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一听是初蕴浅害的云知绾,当即怒不可遏地拔剑指向她。
“竟然是你!你往日里扮成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竟不知你内心如此阴暗,将阿绾害成这般!我今日便……”
还未得手,剑尖便被宋昀棠的障刀稳稳挡下,阴翳的目光不加掩饰,“你想做什么?”
“宋昀棠,你是阿绾的师父。她出了事,你不该杀了害她的凶手泄愤吗?”男子指着他身后的初蕴浅,义愤填膺道。
羌活默默地看了眼屏风那头的床榻,随后将目光移向宋昀棠,似乎是在等他示意。
宋昀棠未置一词,人群中倒是有人看不下去了,站出来大喊:“仅凭二人的言辞如何能断定初姑娘是凶手?裴公子,我们墨梨镇可不是你这种江湖混子胡作非为的地方!”
那裴公子也毫不客气地回怼:“可若不是初蕴浅暗下毒手,阿绾怎会因神像燃起的大火受伤昏迷?”
“哼,传说中神像只会焚烧罪人。莫不是出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人混入?初姑娘可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从小可没少做善事,这罪罚无论如何都不会降到她身上!”
裴公子气得整张脸通红:“不过是一块木头罢了,区区鬼神之说,更是不可信!”
见众人皆阴沉着脸怒视着他,裴公子还觉得自己说得在理,还准备开口。
“够了!”一向以温润如玉的形象示人的宋昀棠都忍不住暴怒。
一阵寒风吹过,借着月光,初蕴浅看了几眼地上那对跪着的夫妇。方才还底气十足地指认她的两人,在对上她的目光后似乎有些心虚地别过头去。
至于为什么会心虚,初蕴浅想,可能是自己“不小心”在他们身上看到了一些不该看到的东西。
“初姑娘,我听闻晨间阿绾和裴隽邀你同去丰朝节,却被你家下人轰了出来。”
宋昀棠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她心里咯噔一下。
“可往年的丰朝节,你从未缺席过。前几日差点丢了性命,你不该去拜雪神祈福么?”
初蕴浅想起早晨院中的吵扰,以及眠月奇怪的举动。看来这厮是想借此把雪神降罪这茬推到自己身上。
也是了,原身父母都十分敬重雪神,认为自家的生意和财富皆是得雪神保佑。所以每年丰朝节都会带着女儿去拜。
可原身自己对雪神的态度模糊。初蕴浅之前想着今年初家父母不在,她在镇民们眼里又是一个差点丢了性命、受惊不浅的小可怜,还以为能以这个为借口待在家里不出门呢。
没想到会被宋昀棠拿来给她挖坑。
人群里又有声音响起:“初姑娘,若我没记错,你父母多年未曾有过孩子,也是拜了雪神才有了你。你的降生托福于雪神,怎能同这些外乡人一般行大不敬之举?”
见她不语,其他人开始疑心:莫不是因为初姑娘这番举止,雪神感受到欺骗才降罪的?
初蕴浅心累,现下便是打嘴仗的时候,偏生自己开不了口。
看着她幽怨的目光,宋昀棠缓缓开口:“若是初姑娘想证明自己的清白,便去拜拜神像吧。若与你无关,雪神自不会怪罪你。”
初蕴浅对上他的眼神,微微勾唇,点点头表示同意。
宋昀棠对此“好心”地替她解释:“初姑娘前几日不慎伤了嗓子,所以她的意思会由我来转达。”
众人都是比较服气的。
只有裴隽觉得有些不妥,因为去年他刚来镇上便听闻初家夫妇曾有意把女儿许配给宋昀棠。
可转念一想,传言毕竟是传言,如今他是正儿八经收了云知绾为徒,应该没有必要为了别人坑害自己的徒儿。
更何况若不是宋昀棠,便只能从这些与初蕴浅更加亲近的镇民们里头寻一个会手语的人出来。
初蕴浅站起身,缓缓走向早便被请到院中的雪神像。越靠近,便越能发现眼前的神像似乎有些不对劲:
衣摆处雕刻了几朵不起眼的腊梅,原本是工匠做神像时的个人习惯。可白日燃过大火后,也该被烧平了。
她对着神像参拜三下后,接过一旁羌活递过来的水瓢,学着在书里看过的内容分两次泼水。
只是第二次还未泼出,神像便开始冒烟,倏然腾起大火。
周围的镇民们都后退了几步,也还好初蕴浅反应够快,这才没伤着。
羌活一把用早便准备好的沙土将火扑灭,一副真相大白的表情看着她。
镇民们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
“这、这不就是白日里咱们见到的模样吗?”
