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被折辱后》 第1章 贱奴 黑夜沉沉,武场中央静立着一位少年。他发辫垂肩,一条黑布蒙住双眼,唯有刀锋在月光下泛着寒光。少年缓缓抽刀出鞘,树叶随风簌簌作响。刀光如闪电般在武者中间穿行,一招是腰腹,一招是脖颈,一招是脚踝,他停下脚步,收刀入鞘。 武者们倒在地上,喉间发出痛苦的呻吟,却无人能挣扎起身。 少年扯下脸上的布条,让眼睛适应庭院的黑暗。竹影深处传来一阵掌声,一名身材魁伟的男子走了上来,身后跟着一位十三四岁的侍从。侍从肩膀上的衣衫已被露水凝湿,但男子对他视若无睹,估计在他眼里这人就和庭院里的一株柳树无异。 “陆宁,到后堂说话。”男子开口道。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厅堂。侍从站在廊道上,轻手关上屋门。陆宁看着眼前的男子——白刃组织的头子谢垣。 “你去衡州刺杀林叙,三日之后动手,到了州城有人会联系你。” “他是北晋最有权势的贵族,杀他做什么?”陆宁抬眼,冷冷道,“就不怕引起朝野震动?” 谢垣大笑起来,良久,方才缓过神:“这事与你无关,执行任务便是,一切听从州府眼线的安排。” 陆宁应了一声,转身走出了厅堂。 次日,陆宁照常去武场练武。与裴青对战之后,两人放下手里的刀,坐到武场边休息。两人五年前在武场边相识,裴青一直找陆宁练武,也会让郎中替他疗伤,久而久之,沉默寡言的陆宁在小镇有了第一个朋友。 裴青有着白皙的面容,眉眼分明,颌骨柔和,见人总是嘴角微微扬起,开朗热情,一副中原少年的模样。 “不亏是这里最好的武者,阿宁,我总是比不过你。”裴青道。 陆宁浅浅一笑,算是回应。 “你要离开这里吗?” “三日之后,去州府。” “真是可惜。”裴青低下眉眼,落寞道,“我以为还能在这里,陪你多呆一会儿。” “以后会有机会的。” 话音未落,一股剧烈的疼痛从胸口传了过来,陆宁抓着衣襟,摇晃身体,倒了下去。 “阿宁。” 裴青的声音里带着慌乱,他伸手护住陆宁的身体,却无法驱散少年身体里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 “没事……”陆宁推开他,却被裴青一把揽入怀中。 “别逞强。”裴青的声音沙哑,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他伸手解开陆宁的衣带,露出胸口那道狰狞的疤痕。三年前的旧伤依然泛着青紫,在苍白的肌肤上显得格外刺目。 裴青从怀中取出青瓷小瓶,倒出一颗滚圆的药丸。“这是止疼药。”他低声解释,“我带商队去西域的时候带回来的。” 陆宁缓缓睁开眼,视线模糊了片刻,才逐渐清晰。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床榻上,身上盖着一床精致的波斯刺绣被褥,花纹繁复,透着异域的风情。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枫脂香气,清冽而悠远,仿佛能抚平人心中的焦躁。 他试着动了动身体,却感到四肢如灌了铅般沉重,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脑袋昏昏沉沉,仿佛被一层厚重的雾气笼罩,思绪也变得迟缓。他微微侧头,目光扫过房间,发现这是一间普通的内室,陈设简单却透着几分雅致。窗格低掩,透进几缕微弱的光线,屋内的灯火忽明忽暗,将房间映照得格外幽静而隐蔽。 正当他试图理清思绪时,房门“吱嘎”一声被推开。一名少女缓步走了进来,她身着红褐色绣花长裙,裙摆随着步伐轻轻摆动,宛如一朵盛开的西域之花。她手中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汤,步履轻盈,走到床榻旁的矮柜边,俯身将药碗放下,动作轻柔而娴熟。 陆宁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少女的面容清秀,眉眼间透着一股异域的风情,却并未多看他一眼,仿佛他只是这房间里的一件摆设。她放下药碗后,便转身离去,背影纤细而优雅,仿佛一阵风般悄无声息。 房门再次关上,房间内恢复了寂静。陆宁望着那碗冒着热气的药汤,心中生出一丝疑惑。他努力回想着之前的情景,却只记得自己与裴青的对话,以及那股突如其来的热流。