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现世
暴雨如注,瓦片在洪流冲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苏明月后颈的朱砂痣灼烧般发烫,眼前的雨幕突然泛起金色涟漪,竟隐约看见云层深处有龙鳞状的光影游弋。
她猛地按住太阳穴,指尖触到一片异常的温热——那颗朱砂痣此刻竟在皮肤下微微蠕动,如同活物。
“你、你脖子在发光!”
嫂子李氏突然尖叫,指甲深深掐进苏明月的手臂。
王氏怀里的金宝哇地哭出来,小身子抖得像筛糠:
“娘,三姐变成妖怪了!”
“胡说!”
王氏反手给了李氏一耳光,却不敢直视苏明月泛着微光的后颈,
“定是雨水反光!死丫头,还不把脸转过去,别吓着你弟弟!”
苏明月充耳不闻,目光死死锁住赵铁柱家的方向。
透过雨帘,她看见那抹灰影突然张弓搭箭,箭矢划破雨幕的瞬间,竟裹着淡淡金光——与她眼中的龙鳞光影如出一辙。
“他也能看见……”
她喃喃自语,话音未落,西厢房的房梁突然发出“咔嚓”脆响。
王氏尖叫着抱紧金宝,李氏死死抓住苏明月的手腕:
“怎么办?房梁要断了!”
“跳下去。”
沙哑的男声从下方传来。
苏明月低头,只见赵铁柱不知何时已站在齐腰深的积水中,肩头蹲着只浑身湿透的山鸡,腰间箭囊鼓鼓囊囊,显然刚从山林里回来。
“跳?这么高会摔死的!”
王氏尖声抗议,却被赵铁柱冰冷的眼神镇住。
“抓住我的手。”
他伸手向苏明月,掌心有老茧摩擦的粗粝感,
“我接住你。”
四目相对的瞬间,苏明月后颈的朱砂痣猛地发烫,一段破碎画面涌入脑海:前世她曾在古庙中见过一尊持弓天将像,神像后颈竟有与她一样的朱砂痣……
“三姐!”
金宝的哭声打断思绪。苏明月咬牙闭眼,纵身跃下。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反而落入一个带着松木香的怀抱。
赵铁柱稳稳接住她,手臂肌肉紧绷如钢铁:
“抓紧我,去窑洞。”
“等等!”
王氏在屋顶哭喊,
“还有我们!你不能只救这个死丫头!”
赵铁柱皱眉看向屋顶,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滴落:
“先救孩子。”
他转向苏明月,
“你哥嫂呢?”
“去镇上换粮了,还没回来……”
苏明月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惊呼:
“是大海两口子!他们被洪水困在石桥上了!”
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哥哥苏大海背着个麻袋,正拽着李氏在齐胸深的水里挣扎,两人身后的石桥已被冲毁半边。
王氏见状立刻尖叫:
“我的儿!金宝他爹要淹死了!苏明月,你快想想办法啊!”
苏明月攥紧赵铁柱的衣袖:
“能救吗?”
男人沉默片刻,从箭囊里取出三支特制的长箭,箭头绑着拇指粗的麻绳:
“抓住绳子爬过来。”
他将箭搭在弓上,弓弦拉成满月,
“看好了,别松手。”
箭矢破空而去,精准钉入苏大海身旁的树干。
苏大海愣了愣,立刻抓住绳子往这边游。
李氏却在水中打滑,松开了手,瞬间被洪流冲远。
“嫂子!”
苏明月惊呼,想冲过去,却被赵铁柱一把拉住。
只见他不慌不忙抽出第二支箭,瞄准李氏漂浮的方向——这次箭头竟燃起幽蓝火焰,在雨幕中划出诡异的光轨。
箭矢擦着李氏发梢钉入岸边岩石,她猛地抓住绳子,连滚带爬地扑进泥水里。
王氏冲过去抱住儿子,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你个死人!差点把命丢了,金宝以后靠谁养活?”