“难道真是因为初姑娘失约才让雪神震怒?”
“……”
裴隽迫不及待地上前,指着初蕴浅道:“这下就连你们信奉的雪神都这般了,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其实何须她失约才让雪神震怒?”一道尖细的女声在人群中响起,“前些日子不就是她带云姑娘去到后山赏雪,害云姑娘险些丢了性命?怕是二人早便不和,初姑娘起了杀心也犹未可知,这才触怒了雪神!”
初蕴浅循着声音望去,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
其实只要细听便能察觉出此人的口音与墨梨镇人不符,很像,但比起其他人的口音,倒像是走调一般。
当时原身与云知绾去后山的事,在普通镇民眼里也就是好友相约出去玩却遭遇意外,是什么样的人才会信誓旦旦地指出原身的阴谋,用脚趾头都能想明白。
只是现下院中之人皆被“神像降罪”给吓住了,哪能辩出这细节?
她这么想着,脑中忽而灵光一闪,又看向神像,发现较为完好的地方似乎爬着一线黑蚁。
西南地区的一些虫蚁便是在冬日也耐得住寒,闻见甜味也会出来觅食。
初蕴浅眯了眯眼。
甜味?若那神像上涂过糖粉什么的,那可就有意思了。
“初姑娘,少做些恶事吧,人在做天在看,小心你日后……”
那人还在说,可初蕴浅却没工夫理。
她从袖口里拽出里衣的一角扯下,又从头上拔下一根簪子,再次径直走向神像。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下,从上面刮下一层白霜一样的东西。
“你在做什么?你是疯了么!这神像白日出事后才重新修复过,怎能容忍你再次亵渎雪神!”
初蕴浅不语,只是将刮下来的白霜撒在地上,拿起方才被她不慎丢出去的水瓢,将里面仅剩的一点水洒向白霜。
倏然,被水沾湿的白霜再次燃起火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
羌活忍无可忍,再次用沙土将火扑灭。
“你做什么?还嫌镇子被你搞得不够乱吗!”
刚才还在为她说话的镇民,此刻已然怒不可遏。
裴隽觉得自己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终于可以为他的阿绾讨回公道。指着初蕴浅便对羌活喊道:“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将这个陷害阿绾的主谋同这两个人一道关起来!”
羌活没理他,而是看向他的一边——
宋昀棠负手而立,一言不发地蹙着眉看向前方,而方才还站在原地的初蕴浅则是在他的目光中缓步朝他走去。
正当众人不解她意欲何为时,她忽而加快了步伐,在宋昀棠还未回过神之际,一下扑上去,从他袖袋里抢出一个小竹筩。
宋昀棠顿感不妙,一把抓住她白皙的手腕,却还是晚了一步,小竹筩被她丢到了镇民们面前。
竹筩上印着的银色海棠花纹样,是宋昀棠素日里所钟爱的,也对应着他的名讳。
捡到竹筩的镇民打开一看,又上前对比了一下神像上刮下来的粉末。
白日神像损坏后,原本做神像的工匠师傅受惊休息,是宋公子身边的羌活小哥负责修复神像的。
羌活看了眼死死拽住初蕴浅手腕的宋昀棠,只见他怒目圆睁地瞪着她,脖颈处皮肤涨红,就连青筋都暴了起来。
他暗道不好,正想上前抢过竹筩,却被宋昀棠一个眼神拦住。
强忍着手腕处传来的疼痛感,初蕴浅朝羌活挑衅一笑。
他这个时候要是敢上前销毁证据,任凭宋昀棠有三寸不烂之舌,怕是也难以收场。
宋昀棠闭了闭眼,压下心中的怒火,手上的力道丝毫不减。
面对镇民们质疑的目光,他无奈解释:“地霜,色白如雪,夜结昼消。与糖掺和在一起,遇水则易燃起火焰。”
“前些日子我离开墨梨镇便是为了调查簋村怨童索命一事。没想到还没什么头绪之时,便查出了簋村疑似私制火药之事。却又不能大肆张扬,于是只能将收集到的一小筩地霜藏起来。”
有人恍然大悟:“对啊,簋村曾是研制火药的重地。他们知道如何让地霜燃起火,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难道是有簋村人混入,趁着丰朝节作祟?
“哼,就算是如此,如何能证明他宋昀棠就未曾和簋村人同流合污?你们可别忘了,他们几个也是从外头来的!”
