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赛班上课自由,没有框框条条束缚,思维似乎更加活跃。讲题练习两不误,讲完后稍作整理再讲新的知识点,这个过程不断轮换。除了讲解知识点期间不允许随意走动,其余时间完成任务可以小声进出。
一上午,轮换几次就结束了。
夏岑岑伸了个懒腰,在等唐止做完笔记的同时,还轻轻推搡了下还在点头的姜晓。
姜晓一时不察,一个上午撑住没砸向桌子的头,此时“砰”的一声,响彻整个教室。
捉弄人的笑出声,前面的人都被吸引回头,宋问鹤也在笑,但笑容也很谨慎。他因为病,做什么事都很收敛,动作不大,幅度很小。
邵原看了一眼姜晓,没作声,又转头更凑近唐止,一只手伸到对方视线里晃了晃,闷闷问道:“要喝奶茶吗?”每天都有的仪式,她偶尔答应,对方就会先行,去校门口旁边的奶茶店买三杯。宋问鹤喝不了,他自己不喝。
如果像现在这样,被摇摇头拒绝,就会坐在位置上,默默等待着一起去食堂。
姜晓砸那一下头砸蒙了,但也彻底清醒了。糊涂一上午,一下课就精神。他一边嚷嚷着“好人不跟恶人斗”,一边揉着额头被撞红的地方。
唐止自然被特意去等唐烨,降尊纡贵勉强给人发了条消息,五个人出发去三食堂吃饭。
周培是A市乃至A国最前列的私立学校,除却特招生之外,其他基本都是A市家世背景极好的。
初中时,还总有几个不长眼的来招惹唐止,被狠狠捉弄回去之后的基本死心,还有些没有偃旗息鼓的。到了高中,哪怕唐止从未出现在正式的场合,但就曾经被人认出来的专柜价格三十多万的外套,和偶尔会在头上别着的某牌两万多的发卡,就让人望而却步。
其余几人更是从不低调,跟着自家的长辈早就公开露面。
像他们五个人,身上被贴着的标签就是“少爷小姐”“不好惹”。那些特招进来的优秀学生不会主动来招惹他们,同样的,他们也不会接近特招进来的那些人。
两方泾渭分明,尽管身上穿着同样的校服,本质上从来没有人混淆过。
从前有那么两个眼高于顶的特招生,见到唐止次次考试不落前头的排名,以及从来不像其他纨绔一样的烂脾气,就施舍一般,劝她不要和少爷小姐们混作一团,不然与那些人没区别。
他们说这话时,知道要背着其他人,但他们五个人不混在一起的机会太少,正好扰了唐止的睡眠时间。她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哪怕这种不轻不重,仿佛瘙痒一般的骚扰。同样,她很绝情,她要让那些人知道,不是谁都能招惹她。
这份对话被一式两份,一份送到了他们家中,一份送到了教务处年级主任手中,没有经手任何人。再一周周一,两人通报批评。这件事被夏岑岑以某种路子知道后,狠狠捉弄过对方两人。
恶名就是这么传开的。
从此再也没这些有的没的一样碍事的人。
一二三食堂等级依次提升,三食堂的饭都是私厨做的小炒。
她挑了几样,又加了个冰激凌。
高中之前,她没在食堂吃过饭。
初中时,唐止冠以唐姓,偏偏是个养女。那时候各家少爷小姐嘴没个把门,不少闲言碎语,最后传到了唐嬴耳朵里。唐止不在意,谁欺负她她若是记起来就会加倍返回去,吃不了半点亏,但唐嬴在意。或者说,唐家在意。
唐嬴那会已经开始接触唐家的风际集团,唐家父母也隐隐有锻炼他的态度。
雷厉风行,杀伐果断。
他每天中午亲自去接人,要么一起在车里吃中饭,要么把人带到集团一起吃,每天晚上有派司机去接人。
怎么高调怎么来。连续三年。
那些扰人的声音也慢慢变少。
唐烨不知道去了哪,她也懒得管。