之后的一切,仿佛被一层薄纱遮掩,模糊不清。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撑起身子,却发现自己的力气依旧微弱。无奈之下,他只得重新躺下,目光投向窗格外的微光,心中暗自思忖:“这里究竟是何处?裴青……又在哪里?” 窗棂下,一柄横刀静静倚在墙边,刀鞘映着微弱的光。陆宁咬着牙,手肘撑地,艰难地坐起身,额角的冷汗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你伤得这么重,先吃药。”一道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话音未落,两只结实的手臂已环上他的腰,将他牢牢抱住。陆宁下意识地扭动肩膀,试图挣脱,却被那手臂缠得更紧,几乎让他喘不过气。 他低下头,散乱的发髻垂在胸前,几缕发丝凌乱地贴在脖颈上。这时,他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的衣物已被换下,取而代之的是一件干净的轻纱单衣,质地柔软,却让他莫名感到一阵不安。 屋内灯火昏黄,映照在陆宁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清冷。他愣愣地望着远处那把横刀,刀锋在烛光下泛着寒光,仿佛在无声地提醒着他曾经的杀戮与血腥。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唇角微微抿起,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只是沉默。 裴青坐在他的身后,低头看着他,目光深邃而复杂。他俯下身,在陆宁耳边轻声低语,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我和谢垣生意上有来往,你在这里很安全。”他的声音低沉而柔和,仿佛在哄着一个不安的孩子,“别发声,就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陆宁微微侧头,避开他的气息,眼中闪过一丝抗拒,却因伤势未愈,无力挣扎。裴青见状,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侧身拿过一旁的药碗,左手轻轻托住陆宁的脖颈,抬高他的下颌,将药碗凑到他唇边。药汤缓缓流入喉间,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让他忍不住微微蹙眉。裴青没有停手,继续倾倒药碗,等到碗里没有了汤水,才将它放在一旁,目光依旧停留在陆宁的脸上,眼中满是关切。 “我给你的药只能缓解症状,小镇没有能治伤的人,你随我去西域碰碰运气,拔汗那,焉耆,突厥……总能有治愈这刀伤的人。” 陆宁倒在裴青怀里,摇了摇头,应道:“你忘了吗?我要去州府。” “你可不可以不要去那里?我知道你是去杀谁。” “不可以。”陆宁冷冷一笑,感受到裴青的手臂渐渐放松下来。 “为了我也不可以吗?” “这里的规矩你是知道的。” 话音刚落,陆宁猛地推开裴青的手臂,试图从床榻上起身。然而,他的身体还未完全站直,便被裴青一把拽住,重新拉入怀中。裴青的手臂紧紧环住他的腰身,浅褐色的肌肤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微光,力道大得让陆宁几乎喘不过气来。 “放开……”陆宁低吼一声,声音沙哑而虚弱,却带着不容忽视的怒意。他试图挣扎,可每一次动作都牵动着全身的筋骨,酸痛如潮水般席卷而来,让他忍不住闷哼一声,额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裴青却不为所动,反而将他搂得更紧,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几分无奈与心疼:“阿宁,别逞强了。你的伤还没好,再这样折腾下去,只会让伤势加重。” 陆宁咬紧下唇,眼中闪过一丝倔强,双手抵着裴青的手臂,试图将他推开。然而,他的手臂刚刚用力,一阵剧烈的疼痛便从肩胛处蔓延至全身,仿佛有无数细针在血肉中穿梭,疼得他眼前发黑,几乎站立不稳。 “呃……”他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吟,身体微微颤抖,却依旧不肯放弃挣扎。