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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贱奴

作者:江竹也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黑夜沉沉,武场中央静立着一位少年。他发辫垂肩,一条黑布蒙住双眼,唯有刀锋在月光下泛着寒光。少年缓缓抽刀出鞘,树叶随风簌簌作响。刀光如闪电般在武者中间穿行,一招是腰腹,一招是脖颈,一招是脚踝,他停下脚步,收刀入鞘。


    武者们倒在地上,喉间发出痛苦的呻吟,却无人能挣扎起身。


    少年扯下脸上的布条,让眼睛适应庭院的黑暗。竹影深处传来一阵掌声,一名身材魁伟的男子走了上来,身后跟着一位十三四岁的侍从。侍从肩膀上的衣衫已被露水凝湿,但男子对他视若无睹,估计在他眼里这人就和庭院里的一株柳树无异。


    “陆宁,到后堂说话。”男子开口道。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厅堂。侍从站在廊道上,轻手关上屋门。陆宁看着眼前的男子——白刃组织的头子谢垣。


    “你去衡州刺杀林叙,三日之后动手,到了州城有人会联系你。”


    “他是北晋最有权势的贵族,杀他做什么?”陆宁抬眼,冷冷道,“就不怕引起朝野震动?”


    谢垣大笑起来,良久,方才缓过神:“这事与你无关,执行任务便是,一切听从州府眼线的安排。”


    陆宁应了一声,转身走出了厅堂。


    次日,陆宁照常去武场练武。与裴青对战之后,两人放下手里的刀,坐到武场边休息。两人五年前在武场边相识,裴青一直找陆宁练武,也会让郎中替他疗伤,久而久之,沉默寡言的陆宁在小镇有了第一个朋友。


    裴青有着白皙的面容,眉眼分明,颌骨柔和,见人总是嘴角微微扬起,开朗热情,一副中原少年的模样。


    “不亏是这里最好的武者,阿宁,我总是比不过你。”裴青道。


    陆宁浅浅一笑,算是回应。


    “你要离开这里吗?”


    “三日之后,去州府。”


    “真是可惜。”裴青低下眉眼,落寞道,“我以为还能在这里,陪你多呆一会儿。”


    “以后会有机会的。”


    话音未落,一股剧烈的疼痛从胸口传了过来,陆宁抓着衣襟,摇晃身体,倒了下去。


    “阿宁。”


    裴青的声音里带着慌乱,他伸手护住陆宁的身体,却无法驱散少年身体里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


    “没事……”陆宁推开他,却被裴青一把揽入怀中。


    “别逞强。”裴青的声音沙哑,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他伸手解开陆宁的衣带,露出胸口那道狰狞的疤痕。三年前的旧伤依然泛着青紫,在苍白的肌肤上显得格外刺目。


    裴青从怀中取出青瓷小瓶,倒出一颗滚圆的药丸。“这是止疼药。”他低声解释,“我带商队去西域的时候带回来的。”


    陆宁缓缓睁开眼,视线模糊了片刻,才逐渐清晰。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床榻上,身上盖着一床精致的波斯刺绣被褥,花纹繁复,透着异域的风情。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枫脂香气,清冽而悠远,仿佛能抚平人心中的焦躁。


    他试着动了动身体,却感到四肢如灌了铅般沉重,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脑袋昏昏沉沉,仿佛被一层厚重的雾气笼罩,思绪也变得迟缓。他微微侧头,目光扫过房间,发现这是一间普通的内室,陈设简单却透着几分雅致。窗格低掩,透进几缕微弱的光线,屋内的灯火忽明忽暗,将房间映照得格外幽静而隐蔽。


    正当他试图理清思绪时,房门“吱嘎”一声被推开。一名少女缓步走了进来,她身着红褐色绣花长裙,裙摆随着步伐轻轻摆动,宛如一朵盛开的西域之花。她手中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汤,步履轻盈,走到床榻旁的矮柜边,俯身将药碗放下,动作轻柔而娴熟。


    陆宁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少女的面容清秀,眉眼间透着一股异域的风情,却并未多看他一眼,仿佛他只是这房间里的一件摆设。她放下药碗后,便转身离去,背影纤细而优雅,仿佛一阵风般悄无声息。


    房门再次关上,房间内恢复了寂静。陆宁望着那碗冒着热气的药汤,心中生出一丝疑惑。他努力回想着之前的情景,却只记得自己与裴青的对话,以及那股突如其来的热流。之后的一切,仿佛被一层薄纱遮掩,模糊不清。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撑起身子,却发现自己的力气依旧微弱。无奈之下,他只得重新躺下,目光投向窗格外的微光,心中暗自思忖:“这里究竟是何处?裴青……又在哪里?”


