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听到客厅传来姥爷的呼喊:“老婆子,回家了。”声音带着喝醉后舌头缕不顺的含含糊糊。
房间僵硬的气氛这才被一瞬打破,众人也都找着理由纷纷起身告别,我站在角落还能看到有人将手插进兜里准备掏出早已备好的贺喜红包,然而看着其他人没有动作,犹豫片刻默默的又塞了回去。
好似生了孩子,恰好是女孩,又恰好生在了一个计划生育严厉却又重男轻女的家庭里是不好被贺喜的。
从干姥姥家大门走出你还会发现就连最简单的庆祝方式:粘贴的红对联也是没有的。如果不是相熟的人怕是根本不知道他们家得了孙女有了喜事。
或许他们也不认识是喜事,怕不是还认为是累赘。
我不知道这个孩子结局如何,是跟在母亲身边幸福的长大,还是最终没能打破旧习的思想被送往别的家庭。
——
回家的路上天空已漆黑一片,只有月亮洒下来的丝丝光影,照亮着大地。将扭曲的影子投射在斑斑点点的红色砖墙上,传来院子里狗的狂吠声。
姥爷晃晃悠悠的走在前方,一手拿着烟枪一手比做兰花掌,嘴里哼着悠闲的戏剧曲调:“得隆冬隆得里隆得里个隆冬……”
罗睿轩紧跟着姥爷,两手时刻准备着,生怕姥爷喝多了走在漆黑的路上一个不小心摔倒,毕竟年纪大了,身体各部门老化,哪怕一个小小的摔跤可能都会面临严重的骨折。
我则跟着妈妈她们漫步在后头,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姥姥突然开口:“楠楠,要不考虑再要一个孩子吧。”
还未等我妈答话,一旁的大姨便埋怨道:“妈,你怎么也跟他们一样老旧思想!难道年轻的时候因为这个受的苦还不够多嘛。”
姥姥深叹口气,眼神有些虚无,似是在回忆过去:“就是因为经历过,我才怕你妹也因此被人歧视。”
“说的简单,你看看现在查的多严,要是被抓到还要做引产,太受罪了。”
姥姥沉默了一瞬:“我看别人也都到亲戚家躲的,怀了就来我们这躲几个月把孩子生下来就没事了。再者有了儿子你妹以后也不会再被别人说三道四。”
大姨气的紧握着拳头,指尖已经被捏的泛白,语气满是不解:“天天就是生儿子,生儿子,明明生男生女是由男性染色体决定的,为什么到头来遭到埋怨的反而是我们,受罪的也是我们。”
姥姥听闻惊讶的怔愣在原地没了言语,她生来所被灌输的思想都是生不了儿子是女子的错,是女子没有本事,没能给夫家传宗接代。从来没有人告诉她这一切不是她的错,她不该接受由于没有生儿子所遭受的不公。
此时院子里的狗好似也因为突然加大的语气察觉到了人的讲话声,从而叫唤的更加起劲,引得周围的狗叫声也跟着附和,一时间此起彼伏,企图以展现自己的凶狠吓退那些不怀好意的人类。
大姨深吸一口气将不满的情绪压下,扭头对我妈柔声道:“你别听她的,不想生咱就不生,管他别人怎么说,日子是自己过得,咱过得舒服就行。”
顿了顿又道:“你要是想生,我也不会说什么,有困难我陪你一起解决。”
妈妈扬起嘴角,揉了揉有些发酸的鼻子:“好,谢谢姐。”
“咱姐妹俩说什么谢。”
两人相视一笑如小时候一般亲昵的挎着胳膊相互扶持的朝家里走去。
看着她们的背影我恍然觉得无论在何时,能有一个坚定的选择你支持你的人,是何等之幸事。
到姥姥家没一会,由于床位不够,而大姨她们家就在隔壁村子倒也不远,便先骑车回去了。
我则跟着妈妈一起住到了第二天早上,太阳刚刚爬上山坡,为清晨照耀着一天中第一缕阳光。
我背着书包安稳的坐在妈妈车子的后座上准备离开,在即将出门骑向大马路时,姥姥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道:“楠楠,昨天跟你说的事,你考虑考虑。”
妈妈顿了片刻,点点头:“知道了妈,那我先走了。”
初夏的清晨是我认为最舒服的时候,走在路上不会感受到酷暑的炎热,也不会有深冬的冷冽。尤其是一阵清爽的春风吹来还会卷起淡淡的花香,让人心情总是不觉的松快下来。
“小奇,你想有弟弟或者妹妹吗?”前面骑车的妈妈道。
看着大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南来的北往的,面容或多或少的都由于生活的困苦带着些许疲惫。认真的想了想回道:“都好。”
妈妈笑着:“你这跟没回答一样。”
我也跟着笑了起来,抬手轻轻的抓着妈妈被风吹起的衣摆:“都好,你想生我便想要,不想生我便不要。”
“不怕有了弟弟或者妹妹,我将来偏心于他吗?”
“不怕,我长大了,不会跟他争的。”
妈妈笑着感慨:“是呀,你一直这么乖。”然而眉头却紧皱着,依旧拿不定主意到底要还是不要。
直到周一早晨妈妈送我上学,像是下定了决心:“小奇,我给你生个弟弟吧。”
我喝着她早上五六点起床,自己都舍不得喝,专门留给我的牛奶:“好。”
牛奶吸完了,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妈妈抬手帮我擦掉了嘴角残留的奶渍:“就是有了弟弟以后,你爸的压力就更大喽。
“没事,这压力他肯定乐意。”随手将喝完的奶盒丢进学校门口的垃圾桶。
妈妈释然般的笑了笑:“行了,进去吧,马上要上课了。”
我点点头走进学校的大门,隔着人群还能看到马路上妈妈离去的瘦弱身影。好像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跑一般。
那时候当每个人知道妈妈只有我一个孩子,而且是闺女的时候,下面一句不可避免的全部会问:怎么不再生一个男孩呢。
时隔太远我已记不清妈妈是怎么回答的了,只记得她每次似乎都会不好意思的笑着。
所以在妈妈做这个决定的时候我不感到意外,如果我存在于她所处的环境或许我也会这样选择。
可是那时候的我不知道生孩子是这么困苦。
多年后我依然能记得妈妈那瘦弱的背影,总会想如果当时我在懂事一点,如果当时我也能跟大姨一样不让妈妈冒险,会不会后面的结局不一样。
可惜人生最不堪说的便是如果。
这个世界也没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