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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玖渔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36章


    “胤禩舍不得我疲累,他说装潢府邸累人,不肯让我插手。”


    “我去瞧过两回,府邸中一应布景陈设,都按我的喜好。”


    婉凝眸中缱绻柔情溢于言表:“胤禩还在福晋正院与他的前院之间开出一道月洞门,今后我可随时进出他的前院。”


    说起此事,婉凝忍不住咬牙切齿,愤恨不已:“娴儿,四阿哥忒不是东西,竟将你安排在这嘈杂角落,岂有此理!”


    “婉凝,我在这住得很舒坦,不怪四阿哥,他请我去前院住,是我不肯。”


    “今晚住在我这可好?明早带你去逛国子监早市,你从前总闹着要去,每回都起不来床。”


    “自然要赖在你这不走,我还想与你多说几句体己话。”


    “娴儿,我那有好些好看的护甲,明儿让人送一匣子来,金的玉的都有,你换着戴。”


    “不成,你戴不成,回头我让人改得宽大些,再送来给你。”


    楚娴心下一软,感动挽起婉凝的手:“我可不与你客气,你拣最贵最美的护甲来。”


    “你瞧,这是什么?前些时日,我新得几颗东珠,做成耳坠子,你不是眼馋东珠么?明儿带回去,躲屋里戴。”


    东珠只有皇族才能佩戴,楚娴是皇子福晋,循例分得几颗皇子福晋规格的秀美小巧东珠。


    婉凝总眼馋东珠,内务府送来东珠之时,楚娴不做他想,立即让人将东珠按照婉凝喜欢的样式儿,做成耳坠子。


    “娴儿,待我成为八福晋,我也能光明正大戴东珠。”


    “好好好,今后我的东珠,都送去给你。”


    “娴儿,四阿哥待你不好,我知道,你看开些,我嘴笨,不知该如何安慰你,今后你若需我帮衬,开口便是,我定竭尽所能。”


    “好,待你成婚搬到我隔壁,你把小门开好,我常去打秋风,你又该哭哭啼啼嫌弃我吃得多。”


    “呸呸呸!你尽管放马过来,敞开肚皮吃,我养你一辈子。”婉凝笑着挠她痒痒。


    楚娴防备不及,笑的前俯后仰。


    门外,婉凝的奴婢与穗青羡蓉相谈甚欢,春嬷嬷与婉凝的贴身嬷嬷站在暖阳下,时不时窃窃私语。


    是夜,楚娴与婉凝二人围炉吃火锅,婉凝撺掇她喝烧刀子。


    “婉凝,那化容水还有吗?”楚娴将剥壳的牡丹虾放在婉凝瓷碗中。


    “娴儿,你是不是做坏事了?为何用的这样快?”


    婉凝满眼歉意:“那药,我前几个月就找胤禩要,可他说用光了,还需等些时日。”


    “不急。”楚娴心急如焚,剩下的化容水只能撑四五回,这几日,她甚至没舍得给穗青与羡蓉用。


    若失去化容水,她该如何出现在池峥面前?


    心事重重仰头豪饮,半壶割喉烈酒下肚,非但不曾有机会同寝说体己话,直睡到日上三竿,方睡眼惺忪起身。


    国子监早市,始终未能成行。


    婉凝与娴儿一道吃过午膳,心事重重离开。


    马车绕道熙熙攘攘的国子监大街,恰好与一辆朱轮紫缰的权贵马车错身。


    “姑娘,是四阿哥的马车。”


    婉凝正憋着火气,听到四阿哥三个字,登时满脸怒容掀开马车:“四阿哥!”


    对面车轱停下,四阿哥打帘看向她:“八弟妹,何事?”


    婉凝冷笑:“我还没与八爷完婚,哪儿来的八弟妹,今儿我特意前来四阿哥府邸探病的,打扰了。”


    “哦对了,四阿哥若拮据的连护甲都给不起,可与我说一声,娴儿这辈子用的护甲,都有我给!”


    胤禛被郭络罗氏一番冷嘲热讽骂得一头雾水。


    若非看在她是福晋挚友的份上,他已放下车帘,懒理她。


    “郭络罗姑娘,爷养得起福晋,无需你插手家事,府中尚有要事,告辞。”


    婉凝深吸一口气,压下狂怒,放下马车帘子,兀自在马车内骂骂咧咧。


    “要事要事,什么事都比娴儿重要,你既将她当成神憎鬼厌的摆设,何必娶她,搓磨她!”


    “哼。”胤禛气得放下马车帘子,郭络罗氏简直莫名其妙,不知所谓。


    马车从中门入府邸。


    浦一踏入书房,苏培盛忽而匍匐在地,战战兢兢磕头。


    “爷,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呜呜呜”


    “嗯?”狗奴才一番突兀的求饶,胤禛全然不知为何。


    “主子恕罪。”叶天士与前院一众奴才跟着匍匐在地求饶。


    苏培盛颤声将福晋受伤一事禀报,一抬头,当心窝结结实实被踹一脚,他踉踉跄跄爬起身来,跪地求饶。


    惊闻四阿哥归来的消息,楚娴放下最爱吃的柿子糕,难以下咽。


    “不是说好二十八才归来?怎地提前回来也不说一声。”楚娴怏怏不乐小声咕哝。


    穗青垂下脑袋,不敢细听。


    “福晋,四阿哥回府,您这会儿该去前院为爷接风洗尘才是。”


    春嬷嬷满眼喜色提醒。


    “哦。”楚娴气窒,好累,又该尽职尽责,到四阿哥跟前打卡上班当牛做马


    “春嬷嬷,去把宋氏与李氏一起叫上,人多热闹些。”


    人多不尴尬,与四阿哥每回独处,她都在谄媚尬聊,身心俱疲。


    她最喜欢看宋格格与李格格二人缠着四阿哥争宠。


    这二人掐架的花样多得令人瞠目结舌,比粉戏好看。


    每回她抓一把瓜子儿,能津津有味嗑到四阿哥拉脸下逐客令。


    她赶到前院,宋格格与李格格已盛妆前来,袅袅婷婷等候在门外。


    “福晋妆安。”宋格格将亲手绣的寝衣往身后藏了藏。


    “给福晋请安。”李格格将鸳鸯戏水的绣帕子掖入袖中。


    “二位妹妹何必如此拘束,都大大方方的,不必藏着掖着,一会将礼物送给四爷,多说些软话哄爷开心。”


    “你们快主动些,早些为四阿哥开枝散叶啊,怎么回事儿,你们二人肚子为何还没动静?”