    窗棂下,一柄横刀静静倚在墙边,刀鞘映着微弱的光。陆宁咬着牙,手肘撑地,艰难地坐起身,额角的冷汗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你伤得这么重,先吃药。”一道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话音未落,两只结实的手臂已环上他的腰,将他牢牢抱住。陆宁下意识地扭动肩膀,试图挣脱,却被那手臂缠得更紧,几乎让他喘不过气。


    他低下头,散乱的发髻垂在胸前,几缕发丝凌乱地贴在脖颈上。这时,他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的衣物已被换下,取而代之的是一件干净的轻纱单衣,质地柔软,却让他莫名感到一阵不安。


    屋内灯火昏黄,映照在陆宁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清冷。他愣愣地望着远处那把横刀,刀锋在烛光下泛着寒光,仿佛在无声地提醒着他曾经的杀戮与血腥。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唇角微微抿起,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只是沉默。


    裴青坐在他的身后,低头看着他,目光深邃而复杂。他俯下身,在陆宁耳边轻声低语,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我和谢垣生意上有来往,你在这里很安全。”他的声音低沉而柔和,仿佛在哄着一个不安的孩子,“别发声,就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陆宁微微侧头,避开他的气息,眼中闪过一丝抗拒,却因伤势未愈,无力挣扎。裴青见状,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侧身拿过一旁的药碗,左手轻轻托住陆宁的脖颈,抬高他的下颌,将药碗凑到他唇边。药汤缓缓流入喉间,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让他忍不住微微蹙眉。裴青没有停手,继续倾倒药碗,等到碗里没有了汤水,才将它放在一旁,目光依旧停留在陆宁的脸上,眼中满是关切。


    “我给你的药只能缓解症状,小镇没有能治伤的人,你随我去西域碰碰运气,拔汗那,焉耆,突厥……总能有治愈这刀伤的人。”


    陆宁倒在裴青怀里,摇了摇头,应道:“你忘了吗?我要去州府。”


    “你可不可以不要去那里?我知道你是去杀谁。”


    “不可以。”陆宁冷冷一笑,感受到裴青的手臂渐渐放松下来。


    “为了我也不可以吗?”


    “这里的规矩你是知道的。”


    话音刚落,陆宁猛地推开裴青的手臂,试图从床榻上起身。然而,他的身体还未完全站直,便被裴青一把拽住,重新拉入怀中。裴青的手臂紧紧环住他的腰身,浅褐色的肌肤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微光,力道大得让陆宁几乎喘不过气来。


    “放开……”陆宁低吼一声,声音沙哑而虚弱,却带着不容忽视的怒意。他试图挣扎,可每一次动作都牵动着全身的筋骨,酸痛如潮水般席卷而来,让他忍不住闷哼一声,额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裴青却不为所动,反而将他搂得更紧,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几分无奈与心疼:“阿宁,别逞强了。你的伤还没好,再这样折腾下去,只会让伤势加重。”


    陆宁咬紧下唇,眼中闪过一丝倔强,双手抵着裴青的手臂,试图将他推开。然而,他的手臂刚刚用力,一阵剧烈的疼痛便从肩胛处蔓延至全身,仿佛有无数细针在血肉中穿梭,疼得他眼前发黑,几乎站立不稳。


    “呃……”他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吟,身体微微颤抖,却依旧不肯放弃挣扎。裴青感受到他的痛苦,眉头紧锁,手臂的力道却丝毫未减。他将陆宁的头按在自己肩上,低声安抚:“别动了,阿宁。你这样,只会让我更心疼。”


    陆宁的呼吸急促而紊乱,额间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裴青的肩头。他的手指紧紧攥住裴青的衣襟,声音低哑而破碎:“裴青……你放开我……我不需要你管……”


    “你再喊一声,今晚我就收拾行李,带你一起去西域。”


    “你疯了。”


    “疯了?”裴青抬手托住陆宁的下颌,指尖微微用力,迫使他的脸转向自己。火光映照下,陆宁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眼神空洞,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神采。裴青细细打量着他,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笑意,“还记得吗?五年前,武场边,我们第一次见面。那时候我就挑中了你——出身低贱,武艺精湛,还有比你更值钱的买卖吗?”


    陆宁的嘴唇微微颤抖,却发不出半点声音。他的目光愣愣地看着前方,仿佛透过裴青,看到了某个遥远的场景。裴青的手指缓缓下移,在他的脖颈处轻轻游走,指尖的触感冰冷而锋利,仿佛一把无形的刀,随时可能割破他的喉咙。


    “我早就猜到你下不了手。”裴青低下头,凑近陆宁的耳边,声音低沉而阴冷,带着几分得意,“所以,我将消息传到了谢垣的耳边。这样一来,我就能压低价码,买到你。”


    陆宁的身体微微一颤,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神色。他的声音沙哑而破碎,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来:“都是……假的?”