裴青感受到他的痛苦,眉头紧锁,手臂的力道却丝毫未减。他将陆宁的头按在自己肩上,低声安抚:“别动了,阿宁。你这样,只会让我更心疼。” 陆宁的呼吸急促而紊乱,额间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裴青的肩头。他的手指紧紧攥住裴青的衣襟,声音低哑而破碎:“裴青……你放开我……我不需要你管……” “你再喊一声,今晚我就收拾行李,带你一起去西域。” “你疯了。” “疯了?”裴青抬手托住陆宁的下颌,指尖微微用力,迫使他的脸转向自己。火光映照下,陆宁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眼神空洞,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神采。裴青细细打量着他,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笑意,“还记得吗?五年前,武场边,我们第一次见面。那时候我就挑中了你——出身低贱,武艺精湛,还有比你更值钱的买卖吗?” 陆宁的嘴唇微微颤抖,却发不出半点声音。他的目光愣愣地看着前方,仿佛透过裴青,看到了某个遥远的场景。裴青的手指缓缓下移,在他的脖颈处轻轻游走,指尖的触感冰冷而锋利,仿佛一把无形的刀,随时可能割破他的喉咙。 “我早就猜到你下不了手。”裴青低下头,凑近陆宁的耳边,声音低沉而阴冷,带着几分得意,“所以,我将消息传到了谢垣的耳边。这样一来,我就能压低价码,买到你。” 陆宁的身体微微一颤,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神色。他的声音沙哑而破碎,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来:“都是……假的?” 裴青闻言,忍不住笑出了声,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与轻蔑。他的目光如刀般在陆宁身上扫过,仿佛在打量一件货物,语气轻佻而冰冷:“你一个傻小子,还真以为我是你的朋友?”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续道:“我和谢垣早就谈好了价码,你的名籍,已经在我手里了。” 陆宁的瞳孔骤然收缩,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裴青却仿佛没看见他的反应,自顾自地说道:“我和他说,等衡州的任务结束便将你带走。实则……”他轻笑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得意,“到这个房间之后,我对你的身体已经做过一番‘细致’的检查,将你的体貌特征一一记录在册。今晚,叶秦已经将你的信息和名籍送往州府。从今以后,你就是我商队里的一个……贱奴。”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像一把锋利的匕首,狠狠刺入陆宁的心口。屋内一时静得可怕,只有烛火在空气中微微摇曳,投下斑驳的影子。陆宁的脸色苍白如纸,眼中却燃起一抹难以压抑的怒火。他死死盯着裴青,仿佛要将这张脸刻进骨子里,声音沙哑而冰冷:“所以,从一开始,你就在算计我?” 裴青耸了耸肩,语气轻松:“算计?谈不上。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你为我卖命,我给你一条生路。至于那些所谓的‘友情’,不过是让你更听话的工具罢了。” 陆宁缓缓抬起头,目光如刀锋般锐利,直直刺入裴青的眼中。他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带着无尽的杀意:“你会后悔的。” 裴青闻言,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屑:“后悔?就凭现在的你?别天真了。你不过是我手中的一枚棋子,生死由我掌控。” 裴青的手指在陆宁胸前缓缓游移,动作轻佻而放肆,仿佛在戏弄一头毫无反抗之力的猎物。他的指尖最终停留在陆宁受伤的手臂上,猛然用力,五指如铁钳般紧紧扣住伤口,力道之大,几乎要将手肘生生折断。 “啊——”陆宁发出一声低呼,额角瞬间渗出冷汗,整个人因剧痛而失去支撑,无力地倒在裴青怀里。他的呼吸急促,脸色苍白如纸,眼中却依旧带着一丝倔强。 裴青手臂一紧,轻而易举地将陆宁托起,转身朝床榻走去。陆宁咬紧牙关,腰腹用力扭动,双腿踢蹬,试图挣脱束缚。然而,他的挣扎在裴青的力量面前显得如此微弱,犹如困兽之斗,终究无力逃脱。 裴青低头看着怀中挣扎的陆宁,眼中闪过一丝冷意,语气中带着几分警告与威胁:“今晚若是离开房间……你知道私自潜逃的贱奴会有什么下场。” 陆宁还想挣扎,却感到一股热流从背脊传来,迅速蔓延至全身。他的意识渐渐模糊,眼前的景象如同被水晕开的墨迹,一点点消散。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你……”他勉强吐出一个字,眼皮却沉重得再也撑不住,最终缓缓合上,陷入了一片黑暗。 裴青将陆宁平放到榻上,替他掩好被褥,站起身,低头看着少年沉睡的面容。他伸手轻轻拂过陆宁额前的碎发,低声喃喃:“阿宁,对不起,刚才……我只是想让你活着,哪怕恨我,没关系。等我从拔汗那回来就到衡州找你,不会让你等太久。” 裴青走出房间,反手轻轻掩上门,动作优雅而从容,仿佛方才屋内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戏码。门外,一名肤色白皙的男子正垂手而立,见裴青出来,立刻压低声音道:“少爷……” 裴青抬起手,指尖微微一摆,止住了他未出口的话语。他的目光冷淡而深邃,仿佛能穿透夜色,直抵人心。“叶秦。”他低声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杀手的名籍,知道在哪里吗?” 叶秦微微躬身,声音压得更低,却清晰而恭敬:“都在老韩头那里。老汉贪财,我们很容易就能拿到手。” “将名籍递交给府衙,把陆宁的名字编入商队名单。我想,到了那时,谢垣也只能接受这个事实。我不想这桩买卖在最后关头出现差错。”他的声音冷酷,平静,不带一丝情感,稍作停顿后,他深吸一口气,语气坚定了几分:“这件事就交给你了。明日我们启程去拔汗那之前,我要看到它在我手中。” “是。”叶秦毫不犹豫地应下,声音虽轻,却带着十足的笃定。他微微颔首,随即转身离去,身影很快融入了廊下的阴影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裴青站在原地,回望房间,眼里带着一丝冰冷的笑意,片刻后,他收回目光,转身朝另一侧的走廊走去,脚步声轻缓而从容,心里蕴着沉甸甸的心事。 第二天清晨,陆宁醒来时,房间内已收拾得整整齐齐,桌椅归位,仿佛昨夜的一切都未曾发生过。裴青带着他的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小镇,只留下一室空寂。 第2章 被俘 陆宁的目光落在方桌上那个湛蓝色的包裹上,布料细腻,色泽如深海般沉静。他起身,脚步轻缓地走到桌前,手指轻轻一挑,包裹便散开来。里面叠放着一套干净的衣物,质地柔软,显然是精心挑选过的。一旁还放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沉甸甸的分量让人无法忽视。 少年冷冷哼了一声,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眼中寒意更甚。晨曦的微光透过窗棂洒进来,映在他的眸中,折射出灰蓝色的冷光,仿佛深潭般幽暗难测。 他转身走到墙边,伸手握住那柄横刀。刀鞘冰凉,触感熟悉而沉重。片刻后,他毫不犹豫地提起刀,转身走出了房间。 州府比小镇热闹很多,人来车往,让来自小地方的陆宁一时看得愣神。他找了一家酒肆喝了一碗冷酒,出门向西苑走去。 西苑在一处竹林隐秘的地方,门口站着两名身体健壮的侍从,陆宁报了自己的名字。两名侍卫对视了一眼,侧身让他走了进去。 厅中站着一名样貌普通的中年男子。他见了陆宁,上下打量一番,开口道:“谢垣让你来的?” “是。” “嗯。”男子应道,“我叫刘大,西苑的掌柜,明日我让人带你到王府,府上缺打杂的仆役,你过去,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陆宁点了点头,算是应允。 次日,陆宁收拾了行李,跟着一名身材矮胖的男子去了王府。王府在州城的北面,高墙环绕,看不清里面的景致。