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第3章 山坳里的暮色

作者:一雨哥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大学校园的秋意是带着带着声响的,金黄的银杏叶打着璇儿落在地上,被匆匆而过的帆布鞋踩出细碎的脆响。


    食堂窗口飘出糖醋排骨的酸甜香气,混着图书馆旧书特有的油墨味,是林轻从未体验过的、鲜活而饱满的生活气息。


    她背着双肩包穿梭在熙攘的人流里,脸颊被微凉的秋风拂脸,心里鼓胀着对新生活的无限期待。直到踏上通往协会活动室的台阶,那份雀跃里才悄悄掺进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推开门,小小的活动室里已经聚集了几个人,陈默炀站在窗的位置,正低头检查一个半旧的帆布工具包,拉链开到最大,露出里面的卷尺、螺丝刀、钳子等林林总总的工具。


    他今天穿了件白色衬衣,衬得下颚线更加利落。听到动静,他抬起眼,目光掠过众人,在我身上短暂的停留一秒,然后移开。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林轻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仿佛又回到了他宣读“尊重原则”的那一刻。


    “人到齐了。车在外面。”他言简意赅,拿起那个鼓鼓囊囊的工具包,率先走了出去,那包看起来分量不轻,他的动作却显得异常轻松。


    小巴车在蜿蜒的山路上颠簸了近一个小时,起初,窗外的景致是繁华的城镇,渐渐地,过渡成连绵的丘陵和略显荒僻的村落。


    车厢里,以赵峰为首的几位伙伴起初还有些兴奋的低语,随着目的地的临近,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一种混合着好奇与不安的沉默弥散开来。


    林轻攥着背包带子,看着窗外飞掠而过的陌生景象。那张宣传单上的老人在脑海里盘旋,越来越模糊,被一种未知的忐忑取代。


    她想起陈默炀清晰的话语:“把他们当成我们自己的爷爷奶奶,平常心相处。”然而,当“爷爷奶奶”这个称呼即将面对的是麻风病康复者时,平常心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定力?


    康复村到了。


    没有想象中的破败阴森,它安静的卧在山坳里,像被时光遗忘的一隅。两排低矮的平房,白灰墙有些剥落,露出里面黄色的土砖。


    村口一颗巨大的老樟树,虬枝盘曲,绿树如茵,树下坐着两位老人,一个佝偻着背,戴着洗的发白旧军帽;另一个面容清瘦,手里慢悠悠编着细长的竹篾。


    几只羽毛蓬松的土鸡在房前屋后悠闲的踱步。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灰和炊烟的气息,混合着一种......属于乡村的、宁静的陈旧感。


    然而我的心,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了一下。


    人太少了,整个村子安静得过分,目光所及,除了村口两位老人,只有远处一个慢慢挪动的身影。


    昨天活动室里堆满物资的热闹景象,此刻被眼前的空寂衬得有些不真实。一种难言的空落感弥漫开来。


    “村里现在常住的大都是康复的老人。”陈默炀温和的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习以为常的平静。


    “他们大部分没有家人,能自理的,都在尽量自己照顾自己。”


    他走到村口两位老人眼前,微微弯下腰,声音不高,却清晰的传过来:“刘阿公,王阿公,我们来了。”语气是我从未听过的平和,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额熟稔。


    瞬间冲淡了我心头的空茫,将“名单上的名字与眼前的老人连接起来。


    带着旧军帽的刘阿公抬起头,脸上深刻的皱纹像刀刻一般,他眯着眼辨认了一下,咧开没剩几颗牙的嘴:“哦,阿炀来了啊!好!好!”声音沙哑,却透着高兴。


    他抬起手想招呼——我的目顿住了,那是一只严重变形、指节扭曲的手,皮肤粗糙得像老树皮。


    旁边的王阿公也停下编竹篾的动作,抬起头,他的眼睛浑浊,似乎看不太清,但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同样抬起一只残缺、变形的手,朝着声音的方向挥了挥。


    没有预想的害怕,一丝也没有。看着那两只历遍磨难,却努力表达着欢迎的手,心痛涌上的是一种沉甸甸、混合着震撼与酸楚的感概。


    是怎样的坚韧支撑着他们在身体的残缺里,依然保持着对生活的掌控和尊严?王阿公那只变形的手,郑灵巧地拨弄着细长的竹篾,编织出的纹理却异常细密、均匀——这景象,远比清单上的文字更直观的诠释了陈默炀强调的“平常心”和“尊重”。


    陈默炀已经放下了工具包,很自然的走到王伯身边,“王阿公,上次说的桌子晃得厉害,我看看?”


    他和王阿公径直走到旁边敞开的门的小屋里,动作熟稔得如同回到自己的地方。


    我和其他几个人被周薇引着,去分发各位老人的所需要的物资。


    推开李阿公的门,房间不大,光线昏暗,但收拾的异常整洁。


    老人话很少,只是笑着点头,用同样变形的到没有手指的手,笨拙而坚持的想要帮忙递东西。


    老人接过我递给他的衣服,指尖不经意碰触到那粗糙冰凉的皮肤,心里一颤,动作却更加温柔——清单上的李阿公和眼前的老人形象瞬间具体而温热起来。


    等我们从李阿公屋里出来,我下意识望向王阿伯的小屋,只见陈默炀正半蹲在地上,专注地修理着一张老旧的四脚桌。


    一条桌腿明显短了一截,他用带来的小木块仔细地垫平、固定,动作熟练。那人专注的神情,与昨日在批发市场挑选布鞋是如出一辙。


    他手臂的线条随着用力而微微绷紧。王阿公坐在一傍的小竹椅上,微眯着眼睛,布满邹纹的脸上是一种全然的放松与信任。


    过了一会儿,陈默炀又起身,从他那百宝箱似的工具包里拿出万用表,走到墙角那台积了薄灰的旧电视机前,开始检查线路。


    阳光斜斜照进小屋,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上,也落在他沾了灰尘的裤脚和运动鞋上,没有多余的话,只有螺丝刀拧动的细微声响。


    他检查线路的动作,带着近乎本能的谨慎和细致,让我想起他核对物资清单时,在备注添上最后几笔的沉静。


    我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心头那沉甸甸的感慨和初来的空落,像是被这午后的阳光嗮暖了,闷闷蒸腾起一种温暖的敬意。


    原来,所谓的“严谨”和“尊重 ”,剥开那层看似冷硬的外壳,内里是这样一种不动声色的体察和实实在在的支撑。


    他不仅记得老人们需要一件合身的开衫、一双舒适的鞋,更留意到桌子的不稳,留意到电视无声,然后用他最擅长的方式,默默地填补着这些老人生活中不便的缝隙。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