    裴青闻言,忍不住笑出了声,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与轻蔑。他的目光如刀般在陆宁身上扫过,仿佛在打量一件货物,语气轻佻而冰冷:“你一个傻小子,还真以为我是你的朋友?”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续道:“我和谢垣早就谈好了价码,你的名籍,已经在我手里了。”


    陆宁的瞳孔骤然收缩,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裴青却仿佛没看见他的反应,自顾自地说道:“我和他说,等衡州的任务结束便将你带走。实则……”他轻笑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得意,“到这个房间之后,我对你的身体已经做过一番‘细致’的检查,将你的体貌特征一一记录在册。今晚,叶秦已经将你的信息和名籍送往州府。从今以后,你就是我商队里的一个……贱奴。”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像一把锋利的匕首,狠狠刺入陆宁的心口。屋内一时静得可怕,只有烛火在空气中微微摇曳,投下斑驳的影子。陆宁的脸色苍白如纸,眼中却燃起一抹难以压抑的怒火。他死死盯着裴青,仿佛要将这张脸刻进骨子里,声音沙哑而冰冷:“所以,从一开始,你就在算计我?”


    裴青耸了耸肩,语气轻松:“算计?谈不上。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你为我卖命,我给你一条生路。至于那些所谓的‘友情’,不过是让你更听话的工具罢了。”


    陆宁缓缓抬起头,目光如刀锋般锐利,直直刺入裴青的眼中。他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带着无尽的杀意:“你会后悔的。”


    裴青闻言,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屑:“后悔?就凭现在的你?别天真了。你不过是我手中的一枚棋子,生死由我掌控。”


    裴青的手指在陆宁胸前缓缓游移,动作轻佻而放肆,仿佛在戏弄一头毫无反抗之力的猎物。他的指尖最终停留在陆宁受伤的手臂上,猛然用力,五指如铁钳般紧紧扣住伤口,力道之大,几乎要将手肘生生折断。


    “啊——”陆宁发出一声低呼,额角瞬间渗出冷汗,整个人因剧痛而失去支撑,无力地倒在裴青怀里。他的呼吸急促,脸色苍白如纸,眼中却依旧带着一丝倔强。


    裴青手臂一紧,轻而易举地将陆宁托起,转身朝床榻走去。陆宁咬紧牙关,腰腹用力扭动,双腿踢蹬,试图挣脱束缚。然而,他的挣扎在裴青的力量面前显得如此微弱,犹如困兽之斗,终究无力逃脱。


    裴青低头看着怀中挣扎的陆宁,眼中闪过一丝冷意,语气中带着几分警告与威胁:“今晚若是离开房间……你知道私自潜逃的贱奴会有什么下场。”


    陆宁还想挣扎,却感到一股热流从背脊传来,迅速蔓延至全身。他的意识渐渐模糊,眼前的景象如同被水晕开的墨迹,一点点消散。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你……”他勉强吐出一个字,眼皮却沉重得再也撑不住,最终缓缓合上,陷入了一片黑暗。


    裴青将陆宁平放到榻上,替他掩好被褥,站起身,低头看着少年沉睡的面容。他伸手轻轻拂过陆宁额前的碎发,低声喃喃:“阿宁,对不起,刚才……我只是想让你活着,哪怕恨我,没关系。等我从拔汗那回来就到衡州找你,不会让你等太久。”


    裴青走出房间,反手轻轻掩上门,动作优雅而从容,仿佛方才屋内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戏码。门外,一名肤色白皙的男子正垂手而立,见裴青出来,立刻压低声音道:“少爷……”


    裴青抬起手,指尖微微一摆,止住了他未出口的话语。他的目光冷淡而深邃,仿佛能穿透夜色,直抵人心。“叶秦。”他低声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杀手的名籍,知道在哪里吗?”


    叶秦微微躬身,声音压得更低,却清晰而恭敬:“都在老韩头那里。老汉贪财,我们很容易就能拿到手。”


    “将名籍递交给府衙,把陆宁的名字编入商队名单。我想,到了那时,谢垣也只能接受这个事实。我不想这桩买卖在最后关头出现差错。”他的声音冷酷,平静,不带一丝情感,稍作停顿后,他深吸一口气,语气坚定了几分:“这件事就交给你了。明日我们启程去拔汗那之前,我要看到它在我手中。”


    “是。”叶秦毫不犹豫地应下,声音虽轻,却带着十足的笃定。他微微颔首,随即转身离去,身影很快融入了廊下的阴影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裴青站在原地,回望房间,眼里带着一丝冰冷的笑意,片刻后,他收回目光,转身朝另一侧的走廊走去,脚步声轻缓而从容,心里蕴着沉甸甸的心事。


    第二天清晨,陆宁醒来时,房间内已收拾得整整齐齐,桌椅归位,仿佛昨夜的一切都未曾发生过。裴青带着他的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小镇,只留下一室空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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