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桌传来嗡嗡的震动音,韩延单手撑脸,愁眉苦脸地望着只写了十个字的检讨,出声提醒,“诶,许少,你电话。”
对面的人没出声。
甚至安静得有些不对劲。
韩延这才看向许祐嶙阴沉沉的面色,诧异道,“不至于吧。”虽然父子俩关系很差,但来个电话脸就黑成这样,他还是第一次见。
手机屏幕上的一串白色数字闪烁得醒目,许祐嶙收回眼,直接按掉来电。
游戏结算的页面赫然呈现。
不值得在意的人,他压下心底那点躁意,划拉屏幕又开一局。
韩延见许祐嶙一副闲散模样,心里有点不平衡了,“真服了那老头,明天周六还要让我专门去做检讨,两千字的检讨,还要认字迹,要我怎么写?能不能帮我想想办法。”
“帮不了。”
英俊的眉宇在放松的状态下也锋芒萦绕,许祐嶙眼也不抬,“没写过。”
空口吃黄连的韩延不禁产生了自我怀疑,平时都在一起玩儿,怎么学习成绩就是这样的天差地别,难道他真的很笨?
不行,他不承认。
五分钟后,韩延的检讨还是没写下去。
靠近门口的卡座有人起了争执,男女生的声音混杂着,动静闹的很大。
“妹妹,先别走,加个联系方式呗?”
“放开你的脏手,谁是你妹妹?”
“你们店东西这么贵,就这服务态度啊?”
女生也不惯着,嘀咕道,“就这态度,爱来不来。”
可以说只要这个世上男人不灭绝,这样剧情俗套的戏码便永远不会停止。
比起英雄救美,韩延更热衷于英雄救帅,他背对柜台,头也不回地伸了个懒腰,“吵死了,阿嶙,要不要换地方?”
许祐嶙没应声,沉默地将视线投向柜台。
熊猫装扮的尤云安正被方才过来送饮品的男人急匆匆推搡着出去,被围裙勾勒的腰身显出细瘦的弧度。
韩延疑惑道,“阿嶙?”
许祐嶙喝完剩余的苏打水,骨感分明的大手摩挲杯口,“不用。”
韩延听着不止的争吵声,陡然笑了笑道,“话说他们这店里的衣服看着是有点那什么的。”
许祐嶙转眸瞥向他。
韩延点开某张图片,将手机翻转过来,挑眉说,“像这个。”
许祐嶙目光划过屏幕,又在不远处踉跄的单薄身影定格了一秒,喉头莫名有点发干。
下意识想喝水,低眸,苏打水已经没了。
韩延想到方才那个一把年纪的中年男人,摇摇脑袋收回手机,“可惜了。”说着塞上耳机。
“啪——”
玻璃破碎的清脆响声在地板上炸开。
“哎呀,杯子打碎了。”
纹了半条花臂的混混目光挑逗地盯着小元,“这你总得负责打扫一下吧?”
棕色的咖啡液体夹杂着玻璃碎片落了满地,小元穿的是短裙,看着对方不怀好意的眼神,心中怒火缓缓升腾。
快要到达零界点的时候,尤云安一个趔趄过来,扯开脸上徐琮紧急扔来的抹布,讪笑打断,“是要擦地吗,我来吧。”
小元哼了一声,“玻璃扎手,我去储物室拿拖把。”转身离去。
眼见人被支走了,花臂男瞪向尤云安,嚣张道,“你谁啊,我叫她给我擦你没听见?”
尤云安微微后仰躲开空气中袭来的口水,赔了个笑,“我来擦也是一样。”继而弯下腰去擦地面。
花臂男一脚踩向擦拭地面的手,骂道,“你傻逼吧你,快点把她叫出来,四十块钱一杯咖啡,真当老子冤大头啊。”
尤云安果断舍弃抹布,缩回手,起身看向对方,目光莫名冷幽幽的。
他自己是无所谓,却不喜欢对方话里话外对小元的不尊重。
花臂男不爽地抬起下巴,“看什么,再看揍你。”
尤云安静默地抿了抿唇,开口道,“您好像误会了什么,我们这里只提供咖啡和甜品,多的话……”挤出个乖巧的笑容,“要不我给你唱个歌?”
小元迟迟没来,花臂男见不到人,等的也不耐烦了,站起身不解气地给了尤云安一拳,“妈的,有完没完。”
厅内响起一片低低的惊呼。
花臂男显然是经常闹事,仰首阔步,若无其事地从门口出去了,完全不担心这个看着文文弱弱的男生会有还手的举动。
事实也的确如此。
尤云安低着脑袋走向工作间,刚到拐角,被握着拖把出来的小元撞见,“你被打了?他人呢???”
“走了,”尤云安捂着眼睛,小声道,“我没事。”
走了?
还说的这么轻飘飘。
失去语气组织能力地安静了两秒,小元将拖把放到一边,内疚地道,“你松手我看看。”
“怎么样,没事吧?”
徐琮姗姗来迟。
小元眼神担忧,“眼睛乌了,还挺严重的,我陪你去医院看看吧?”