    楚娴气哼哼,都怪宋格格与李格格无能,无法笼住四阿哥的心,才让她压力倍增。


    “宋氏,李氏,你们对四爷多上些心吧,若还无法拢住爷的心,就别怪我开春就去内务府要美人!到时候僧多粥少,你们更难出头。”


    宋氏与李氏缩着脖子听福晋训斥。


    二人都心想福晋是不是吃错了药?


    四阿哥与福晋成婚才半年有余,正是新婚燕尔如胶似漆的时候,福晋不霸着爷早日诞育嫡子,怎地还怪她们肚子不争气?


    哼!她自己不得宠,反而将气撒在侍妾格格头上,活该她不得宠。


    “福晋”柴玉站在门口偷听有一阵子,忍不住打断福晋。


    “爷请您进书房用膳。”


    “哦。”楚娴拔步踏上石阶,回身道:“走吧,还杵着做甚?今晚谁若能七窍玲珑哄得爷留宿,明儿来我院里领赏。”


    “都上点心吧!哎”楚娴唉声叹气,怒其不争。


    待开春定让内务府送十个八个美人来,四阿哥喜欢娇柔温婉的汉女,她知道。


    “明儿开始,每月初一十五,你们提前写好伺候四阿哥的月度计划,当面向我汇报,需具体到每日做些什么来拢住爷的心。”


    楚娴无奈叹气,她必须尽快让宋氏与李氏勾搭四阿哥,务必让他流连忘返。


    楚娴将目光投向李格格,


    历史上为雍正帝诞下三子一女的齐妃,定不会如此愚钝。


    还有宋氏,疑似历史上雍正帝第一个女人,男人对第一个得到的女人总有别样情愫。


    宋氏若加把劲,明年会顺利诞下四阿哥第一个孩子。


    “加把劲,宋氏,李氏,我极器重你二人,不可让我失望。”


    朱门后,柴玉皱起苦瓜脸,暗道谁才对四爷最不上心。


    二位侍妾格格还知带寝衣帕子邀宠,可福晋倒好,空手而来。


    “怎地不见苏公公?”穗青四处张望。


    “他啊挨罚哩,这两个月都需卧床养伤。”柴玉一说起苏培盛,忍不住打颤。


    老伙计苏培盛屁股都被打成八瓣儿,不躺两个月,起不来。


    “苏公公为何挨罚?一会让人去我库房取些滋补药送去给他。”


    楚娴对四阿哥身边的奴才印象都不错,苏培盛平日里对她尊敬有加,作为嫡福晋,自是要体恤一番。


    “说是在外头办差延误消息,具体奴才不得而知,奴才代苏培盛多谢福晋赏赐。”


    柴玉对四福晋前所未有的恭敬,腰都折紧了。


    苏培盛的血泪教训让前院伺候的奴才们明白一个道理,得罪谁都不能得罪四福晋。


    楚娴秀眉微挑,总觉得柴玉今日极为谄媚客套。


    “给福晋请安,福晋,爷请您去书房说话儿。”


    书房小太监恩普小跑前来,伸手挡在两位侍妾格格面前:“两位格格,先请回吧。”


    楚娴心里不乐意,有宋氏与李氏在,还能替她分担些。


    哎,今日免不得尬聊。


    压下苦涩,楚娴嘴角洋溢假笑,款步跟在小太监身后。


    奇怪的是小太监并未将她带到书房里,而是带到四阿哥寝屋内。


    什么事要在寝屋内说?


    羡蓉与穗青对视一眼,满眼喜色。


    楚娴心底忐忑,她并不认为四阿哥对她有非分之想。


    二人能做任何事情,唯独不可能寻欢作乐。


    眼前一亮,窃喜。


    她与四阿哥唯一能在床榻上说的事,只有淑儿。


    楚娴被小太监带进水汽氤氲的耳房内。


    早有两个嬷嬷等候。


    “福晋,奴才伺候您沐浴更衣。”


    “不必,羡蓉穗青伺候即可,你们下去吧。”


    楚娴气窒,四阿哥还真矫情,与他见面还需沐浴更衣,他在嫌弃她肮脏?


    她恨不能拿香炉来,再给他烧三柱清香,烧点纸钱元宝!


    矫情!烦人精!


    待洗净铅华沐浴更衣后,穗青取来妆奁匣子。


    “福晋,奴婢伺候您敷粉描眉。”


    “不必。”楚娴摆手,她和四阿哥之间的关系,还没到需精心打扮讨他欢心的地步。


    为他描眉画眼涂脂抹粉,简直在浪费她宝贵的时间和银子。


    楚娴素面朝天,身穿寝衣离开耳房,穿过隔扇门,登堂入室。


    四阿哥已沐浴更衣,端坐在镜台前,由奴才伺候篦头。


    楚娴方凑近四阿哥身后,柴玉竟笑呵呵将玉梳捧到她面前。


    楚娴愣怔片刻,接过玉梳。


    忒倒霉,莫名其妙变成篦头奴婢。


    若早知四阿哥在篦头,她就该在耳房里多磨蹭一会。


    “福晋,奴才伺候您卸护甲。”


    柴玉双手捧到她面前。


    楚娴抿唇,取下遮丑的护甲。


    “爷,妾身伺候您篦头。”她抓紧玉梳,小心翼翼伺候四阿哥篦头。


    这人,篦头还睁大眼睛,他不笑的时候表情严肃,她不敢看他,只低头盯着他头顶瞧。


    铜镜中,她低首敛眉,双手穿梭在四阿哥发丝间,咿。


    她轻蹙眉,四阿哥年纪轻轻,竟生出不少白发来,也不知成日里板着脸都在算计忧愁何事。


    竟愁白了头。


    犹豫一瞬,她闭紧嘴,怕说出来他恼羞成怒。


    胤禛漆眸一瞬不瞬盯着铜镜,凝眸注视那扭曲变形的小指。


    鼻子发酸。


    楚娴默不作声伺候四阿哥蓖发,一抬眸,竟发现镜中四阿哥竟泪流满面。


    啧,他那样冷血冷情之人,竟也会哭。


    心下一惊,莫非淑儿出事了!


