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瑜之忽视那道蛊惑的声音，穿过尸横遍野的寻芳谷，不知走了多久，落入某处极寒之地。
雪堆后不断有狼群涌出，他麻木地挥剑斩杀，直到右臂脱臼，再无法再提剑抵御，无力地垂在身侧。剑柄上系着的狐狸剑穗已被血污糊成一团。
朔风卷着白雪，如刀割般刮过谢瑜之的皮肤。他撑着承影剑跪在尸横遍野的雪原，玄色衣袍被血浸透，手腕间的梵文越发刺目。
“嗷呜——”
四处又亮起血色瞳孔，白狼的獠牙下涎水欲滴，利爪刨着冻土。这些白狼被人种了魔蛊，寻常仙法根本无法彻底杀死它们。
他只能用几张雷火符继续抵挡攻势，而灵力也很快耗尽，指间的符纸燃尽，飞灰卷着残焰飘落。
或许他会死在这里。可是不行，他不能死！他还未出去，还未找到谢瑜白报仇，还未找回那个不听话的小骗子。
“真是狼狈啊。”一道墨色身影如鬼魅般掠至他身前，玄袖扫过之处，狼群震退数步。
“咳……”一口血沫涌到嘴边，他又将其压了回去。不能睡，不能死，他必须活着出去，离开这里……
谢瑜之艰难抬眼，来人身着墨金玄色锦袍，标志性的赤金龙纹发冠，他不会忘记眼前这个人，他的舅舅魔蛟族殊隐，也是那个一步步引他入深渊之人。
如今，他又想故技重施？
“废物！”殊隐抬脚踩在他肩胛，谢瑜之闷哼一声，栽倒在地，大口呕出鲜血，身下早已开出大片诡艳的红色荼蘼。
“你体内流淌着天魔血脉，竟会被这些魔蛊驱使的畜牲逼到如此境地？今后如何统领魔域？如何为你母亲报仇！”
谢瑜之挣扎着抬起头，碎发黏在渗血的额角，声音决绝，“我不入魔域。”
“哈哈哈哈！”殊隐掐住他下颌，指腹碾过他唇畔被割破的伤口，“你疯了？天魔血脉不入魔域？真是天大的笑话！”
谢瑜之猛地偏头，挣脱他的钳制，手中金铃泛着微光，铃声轻荡，耳边却响起少女清脆如铃的声音。
“我心悦谢瑜之仙长，自然是真的。”
“谢瑜之，你疼不疼啊。”
“我不想忍……我要你。”
“谢瑜之，若是你哪天变得不像谢瑜之，说不定我就不喜欢你了。”
他重重闭眼，又极力将血瞳压制下去，“我答应过她，不会变成……不像谢瑜之的样子……”
虽不知那日她为何突然那么说，可他答应过她，答应她只做谢瑜之，就决不违背承诺。如此，违背承诺的人就只有她，犯错的人是她，他才好向她讨债，才好处置她。
殊隐见他偏执至此，怒极反笑，“不像谢瑜之？我告诉你！这样躲在仙门，压抑本性的你才不像谢瑜之！”
“你以前不是做的很好吗？你当寂公子的时候，不是可以杀人不眨眼吗？如今怎会变得如此畏畏缩缩？”
“呵。”一声极轻的笑音在寂空中荡开。
谢瑜之运气加固梵文封印，冷声道：“寂的身份，也是你安排的。”
“寂本为寂灭消亡之意。什么魔界之主？你只是想让我赴死罢了。”
殊隐突然掐住他的后颈，掌心腾起暗紫色的魔气，“既然你如此冥顽不灵，我便让你看看！真正的谢瑜之应该是什么样子！”
他的掌化作利爪，直剖胸口，剜出一颗滴着血的魔丹，红光涌现，霎时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
魔丹化作一道黑雾，直直灌入谢瑜之眉心。剧痛如潮水般席卷全身，谢瑜之发出破碎的闷哼，身子痛苦地蜷曲起来。
魔丹冲破封印，散发着暗紫色邪气的魔心挣脱枷锁，魔气在经脉里横冲直撞，寸寸仙骨俱断。
他握紧剑穗的狐狸，仿佛在虚空中看到了她的脸，她弯着眼眸对他笑，“你永远都要做谢瑜之。”
“呃啊。”一声嘶哑得不像他的声音从喉间挤出，他猛地抬头，墨色的瞳孔成了妖异的幽红，眉心灼烧着生出一道暗红的焰纹。
裂开的伤口诡异地生长出血肉，以极快速度愈合，鳞片状纹路若隐若现，手腕皮肤上的血色梵文燃起红光，尽数碎裂。
魔气彻底折断了仙骨，魔心开始滋养更为匹配的魔骨。
殊隐抚掌大笑，还差最后一步，他完美无缺的作品便会诞生。如此，他那死去的妹妹也算魔族的功臣，不会再被族人视为耻辱，魔族也将迎来新的魔尊。
“好！好！这才是我的好外甥！杀了那些畜牲，它们是舅舅为你准备的浴血礼啊。”说完便化作黑雾消失。
谢瑜之缓缓站起身，眼前蒙着一层血雾，翻涌的杀意将理智吞噬得一干二净。
承影剑破土而出，剑气在血雾中撕碎方圆百里的魔物，包括其他生灵。血腥与杀戮带来的冲动，他无法克制，甚至……贪婪地享受着。
雪原染血成渊。
“阿宁……”他失神地念着这个名字，掌心蜷握的剑穗发烫，理智渐渐回笼。
