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无数遍小石子铺成的马路,经由几个月的施工已经变成了宽阔平整的柏油路。
空气中充满了没有挥发干净的沥青味,偶尔一阵微风拂过带来一丝田间空气的清新,与沥青的味道交错混杂着。
远处层峦的高山上残留着落日余辉,为天空渡上了金灿灿的色彩,绿油油的麦苗随风轻轻摇摆,好似在为此起彼伏的虫鸣声伴舞一般。
如果有美术生经过肯定会为此画面驻足。
然而坐在后座的我却没有欣赏这副景的心情。易若凡离去的背影和赤红的眼眸在脑海中一遍遍重映,使得原本就不太高昂的情绪更加低迷。
“刚刚那人好像是你同桌吧?”
失神的望着从眼前划过一片片绿油油的麦田,突然听到前座罗睿轩问道。
“嗯?”,顿了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人。
“嗯,对。”低低的应到。
“我现在越想越觉得他刚刚的样子特别像吃醋。”
“吃醋?”我疑惑的重复了一句,不太相信罗睿轩的猜测。吃醋会这么委屈吗,眼睛都红了……
“是呀。你说他不会喜欢你吧?”说完兀自摇头:“不对不对,我们俩是兄妹他吃醋干嘛瞪我呀!”
“他可能不知道。”我小声的嘟囔道。
罗睿轩偏头扫我一眼,又摇头道:“那也不太可能,你这天天看起来跟男的一样,人家长的那么帅不可能没眼光。”
“……你还是不是我哥?有你这么贬低自己妹妹的吗?”我用力的戳了戳他的座椅。
“哈哈,你可从来没叫过我哥,再说我讲的是实话。”
“……”
我抓了抓自己的短头,又看了看一身中性的衣服,沮丧的低下了头,好吧讲的确实是实话。
也是,我这么普通的人怎么可能有人喜欢呢。
罗睿轩看我沮丧,抽出一只手揉了揉我的脑袋:“别难过呀,其实你细看长的还是蛮清秀的。”
“我谢谢你嗷。”我撇了他一眼,不留余力拍掉头顶的手。
罗睿轩转头哈哈笑了起来。
没乐呵一会,吱呀一声,车子猛地刹住,由于惯力我也重重的撞在罗睿轩后背。
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就见罗睿轩一脸受惊的转身:“卧槽,你说他对我这么大敌意,不会是喜欢我对象吧!”
我揉着被撞的刺痛的鼻子:“你怎么想一出是……”
猛地顿住,好像也不是全无道理,之前易若凡确实是一听到罗睿轩脸色就不对。好像还对他有女朋友这件事特别在意,强调了一遍又一遍。我原没有在意,现在一回想是有点不太对劲。
罗睿轩理了理被风追乱的头发,挺起胸膛:“他帅还是我帅?”
“他帅。”我毫不迟疑道。
“你个小没良心的,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呢!”
躲着他又要来揉我头发的手:“咦,刚刚也不知道谁说不是我哥呢!”
“好哇你!”终究还是没躲过,被他恶狠狠的揉了几把。
“唉,不过他注定单相思了,我女朋友可是很爱我的。”
看着他故作惋惜的摇摇头,嘴角抑制不住的抽了抽:“行了,知道你最牛!别磨叽了,赶紧骑车去姥姥家,天都要黑了。”
果然,待到姥姥家时,太阳的余辉已全部散尽,天空渡上一层薄薄的暗灰色,姥姥家的大门也紧闭着落了锁,喊了几声都无人应答。
问了邻居阿姨才得知是干舅家生了孩子,他们应该都去了干舅家。
姥姥这一生只有两个女儿,便是我妈和大姨,听说年轻的时候因为没能生儿子受尽屈辱。
为了延续香火,百年以后有人送终。无奈只能从同宗族的亲戚那里认得一干儿子,于此我们便喊他干舅。
干舅家离姥姥家不远,步行最慢也只需要五分钟。原本以后生了孩子本该热热闹闹,喜气洋洋的办一场,然而此刻大门外却冷冷清清的。
走进屋子里面也静悄悄的,入了堂屋才见几个男人在一起吃着菜喝着酒,谈天说地。
“姥爷,看见我妈了吗?”我对着坐在主座上喝的正欢的人问道。
一桌人这才注意到我与罗睿轩,干舅见状立马起身。
“呦,小奇和睿轩来啦,你妈在里屋呢。”说着就把我们往里屋领。
“军儿,她自己去就行了。一群老娘们聊天咱就别去掺和了,睿轩你过来坐。”座位上的姥爷拍了拍旁边的座椅道。
我也连忙道:“没事,干舅,你们聊,我自己进去就行。”
连接里屋的走廊上一片漆黑,只有墙上由于接触不良而忽闪忽灭的白炽灯提供了一点微弱的亮光。
一阵狂风卷来似有似无的抽涕声,不像婴儿的哭闹,倒像是一个女人的悲痛哭泣。
不由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三步并两步急速的朝里屋走,然而越靠近哭声就愈发明显,疑惑的推开门,便见屋里坐着七八个人,年长的围绕着干舅的母亲,年轻的围绕着干舅的妻子。
而我的母亲则坐在一旁,有些出神的看着床上抱着孩子低低抽泣的干舅妈。
凝重的氛围让我忍不住放轻了脚步,屋里的每个人都沉浸在情绪中,因此没人注意到我。
此时坐在年长人中间的干姥姥,拧着眉头,语气带着几分无奈与劝阻:“现在计划生育查的这么严,趁着孩子还没有上户口,一切还能挽回,你把她送人以后在生个男孩,我也能抱上大孙子,咱们家也算有个后。”
过了许久,看着干舅妈坐在床上低着头不搭腔,知道劝了这么久她还是不同意,多了几分不耐道:“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呢,你把孩子送人又不是不让你看她,以后想看随时都能去看,我没像别人一样把孩子直接扔了就不错了!”