后门敞开着,男子将陆宁引荐给一名少年。少年面容白净,身材瘦弱,眸光清澈,嘴唇却没有血色。 陆宁后来才知道他原是城内被人遗弃的孩子,林叙将他收养在府内,给他起了一个名字叫韩昭,让人教他医术和算账的本事。如今在世子身边当侍从,当然林叙身边有很多侍从,他只是其中之一。 韩昭带着陆宁来到灶房,指了指柴房和灶台。陆宁知道这是最低阶的灶房仆役做的事情,他从小过惯了苦日子,对这些活儿很熟悉。 陆宁来到柴房抱起柴火来到灶房,蹲在灶台旁边,生着火焰。 州城已经发布了追捕白刃杀手的告示,陆宁不知道是谁泄露的秘密,只是谢垣没让他停手,他不能就这样回去。 此番任务再凶险,他也只能动手。 傍晚,韩昭撩开灶房的粗布门帘,走了进来。他目光扫过灶台,正色道:“甜茶汤煮好了吗?” “好了。” “酉时送到书房,不得延误一刻。” “是。”陆宁应了一句。 韩昭走后,陆宁掀开锅盖,见锅里的那份甜茶汤已到了火候。他来到墙边坐着,看着庭院里的日光渐渐晦暗,夜色降临。 他起身舀出一碗茶汤放到木托盘上,走出灶房,穿过走廊,来到书房门外。见侍卫点了点头,方才进屋。桌案后坐着一位面容白皙的青年,眉眼分明,鼻梁高挺,一时之间陆宁想不出来在哪里见过。 青年抬起头,陆宁才发现他的右脸颊上有三道红色的伤疤,医者已经用心处理,还是留下淡淡的伤痕。 陆宁不由得向后退了半步。 “把东西放下吧。”林叙起身来到门边,关上门。门闩搭上的那一声,让陆宁警觉了起来。他将托盘放到案几上,回过身,见林叙缓缓走了过来。林叙目光柔和,穿着锦衣外袍,陆宁看着他的时候,心一下子融化下来,腿脚发软,一个踉跄,手指碰翻汤碗,倒了下去。 “你受伤了。”林叙抢步上前,一把搂住他的腰,将他紧紧抱在怀里,声音低沉而心疼,“为什么不早说?” 陆宁张了张嘴,胸口剧烈疼痛,说不出话来。 林叙勾起陆宁的腿脚,横抱起身。他来到榻前,将陆宁轻手放了下来。“我让韩昭给你看下。” “不用。”陆宁话还未说完,见林叙已走到门边,推门和侍卫轻声说了两句。 不一会儿,韩昭手里拿着布包走进来,俯身搭着陆宁的腕脉。“阿宁心脉寒凝,需用当归,桂枝,细辛熬煮,调理数月后观察病情,酌情加减药物。几年之后,才能痊愈。” “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陆宁支撑着坐起身,两脚沾地。“我可以自己回去。”陆宁道。 “回去什么?”林叙冷笑一声,“你今夜就在这里休息,过两日再回去。” “可是灶房那里的活儿。” “会有人代替你完成。”林叙的语调陡然转冷,“这是你的地方还是我的地方?” 陆宁愣在远处,他是要杀眼前的人的,这样拉进距离对他反而有好处,可是林叙如此温和,刚才就连和韩昭说话都是柔声细语。 他下不了手,不,他必须下手。 一连五六日,陆宁都躺在榻上修养。韩昭一日给他诊一次脉,仆役则分上下午给他端来药汤,胸口堵的闷气渐渐舒缓。陆宁躺在榻上,飘飘忽忽,不知道世子为何对他如此柔情,罢了,他是此次任务的目标,或早或晚他会杀死他,多想这些干什么? 等到陆宁可以下榻走动,又过了数日,韩昭找到他。“你到城东的柴场去带些柴火过来。”陆宁从韩昭手里接过银两,点了点头。 陆宁到了柴场,将银两交给掌柜,才知道他们回将柴火运送回去。此时才刚午初时分,他也不急着回去,想去城内四处走一下。 此时他听到一声哭喊,回过头去,见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蹲在墙角边低头大哭起来。男孩穿着破旧的布衫,脸上和脖子上都是鲜红色的鞭伤。 “怎么了。”陆宁走过去,坐在男孩身边,低声道,“是谁对你这样的?” “掌柜钱三。”男孩应道,“我是三天没吃东西了,达不到他们的要求,就不给我吃东西。” “他们让你做什么?” “运柴火,每天在城里跑二十多次,实在走不动了。” 陆宁摸索着衣襟,从兜内找出二两银子,他随身带的也不多,当这些钱给眼前的人,他能用来做很多事。 “你叫什么名字?” “江野。” “我叫陆宁。” “江野。”陆宁轻声唤道,“这些钱给你,买点吃的吧。”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别让掌柜知道,在他面前就装自己没吃过东西。” 江野看着陆宁手中的银两,愣了好一会儿,手指伸了出来,又缩回衣衫旁,坐在那里没动。 “拿着吧,我给你的。” 江野抬起头看着陆宁,看了好一会儿,方才借下银子,急急放到袖袋里。 陆宁摸了摸江野的头,站起身。