雪风更急了，风声如鬼怪嘶鸣，卷起他的玄色衣摆，猎猎作响。他抬眸望向雪原尽头，眸中的猩红渐渐隐去，眉心焰痕明明灭灭。
他要到合欢宗去，回到她身边。只要将魔气掩盖，他就还是原来的谢瑜之，她会认出来的，对吗？
＊
合欢宗虽为魔宗，却与寻常修仙宗门并无太大区别。
明显区别在于，合欢宗内有很多妖修，至于修仙还是修魔，全凭宗门弟子自己的选择，算是十分人性化的教学方式。
它不像水月宗那样门规森严，余柚宁成为新弟子这些天也过得舒心自在，只是有一点不太好的烦心事。
最近合欢宗在筹备首席弟子选拔比试，所有弟子都要参加。
她作为新弟子，本该对元老级别的弟子构不成什么威胁，偏偏她刚来就被三长老叶莘传唤，还得到她亲授的玉符。
弟子们都在私下议论，她最受长老的重视，又是修习魅术天赋最高的灵狐族，必定会成为二师姐灵珑的最强竞争对手。
都说树大招风，枪打出头鸟。果不其然，她入合欢宗第二天，就被合欢宗那个天赋和修为都极高的魔修二师姐盯上了。
这日午后，余柚宁找了处风景不错的小竹林，背诵新学的合欢心法。
背了两句，抬眼便撞见一道暖橙色身影，女子随身带着赤色长鞭，眉眼间满是张扬，浑身上下都是毫不掩饰的敌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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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柚宁提前做过功课，她手里拿着的是赤影鞭，腰间系还着一对黑白两色合欢铃，一看就是那个娇纵傲慢的二师姐，灵珑。
灵珑高昂着头走过来，像只张扬的孔雀，半眯的眸子扫过她的脸，停顿片刻，又落在她手里的那本合欢心法上。
轻慢又讽刺的声音响起，“瞧瞧，我们新来的余师妹多勤快呀，现在还孜孜不倦地温习心法，我这个做师姐的都自愧不如呢。”
灵珑嗤笑一声，表情越发玩味，扯了扯手中的长鞭，没等余柚宁反应，凌厉的破空声中，赤色鞭影狠狠朝她正面袭来。
【小主人小心！】
沉星吓得惊呼，余柚宁急忙侧过身去躲，那道鞭影也避无可避，甩向她的右臂。
她的手腕处不断涌出蓝色光华，几乎在一瞬之间凝成包裹全身的屏障，不仅如此，更多的灵力凝成箭矢涌向灵珑。
鞭声炸响，余柚宁却没有感到丝毫疼痛，手腕的白玉镯越来越烫，难道……谢瑜之临走前还在里面留下了护身灵力？
灵珑未预料到她会反击，慌忙地躲避箭矢，显得有些狼狈。而余柚宁却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若是被其他弟子看到，她的脸面还往哪搁？
她更生气了，狠狠将鞭子甩在地上，石板都裂开个大口子，鼻孔出气冷哼道：“反应倒是不慢，可你这样就是不把师姐放在眼里！”
一滩事等着她，本来就烦。余柚宁也不是什么人人都能拿捏的软柿子，若不是灵力护她，这一鞭下去，她的胳膊能不能保住都是个问题。
她从谢瑜白身上学来的剑术，也不是花把式，只可惜此处没有趁手的武器。
沉星听到她心中所想，【小主人！通过上次南海的任务，我获取了不少灵力，如今可以变换形状，与小主人并肩作战了！】
“好，那就化作剑吧，随我一起出这口恶气！”
霎时，星辰般的光芒落入余柚宁掌中，她闭眼凝神，甩出一把通体呈琉璃色的长剑，泛着淡淡紫气。
她挑转剑锋指向灵珑，冷冷抬眼，迎着她挑衅的眼神，“那师姐所为呢？是不把门规放在眼里。”
“我记得初入合欢宗那日，门规写着禁止宗门弟子私下斗殴。况且，长老殿就在不远处呢，若是被长老们看到了……”
灵珑最是看中自己的名誉，且德育分也是首席弟子考核的重要项目，想到这里，她的脸色越来越黑。
余柚宁淡淡一笑，“当然，我可能误会师姐了，师姐想与我比试的话，何不等我拿了武器再开始？”
“牙尖嘴利！别以为得到叶大人看中就能一飞冲天！我想打就打，还需要挑时候？”
“再来！”灵珑攥紧赤影鞭朝她的面门抽过来，余柚宁横剑去挡，运气凝出掌风破开扑面而来的魔气。
长鞭被剑风击飞，剧烈抖动间从灵珑手中振脱出去，她不服气地瞪她一眼，手掌化成爪朝她袭去。
眼见利爪即将落下，一道纯净的白光隔开两人，随即背后传来清脆如玉的声音，“珑儿，住手！”
这句话竟然真的起了作用，余柚宁闻声看去，来人一身素色雪衣，样貌与灵珑有七八分像，但眉目温和柔婉，气质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