    楚娴悲从中来,祈祷淑儿定要长命百岁,与四阿哥儿孙满堂。


    若淑儿有事,她的和离计划也将失败。


    “爷,您擦擦脸”楚娴委婉提醒。


    胤禛不知福晋为何唤他擦脸,下意识抬手擦拭脸颊,指腹触到湿热水渍。


    他愕然捂脸,他竟不知何时为她落泪。


    “爷,淑儿可还好?若需妾身相助,爷尽管吩咐。”楚娴嗓子发紧,就怕从四阿哥口中听到淑儿的死讯。


    “福晋,爷不知你受伤,抱歉。”


    四阿哥冷不丁岔开话题,楚娴瞪圆眼睛,错愕回答:“妾身贪嘴砸核桃吃,不小心砸手指了,爷别笑话妾身愚笨。”


    “您忙着处理差事,此等小事不足挂齿,爷不必放在心上。”


    楚娴心底冷笑,他怎会不知?


    她受伤之事整个府邸都传开,即便他不想知道,也早该知晓。


    虚伪,既不闻不问,何必再惺惺作态。


    不对他莫不是有事求她?


    楚娴挺直腰板,等他开口求她。


    他不开口,她亦保持缄默。


    “福晋,御药房管事送来药单,你可有话辩驳?”胤禛故意绷紧声线,不怒自威。


    楚娴浑身一颤:“爷,妾身为何要辩驳?妾身受伤,御药房凭太医药方抓药,有何不妥?”


    “呵,福晋,有人密报你收集军需管制药物,需爷将药方放在你面前,你才愿说实话?”


    “爷,那药忒苦,妾身有罪,并未照医嘱服药,故而多服用几副药。”


    “那拉氏!我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


    “有人看见你的奴才鬼鬼祟祟频繁进出城郊。”


    “那拉氏,要在城郊搜寻出近几个月断骨的鬼祟之人,易如反掌。”


    “爷妾身知罪。”


    楚娴恐惧的软下膝盖,匍匐在四阿哥脚下。


    “是妾身的外室,身受重伤,承受断骨之痛,妾身于心不忍,不得已砸伤手指,从御药房骗取军需之药,妾身知罪。”


    楚娴吓得低声啜泣,四阿哥甚至清晰言明她的奴婢进出城外,定是抓住了把柄。


    事关池峥,她不敢冒险。


    “呵外室外室”胤禛失落喃喃,目光始终落在她畸形小指。


    悲喜交加。


    “罢了,篦头。”


    “多谢四阿哥。”楚娴战战兢兢,起身擦干净眼泪,用帕子擦拭干净手掌,继续伺候四阿哥篦头。


    入夜,楚娴躺在床榻里侧,等待四阿哥发话。


    可直到她昏昏沉沉睡去,他都不曾开口。


    子时方过,柴玉手捧博山炉轻轻推开房门。


    穗青瞅一眼香炉,柴玉并未燃香,也不知是何熏香。


    “柴公公,不知是何熏香?福晋有些香料碰不得。”


    “是暹罗安神香。”


    柴玉打开博山炉,露出香炉中橙红卷云纹香篆。


    穗青点头,暹罗安神香姑娘能用。


    她拔下银耳挖簪,不待她取一勺安神香,柴玉忽地用指尖蒯一撮香粉,舌头一卷,咽入口中。


    柴玉虎着脸朝穗青张大嘴巴:“瞧见没,瞧见没?你还要验什么呢?莫非怀疑杂家毒害主子不成?”


    “柴公公息怒,奴才也是照章办事。”


    穗青满脸堆笑,却依旧不为所动,挖一小勺香粉,凑到鼻息间细嗅。


    “成了吧?”柴玉没好气哼哼。


    “奴才送进去吧。”穗青陪笑。


    柴玉似笑非笑,避开穗青的手,径直推门入内。


    入屋内之后,柴玉将沉水香炉打开,小心翼翼将未燃尽的沉水香与安息香混合在一起,用香篆模子压实。


    博山炉顷刻燃起袅袅青烟。


    柴玉从袖中取出一颗绿豆大的辣绿药丸,悄悄放入茶水中。


    默不作声将茶水递到幔帐后。


    修长手掌接过茶盏,一饮而尽。


    柴玉捧起空茶盏离去,羡蓉与穗青正站在门外打哈欠。


    “走吧,到那边庑房值夜,吃两盏参茶提提神。”


    柴


    玉一甩拂尘,穗青与羡蓉只能跟上。


    前院是柴玉与苏培盛的地盘,奴才堆里全凭他二人说了算。


    簌簌冬雪繁密。


    柴玉殷勤关紧庑房木门,与穗青羡蓉二人围炉烹茶,闲话家常。


    此时从书房钻出一道人影。


    叶天士手拎药箱,悄无声息闪身入屋内。


    叶天士熟稔跪坐于幔帐前。


    一只苍白纤手被四阿哥修长手掌握紧,探出幔帐。


    叶天士端详那畸形扭曲的手指,摇头:“主子,福晋这根断指,奴才无能,奴才查看过太医院留档,福晋的伤势本不该如此,定是哪儿出纰漏。”


    “那二位看诊的太医在处理福晋伤势之时,背地里定让福晋承受不该受的苦头。”


    幔帐后沉默良久,传出沉重叹息:“下去吧。”


    叶天士垂首,躬身离去。


    幔帐后,胤禛将娴儿搂紧,将断指捧到唇边轻吻。


    扁扁的指头因断骨愈合不佳,歪曲变形。


    很扁的指头,她定用核桃锤,发狠砸碎指骨,他的心也一道被砸得粉碎,很疼。


    因他对福晋的轻视,所有人都不曾真正尊重她,害她被太医院那些微贱太医轻视怠慢。


    逼得她走投无路,以身犯险。


    他愧疚落泪,一遍遍吮吻她发凉僵硬的断指,直到指尖泛红,泪眼朦胧


    楚娴苏醒时,枕边已空空如也。


    “四阿哥呢?为何不叫醒我?”


