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到天帝陛下耳中的速度,比余霏的脚程更快。
在众人恐惧、不愿提及的“那件事”中,天帝陛下神体损毁,英灵化作擎天立地的一株琼枝玉树,屹立在罗什山上承天台内。
余霏捅出的篓子显然狠狠冲击了这位陛下,她走进承天台主动投案时,琼枝玉树的叶子已然掉得满地都是。
余霏没吭气,只将地上的叶子一片一片捡到手里。
她一面捡着,那树上的叶子一面掉得更快了。
“陛下,莫气。”
余霏轻轻缓缓地开口。
“气大伤身。”
“余霏。”
满树琼枝忽然向一侧倾倒而去,穿过枝条的劲风听起来像是苍老的人声。
人声中满抑着怒火:
“你无缘无故当众毁约,是拿轩儿的颜面当什么,又拿老朽的颜面当什么?”
劲风卷起的碎叶粘上了余霏的裙摆,余霏一面听着天帝的训斥,一面习惯性地拍了拍裙角。
天帝:……
她好像在说,就当是衣上的尘埃。
时不时就要拂一拂。
天帝的沉默震耳欲聋,余霏后知后觉地抬眼,笑得轻而无奈:“没有,我不是那意思……”
听起来她就是这意思。
“你不是不知这纸婚约的分量。”
天帝沉声。
“岂能做出如此幼稚之事?”
“确实是意气了些。”
余霏两手合抱略拱了拱。
“这不是嘛,特来向陛下请罪。”
天帝还在气头上:“毁约不义之人,按律——”
“按律当褫夺神职,驱逐下界。”
余霏恭敬清晰地接上。
说实话,天帝在这一刻,当真想如此罚了余霏去,正巧穿堂长风拂落余霏的额发,额发遮住了她的眼,她不禁抬手拨了拨。
碎发间若隐若现的血红疤痕像掼入神树躯干的利刃,张扬着盛怒着伸向余霏的枝条陡然一顿,继而疼了似地打着颤后退。
眨眼一瞬,久在高位的天帝想起了很多陈年旧事。
无数枝条如同无数只眼,替他观瞧着这个一身伤病的姑娘。
他看着她,忽然泄了口气。
“罢了。”
他想说,他不追究了。
不追究了。
可那个姑娘却抬起清瘦的脸:“我认罪认罚。”
天帝:?
他怀疑他老眼昏花听错了。
余霏没得到回应,又重复了一遍:“我认罪认罚。”
短短五字,字字铿锵。
.
“说话。”
喜房外,祝灵轩径直盯着枝友,从齿缝中挤出两字。
枝友完全不介意把话多重复几遍,如果可以的话,她想挨个趴在每个神仙耳边说:
“我家小姐退婚了,她不要你!”
此时此刻,祝灵轩的脸色特别难看,特别是被他胸前那朵大得夸张的红花一衬,就显得脸色更加青白。
“天孙殿下莫介意,她本就配不上您。”
立刻就有小仙跳出来狠狠展示情商。
祝灵轩:……
他一记眼刀过去好像要给那位劈成两半。
可惜他背后的更多人没能接收到他的坏心情。
“殿下,她脸上留了一道疤,可吓人。”
“心悦我们殿下的女菩萨能从这里排到南天门,哪个不比她姿仪出众?”
“对嘛,她给芙蓉仙子提鞋都不配!”
“啊对对对,我家小姐退婚时,大家可都饮尽赏酒,点头同意了。”
枝友阴阳怪气地拱火。
“好。”
祝灵轩弯起眉眼笑了一下。
“好。”
就在小神小仙们沾沾自喜,觉得他们难道真的是天才的时候,祝灵轩忽然笑着一踹喜马的后腿,喜马受惊,直向发言者的前胸踏去。
“原来是你们,坏了孤的好事。”
天界的飞马上天遁地无所不能,满院小神小仙一瞬间人仰马翻。
祝灵轩咬着那一点笑意,抬手折了墙头桃枝为剑,直杀入人群之中。
枝友看他暴揍全场看得手痒,随机扯住一个幸运儿的领口:
“你是不是嘴过我家小姐?”
说着,就一拳掼下去。
一炷香后,祝灵轩桃枝剑尖的灵风扫倒了最后一个还能站起来的宾客。遍地哀鸿里,他放松了肩颈,活动了两圈手腕。
浓黑的眸子里映满了意犹未尽。
他还没揍够,没揍爽。
不过他没太多时间和这些喽啰耗了。
再不去追,他真要追不上老婆了。
.