“阿宁,你什么时候再来?”江野道。 “我能来便来。”陆宁转过身来,落落寡欢道,“如果可以的话。” 陆宁走出柴场,来到一条巷道。 “阿宁。” 陆宁刚走几步,便被人从身后叫住。他认出了声音的主人,身子微微一颤。 “裴青。”陆宁转过身去看着眼前的青年,又看向身侧。裴青带着两名随从,一前一后堵住了巷道的出口。陆宁深吸一口气,回过神来,“你什么时候开始跟踪我的?” “就在刚才,柴场。”裴青一字一句的说着,厉声道,“你在和谁说话?” “和你没关系。” “你这是什么态度?”裴青抓住陆宁手臂,环腰抱住,另一只手抓着少年的脖子,将对方狠狠抵在砖墙上。 裴青穿着一身暗纹锦袍,鸦青色玉冠衬得他的眼眸黑亮清朗,黑色的眼睛里泛着些许金黄,犹如熔金在流淌。当他勾起嘴角时,眉梢轻挑,露出亮白色的皓齿,给人一种热情洋溢的感觉。 更引人注意的是他肩背宽厚,窄腰紧实的身形。他的手臂粗壮有力,肌肉的线条柔美而健实,腰腹收紧,系着一条皮革腰带。胸膛起伏间,一股热气喷在陆宁的颈间。 可是,他身上萦绕着一股危险的气息。 “你是我的奴忘了吗?”那只原本扼在颈间的手忽然松开,顺着衣襟滑入。温热的掌心抚过腰侧时,陆宁猛地绷紧脊背,想要挣脱却无处可逃。这个身体他太过熟悉,一直忍着不动手是怕这个傻小子逃开,如今他已经得到了他的名籍,也见到了他,还在等什么? 他喜欢看阿宁清澈的眼眸,孤独的身影,与他坐在武场边聊天是这辈子最幸福的事情。 他想得到他的人和他的心。 “放开……”陆宁仰起头,靠在墙上,忍住喉间的呻吟,低语道,“若是晚回去,韩昭会找我麻烦。” “州城内悬赏通缉的杀手就是你对不对?” 陆宁看向同伴,苦笑一声:“知道还问我干什么?” “消息已经泄露出去,你为什么还要执意动手?” “他们不知道我才是杀手。” “你为什么要为谢垣杀人?” “与你无关。”陆宁偏过头,方才由于挣扎散落下来的发丝遮住了他的视线。他猛地挣动双手,却被更狠地按回墙面,粗粝的砖石磨得他后背生疼。 “为了钱委身于他?”裴青眼底燃起骇人的怒火,指节深深嵌入到陆宁的腕间,“你就是这样作践自己的?” “你胡说什么,放我走。” 裴青冷冷一笑,俯下身,在少年耳畔低语:“还想救江野吗?” 听到这话,陆宁心头一紧,眼眸望向武场,视线变得模糊起来。那孩子和他一模一样,放着不管,于心不忍。可是任务呢?此行到州城来的任务谁来替他了断? 就在他晃神的刹那,后颈突然传来剧痛。黑暗如潮水漫上眼帘。他踉跄着向前栽去,最后映入眼帘的是裴青骤然放大的面容,和对方眼底那一丝严厉的目光。 “江野那样的人,也值得你为他付出这么多?”裴青眼中闪过一丝嫉恨,抱起昏迷的少年,走向巷道最幽暗处,那里停着一辆早已备好的乌篷马车。 车帘垂落的瞬间,裴青将人往怀里带了带,拉起一条枝纹胡毯轻轻盖到陆宁的身上。他穿的太少了,裴青叹道,褪色的短衫和布袴,脚上还是一双无法御寒的布鞋。而自己穿的是波斯来的翻领素色锦袍,皮革腰带和羊皮软靴。 陆宁的头微微偏向一侧,散落的发丝扫过裴青的手背,像流水一般轻盈。裴青看着陆宁清秀的面颊,白玉般的脖颈和若隐若现的锁骨,脸颊发烫,狠狠握紧了拳头。 “快走!”裴青低喝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烦躁。车夫闻声甩动马鞭,马车骤然加速。远处柴场嘈杂的人声,很快被辘辘车轮碾碎在晌午的艳阳里。 黑暗,陆宁就是睁开眼看到的也是一片黑暗。他动了动手脚,手脚分开各自绑在木柱上,身下是柔软的床垫,身上盖着薄薄的被褥。 之所以盖着被褥,是因为他身上没有衣衫,也没有布袴,就这样被绑在床榻上,眼睛蒙着布巾,嘴里塞着布条。 陆宁挣扎着手脚,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他再一次用尽全力,尽管汗湿鬓发,腿脚酸软,却仍旧以极其屈辱的方式被摆放在床榻上。 裴青,一定是裴青。陆宁回忆起之前发生的事情,握拳的手渐渐松开,闷声喘了口气。 究竟过了多久,他猜不出来,回去和韩昭怎么解释,脑子里也是思绪烦乱。一连串脚步声响了起来,越走越近。 说话的约有五六个人,是拔汗那口音,西域再远地方的人说的话,陆宁也听不懂,只有裴青能通晓三十六国的语言。而交谈的人群里,也确实有他的声音。 众人来到床榻边,停下脚步。一只散着热气的手伸到陆宁颈边,猛然掀开了被褥。 凉风拂体,一下子懵住了少年的呼吸。 陆宁喘息数次,方才匀住气息。