墨梨镇人有两大忌讳:其一,有人亵渎雪神;其二,簋村人。
簋村,距墨梨镇百里左右的小村,从前是与墨梨镇毗邻而居的镇子,曾因受朝廷重视而比墨梨镇富饶得多。因此即便逐渐没落为小村庄,簋村人也依旧瞧不起墨梨镇人。两地百姓的关系水火不容。
大魔头阴狠的目光投射过来时,初蕴浅也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他那日要自己去竹屋必然不是为了调-情那般简单,书里曾暗示过,宋昀棠给过初蕴浅一个东西,要她在丰朝节那日对裴隽下手。
原身却阳奉阴违,这边答应了下来,转头又用宋昀棠给的东西去害了他在意的人。
虽然不明白宋昀棠那日为什么没把东西给她,但她知道,他的袖袋里可藏着这个惊天大秘密。
若她猜得没错,从一开始宋昀棠手里就有神像备份且不为人知的话。
那么白日里烧毁的神像外层涂的大概是糖粉和生石灰,所以其他镇民泼水时仅冒白烟而不起火,正当大家为这“神气外显”而高兴时,用来做延时装置的蜂蜡也该溶解了,故而云知绾一泼水就燃起大火。
至于方才初蕴浅泼水时,便是另一尊神像,涂了糖粉与白磷,再涂一层糖粉做掩盖,蜂蜡涂得更薄些便仅能承受一次泼水冲击。
想明白一切的初蕴浅觉得自己胜券在握,若是能借墨梨镇民之手扼制住他,那对她完成任务是大有帮助啊。
看来很快就能回家,和她的三百万团聚了!
“倘若我为他作保呢?”
一道苍老沙哑的声音在院门口响起,初蕴浅循声望去,一位年逾古稀的老婆婆在镇民们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审视的目光在初蕴浅几人之间徘徊了一阵,随后用那柄紫檀木拐杖狠狠拄了拄地面。
“调查簋村怨童索命之事,是我先前便同宋公子商量好的。哼,没想到这事还未水落石出,便先找到了簋村私藏大量地霜的证据!”
“你们墨梨镇人不要欺人太甚!朝廷都多少年不许簋村研制火药了?就连刚取下的地霜都被第一时间送去京城,我们如何能储存下来?”
屋内突然传出一道暴喝声,是方才指认初蕴浅的男子喊的。
此话一出,在场人都傻了眼:还真是簋村人!
男子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立刻低下头去,眼神飘忽,不敢抬起头来。
“是不是簋村人,只需要看看他们脖颈处是否有蛇形刺青便是。那是簋村不管男女老少都会有的,为的就是彰显自己与我们墨梨镇人的不同。”
那抹佝偻的身影幽幽说道,而阴冷的目光却一直盯着初蕴浅,让她有些不寒而栗。
她心下紧了紧,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位老婆婆被称为“影婆”,在镇上德高望重,说是默认的镇长也不为过。
对方既出面替宋昀棠担保,那自己无论如何都没法从镇民处下手对他做什么。目前看来,大家的注意力都从神像起火转向簋村人混入了。剧情又不会偏向炮灰,硬刚下去,吃亏的也是她。
算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初蕴浅当即挣开宋昀棠的手,一把抓过跪在地上的男子,将他后脖颈处的蛇形刺青展示出来。
羌活得了宋昀棠的眼神示意,从人群中将方才质疑初蕴浅的妇人拽出来,她的后脖颈处也有同那夫妇一样的刺青。
众人大惊:还真是簋村人混入!
宋昀棠点点头,泰然自若道:“这便是我今日邀各位前来的缘由,前些日的山贼脖颈处便有这样的印记,想来混入墨梨镇的簋村人也不止那几个。”
说完,他又深情款款地看向身边的初蕴浅,“为了抓他们出来,还要辛苦你陪我演这么一出戏。真是委屈你了。”
说得比唱得还好听,落在旁人眼里,两人像是心意相通的天作之合。
但只有另一位当事人初蕴浅自己知道,他这话说得可真是大言不惭。
有了影婆做担保人,镇民们也愿意相信宋昀棠一次,押着几个簋村人便离开了。
一场大戏就这么荒诞开幕又匆匆收场。
***
初蕴浅没能即刻回到初家,而是再一次被带到宋昀棠的竹屋。
屋外,夜色沉静下,羌活面无表情地守在门口。
屋内,宋昀棠骨节分明的手狠狠抓住初蕴浅的脖子。
他眸中怒意如火,额角青筋虬结,似有蚯蚓在皮下窜动,咬牙切齿道:“初蕴浅,你好大的胆子!”
初蕴浅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但还是努力伸手摸到了他腰间的障刀,拼尽仅有的一丝力气,将其指向宋昀棠的心口处。
看样子大魔头是想杀她了。
不过无所谓,她本身也不想待在这个世界。
没有抽水马桶的日子她过够了,今天就要取出这厮的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