余霏从承天台中出来时,迎面撞见了个意气风发的红衣少年。
其实按那人的身量和相貌,断断不适合再被称为“少年”。可是他是鲜活的,灵动的,张扬的,额角还有一路跑来激出的细小的汗,那股子勇往直前义无反顾的劲儿,最适配的字眼就是“少年”。
余霏向少年点头致意,笑了一下。
虽然余霏没能认出祝灵轩,但祝灵轩一眼就认出,她就是他失散多年的老婆。
他傻傻地盯着她,绊了一脚,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好意思直接上去“嗨,老婆”。
他打算先从爷爷口中探探虚实。
不过——
祝灵轩站在门外,整了整散开的衣领,扶了扶歪斜的发冠,正色,然后一笑。
她刚刚对他笑了,结果应该不会太差吧?
“参见陛下。”
祝灵轩向那琼枝玉树矮身行礼,只是那半跪下的膝头稍稍挨地便抬起,单手掀起的一片衣角随他站起的动作而潇洒后甩。
“方才她都同您解释了吧,此事定另有隐情。”
“她……”
天帝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好调转话头。
“其实……芙蓉那孩子蛮好的,又喜欢了你那么多年。”
“她喜欢了多少年与我何干?”
祝灵轩环抱起来的手捏紧衣料,望着天帝警惕起来:“我有未婚妻的不是吗?爷爷何必提及他人?”
天帝:……
你有……
吧?
“我知道了。”
祝灵轩忽然道。
天帝如释重负。
“定是这拜堂成亲的仪式安排得匆忙,难免多有纰漏,惹她不快。”
天帝:……
祝灵轩很有干劲儿地掀袍转身:“再来一次,我亲自监督,定叫她满意。”
“乖孙!”
垂头指地的枝条倏地扬起,就像欲拦人的手一般,张开又缓缓收拢。
“乖孙,其实她……她这时分,恐怕已经到凡世了。”
祝灵轩因转身而飞扬的衣摆缓缓垂落,他僵硬的侧身对着天帝,天帝看不到他面上的神情。
“老朽原本打消了责怪她的念头,可她执意如此。”
“她执意如此?”
祝灵轩终于转过脸,只是依然垂着眼睑遮住眸中情绪。
为什么?
婚约白字黑字、字字清晰,他始终以为这都是顺理成章的。他顺理成章地把她看作是他的妻,顺理成章地来迎她,顺理成章地谋划着他们未来的生活……
可她为了不和他成亲,宁可被驱逐下界。
他祝灵轩是什么很贱的人吗?
“我不明白。”
祝灵轩垂在身侧的手失态地发抖,他极力克制着抬眼。
“为什么?”
琼枝玉树摇晃着,只发出了一声叹息。
咔。
祝灵轩把腰间系着的翡翠禁步捏碎了。
怒意催着鲜血自掌中涌出,也催红了他的眼。
养尊处优天下在手的前半辈子,让他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未婚妻嫌弃至此。
他誓要找她问清个中因由。
“乖孙,你去哪!”
天帝冲着祝灵轩怒气冲冲又毅然决然的背影大喊。
“凡世。”
听了他的答复,天帝仅剩半树的叶子终于掉了个精光。
.
“站住!”
承天台外,枝友背着小包袱左等右等,只等到了杀气凛凛的祝灵轩。
“我家小姐呢?”
祝灵轩目不斜视,径自往前走。
“问你话呢,你见着我家小姐没?”
枝友说着,就要去抓祝灵轩的袖摆。
祝灵轩一侧身,轻巧躲过。
“你还问我,我还要问你呢。”
他似笑非笑。
“你不跟好看好你家小姐,是上哪躲闲去了。”
“你!”
枝友好想揍他,捏着包袱皮的手涨满了青筋。
“我家小姐给我留了字条,事成之后她同天帝交代些事,让我留在家中收拾家当,回头来承天台碰面,一齐入红尘。”
祝灵轩听得挑了眉:“蠢。”
他骂完就继续向前走,枝友站在原地恍惚了一瞬,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又中了余霏的调虎离山之计。
从余霏暗自出关,又暗自设计当众毁婚约开始,她逃离天界的计划里,似乎从来就没有枝友。
“等等——”
枝友跑着追上祝灵轩,一路追到了天门。
天门外流云翻滚,而在那厚厚的云层底下,便是他们谁也没有去过的凡世。
“你上这来做什么?”
枝友一胳膊肘怼在祝灵轩胸前,硬是挤开了他。
“假惺惺的普信男,和你的芙蓉仙子三年抱俩去吧,少来纠缠我家小姐。”
祝灵轩一声没吭,枝友却恍然被施了定身法。
他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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瞪圆双眼的枝友挑眉,抢先一步跃下了云端。
“狗男人!休想挨上我家小姐一根头发丝——”
枝友大喊着,直直向云下倒去。
.