话一出口,她似乎也注意到自己的语气不太好,顿了顿,声音放缓了些,继而苦口婆心道:“你也别怪妈说话难听,我这也是为你们着想。我知道孩子小你现在舍不得,但是你也要想想现实,女儿养大了终究是别人家的。家里条件不好,即使她现在跟着我们也是受罪,以后超生了罚款我们也交不起。你说是不是?”
干舅妈依旧低着头沉默不语,让人看不清是何想法,但她的肩膀微微颤抖,似乎在极力压抑着情绪。过了片刻哑声道:“我不生了,我有她一个就够了”。
声音虽然很低带着哭过的浓重鼻音,但却异常坚定。我好似看到了母性的光环在她身上熠熠生辉。
干姥姥听闻,脸色立马沉了下去,语气尖硬道:“那不行,你不生儿子,以后谁给你们养老?咱们家可不能断了后!没了香火!”
“为什么非的生儿子,生了女儿怎么了?男孩女孩有什么不一样!”干舅妈拱着脖子不忿道。
干姥姥气的蹭的一下站了起来,指着她的鼻子骂道:“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终究要嫁到别人家的!你看哪个人只生一个女儿的。谁不都要一个儿子,不生儿子你就是不孝!”
像是感受到不安的氛围,睡觉的婴儿也被这尖锐的嗓音吓到,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干舅妈立即弯腰查看,熟练的一手抱起婴孩,一手解开衣带。待到小婴儿含着妈妈的味道有了安全感才渐渐安静下来。眨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看着这个新奇的世界。
干舅妈轻柔的擦掉婴儿眼角残留的泪珠,对着孩子笑了笑,声音低不可闻道:“楠姐就是一个女儿,我看也挺好的。”
“你说什么?你怎么不跟好的学呢,你以为她……。”被怒火烧掉理性的干姥姥猛地顿住,才反应过来她口中要骂的人儿就在现场,一时尬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周围也一片静谧,满屋子的人面面相觑,有看好戏的,有幸灾乐祸的,也有担忧局势升级的……同时顺着干姥姥的目光看了过来,自然也就注意到站在妈妈后面的我。
干姥姥立马微笑,好似刚刚我看到的狰狞面目是错觉一般,热情道:“呀,小奇啥时候来的,你看我这忙的都没注意到。来来,吃糖果吃糖果。”说着从兜里抓起一大把糖果塞过来。
我退后一步躲开道:“我不吃糖。”
“哪有孩子不爱吃糖的?”
我见着再次要塞过来的糖果,紧皱眉头躲瘟疫一样往后又退了几步。
干姥姥眼见塞不过来,讪讪的拿着糖果,一时收回也不是,放着也不是。
“给你你就拿着吧。”这时旁边的妈妈道。
干姥姥见状连忙亲昵拉着妈妈得手:“不好意思楠楠,刚刚我气糊涂说错话了,你别往心里去哈。”
妈妈客气的笑了笑:“没事。”
旁边的大姨听着就不乐意了:“怎么没事,你就是脾气太好了天天被人欺负。”
转头一脸不愤的对着干姥姥道:“我妹是只有一个女儿,只有一个女儿怎么了?也不比别人差。怎么到你嘴里不生儿子就成不孝了!”
眼见氛围有些凝固,妈妈抬手轻轻拽了拽大姨的衣摆,柔声道:“姐~”
“你别说话。”
大姨随即又道:“现在提倡少生优生,要我说啊生女儿可比男孩好。你看我们家奇奇多聪明,光是成绩就一直是年纪前几名!可比有些孩子强多了。”
干姥姥闻言干笑两声,脸色却不太好看,谁不知道她小儿子也在上初中,却天天考个大鸭蛋回来,因为这件事他们一家都快要成为村里的谈资了,都说他儿子脑子不好。可偏偏小儿子就是不争气,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一点用没有。
周围的人看着气氛越来越不对,连忙劝道:“哎呀都是亲戚,消消气,少说两句,少说两句。”
干姥姥闻言也不好再说什么,面色铁青的坐回原位,渐渐的所有人好似都禁了声,房间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
只有北风不满窗户的禁锢,低咛着一遍又一遍,用力再用力的拍打着这阻碍自己前进的玻璃囚笼。
有时强劲的仿佛下一秒就要把囚笼震碎了。然而回过神才发现,那层牢笼依旧稳固如初,不曾有一丝一毫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