苏大海喘着粗气,将麻袋递给苏明月:
“妹,里面是换粮剩的半袋粟米,藏好别让人看见。”
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看向赵铁柱,
“多谢铁柱兄弟救命,改日……”
“先去窑洞。”
赵铁柱打断他,转向苏明月,
“你的预知……是不是更清楚了?”
这话如重锤敲在苏明月心上。
她低头避开家人惊疑的目光,低声道:
“路上说。”
转身时,却听见王氏在背后嘀咕:
“什么预知,分明是邪术……铁柱这小子也不对劲,莫不是和这丫头串通好了惑乱人心?”
一行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后山走,金宝早就哭累了,趴在苏大海背上打盹。
李氏浑身湿透,冻得嘴唇发紫,却仍不忘阴阳怪气:
“三姐真是好本事,勾得猎户哥哥冒死相救,莫不是早就有私情?”
“闭嘴!”
苏大海皱眉,
“都什么时候了还胡说八道?要不是小妹,咱们早被瓦片砸死了。”
“她?”
王氏冷笑,
“指不定就是她引来的灾祸!你看她脖子那东西,分明是不祥之兆——”
“够了!”
苏明月猛地转身,朱砂痣此刻已亮如萤火,在雨幕中划出淡淡光弧,
“再废话,我就把你们扔在这儿喂狼。”
众人被她眼中的冷光震慑,顿时噤声。
赵铁柱走在最前面,忽然停住脚步,抬手拨开一丛灌木——被藤蔓覆盖的窑洞入口完好无损,正如苏明月今早伪装的模样。
“进去后别生火。”
他掀开藤蔓,示意众人进去,
“洪水里有瘴气,明火会引来野兽。”
窑洞内比想象中宽敞,苏明月早上铺的干草还透着暖意。
她摸出藏在石缝里的油纸包,取出半块硬饼掰碎:
“金宝先吃,剩下的明天分。”
王氏刚要伸手去接,却见赵铁柱从怀里掏出个竹筒,里面装着烤得金黄的兔肉:
“给孩子。”
他顿了顿,又拿出几个油纸包,
“盐和草药,省着用。”
苏明月挑眉,注意到他指尖沾着新鲜泥土,显然是刚从山上采的药。
“你怎么知道我藏了窑洞?”
她低声问。
赵铁柱瞥了眼她后颈的朱砂痣,喉结滚动:
“因为我也有。”
他掀起衣领,露出左侧锁骨下方,一枚暗红痣如蝶翅般静静蛰伏,
“五年前上山打猎被雷劈,醒来就有了这东西,还能看见……动物的生机。”
这句话如惊雷在苏明月耳边炸响。她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大病一场,醒来后总能梦见山川异变,原来与这颗朱砂痣有关。
“我能预见天灾。”
她轻声说,
“今早的暴雨比梦里提前了,或许……这痣能感应天地灵气?”
“嘘。”
赵铁柱按住她的肩膀,指尖传来异样的温热,
“有人来了。”
洞口藤蔓突然沙沙作响,一道黑影挤了进来。
苏明月手按镰刀,却见进来的是个衣衫褴褛的老妇人,怀里抱着个襁褓,襁褓中传出微弱的哭声。
“行行好……”
老妇人扑通跪下,
“给孩子一口吃的吧,他娘生完他就咽气了,家里粮食全被冲走了……”
王氏立刻把金宝护在身后,小声嘀咕:
“灾年最忌收留外人,万一染上疫病……”
苏明月却蹲下身,解开襁褓查看孩子状况:
“只是饿昏了,还有救。”
她转头看向赵铁柱,后者默默递来竹筒里剩下的兔肉。
“娘,把你的饼分半块给他们。”
苏明月看向王氏。
“凭什么?”
王氏抱紧金宝,“这是给金宝留的!”
“就凭我手里有粮。”
苏明月从口袋里掏出粟米,
“要么分饼,要么明天大家都喝西北风。”
王氏脸色铁青,却不得不掏出怀里的饼,掰下小小一块扔给老妇人。
老妇人千恩万谢地接过,刚要喂孩子,却被李氏一把抢走:
“慢着!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土匪派来探路的?先让这孩子吃!”
