不明白,他要是扔下她不管了,她十有**还是个死。
纽扣纽扣纽扣,崩飞就崩飞了呗,一直提一直提一直提。
他没接茬,只是猛地站起身,动作幅度过大,牵动了他自己的伤势,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他迅速转过身去,背对着林默默,肩膀微微起伏着,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也许是咳嗽,也许是怒火。
林默默看着他那紧绷僵硬的背影,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可能戳中了他某个痛点(比如那颗崩飞的纽扣),心里那点吐槽的快感瞬间被一种“好像玩脱了”的微妙感取代。
她讪讪地闭上嘴,努力将注意力转移到自己的伤口上。那歪歪扭扭的包扎下,疼痛依旧顽固地叫嚣着,甚至开始蔓延出一种令人不安的、如同小火苗灼烧般的隐痛,伴随而来的是一阵阵发冷的寒颤。不妙…感染了?这个认知让她心头有一点发沉。
虽然没被抓到咬到,但是逃跑太匆忙,伤口沾上了病毒也不是不可能。
就在这时,一直背对着她的陆寻风,肩膀的起伏似乎平复了一些。
为了保险起见,他把一份药提前放在了她婚纱内衬里,毕竟在这之前他俩毫无交集,不容易被查到。
他忽然毫无预兆地转过身,目光锐利地、如同探照灯般扫过林默默全身,最后定格在她被撕成超短裙、只剩下残破内衬的婚纱裙摆上——那正是他之前撕下来给她包扎用的部分。
他的眼神专注得近乎诡异,带着一种审视和研究物品般的冰冷,完全忽略了林默默本人。那目光在她裙子残破的边缘来回逡巡,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林默默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地并拢双腿,用手去遮挡那点可怜的布料。“喂!看什么看!这破裙子…呃,这衣服有什么好看的!” 她声音发虚,带着点恼怒和窘迫。都什么时候了,这人还有心思研究她的破裙子?
这合理吗?
陆寻风没理会她的抗议。他几步上前,半跪在她面前,伸出了手——
林默默内心哀嚎,早知道嘴巴再坏一点,以为是英雄救美,结果是美女与野兽吗?
禽兽!
结果那手不是朝着她,而是直接摸上了婚纱裙摆剩下的那部分内衬!他的手指修长有力,此刻却带着一种与刚才包扎时截然不同的精准和稳定,指腹沿着裙摆边缘的缝线仔细地摸索着。
林默默惊得差点跳起来:“你干什么?!这是最后一点遮羞布了!” 她简直无法理解这人的脑回路。
“别动。”
听听,听听,这是人话吗?还别动,再不动要被吃干抹净了吧?
陆寻风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眼神依旧死死盯着手中的布料。他的手指停在了内衬边缘靠近腰侧的一个位置,那里有一道极细微的、几乎和布料纹理融为一体的加厚缝线。他眼神一凝,猛地用力——“刺啦!”
一声布帛撕裂的脆响!手法之粗暴,速度之迅猛,比之前撕蕾丝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的节操——!”林默默心疼的哀嚎脱口而出,随即又被眼前的一幕惊得噎了回去。
只见陆寻风从那被他暴力撕开的夹层里,精准地抽出了一个用防水油布包裹着的、约莫巴掌大小的、扁平的长方形物体!那东西藏得极其隐蔽,如果不是他刚才那种近乎透视般的精准搜寻,根本不可能被发现!
陆寻风迅速剥开油布,露出里面一个印着复杂外文字母和醒目红色十字标记的银色铝制盒子。他打开盒子,里面整齐地排列着三支细长的、装着淡黄色液体的玻璃安瓿瓶,瓶身上印着“S-Antibiotic”和一串复杂编号。旁边还有一支一次性的无菌注射器。
这种东西,怎么会缝在她的婚纱夹层里?难怪陆寻风出现得那么突兀,原来是为了这个来的!