    羡蓉捧铜盆入内:“福晋,四阿哥五更天已入宫面圣,特意嘱咐奴才们不可吵醒您。”


    “快快快,回福晋院里,今儿腊月二十五!”楚娴火急火燎回到福晋正院。


    她必须尽快去庄子上,将池峥主仆转移到内城安顿。


    离开四阿哥府邸时,楚娴特意在城中一处私宅逗留,换一辆马车辗转到城南私宅,又换一身衣衫,从私宅后门徒步离去。


    提心吊胆来到庄内。


    素白院中,魂牵梦萦的身影近在眼前。


    池峥在专心致志堆雪人,雪人扎红绸,裹着她的红袄子。


    “池峥!”楚娴喜极而泣,冲过去抱紧他的后背。


    “姝儿,为何哭?谁欺负你?”胤禛握紧福晋冰冷手背,指尖在她断骨小指摩挲。


    “姝儿,你的手为何受伤?”胤禛哑着嗓子,反身拥她入怀。


    “不小心被炮仗炸伤,你再回来晚些,我都痊愈了。”楚娴仰头捧住他的俊脸,主动索吻。


    数月未见,他的吻不似从前温柔,又凶又急。


    楚娴有些招架不住,浑身酥软,依偎在他怀中。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穗青从到门口就开始疯狂咳嗽。


    可福晋与池峥却吻得愈发痴缠,眼看福晋的手都不老实地探入池峥短褂内,穗青捂着眼睛大喊:“林姝!”


    “哎呦,魂都被你喊散了!”苏培盛捂住屁股,踉踉跄跄走出厨房。


    “苏盛你怎么瘸腿了?”羡蓉凑到苏盛跟前。


    “哎,别提,摔着了。”苏培盛苦着脸,颤颤巍巍扶着窗台,屁股疼得直哆嗦。


    “穗青啊,别去扫兴了,眼瞧着新春将至,就不能让主子高兴高兴么?”


    穗青与羡蓉正急得跺脚,乍然听到苏盛说主子,登时满眼震惊转身看向苏盛。


    苏培盛叫苦不迭,被打懵了,死嘴说得太顺溜。


    “怎么?就不能让我的主子高兴吗?”苏培盛僵硬找补。


    穗青暗暗松一口气:“你个汉人小书童,什么主子不主子,不知道还以为你家公子是满人,还有,池峥是你主子,才不是我主子!”


    “嗨,盛京城是满人旧都,这几个月与几个满人仆从厮混,一时嘴瓢改不过来,叫主子多好听,贵气。”


    穗青严肃纠正:“可不兴乱叫主子,今后你家公子若入朝为官,汉臣只能称臣,你只能自称奴,满人才能称奴才,别嘴瓢害你家公子得罪人。”


    “是是是,我记住了。”苏培盛连连点头称是。


    穗青这丫头嗓门虽大,但古道热肠,是个好相与的。


    “穗青,别与苏盛嘴贫,林姝进屋去了。”羡蓉跺脚。


    “苏盛,立即收拾收拾,科考在即,你们搬去贡院附近暂住。”


    “还有三个月才科考,我们公子喜静,在这挺好。”


    苏培盛诧异,福晋这是真将四阿哥当成男外室,打算金屋藏娇?


    “苏盛,立即去收拾。”


    楚娴挽紧池峥的手,二人亲昵踏出西厢。


    “姝儿,此地清净,不必麻烦。”胤禛指尖小心翼翼勾住她断骨的小指,心口跟着软塌下去。


    “科考在即,你住在贡院附近无需来回奔波,待科考结束后再回来。”


    “池峥,我进出城不方便,今儿来时,险些被冰棱戳破脑袋。”楚娴心有余悸。


    “好,都依你。”胤禛握紧福晋的手,步伐比她仓促。


    “我们现在就走,带上行囊与书箱,即刻出发。”楚娴拽着池峥踏上马车。


    临近贡院,她改了主意,转而将池峥安顿在国子监大街,与四阿哥府邸间隔一条巷子。


    胤禛心内五味杂陈,对福晋发不起半点脾气,她竟将男外室安顿在府邸附近,就在他眼皮底下。


    楚娴将池峥主仆安顿好,乘坐马车消失在深巷中。


    马车经过四处私宅,换乘乔装,日落时分,方驶回四阿哥府邸。


    “穗青,四阿哥今日可曾回府?”


    “不曾,说是留在毓庆宫内赴宴,明日一早回府。”