凡世,正值腊月隆冬。
红尘里冰刀一样锋利的北风,割坏了余霏轻薄的仙衣,她看上去活像个熬不过这个冬天的乞儿。
用收拾家当为由金蝉脱壳,属实是有些草率了。
余霏摇头笑笑。
她现在真是穷得叮当响。
更糟糕的是,她受过重伤神骨有损,不能像旁的神仙一样辟五谷、忘四季,她会饿会冷,需要吃饱穿暖。
在这个一切都要用银子买的凡世里,“穷”对她而言,真的是一件很致命的事。
余霏在人影稀疏的长街里徘徊了两圈,最终还是走进了典当铺。
典当铺中烛火昏暗,随风声摇曳的灯影里,戴着单片琉璃镜的老伙计窝在账台后,睡得正酣。
余霏将全身上下唯一值钱的东西押上账台。
“铛”地一声,惊醒了美梦里的老伙计。
老伙计蹭了下嘴角涎水,推了推镜片:
“客官要当……一把剑?”
余霏的目光和老伙计的视线一齐落在那把剑上。
那把剑是最普通的形制,上街上抢劫十个游侠能抢来九把。用料廉价不说,年头也不是很新了,剑鞘上充满了凌乱的刻痕,而剑身——
老伙计拉出剑,凌冽寒光晃过他浊黄的眼。
嚯,剑身还崩了一个口子。
刷。
老伙计合剑。
“这剑不止几个子儿,最多……三钱。”
他伸出三根手指。
“行。”
余霏也不觉得它有多值钱似的,爽快应下。
这三钱在换了一件素布斗篷后,就只剩下几个铜板。
那点铜板,刚好去客栈里吃一碗阳春面。
客栈外北风卷雪,依然呼啸不休,但好歹余霏是坐下喝了口热汤。
隔着氤氲的雾气,余霏看到,这严寒下出来打尖的客人并不多,整个大厅都空空荡荡的,唯有隔她两桌的那桌上,围坐着三五个少年。
那些少年穿着统一的青白制服,腰缀松石禁步,手边压着錾金长剑,看上去贵气堂堂。
“这都多少天了,咱们顺着山势把这十里八乡都翻遍了,连个登仙门的影子都没见着。”
“江湖遍传的‘登仙门时隔百年重现人间’的消息,还能是假的不成?只不过这修仙界哪有那么好进的,从咱们出发的每一步都是考验和历练,师弟你要是倒在这一步,可是真的成仙无望了。”
“能让我看一眼登仙门长什么样就好了。听说过门的条件极为严苛,又挑根骨又挑仙缘,我们之中,怕是只有武师兄能通过筛选。”
“武师兄,你回头进了修仙界可别忘了弟兄们,可得时常给我们讲讲修仙界长什么样啊。”
“那是自然。”
少年中身形最魁梧的一个鼻孔朝天,一面哼着,一面踹了身边人一脚。
“十七,去后厨催催菜,怎么这么半天都没上齐。”
瘦小的少年被他踹得跌下桌,踉踉跄跄地跑远了。
他狼狈的样子惹得其他少年哄堂大笑。
“师父派他来就是来伺候我们的,他还坐着听得挺认真,好像能学会怎么钻进登仙门似的。”
“就是,在坐的哪个不是王侯贵胄修习多年,他一个师父捡来几天的小乞丐也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能有口吃的就该感恩戴德了。”
“说起凤凰……昨晚武师兄让大家画在手臂上的凤凰图腾,大家都画好了吗?”
此言一出,几个少年纷纷抹起袖子:
“画好了。”
“画好了,只是……”
最初抱怨找不到登仙门的少年皱眉。
“这对我们找登仙门有什么帮助?”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武师兄放下袖子,神神秘秘地拍了两下。
“在很久很久以前,天界和人界是互不相通的。凡人没有机会修炼成仙,神仙也不能亲近红尘。后来,发生了一场改天换地的混战,混战中,天上的炽羽上神一剑劈开了阻隔仙凡两界的高墙,从此日月灵气涌入红尘,形成了修仙界。”
“炽羽上神劈开两界的剑痕就是登仙门,而上神本体就是图腾上这样的凤凰。”
少年虔诚地捧着画有图腾的手臂。
“跟随着炽羽上神的指引,就一定能找到登仙门!”
“阿秋——”
就在这时,坐在角落安静吃面的余霏忽然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少年们纷纷侧目,神情里充满了鄙夷、不屑以及被打断施法的恼怒。
炽羽上神·余霏·落魄版顶着十几道扎人目光:……
“哎呦,这,这冬天可真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