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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海报和心跳

作者:一雨哥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宣传栏的玻璃映着匆匆而过的人影,一张浅蓝色的海报贴在角落,边角被顽皮的清风逗得微微卷起。


    海报里几个沉默的老人看不清楚面容,他们穿着洗的发白但整洁的旧衣,没有手指的手掌布满褶皱与旧痕,稳稳拄着一根磨亮的木拐,围绕着一个穿着红马甲的男生,阳光穿透他们身后有些斑驳的老墙,也照亮那行醒目的标题:“手心相连,走进麻风病康复村—扬帆志愿者社团春季行动”。


    我停下脚步,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帆布包的带子,麻风病......这三个字像带着某种模糊又遥远的禁忌感,书本上零星的记载,影视剧里可以渲染的印象,混杂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好奇,但沉甸甸的压在心头。


    目光下移,海报上一行小字跳出来:“他们只需要平等的目光和温暖的陪伴。”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的撞了一下,几乎未经大脑,我伸手从旁边的学生手中拿起了一张报名表。


    新纸张特有的微凉和挺括感握在手心,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


    回到宿舍,摊开表格,“申请理由”那一栏让我的笔尖悬停良久,在纸上留下一个小小的墨点,慢慢晕开。


    那些在心里排练过无数次的“传递温暖”、“奉献爱心”之类的漂亮话,此刻确稍显苍白与空洞。


    最终,我落笔写下:“希望用陪伴传递温暖,也渴望了解那些被遗忘角落的真实故事。”


    周五下午,我抱着填好的表格走到那扇有些年头的木门,里面隐约传来交谈声,一个男声平稳、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条理,听得我手心微微出汗。冰凉的金属门把手硌着汗湿的皮肤。


    “请进。”


    推开门,午后的阳光被百叶窗切割成阴暗相间的光带,落在略显拥挤的房间里。几张桌子拼在一起,堆满了文件和资料。他坐在桌子的后面,闻声抬起头。


    是海报上那个穿着红马甲的男生。


    他比海报上看起来更......冷峻。黑色的短发露出干净的额头和线条利落的下额。眼神像深潭里的石子,沉静,锐利,带着一种审视的分量,直直地落在我脸上。他穿着简单的灰色运动外套,空气里像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林轻?”他看了一眼桌上的名单,目光又转回到我脸上,停顿了一瞬,“我是会长陈默炀,请坐。”


    “学长好。”我的声音细若蚊蝇,自己听着都心虚。


    我半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硬木椅面冰凉,房间里只剩下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叫,和我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咚咚咚地敲着耳膜。


    “为什么想加入这次康复村项目?”他开门见山,没有任何寒暄。笔尖点在表格上我写的那行“申请理由”旁边,笃的一声,敲得我心猛地一颤。


    来了!我攥紧了放在膝盖上的手,手指紧握,那些在心里排练过无数次的漂亮的话,在他那双过于清醒冷静的眼神注视下,突然像阳光下的肥皂泡,噗地一声全碎了。


    大脑一片空白,嘴唇干得发紧。空气仿佛凝滞般让人喘不过气。


    鬼使神差的,那个盘旋在心底,带着隐秘刺探意味的念头,像不受控制的泡泡,顶着巨大的压力,不管不顾的冒了出来。


    “我......我看到了海报......那些老人......他们......”我艰难的组织着语言,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含在嘴里“真的......不会传染吗?”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恨不得立刻咬掉自己的舌头!天呀,我在说什么?这是什么愚蠢又冒犯的问题!


    果然,陈默炀眉头蹙紧,那审视的目光瞬间变得像手术刀一样锋利,带着毫不掩饰的失望和一丝......冰冷的责备?


    他放下笔,身体微微前倾,声音不高,确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砸了下来:“麻风病康复者!”他刻意加重了“康复者”三个字,每个音节都像小锤子敲在我心上,“体内已经没有麻风杆菌,完全不具备传染性。这是现代医学常识。”


    他停顿了一下,“也是我们志愿者必备的基本认识和尊重前提。任何关于传染的误传和恐惧,都是对他们的二次伤害。”


    巨大的羞愧像滚烫的岩浆瞬间淹没了我,脸颊烧的快要滴血,耳朵里嗡嗡作响,全是自己愚蠢的回音。


    我想解释,想说我查过资料,我知道他们需要关爱。慌乱中,我想拿桌角那份印着长者的宣传册,证明点什么,手指却不听使唤地一抖——


    “哗啦!”


    薄薄的宣传册被我带倒,连着旁边几份叠放整齐的文件,稀里哗啦落一地。彩色的纸页滑到陈默炀脚边。


    时间凝固了,我僵在原地,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膝盖撞上坚硬的桌角也顾不上疼,手忙脚乱地去抓那些散落的纸张,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视野一片模糊。


    完了,彻底完了,不仅思想觉悟低还是个笨手笨脚的闯祸精,这下肯定没戏了。


    就在这时,一片灰色的衣角,静静的出现在我低垂的视线里。


    他也蹲了下来。


    就在我身边,隔着一地狼藉的纸张,他没有说话,也没有看我,只是伸出手,利落的开始收拾。


    他先捡起那份被我揉皱的宣传册,小心的一点点抚平封面上老人的身影,接着是散落的文件,一张张归拢,边缘对齐,他微微低着头,额前那点碎发垂落下来一点,遮住了刚才那种过于锐利的眼神。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来,羞愧还在,像潮水一样冲刷着,但另一种更沉静的东西,随着他专注而无声的动作,悄然散开,像微温的水,一点点包裹着我因窘迫而蜷缩成一团的心。


    “我不太了解这个群体,但是从海报上,我感受到他们的力量,我希望能尽自己一份力量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我鼓起勇气尽量表达自己的想法。


    “下周末进村,可以吗?”他忽然开口,声音依然没什么起伏却奇异地不再有之前的冷硬,他将最后一张文件归拢好,抬起头,落在我还带着泪珠的脸上。


    此刻,看着他平净的、等待着回答的眼睛,我几乎冲口而出“可以!”声音带着一点未散的鼻音,却异常响亮和坚定,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脸颊还烫着,但是眼神勇敢的迎向他的目光,“我想去!我非常想去!”


    是的,想去,想去做点什么,不只是因为海报上的阳光,更是因为眼前这片无声却有力的理解。


    陈默炀看着我,眸光似乎微微动了一下,那总是抿成一条直线的嘴角,极其轻微的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弧度太浅,像冰封的湖面被投入一颗极小的石子,只漾开一丝几乎看不见的涟漪,缺少了那份严肃的审视。


    “嗯”他应了一声,将整理好的文件放回桌面,“周五下午4点,社团办公室,行前培训和购买进村的物资,别迟到。”


    “好的,学长,我一定准时到。”我用力点头,混乱的心跳还没有完全平复,但一种全新的带着热度的期待已经破土而出。


    几乎同手同脚快步走向门口,拉开有些沉重的木门,走廊里带着凉意的微风吹在滚烫的脸颊上,带来一丝清明。


    在门即将合拢的瞬间,我鬼使神差的回了下头,看到陈默炀站在窗边的身影轮廓,被午后的光线清晰的勾勒出来,他微微低着头,手里拿着的正是我那份填满了字迹、显得格外“丰满”的报名表。


    心头猛地一跳,我飞快的转头,脚步放轻的离开了活动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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