    楚娴眸中狡黠一闪而逝。


    科举考试主管部衙是礼部,具体由礼部下设的仪制清吏司负责科举统筹,包括出题。


    四阿哥恰好轮值到礼部,作为礼部轮值皇子,他定知道春闱科举的考题。


    回到府邸,楚娴随手捧起梅瓶,急急赶往四阿哥书房。


    看守书房的小太监恩普见福晋前来,只垂首退到门外。


    四爷密令,福晋可随意进出前院。


    关上书房门,楚娴放下梅瓶,壮着胆子在一堆奏疏里翻找礼部奏疏。


    四阿哥摆放奏疏的方向各有不同,她鬼鬼祟祟翻找,仔细将奏疏位置复原之后,继续翻阅下一份。


    翻着翻着,心底愈发不安愧疚,三年一次的科考,是无数寒门子弟囊萤映雪,寒窗苦读十余载唯一的出路。


    她在徇私舞弊。


    正愧疚之时,随手翻到一封奏疏,她心不在焉打开,激动屏住呼吸。


    竟是礼部与翰林院拟定的考题。


    楚娴浑身都在发抖,哆嗦嗦嗦抓过毛笔,不敢誊抄考题,只能逼着自己死记硬背。


    默诵考题的同时,一个恶毒念头盘桓在心底。


    倘若她将考题散播出去,康熙爷定会震怒,主管礼部的四阿哥定会治罪。


    科举徇私舞弊是重罪,四阿哥定会被革除黄带子,圈禁于宗人府。


    科举考题泄露,礼部会重新拟题,对寒门子弟亦公正严明。


    这是扳倒四阿哥的绝佳机会。


    楚娴兴奋的浑身都在沸腾,


    在选择为池峥偷题目徇私舞弊与扳倒四阿哥之间,楚娴将心一横,她的选择永远只有池峥一人。


    将考题一字不落牢记于心,楚娴趁夜去寻池峥。


    她前脚刚离开书房,恩普就将福晋动过礼部奏疏之事禀报四爷——


    作者有话说:[红心][红心]


    宝们,下本开《通房丫鬟》或《秦始皇贴身婢女》《诱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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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外推几本清穿预收文:


    《守寡后,康熙沦为外室》


    《海兰珠》《董鄂妃》《雍正侍寝宫女》


    第37章


    “爷福晋该不会是去盗取科举考题吧”


    苏培盛语气发虚。


    以福晋对池峥的钟情,莫说盗取考题,即便为池峥谋杀亲夫,也不在话下。


    “不会的,不会的。”


    苏培盛揩一把冷汗,安慰面色阴沉失落的四阿哥。


    直到福晋深夜出现在面前,苏培盛躲到耳房内,面如死灰。


    福晋真是疯了


    她到底


    知不知盗取考题是何重罪?


    若被发现,爷定会被福晋害得身败名裂,轻则圈禁宗人府,重则革除黄带子。


    书房内,楚娴抓住池峥的手,呼吸愈发急促。


    “池峥,你听我说,接下来我说的每一个字,你必须牢记于心,我不能写,我绝不可写。”


    “你且听题,诗题为赋,云补苍山缺处齐,得山字,需五言八韵。”


    “《十三经注疏》《监本五经》《钦定七经》”


    “首题为《孟子》: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次题,为为《大学》: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


    “三题为《诗经》: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史论题述,首题曰行赏忠厚之至论、次题为安国全军之道。”


    “姝儿,今年的药可曾服下?不重要,这些都不重要,我只要你。”胤禛抱紧福晋,柔声细语安慰她。


    什么坐朝问道,垂拱平章,袖掌天下,都不重要。


    他极担心她发病。


    “前几日就已服下,你别担心我,眼下最重要的是科举考试,你别管我。”


    楚娴依偎在池峥怀里,任由他轻抚她的后背安慰。


    “还有还有还有”


    楚娴痛苦搓揉额头,仓促间死记硬背这些拗口之言,她已筋疲力竭。


    史论题述还有三题,她将脸都快揉烂,死活想不起来考题。


    楚娴绞尽脑汁,揪紧发髻,直至满头乱发被揪的凌乱不堪,终于想起题述。


    “池峥,三题为论帝王之政与帝王之心、四题为论浮费弥广,最后一题,最后一题究竟是什么我想不起来,对不起,池峥,我想不起来呜呜呜”


    “姝儿”


    胤禛压下失落与担忧,堵在唇边的质问,被她崩溃的眼泪浇熄。


    “我是卑劣窃贼,我是窃贼”楚娴蜷缩在池峥怀中,嚎啕大哭。


    她对不起天下寒门子弟。


    “姝儿,你冷静些,听我说,这些题目我绝不会刻意记下,今日权且当你吃醉发梦,梦呓罢了,做不得数。”


    “你不必自责,不要自责,不要伤心难过。”胤禛柔声细语安抚。


    礼部呈上的考题只是拟题而已,尚未呈报汗阿玛定夺,部分考题立意肤浅,甚至不曾入他眼。


    他本打算过两日将礼部拟题驳回,再拟新题奏报。


    她偷就偷了,即便偷走是汗阿玛敲定的真考题又如何?


    以她对池峥的心思,在杀夫与池峥之间抉择,她定毫不犹豫选择托举池峥。


    她并非卑劣之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此刻她有多煎熬痛苦,愧疚万分。


    “不,你需牢记在心。”


    楚娴抓过毛笔,运笔疾书,即将万劫不复,她也不能让池峥名落孙山。


    运笔的手发抖,字迹凌乱不堪。


    压下恐惧,洋洋洒洒写下考题之后,楚娴泪盈于睫,凝眸看向池峥。


    “姝儿,若这些考题令你痛苦愧疚一生,我宁可名落孙山。”胤禛心疼抓过考题,径直丢入炭盆。


    楚娴错愕垂泪,池峥竟连锦绣前程都不顾,宁可落榜,也要救赎她。


    “我说过,我无心向学,你只需答应我,无论我是何身份,都不准摒弃我,这是约定。”胤禛将仍在轻颤福晋拥入怀中。


    “好,都依你,无论贫贱富贵,你我永不分离。”


    楚娴拼命抱紧池峥。


    他是布衣平民也好。


    官场阿谀我诈,成日里虚与委蛇,欺上瞒下,他这般清正不阿的性子,只能当孤臣纯臣,绝不愿和光同尘。


    倒不如不去趟混水。


    “对不起,是我太独断专行,甚至不与你商量,硬逼你当官。”


    池峥并未回应,而是收紧臂弯,温热掌腹裹紧她的手背。


    “池峥,我今日想与你坦白一事。”


    原打算在池峥科考结束后,再坦白这件事,可如今池峥是否科考,已不重要。


    爱逢其时。


    她若再遮遮掩掩不肯坦诚相待,对不起池峥纯粹炙烈的真情。


    她不想再欺瞒他任何事。


    也瞒不住了。


    没有化容水,她甚至瞒不到下个月见面。


    “你想坦白何事?”胤禛心底没来由慌乱,下意识想逃避。


    眼睁睁目睹她取出熟悉的药瓶倒入铜盆,将脸庞浸入药水中,胤禛痛苦跌坐于绣榻。


    楚娴将脸上的化容水擦拭干净,露出素面朝天的真容。


    抬眸间,愕然发现池峥跌坐在绣榻,面色惨白。


    她心疼拭泪,他还是被她给吓着了。


    见他失魂落魄的神情,楚娴忐忑不安坐在他身侧。


    她的真容比林姝绝艳,却看不到池峥眸中露出半分惊艳。


    他是不是不喜欢她的真容,楚娴不敢看他,只小心翼翼伸手,勾住他的手指。


    “姝儿,你是姑娘本尊,是四皇子福晋,是也不是?”