很多与唐烨相处的时候,唐止都不自在不痛快。她不计较,不还回去,不代表她不记得。她向来不是大方之人,当事情发生之后,就相当于刀子已经在木头上刻出来了痕迹。
即使填补过,即使假装没有发生过。
五个人都没有申请学校午休的宿舍,吃完饭后干脆直接回了教室。姜晓睡了一上午,到了中午该睡觉的时间,终于不困了,开始闹腾了。
唐止对趴在硬硬的木板上补觉不感兴趣,干脆拿出本砖头书,找到今天所讲过的知识点,开始做题。其他人既来之则安之,睡得安稳。
宋问鹤最夸张,从教室后排展开了一张折叠床,从柜子里掏出来一床被子,舒舒服服睡觉。他们都习惯了。
宋家两个儿子,长子比唐嬴还要大上两岁,当初早早出国,如今已经独当一面。如果他在国内长大,也是“别人家的孩子”。
而宋问鹤作为次子,不需要优秀,不需要出彩,又因为先天性心脏病,只需要平安无虞,快乐长大就足够。
这样被安排好的人生,这样注定吃喝玩乐一辈子的身份,似乎是对他最好的安排。他只需要做好一只笼中鸟,不需要做被予以重任翱翔的飞鹰。
没人会答应他的出格想法。
被重视的精神需求,被关注的身体状况,又何苦逼自己。
所有人都这么想。
下午一放学,唐烨就等在教室门口。
唐止一猜,就知道这人肯定又早退了。
身边人欠了吧唧到:“唐烨大哥哥又来接小妹妹下课咯。”
收获一个白眼,推搡了一把,后者夸张往前一扑。
宋问鹤笑呵呵跟他们道别,他原本是在家里,每天听宋家给他找来的家庭教师讲课。而能够正常上学的交换条件就是,外出上学都要保证有陪同人员的存在。
邵原没说话,但在唐止的视线转向他时,点点头,便背着包离开。
姜晓如今是被禁足期间,被放出来上学已经是对他的莫大宽容。一下课,门口就有黑衣人等着他。他苦哈哈把书包递给其中一人,招呼都没打,背影饱含无尽沧桑着走了。
夏岑岑黏黏糊糊着跟着唐止一起走的。
唐烨亦步亦趋跟在唐止身后,还试图要把她的书包拿过去,被拍了下手背,讪讪缩回到裤袋里。那一声“啪”拍得响,夏岑岑都回头看了一眼,被唐烨凶巴巴瞪了回去。
她看他两眼,笑笑没说话,反而搭在唐止肩膀上的胳膊更过分一些。
不需要说什么,唐止极其反感别人触碰她的身体以及擅自动她的东西。她回头温和笑着得那一眼,不包含任何负面情绪,但已经满满都是挑衅。
她听说过,唐烨让唐止离他们四个都远点,当时的评价似乎是,一个不谙世事大少爷,还总需要唐止一个女生保护,一个坏批大小姐,一个病秧子,还有一个三棍子打不出来一个字的闷葫芦。
这些当然不是唐止说给她听的,而且也许当时唐止听了转头就忘了。怪只怪唐烨这人蠢笨如猪,说这话的时候不知道私下说,被外人听了去,不仅如此,那人为了巴结她,原话不动全都说给了她听。她不仅听完这些,还听了那人的挑拨离间。
她不知道从前唐烨和唐止之间有过什么,但就看唐止的态度,也差不多能猜到是些让人不愉快的事。
唐止不动声色反感他,夏岑岑正好也不喜他,便顺其自然。三个人走出了两条路。她也不是随随便便善心大发的好人。
夏岑岑在鱼龙混杂的夏家,私生子女比亲生子女还多,每个人铆足了劲都想要分一杯夏家的羹,她从小就是在这种环境中长大。能长成如今这样,一般情况很乖,偶尔满足一下自己的恶趣味,不违法乱纪已经够好了,已经不算长歪。
唐止没见到唐家的车出现,便站在一边门口等待着。夏岑岑一出校门就离开了。
唐止单手抓着平板划着看,另一只肩膀上单肩背着一个书包,和唐烨背着的款式一样,不过她的是墨绿色,与校服领口的那几笔呼应,唐烨是张扬的红色,搭配上领口的淡绿,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不伦不类。
