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渊不是个好人。
但凌渊也做不成彻头彻尾的坏人。
那身剪裁完美、象征着凌渊冰冷权柄的深色军服,此刻却像一幅被泼洒了浓墨重彩的抽象画。
深色的药液和玻璃碎片溅在上面,留下大片大片湿漉漉、反着光的污迹,可以说是相当惨淡。
通常这种情况下,一个合格的反派早已暴怒地将胆敢弄脏他服饰、甚至目睹他狼狈的人挫骨扬灰。
而此刻,玩家传言中那个阴鸷高冷、杀人不眨眼的反派凌渊正在给她包扎手上被玻璃器皿碎片划伤的伤口。
虽然手法很笨拙。
叶耶看了一眼被快包成“粽子”的手,最后收回了目光。
好吧,不止是很笨拙,这包扎手法已经到了不忍直视的地步了。
“那个…”
叶耶想说其实不用包扎得这么夸张,但是被凌渊冷着脸打断了:“闭嘴。”
行,您是大爷您说了算。
叶耶识相地闭上了嘴,把未说出口的话咽回肚子里。
她叶耶别的本事没有,识时务这点绝对炉火纯青。她垂下眼,索性将视线转移向了别处不再去看那不忍直视的画面。
但即使是这样,叶耶依旧能清晰地感受到凌渊指尖传来的温度,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即使是在做“包扎”这种看似温和的事情,也透着一股强势的掌控意味。
那触感并不温柔,甚至有些生硬,却奇异地让她被玻璃划伤后火辣辣的刺痛感减轻了些许。
这感觉……太诡异了。
一个传言中冷酷无情、视人命如草芥的“凌阎王”,此刻正以一种近乎笨拙的、毫无效率的方式处理着她这点微不足道的小伤。
凌渊他图什么?
是某种上位者心血来潮的施舍?还是更恶劣的、猫捉老鼠般的戏弄?包扎好这只手,下一步是不是就要折断它?
就在叶耶的思绪即将滑向更黑暗的揣测时,凌渊终于完成了他的“大作”。
凌渊动作略显僵硬地松开手,那被裹成臃肿白球的手掌便孤零零地悬在两人之间,无声地控诉着包扎者的手艺。
叶耶几度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选择了保持沉默。她抬头,一脸生无可恋的盯着凌渊看。
你要不看看你包扎了个什么!!!
而凌渊的目光则在那“粽子”上停留了一秒,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连他自己也对这个成果感到一丝……难堪?
但这微小的情绪波动转瞬即逝,快得让叶耶几乎以为是错觉。凌渊迅速移开视线,仿佛那团绷带是什么烫手山芋。
凌渊没有再看她,而是直起身,军服上深色的药渍在灯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湿漉漉的痕迹紧贴着他宽阔的胸膛和紧窄的腰线,狼狈中竟透出一种被撕裂的、颓靡的性感。
简直就是顶级男模。
如果换作以前叶耶一定好好欣赏一番,但现在她只想把自己缩成一团滚出这间实验室,离这个危险源越远越好。
凌渊脱掉了湿漉漉的外套,随手一丢,动作带着一种压抑的烦躁。
“材料还有,继续做。”凌渊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比刚才命令她“闭嘴”时更添了几分刺骨的寒意,仿佛刚才那片刻笨拙的专注从未发生过。
叶耶看了眼被包裹成粽子的手,又抬头看向凌渊,一副“你确定吗”的表情。
这已经不是心血来潮的施舍或戏弄了,这是**裸的、视她性命如草芥的疯狂!
所以折腾了这么久给她手绑成这样就是想换种方式来折磨她吗,反派的恶趣味真是奇怪。
叶耶喉咙发干,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挤出来,“长官,我的手……”她艰难地抬了抬那只“粽子”,试图让它看起来更惨不忍睹一些,以便给自己拖延足够多的时间等待系统回来,“恐怕……操作精度无法保证。”
一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实验室里只剩下药水挥发带来的刺鼻气味和一种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凌渊的目光从那团碍眼的白色上移开,落在了叶耶脸上。他的眼神很深,像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着叶耶看不懂的情绪。
是极致的烦躁?是被质疑权威的冰冷怒意?还是对她“推诿”的轻蔑?或许兼而有之。
凌渊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那样沉沉地盯着她。
叶耶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几乎想立刻收回那手,再把自己缩到墙角去。
就在她以为凌渊要暴怒,或者干脆直接动手让她“物理消失”时,凌渊却动了。
凌渊俯身凑了过来,没有了厚重外套的遮挡,他的身形显得更加挺拔迫人,高大的身影瞬间投下更深的阴影,将叶耶完全笼罩其中,极具侵略性的压迫感。
“这么说,你是提前宣判了你的死刑。”
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评估猎物价值的漠然。
识时务者为俊杰。叶耶生存的本能瞬间压下了所有的抵抗。她连连摇头,就差把头给摇成拨浪鼓。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叶耶咽了口唾液,目光慌乱地扫过她被包成粽子的手,又看向凌渊近在咫尺的、毫无波动的眼睛,随即话锋一转:“这包扎…很好!非常好!非常…牢固!只是…只是…”
她绞尽脑汁,在对方越来越冷的注视下,缓缓用另一只手竖起了大拇指,硬生生挤出来一个憨笑。
“只是可能需要一点点…适应!对,适应一下新…新的‘手感’!长官您包扎得…非常用心!”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哭着挤出来的,带着浓重的求生欲。
伸手不打笑脸人。
这个方式对凌渊很奏效。
凌渊的视线在她强行挤出的、比哭还难看的憨笑上停留了一瞬。眼眸中翻涌的戾气似乎凝滞了一下。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随即挺直脊背,无声地撤开了寸许。
叶耶也十分懂事的在凌渊撤开的一瞬,快速窜到了操控台前,这种情况也就只能靠她的记忆力了,尽量还原强化营养液。
毕竟活命要紧。
但左手毕竟不是惯用手,动作生涩又迟缓。连接导管时,手指笨拙地绕了几圈才勉强接上,效率低得令人发指。
就在叶耶还在用左手和导管“打架”时,一只骨节分明、极具力量感的手,稳稳地扶住了她的右肩。
是凌渊!