    胤禛哑着嗓子,明知故问。


    “是。”楚娴坦荡承认:“我闺名乌拉那拉楚娴。”


    “池峥,我与四阿哥在合谋和离,不知何时成事,我不想再辜负你,不能再欺瞒你半分。”


    “今晚,你若决定与我断情,你我私情到此为止,若你愿继续留在我身边,除非你移情别恋,否则你做任何事情,我都无怨无尤。”


    胤禛若遭雷击,好一个无怨无尤,只可惜她开出的唯一条件,却是他唯一无能为力之事,死局。


    他失魂落魄起身踱到窗前。


    “你当如何成事?皇族子弟岂可轻易和离?”


    “若和离不成,我不当楚娴,只当林姝,可好?”


    楚娴款步走向池峥,未料他却寒着脸,后退数步,避开她。


    “四福晋,你究竟将我当成什么?外室?男宠还是玩物?”


    胤禛愤恨质问:“你又将四阿哥当成什么?傻子?还是仇人?”


    “与四阿哥有何关系?我与他互相利用,各自心有所属,我管他做甚?”


    池峥竟莫名其妙为四阿哥鸣不平,楚娴哭笑不得。


    他太过良善清正,哪会知道她与四阿哥之间的蝇营狗苟。


    “我与四阿哥只是盟友,我与他相看两相厌,与他之间清清白白,到如今都不曾圆房。”


    抛开无关紧要之人,楚娴正色回应:“池峥,我心悦你,你对我的心意,我必百倍相报。”


    她与池峥相知相恋近两载,池峥不可能看不出她对他情有独钟。


    “娴儿,倘若四阿哥回心转意,愿与你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你可愿”


    “愿什么?你别咒我,与他举案齐眉,还不如一刀杀了我。哼,你是不知道,四阿哥他喜欢”楚娴捂紧嘴。


    关于四阿哥逆伦的秘密,池峥知道的越少越安全。


    胤禛心口陡地抽疼,她说的每一个字,像无数利刃直插五脏六腑,剧烈地疼。


    只是提到他而已,她倒情愿一死?


    楚娴沉吟片刻:“四阿哥喜欢娇柔温婉的汉女,开春我去内务府要几个美人伺候他。”


    “哦。”胤禛轻哼,他还是头一回知道自己喜欢娇柔汉女。


    “所以你不能醋,我只要你。”


    楚娴仰头凝视池峥,眼底柔情千回百转。


    她不必刻意追逐池峥的目光,无论何时,只要她看他,他的目光永远落在她身上。


    心尖被明媚缱绻笑颜重重地跌撞,太重了,心底撞出既甘甜又苦涩的感动。


    胤禛双目干涩,面颊微微痉挛,乱却心曲。


    “咿,池峥,我总觉得今晚哪里忒奇怪,你似乎并不惊讶。”


    楚娴直截了当说出心


    底疑惑。


    胤禛将她揉进胸膛,不去看她审视的目光。


    “姝儿,我钟情之人是你,无关容貌与身份。”虽羞于承认,他的魂魄终也为她低头折腰,俯首称臣。


    “池峥”楚娴哽咽,拼尽全力搂紧他,狂乱吻他微凉薄唇,他的眉,他的眼。


    什么都听不见,脑子里嗡嗡嗡轰鸣,皮肉都颤栗的绷紧。


    她没出息地彻底融化在怀抱中。


    “娴儿,天色已晚,我送你回去。”


    胤禛轻轻推开她,不敢再继续,他并非柳下惠。


    他若以池峥的身份要了她,她定会后悔,她会恨他。


    “姝儿,明日我回保定府过年,待二月进京赶考。”


    “二月初还是月末归来?具体哪一日?我去城外接你。”楚娴猛力抓住他的手,不够,恨不能随他回保定府。


    “明日晚些走,我为你准备些年节礼,你带回去正好,我还为你缝了一顶貂绒的暖帽,可暖和了。”


    “二月十五归来。”胤禛垂眸,压下熊熊燃烧的扭曲嫉妒。


    作为他名正言顺的夫婿,他不曾收到任何她亲手缝制之物,一件都没有。


    “你别送我,四阿哥府邸只隔一条街巷子,京畿重地并无宵小之辈敢造次。”


    楚娴咬唇,其实她怕被人瞧见,连累池峥。


    “我跟在你身后二十步开外,不给你添乱。”


    他的语气染着小心翼翼的柔情,楚娴舍不得拒绝,点头。


    二人一前一后走在深巷中,楚娴时不时转头看他,忽地脚下一趔趄,险些跌倒。


    “娴儿,别摔着,看路,别看我,罢了,你跟在我身后。”


    胤禛无奈加快脚步,走到她身前二十步开外。


    看不见她,又担心她在暗夜里磕着碰着,这下轮到他为她频频回头。


    楚娴拂开眼睫残雪,心情欢愉,连雪粒都是暖的,直暖到五脏六腑里。


    待看见四阿哥府邸朱红外墙,楚娴加快脚步,从角门入府。


    她不必刻意转身,就知池峥在目送她,不曾远离。


    依依不舍回到福晋正院,当帷帽取下,露出真容,羡蓉呀的一声惊呼。


    “福晋,您的脸”