一根细长的木棒触碰着他的胸口,手臂,腿侧……陆宁挣扎着手脚,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却引来众人低沉的狞笑。 许久,裴青发了声,说了拔汗那的话。男子纷纷赞同的回应,众人走向远处,人声渐渐止息。 一记关门的响声。青年缓步走了过来,在床榻边停住了脚步。他伸出手,将被褥重新盖到陆宁的身上。 “方才那些是拔汗那的商人。”裴青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玩味,指尖轻轻挑起他下颌,“有个胡商看中了你,你该知道他们专买苦力。” 第3章 陷阱 陆宁口中紧咬着布条,喉间溢出压抑的闷哼,额前碎发已被冷汗浸透。他剧烈摇头,布条在木柱上无声的来回拉扯。 “我说你会用刀。”裴青俯身,指腹摩挲过他染血的唇角,“磨了许久才谈妥价钱。”话音陡然转柔,“我在拔汗那有也有住处。”他忽然扯开陆宁口中的布条,在对方急促的喘息声中轻声道:“唯一救你的办法,乖乖和我去西域,那胡商说了,若买下你,便要给你戴上镣铐铃铛,终身不得取下。” “裴青……”话音未落,陆宁感到脚裸一阵冰凉的触感,随着他挣扎的动作脚上传来一连串细碎的声响。 “听到铃铛的声音了吗?”裴青将布条重新绑到陆宁的嘴上,在对方脑后打了一个死结,冷冷道,“这是给你的惩罚。” 陆宁松开手脚,瘫软在榻上,沉沉喘着气息。裴青转身离开床榻,走了几步,开口道:“叶秦,替我守在门外,日夜不得离身。” “是。”一名男子的声音,低沉道。 两人走向屋外,“啪”的一声关上了屋门。房内安静了下来,陆宁晃动手臂,依旧传来木柱晃动的“吱吱嘎嘎”声,铃铛的响动,这一次还有铜钩摇晃的细微声音。 难道就这么结束了吗?陆宁心里一沉,好不容易来到衡州,血债未报,却要去拔汗那。陆宁侧过头去,手臂钻心的疼痛,一阵睡意侵袭而来。“叮叮当当”指尖传来冰冷的触感,陆宁抬起右手,奋力抓住冰冷的源头。 那是一块勾住纱帐的铜片,未料想两端锋利,就在指尖上来回摆动。陆宁伸手用两只手指夹住铜片边缘,扯了下来。铜片从指腹划到手心,陆宁用手指将铜片推到手腕上,来回摩擦。 许久,手腕上的布条松散下来,陆宁急忙翻身,扯下眼睛上的布条,割断左手和腿脚上绑缚的布条,取下铃铛。这是一间普通的地窖。床榻摆在北面,石壁上点着蜡烛,墙边的衣架上挂着他的浅蓝色短衫,衣带和布袴,下面放着布鞋和软袜。 陆宁掀开被褥起身,走到衣架前穿上衣衫,布袴和鞋子。他走到门边,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陆宁回身吹灭蜡烛,将矮柜和衣架翻到在地,木门打开,一名男子走了进来。陆宁潜到他的背后,右手勾住对方脖子,从身后踹向他的膝盖,逼着他跪倒在地。 陆宁将叶秦腰际上的横刀抽了出来。“裴青到底想干什么?”陆宁低声道。 “他想让你去拔汗那,换个好价钱。” “说实话。”陆宁单手退出刀鞘,将刀刃抵在男子咽喉处,“你知道,我杀人无数。” “是……是……他想把你编入商队,让你摆脱谢垣的控制。”男子的眼眸在暗处一转,叹了口气,“少爷待我们就像亲人,对你也是良苦用心。” 陆宁心里一阵怒火渐渐平静了下来,忽冷忽热,这样的人,为什么要原谅他? “他在哪里?” “中厅,他刚去送客人了。” 陆宁松手,拿着刀,离开了房间。 裴府的后院回廊曲折,花丛遍布,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府邸。初秋的斜阳倾洒下来,泛起一片金黄色的暖意。陆宁无心赏景,只看出来现在是日落时分,却不知道自己在地窖内到底过了半日还是一日,心里沉着一口气,往中厅走去。 两人在后院的拱门处,打了个照面。 “那些商人走了?”陆宁挑起嘴角,苦笑道,“我买不出好价钱,让你费心了。” 裴青看了看陆宁手里的刀,接着将目光移到少年的脸颊上,打量起来。这些细微的动作都被陆宁看在了眼里。 “对不起,我不该……我不知道怎么才能救你。” “不用费心了,我一定要完成任务。”陆宁握着横刀的手渐渐放松下来,沉沉道,“我和谢垣是利益关系,他救了我,我为他杀人,很公平。” “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才能停手?”裴青神色严厉,没有丝毫退步。 “叶秦都对我说了。在小镇你连一只小鸟都不忍心伤害,为什么要那样羞辱我?仔细想一想就知道不对劲。”陆宁抬起头,对视着裴青的眼睛,“我想要以前的你,开朗,热情,待人友善。