叶耶整个人瞬间僵住,连呼吸都停滞一瞬,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凌渊高大的身躯就在她背后咫尺之遥。
那低沉冷冽的嗓音在她的头顶响起。
“看来叶耶小姐,需要点时间重新找回你的‘手感’?”凌渊刻意加重了“手感”两个字,尾音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嘲弄。
叶耶本以为凌渊只是单纯的来嘲笑她时,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一把抢过叶耶手中的导管。
只轻轻一旋、一扣,“咔哒”一声轻响,那根让叶耶奋斗半天的导管便严丝合缝地连接到位。
而在这个过程中凌渊的嘴也跟催了毒似的没有停过。
“五分钟的时间,两分半你在搞材料,剩下的时间你再“玩”这个?你这手法笨拙的简直比刚被驯化肢体的低等生物还不如。”
“浪费材料,浪费时间。”
凌渊每说一句话,叶耶的脸就红一分,不是因为羞赧,而是纯粹被气的。
“这不是还有您吗~”叶耶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近乎撒娇的赖皮意味,尾音还刻意拖得又软又长。
“哦?”凌渊眉梢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他非但没有松开钳制,反而加重了力道。冷白修长的手指带着不容置喙的强势,蓦地捏住了她的下颌,迫使她不得不高高仰起头,直直撞进他那双深渊般幽邃的瞳仁里。
“这么说,”凌渊低沉磁性的嗓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危险的玩味,气息几乎拂过她微颤的唇瓣,“我倒成了专给你收拾烂摊子的……工具人了?”
这个动作很不舒服,距离也近得过分。
凌渊温热的呼吸若有似无地拂过她的额发,带着他身上那股清冽又极具侵略性的气息,将她完全笼罩。
下巴被捏得生疼,那炽热的气息和过近的距离让叶耶心跳如擂鼓。她强压下那丝慌乱,努力迎上凌渊的目光,眼波流转间,竟也漾起一丝近乎挑衅的甜笑:“怎么会呢,您是我的得力助手、最佳搭档。”
“助手?搭档?”凌渊重复着这两个词,深眸掠过一丝冰冷的嘲弄,捏着她下颌的指尖随着话语又上提了半身,迫使她不得不踮起脚尖,更近地迎合他,“可惜我现在有搭档了。”
太近了…
脚尖的酸麻感和近在咫尺的气息令叶耶呼吸一滞,但她依旧慢条斯理道:“那就是临时搭档,我相信您的搭档,肯定不会介意我们短暂地配合一下的。您看,您嫌弃我笨手笨脚效率低,我呢,也正苦恼这该死的‘手感’影响了精准度……”
叶耶晃了晃被包成粽子的右手,表情无辜又无奈,“我们俩这么一合计,互相‘帮助’,取长补短,不正好吗?效率肯定翻倍呀!您说是不是,长官?”
凌渊深邃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仿佛在掂量她话里的筹码。半晌,才从薄唇间溢出一声低冷的嗤笑:“呵,我可以闭着眼不看,影响不了我分毫。但你不一样。”他俯身,气息再次逼近,几乎要吻上她的唇瓣,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蛊惑与压迫,“告诉我,帮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叶耶眨了眨眼,露出一个神秘微笑,“给你个香吻怎么样?我看您凑这么近挺想要的。”
话音未落,凌渊的表情瞬间龟裂,他猛地松开了叶耶的下巴,仿佛被什么东西烫到,后退了小半步,声音里带着几分咬牙切齿:“再说这种话就把你的脖子拧断。”
叶耶老实了,叶耶装的。
在这短暂的交锋里,叶耶已经初步摸透了凌渊,一个口是心非、嘴硬心(或许)软的嘴毒家伙,尤其经不起调戏。
最终,凌渊还是选择帮助叶耶,只是保持了那个近乎环抱的姿势。
或许是担心玻璃器皿爆炸再溅在他的身上,毕竟凌渊现在要是再脱估计就只能光着上半身了。
他宽阔的胸膛几乎虚贴着她的后背,带着灼人的热意。在叶耶的指挥下,凌渊的手臂越过她操作着仪器。两人竟意外地配合得十分默契,动作流畅,仿佛演练过无数次。
最后在一阵匆忙的操作下,强化营养液终于做出了个雏形,尽管没有彻底做完也晚了,因为幕后boss规定的时间到了。
通往王座大厅的回廊幽深而寂静,只有两人清晰的脚步声在冰冷的石壁上回响。
一路上叶耶的心快提到了嗓子眼。
那个半成品,只要入口一尝,立刻就会露馅。
玩家间流传的恐怖传闻在她脑中疯狂盘旋:那位活了上万年的幕后boss,是嗜血啖肉的怪物,最爱的游戏便是玩弄人心,将猎物在极致的恐惧与绝望中碾碎……
沉重的雕花大门在眼前缓缓开启,泄出内里辉煌却冰冷的光。
叶耶屏住呼吸,带着赴死般的决绝,目光投向那至高王座。
下一秒。
她的思维,她的呼吸,她的一切感官,都彻底停滞了。
王座之上,一个粉雕玉琢、眼神清澈无辜得如同初生幼鹿的小正太,正歪着头,用那双不谙世事的琉璃色眼眸,好奇地打量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