“姐……”
身边人磨磨蹭蹭开口,一只手揪着唐止垂下的书包带子,可怜兮兮的模样。唐止看一眼就头皮发麻,问他干什么,顺手把书包带子也抽了出来。
她故意忽略,也没注意到唐烨眼底有些受伤的情绪。她故意不再看他,反而看手里的平板。
“爸妈回来了,他让我们直接去南小筑。”唐烨声音有些小,唐止了然,怪不得司机还没到。她没说话,半晌,又有意无意的说了一句:“怪不得车还没来。”
典型没话找话。
“是呀,”比起唐止的没话说,唐烨就显得聒噪许多,一张嘴叭叭起来不停。
从上一周去挪威旅游看到的景色,顺便念叨了一下唐止没有去的遗憾,又到这一天竞赛班里几个人,教室后面用乐高搭了个大厦,他还兴致勃勃的把拍下来的照片展示给唐止看。
她瞥了一眼,附和着称赞两句,直到一辆车停到了他们面前。
唐家底下车库的车并不算多年,除却每人的司机开的车之外,只有两个大当家和小当家的私车。
三个人对车都不讲究,唐嬴的车她基本也都认得。
两人走向后车门,一前一后上车。唐止叫了声大哥,就不再讲话。
唐烨还在叽叽喳喳,还跟唐止兴冲冲分享。
唐嬴时不时通过后视镜看他们一眼,唐止全然没注意到,在专心用电容笔在平板上做题,时不时发出敲敲点点的声音。
“打算走竞赛?”
学校离南小筑远得很,开车也要半个多小时的车程,唐烨讲了二十多分钟。唐止觉得他累了,伸手从车座下掏了一瓶苏打水给他,他总算停了下来。唐赢又突然问道。
唐止沉默一瞬,但手中的比切实停下,代表她把话听了进去,并且在认真思考。在唐家,她确实对待唐嬴比对唐烨更亲近一些,对他的话也更庄重一些。
“比较好玩。”
她在自己学业上的安排,一向很有主见,也从来不会对别人多说一句。无论是要争的奖学金,还是一眼都不多看的学生代表的位子,或者一定要争取的冬夏令营。
至于竞赛,唐止不仅想走这条路,还想更深入。
原本按照唐家给她的安排,她早在初三,就该出国了。
唐止作为养女,最初到唐家那两年,被隐隐当作唐诺替身的存在,被唐烨无所不用其极赶走,被唐家老宅羞辱驱赶,直到她在生死边缘游走了一回,那些行为才停止。但是那些微妙的眼神,从来都不能完全被忽视掉。在福利院里,安十一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不争不抢,也没什么好在意的东西。最初在唐家,沉默更甚。也许是因为初中三年的午饭,敲开了她的心门,话慢慢变多,人也成为了别人口中性格有些恶劣的养女。
她偶尔想起那个“六亲缘浅”似嗔语,才恍然觉出来,这竟然真是困住她一生的牢笼。无论当初是否真的排斥过,如今坦然接受,似乎也没有那么反感。
邵原邵家更加复杂,A市数一数二的龙头企业,没有私生子女,却要对亲人兵戎相见,与亲生兄弟们整个你死我活,宛如一个巨大的养蛊场,最终活下来的,才配得上继承之位。
姜晓算是几个人里最自在的,父母恩爱,家里只有一个他一个长子。父辈兄弟关系好,大伯的孩子都心不在集团。但这份恣意也只停留在半年前,停在了半年前,自己父亲领回来私生女的那一刻。
家族的耳提面命,每个人都必须绝对服从。
就算偶尔窥见的自由灵魂,都是上位者的有意安排,都是家族的莫大宽容。
谁又能决定得了自己呢?
他们之中,谁也决定不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