她指着金宝。
“你!”
苏明月攥紧拳头,却被赵铁柱轻轻按住。
只见他从腰间取出银针,刺入孩子虎口,指尖沾了点唾沫抹在孩子唇上:
“无毒。”
老妇人哭道:“这位大爷明鉴,我祖孙俩真是走投无路了……”
“吃吧。”苏明月将饼重新塞给老妇人,转头瞪着李氏,
“再敢抢孩子的口粮,我就把你扔出去喂洪水。”
李氏缩了缩脖子,躲到苏大海身后。
洞内气氛压抑,只有孩子的吞咽声和洞外雨声交织。苏明月靠在石壁上,望着赵铁柱轮廓分明的侧脸,轻声问:
“你说这痣能感应灵气,那金光……龙鳞……”
“可能是上古传承。”
赵铁柱眼神深邃,
“我曾在猎人笔记里见过记载,朱砂入命者能通天地之变。你掌心的菜籽,方才是不是发芽了?”
话音未落,苏明月忽然感觉掌心发痒。
她摊开手,只见早上藏在口袋里的菜籽竟冒出了嫩芽,在昏暗的窑洞里泛着莹蓝光泽。
“这是……”她惊呼出声。
“噤声!”
赵铁柱突然按住她的嘴,另一只手已摸向腰间的猎弓,
“有狼群。”
洞口藤蔓剧烈晃动,一声低沉的狼嚎刺破雨幕。
金宝哇地哭起来,王氏死死捂住他的嘴,眼里满是恐惧。
老妇人颤抖着抱紧孩子,襁褓中的啼哭突然变成急促的喘息。
苏明月握紧发芽的菜籽,后颈朱砂痣再次发烫。
她看见赵铁柱搭箭的手背上青筋暴起,箭矢却迟迟未发——洞外至少有五头狼,单凭三支箭根本无法突围。
“把菜籽给我。”
她突然开口,“还有你的火折子。”
赵铁柱挑眉,却立刻掏出火折子。苏明月将发芽的菜籽撒在洞口,用草叶堆成小堆,点燃后顿时腾起淡蓝色火焰。
奇异的是,火焰中竟飘出清甜的草木香,压过了雨中的腥气。
狼群的嚎叫突然变得迟疑。苏明月屏住呼吸,只见为首的灰狼慢慢凑近洞口,嗅了嗅火焰,竟转身带着狼群离去。
“这是……”李氏瞪大双眼,“你会仙术?”
“是油菜芽的气味。”
苏明月解释,曾听老辈人说过狼怕芸薹之气,
“可能……是这痣让种子灵性更强。”
赵铁柱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手:
“或许我们能借灵气种养作物。”
他转头看向王氏,
“今晚我守夜,你们轮流睡。明天天亮后,我带苏明月去山上找野果,其他人留在洞里别出声。”
“凭什么让她去?”
王氏立刻反对,“她是丫头,该留在家照顾金宝!”
“因为她能找到吃的。”赵铁柱冷冷看她一眼,“不想饿死就闭嘴。”
王氏被他的眼神震慑,终于不再说话。
苏明月靠在石壁上,听着洞外渐小的雨声,思绪万千。
朱砂痣、灵气、预知天灾,这一切虽离奇,却让她莫名心安——仿佛命中注定该在此处,用这身本事活下去。
她摸了摸后颈的朱砂痣,看向赵铁柱的侧脸。
男人正专注地擦拭猎弓,火光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跳动。
不管这痣从何而来,至少现在,他们是彼此唯一的知情人。
“睡吧。”
赵铁柱的声音传来,带着几分沙哑的温柔,
“明天还要开荒呢,苏姑娘。”
苏明月抬头,看见他嘴角微扬,在昏暗的窑洞里如同一道微光。
她忽然笑了,是啊,就算身处绝境,她依然是能与天地灵气共鸣的人。
“好,铁柱哥。”她轻声说,“明天,我们就开始种地。”
第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