陆寻风拿起一支,动作熟练地用注射器吸出药液,排空空气。整个过程快、准、稳,恢复了军人特有的高效冷静。他拿起一根从医疗包里翻出的止血带,示意林默默伸出胳膊。
林默默下意识地伸出手臂,看着他利落地在她上臂扎上止血带,拍打寻找静脉,消毒…动作一气呵成,专业得无可挑剔。冰凉的酒精棉擦过皮肤,让她打了个激灵。她看着那淡黄色的珍贵药液即将注入自己的血管,再看向他那件破得不成样子、为了撕除夹层变得更破烂的婚纱,喉咙突然有些发堵。
这婚纱…现在真是一文不值了,连最后一点“布料”的价值都被榨干了。
“这个…”林默默看着那价值无法估量的抗生素,又看看陆寻风面无表情的脸,“…你私藏的?” 她想起他刚才检查医疗包时那空空如也的状态。
陆寻风握着注射器的手微微一顿。他没有看她,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下颌线绷得更紧,仿佛在承认一件极其重大的错误。“违反条例。” 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近乎自厌的沙哑。但对他而言,私藏这种级别的管制药品,是严重违纪,是荣誉上的污点。
哦吼,这支药八成就是他的任务目标了,这下好了,现在为了救她要被用掉了。还以为自己是什么故事的女主角或者天选之子,原来只是巧合。
冰冷的针尖刺破皮肤,药液缓缓推入血管。林默默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那药液带来的冰凉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心绪。她看着他紧绷的侧脸,看着他身上那件象征着纪律却被他亲手撕得更破的军装,看着他为了这药,沉默地背上了“违反条例”的罪名。
为了救我…值得吗?
看着他专注推药的侧脸,林默默忽然懂了什么叫红鸾星动。
注射完毕。陆寻风拔出针头,用棉球按住针眼。他低着头,动作机械地收拾着安瓿瓶和注射器,小心翼翼地将它们装回那个银色盒子,再塞进自己军装唯一还完好无损的内袋里。全程没有再抬头看林默默一眼,仿佛那件“赃物”烫手。
他沉默地站起身,走到几步开外的墙角,背对着林默默坐下,将自己隐没在更深的阴影里,只留下一个沉默、疲惫、带着无形重压的背影。
大厅里只剩下死寂。林默默感受着伤口处灼热的痛感似乎正在缓慢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疲惫。她低头,看着被陆寻风重新包扎过、依旧歪歪扭扭的纱布结,又抬眼看向墙角那个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
觉得自己的毒舌多少有些不讲良心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林默默轻轻活动了一下受伤的腿,伤口被牵动,纱布边缘渗出了一点新鲜的血迹。她看着那点猩红在月光下的纱布上慢慢洇开,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冲动。她摸索着,捡起地上之前被陆寻风暴力撕下、沾满灰尘和可疑污迹的一小块蕾丝碎片,那是她天价婚纱最后的残骸。
她捏着那块破布,朝着墙角那个沉默的背影,试探性地、轻轻地丢了过去。
小小的蕾丝布片在空中划过一道无力的弧线,软软地落在陆寻风脚边的阴影里,像一只折翼的蝴蝶。
陆寻风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仿佛被那微不足道的触碰惊扰。
林默默看着那块破布,又看向他僵硬的背影,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沙哑和疲惫:
“喂…这个…能报销吗?”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目光扫过他军装上那个装着“赃物”的口袋,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音:
“不然我真的没有钱赔给你,那个药看起来就很厉害……我伤口不发热了,而且能看清东西了。”
她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
墙角阴影里的身影,猛地一僵!那沉默如同一块巨石被投入深潭。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了半边脸。月光吝啬地勾勒出他冷硬的下颌线和紧抿的薄唇。
赔什么赔,那是钱的问题吗?
他没有回答。只是那只放在膝盖上的、骨节分明的手,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又缓缓松开。最终,他极其轻微叹了口气,转过头看了她一眼,动作快得几乎像是错觉,随即又迅速转了回去,将身体更深地埋进墙角冰冷的黑暗里,仿佛要将自己彻底藏匿。
本来三支药是都要带回去的,现在用了一支,样本用一个少一个。
还是得动作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