你就算把我带到拔汗那,我已经不是我了,一个躯壳,有什么意义?” “对不起。”裴青一时语措,低声道,“那些,我看过无所谓,绝不会对第二个人提起。” 陆宁咬紧牙关,良久,方才将横刀转了一个方向,交给裴青。陆宁向前走着,与裴青擦肩而过。 “我们还是朋友吗?”裴青等着,心里起起落落,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隐约的刺痛,却等不到对方的回答。 良久,陆宁才开了口,“以后不要再对我做这种事情,我不会原谅你第二次。” “你能答应我不再杀人吗?” 陆宁没有答话,继续向前走着。“我在地窖多久了?” “两个时辰。” “太晚了,我要回王府。” “我在柴场等你。” “好。” “我们一起去救江野。” “知道了。”陆宁四下看了一眼,见到了府邸的边门,走了过去,离开了裴府。 傍晚时分,陆宁来到后院,见柴火堆在房内,便抓了几把走向灶房。忽然,他听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转身一看,竟是韩昭。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我在外面喝了一些酒。”陆宁低声道。 “以后不能再这样了,这里可是世子的住所。” “知道了,不会再这样了。” 裴府后院,一阵凉风吹过,树叶摇曳发出簌簌的响声。 “啪”的一声脆响,青瓷茶盏在白墙上炸开无数碎片,犹如雪花一般散落在地上,倒映着刺眼的火光。 “少爷。” “出去!” 男子应声,走向屋外。“叶秦。”裴青抬起眼眸,迟疑片刻,改口道,“你还是留下来吧。” “是。”叶秦走了回来。他看着自己的主子,盘算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少爷,听闻坊西子夜巷有很多俊美的少年。他们听话,会服侍客人,能满足你的所有要求。今夜我陪少爷去那里找一两个满意的,保证让少爷过得舒舒服服,忘记下午那些糟心的事情。” “胡说什么?”裴青打断对方话语,皱起眉头眼中带着一丝厌恶,续道,“那些扭捏作态的小子,碰他们还怕脏了我的手。” 屋内安静了下来。 “阿宁还会把我当朋友吗?” “会。”叶秦道,“少爷今日的戏演得像真的似的,他相信了,所以没杀你。” “今日在后院看着他拿刀,我还真得怕了。”裴青笑了起来,眼中带着一丝玩味,“不过,这样的阿宁才有意思。” “少爷为了得到他,等了几年,也不怕再等几天。” “今日我在马车上就应该将他……”裴青抬起右手,翻转掌心,记起那犹如羽毛般轻盈的发丝,“变成我的人。不过是一个穷小子,动了手又能怎么样?我可以挑断他手脚的筋脉,将他带往西域,从此以后他的身边只有我一个人。” “那小子心寒如冰,对感情之事一无所知,你早就知道这一点。他没想过那些事,也不知道该怎么去想。”叶秦道,“这样的人,不需要再给他时间了。” 裴青想起第一次在武场边见到陆宁的时候,那小子眉眼清秀,目光冷冽,从此以后一股暗流成河的暖意在心中漫延开来,他的心里再也忘不掉他的存在。 “天色已晚,我就不打扰少爷休息了。”叶秦向来伶俐,见裴青不语,做了一个礼数,转身离开了房间。 过了很久,裴青方才起身。他走到衣架前,解开衣带,脱下身上的锦衣。素白色的中衣紧贴着他肌肉紧实的胸脯,腰腹的弧度在轻薄衣料下起伏有致。裴青抓了抓右手手腕,这只手制服过少年柔弱的身躯,如今依旧结实有力,可以抓住任何他想要的东西。 裴青站立良久,想起马车内阿宁清秀的侧脸,眼中像着了火似的,久久不能平息。 这日,陆宁离开王府来到柴场,看到裴青和杂役正在闲聊。裴青见到陆宁,和那些人多说了几句,打了一声招呼,走到陆宁身边。 “江野怎么样?” “在后院堆柴火,我已经交了银两,今日就能将他带回。”裴青道,“我在西市客栈给他找了一个活儿,我们过去看看?” “好。” 陆宁打听到西市客栈在坊市西面,两人沿着主街走着,转进一条小道。光线越来越暗,两旁的店铺里透出微弱的火光,店门口的栀子花灯顺着风向,缓缓打着圈儿。 灯下站着好些抹着脂粉的女子,一个个明眸皓齿,有着柳叶般的细腰,长裙之下则是纤细的脚裸。她们穿着齐胸襦裙,上身披着各色衫子,颜色绚丽而刺眼。 陆宁定眼看着这些人,谈笑间咽喉处都有滚动的喉结。 他们是男人。 另一些则穿着男子的长衫,身上撒着香粉,手摇团扇,扭动腰腹和身边的人谈笑风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