    “今后不必再用那药水。”楚娴眉梢笑意未散。


    “福晋,您怎能在池公子面前展露真容。”羡蓉吓得腿肚子发软。


    倘若池峥有一日与福晋断情,二人撕破脸闹将起来,池峥攀咬福晋,定会鱼死网破。


    “他不会。”楚娴眸中含笑,语气笃定。


    即便他会,她也不会给他活着背叛她的机会。


    她亲笔所书的每一个字,用的是池峥擅长的馆阁体,并非是她常用的字迹。


    她赠给池峥的每一件衣衫饰物,皆是寻常富贵人家可轻易购买的料子式样,并无特殊之处。


    就连衣料上的绣样,都与她平日里常用的绣法大相径庭。


    她对池峥,从在一起那一刻,她已在防备二人分开后,该如何自保。


    只是随着时间推移,她的防线在一步步崩溃瓦解。


    在彻底沦陷之前,她依旧步步为营,确保在这场禁忌逆伦的私情中,立于不败之地。


    说话间,春嬷嬷捧铜盆入内。


    “福晋,明日除夕,您需跟随四阿哥入宫赴除夕宫宴。”


    “除夕夜还需到宁寿宫陪伴太后守岁,在紫禁城里住到正月初二,方能回府。”


    “嬷嬷,初二我能回娘家省亲吗?”


    楚娴鼻子一酸,可恶的四阿哥,甚至不曾带她回门。


    “这循例得四阿哥点头应允才成,程序繁琐些,即便初二能回娘家,午膳之前也必须回府,不可留宿。”


    “哦,那请我四哥一家子与我阿玛来算了,我给娘家人的节礼可曾送去?”


    楚娴压下酸楚,决定不去触四阿哥霉头。


    “福晋,四阿哥方才让人传话,大年初二带您回娘家省亲。”


    穗青蹀躞凑到门边。


    “绝无可能,你没听错吧,到底是带我,还是允我回娘家?”


    希望是后者。


    她一个人给四阿哥当牛做马已经受够了,绝不能让娘家人大过年在四阿哥面前卑躬屈膝,又跪又拜。


    一想到她年迈的阿玛卑微站在四阿哥身侧伺候他吃喝,楚娴气得想拍桌。


    “福晋,奴婢确定四阿哥说的是年初二带您回娘家省亲。”


    “奴才问过柴玉三回,才敢确认这个消息。”


    穗青垂首,乍一听到柴玉亲口说四阿哥要带福晋回娘家省亲,她也惊着了,是以不确定地反复确认好几回。


    直到柴玉笑呵呵敲她脑门,穗青才敢小跑着回来报信儿。


    “哎”楚娴愁眉苦脸。


    “不成,就说我身子骨不舒服,无法回娘家,穗青,去太医院请太医来看诊。”


    “福晋,说起太医,奴婢正要禀报,周太医与陈太医死了。”


    “啊?出何事了?”楚娴惊的攥紧茶盏。


    “周太医被翻出狎妓丑闻,还与御药房管事勾连,中饱私囊,畏罪自戕,万岁爷震怒,其家眷被流放往宁古塔。”


    “还有那陈太医,给德妃娘娘诊平安脉时,不知怎地冲撞娘娘,没两日就被贬黜到上驷院当马医,当差第二日,竟被七八匹狂奔的御马踩踏而死。被群马踏碎,身上甚至没一块完整骨头。”


    “这二人定得罪谁,才被下狠手,穗青,我们在太医院的人脉可有眉目?”


    经过断指一事,楚娴愈发坚定要在太医院里培植人脉。


    周太医与陈太医二人死得并不冤枉,迟早出事。


    若非为得到军需之药,她绝不会憋屈的被那二人明里暗里搓磨数月。


    一想起那二人,楚娴断指隐隐作痛。


    原想着报复来着,倒是便宜他们死的太早。


    穗青压低声音:“您放心,奴婢不辱使命,已拉拢太医叶天士。”


    “叶天士?就是那个脾气古怪医术精湛的怪医?”


    “正是,那叶天士年纪轻轻却性情古怪孤僻,是个医痴,我帮他几回小忙,一来二往就熟络起来。”


    “这人看着凶神恶煞,却嘴硬心软,还挺好说话,只除去一身医术,旁的琐事都傻乎乎的。”穗青语气放柔。


    楚娴满眼喜色:“你做的极好,一会去郑嬷嬷那领赏。”


    “回头再打听打听叶天士是否成亲。”


    楚娴盯着穗青若有所思,方才穗青不经意间流露出小女儿姿态,显然对叶天士有好感。


    “他康熙六年生,即将三十岁,定都快当祖父,怎可能没成亲。”穗青碎碎念。


    “你去打听再说,既是个医痴,说不定醉心医术,无暇儿女私情。”


    楚娴捻起一块穗青喜欢吃的枣泥糕,放在她掌心。


    穗青与羡蓉翻年已十八岁,她这个主子自然要为她们张罗满意的婚事。


    四阿哥成婚后,循例从正黄旗迁出,成为正白旗旗主之一。


    楚娴的仆从也鸡犬升天,并入正白旗,羡蓉与穗青是汉人,如今在汉军正白旗为包衣,是正儿八经的旗籍。


    叶天士即便是太医,只是普通民籍。


    勉强算门当户对。


    “福晋,李格格与宋格格前来请安。”羡蓉站在廊下禀报。


    “来得正好,她们今日不来寻我,我明儿个也该寻她们,请她们进来说话。”


    楚娴坐直身子。


    宋格格与李格格被奴才领到华庭内。


    “宋氏李氏,你二人可曾想好如何拢住爷的心?”楚娴迫不及待追问。


    “宋氏,你先说说,正月里该如何将四阿哥吸引到你屋里留宿?万事开头难,只要四阿哥去你屋里留宿,我定重赏。”


    “回福晋,奴才无能,还是让李妹妹先起个头吧。”


    “宋姐姐,您最年长,自是比我更有主意,还是您先拔头筹吧。”


    “李妹妹,我连前院大门都进不去,你好歹进过一回前院大门,要去也是你先去。”