“不用,不用,我真没事……”
拐角处的三人围作一团低语,尤云安的脑袋被人用手固定住,依稀能看见白皙眼窝上泛起的乌青,色彩浓重。
怂包。
看完全程的许祐嶙面无波澜地转回脸,修长的手指轻缓划动,切开屏幕上血红色的“game over”。
混乱的一天终于结束,精疲力尽的尤云安赶在八点前踏上回家的路程。
眼部的淤青已被包好,他顶着一只气质中二的纱布眼走到家门前,脚步一顿。
巷子对门的人家吵吵嚷嚷的,似乎是来了客,院门口停了一辆崭新的白色越野,石块路上满是喜庆的红色鞭炮炸开的碎屑。
空气中依稀能嗅到残存的硝烟气息。
真热闹。
尤云安睁着一只仅有的完好眼睛往对面敞开的门框里望了一眼,下一秒,对折的木门从里推开。
脸上带笑的陈悠明从门里出来,拍了下尤云安的肩膀,“回来了?看我哥今天刚提的新车,帅不帅?”
尤云安转眼看向熠熠发光的车漆,笑了一下,“帅。”
陈悠明兴致盎然地拿大拇指比向朝车标,“听我哥说里头都是座椅都是真皮的,这么一辆好几十万,诶,你说说许祐嶙他们家得多有钱——”
注意到尤云安的眼睛,他话音一转,“靠,你这眼睛怎么了?”刚才说的太兴奋,他都没注意。
尤云安掩饰性地摸了下鼻子,“没什么,走路不小心撞到墙了。”
陈悠明眼神怀疑,但见尤云安一副不想多说的模样,也没再问,“我家有化淤血的药膏,你在这等一下。”
“诶……”
尤云安张开嘴想拒绝,陈悠明已经跑进去了,里头传来陈悠明吆喝他妈的声音,“妈,我们家那药箱放哪去了?!”
“茶几下面,悠明,你要药箱做什么?”
“我没事,我给尤云安拿的。”
“云安来了?叫他进来玩会呀。”
两分钟不到陈悠明出来了,把药膏往前一递,“诺。”
尤云安不好意思地笑笑,依然推辞道,“真不用了,我家有。”
“那行吧,”陈悠明没再勉强,用手在眼睛上比划了一下,“那你记得回去处理处理,不然下周这样去上学,多难受。”
尤云安嗯了声,旋过身摆手,“走了。”
“拜——”
啪嗒。
屋内窗帘拉的严实,尤云安按下墙上的开关,看向陷在沙发里看电视的女人,“妈,怎么又不开灯。”
金冬玉的头发梳在后脑,苍白的面容染了几分病气,初春的天气,一条毛绒毯子裹盖住底下清瘦的躯体,她目不转睛盯着电视,“别开太大,浪费电。”
尤云安听话地关了一颗灯,在朦胧的光线中道,“妈,你吃了吗?”
“吃了,冰箱有剩菜,你自己热一热。”
尤云安点头进了厨房,热好菜上桌吃饭。
家里一如既往的安静,尤云安对这种氛围已经习惯,吃到一半,金冬玉过来坐到对面,开口询问,“眼睛怎么回事?”
尤云安捂了捂脸上的纱布,“就不小心磕了一下,不严重。”
金玉冬闻言没再多问,静静陪着尤云安吃饭,整个空间寂静,却弥漫着淡淡的温馨。
吃完后尤云安将餐桌整理好,问,“妈,今天煎药了吗?”
“我已经煎好了,”餐桌边金冬雨喝了口温水,音量不大,枯树一般平稳又轻微的声线,“回房间学习吧。”
“妈。”
尤云安犹豫片刻,还是侧过身道,“爸这个月有打钱回来吗,学校要买运动服。”
金冬玉本就不爱说话,生病后话就更少了,她神色不变,“书柜的小盒子里,自己拿。”
吱呀一声,苍老的门板发出曲折迂回的声音。
浓郁的中药气味遍布这个家的每一个角落,只不过书房里多了一点灰尘的气息。尤云安拉开书柜门,从第三层书架找出银行卡放进包里,出门去了附近的取款机取钱。
父亲这个月的工资还没打过来,卡里余额不多,金冬玉每月的药钱要占大头。
尤云安迟疑了一下,取出徐琮今天结给他的五百,一百放回包里,剩余的存了进去。
还是先不买了吧。
出门走在街上,微凉的晚风迎面吹拂到脸上,尤云安并不觉得惬意,闷闷不乐地扣上卫衣帽子,将自己裹起来。
他们家本就不富裕,自从金冬玉生病,家里的积蓄几乎被花光,生活的重担向下倾斜,些许重量不可避免地落在了他的肩头。
尤云安乐于为家庭分担,也早已习惯这种压力,但回想下来,他觉得今天这一天真的很糟糕。
被张秀秀欺负,被凶巴巴的富二代眼神刀,被老板苛责,被客人打,连买运动服的计划也落空了。
还能更糟糕一点吗?!
心底的呐喊刚一结束,兜里小灵通倏然发出巨大的震动音。
尤云安摸出手机,看见来电的人登时站定,揣揣不安地接通了电话,“喂。”
电话那头传来徐琮的声音,态度罕见的客气,“小尤啊,我今天都把工资都结给你了对吧,你看你脸上也受伤了,再过来帮忙也不太合适……”
“没有不合适。”
尤云安打断对方,语气坚定,“我能做的,还是跟之前一样……”倏地放低声音,小心翼翼道,“可以吗?”
“不太行,”徐琮道,“我就直说吧,你现在的形象跟我们店不符合,我已经找了新的人代替你,抱歉了。”
尤云安一时无言,默默抿起下唇。
“对了,小元跟你关系挺好的,她要是问起你,别说我跟你打过电话。”
反正都是要走的人,徐琮理所当然地让尤云安好人做到底,“喂,听见了吗,喂??!”
始终接收不到声音,徐琮把手机放到眼睛下一看,脸色不可避免地一白。
这个从来没有脾气的人,居然敢挂他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