    “停停停,你们先别掐架。”楚娴头疼欲裂。


    “哼,都是榆木脑袋,一个有用的都没有。”楚娴气得脑仁嗡嗡作响。


    “今儿怎穿的这样素净?若没亮眼的新衣衫和头面,尽管寻春嬷嬷要。”


    “福晋,衣衫够多了,月初裁的新衣衫都没来得及穿。”宋氏忙摆手。


    四福晋宽厚,对待后宅姬妾从不刻薄,她们的吃穿用度甚至超规格,与侧福晋待遇不相上下。


    除了逼她们早些拢住四阿哥的心,早些怀上孩子之时,颇为暴躁,四福晋对她们极好。


    “福晋,您前几日新赏赐的头面太贵重,奴才舍不得戴。”李氏轻抚旗鬓上琳琅华贵珠翠。


    真希望四福晋永远生不出孩子,如此就能对她们永远关怀备至。


    “今年的年节赏赐翻倍,你们可劲儿打扮起来,若到明年选秀,你们还这般不中用,就别怪我扶植新人争宠。”


    楚娴对两个侍妾格格恩威并施,恨不能她们争气些,明日就折腾出两个孩子来。


    “福晋,四阿哥到底喜欢什么?奴才着实愚钝,总琢磨不透。”


    宋氏壮着胆子发问,她快被四福晋逼得发疯了,若再无法让四阿哥留宿,四福晋定会迁怒于她。


    到时候锦衣玉食的好日子也将到头。


    李氏心底鄙夷。


    蠢货。


    福晋若知道四阿哥喜欢什么,早就自己去拢住四阿哥的心,何必与她们一道坐冷板凳。


    楚娴被憨厚的宋氏问得哑口无言,尴尬轻咳:“世间男子都喜欢温婉貌美女子,你二人容貌端丽,若再上进些,迟早能得四阿哥亲睐。”


    “只要能为爷开枝散叶,诞下一儿半女,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昨儿内务府送来的节礼中,有两斛螺子黛,你二人一人一斛,还有两匹蜀锦与云锦,一并拿去裁新衫,务必让四阿哥赏心悦目。”


    “福晋,使不得,我们皮糙肉厚,岂敢用这些。”


    “是啊是啊,福晋,奴才何德何能。”


    宋氏与李氏简直受宠若惊。


    “拿着,若谁能先怀上子嗣,好日子还在后头,今后爷若封王爵,少不得抬她当侧福晋。”楚娴信誓旦旦允诺。


    为了四阿哥的子嗣,楚娴急得团团转,明儿需入宫给婆母德妃请安,免不得被催生。


    所有人都盯着她肚皮的动静,德妃虽没当面催生,但三五不时送来坐胎药。


    宋格格与李格格开始汇报正月勾引四阿哥的详尽计划,楚娴绞尽脑汁给出补充意见。


    不觉间,已过子夜,楚娴忍着困顿打哈欠,瞟向李格格:“李氏,你拟定的计划不错,早些回去歇息吧,宋氏留下。”


    李格格已困得揉红眼,毕恭毕敬起身离去。


    待李格格走远,楚娴将茶盏放下:“宋氏,你可有话要与我说?”


    宋格格今日心事重重,详述如何勾引四阿哥之时,心不在焉,甚至连前院奴才的名字都说错。


    她是个揪细之人,账册上一个铜板的误差都得翻出缘由,绝不会犯如此浅薄的错漏。


    宋氏今晚之所以反常,只不过想引起她的注意而已。


    “福晋,奴才奴才想向您借三百两银子”


    宋格格呜咽着匍匐在地。


    “宋氏,你长居后宅,无需糜费银子,何故借银?”


    楚娴自认为在吃穿用度不曾亏待后宅侍妾,每个月还额外给她们二十两银子花销。


    “福晋,奴才娘亲病了,说出来不怕您笑话,我娘虽是嫡妻,却并不得宠,因常年养病,后宅中馈之权被姨娘把持,那姨娘是我爹青梅竹马的表妹,自是对我娘百般刁难。”


    “我娘每月吃的药颇费银钱,那可恶的姨娘不知使什么手段,我娘的身子骨越治越病,这些时日,我娘的体己银子耗尽,更是药都抓不起。”


    “福晋赏赐的首饰头面都是内务府官造之物,奴才不敢擅自处理”


    宋氏越说越小声。


    楚娴愕然,四阿哥令她打理后宅,内务府送来的首饰钗环皆为宫样,皆需登记在册。


    即便宋氏敢私自典当,也没有哪家典当行敢收。


    何其悲哀,她们与后宫女子一样,只拥有对珠宝首饰的佩戴权。


    顶多死后留下几样心爱之物陪葬,剩下的首饰会统一收回,赐给旁人。


    “宋氏,是我考虑不周,今后我将给你的珠宝首饰减半,多赏金银给你。”


    楚娴沉吟片刻:“你与李氏处理后宅琐事尽心尽力,我都记在心里,今后你若需要什么,记账时做下标记核对,一会去账上支取三百两银子,理由就写福晋采买字画用,我会在这笔账目上签章核准。”


    “福晋,呜呜,可即便有银子,也送不出府邸,若无四阿哥与您的允许,我连二门都出不去。”


    “平日里家书都需先交给前院管事,由管事安排门房接收送出。”


    “你与李氏,有多久没回娘家省亲?”


    “福晋,侍妾格格循例不可回娘家。”春嬷嬷温声提醒。


    “三年,今年是第四年了。”宋氏掩袖啜泣。


    “嬷嬷,是不是我允准,侍妾就能离府省亲?”楚娴取下帕子,递给宋氏。


    “福晋是女主子,自是能做主。只不过需当日来回,不得在外留宿。”


    “这好办,明儿除夕夜,我允准宋氏与李氏归家省亲,天擦黑回府,年初一与年初二也回去,当日来回即可。”


    “宋格格娘家在京中,只李格格娘家在徽州,她父亲为一州主官知府,并不在京为官。”


    “那就多赏赐李氏年节礼物,宋氏,明儿一早,你可回娘家过除夕。”


    “呜呜呜,奴才叩谢福晋大恩大德,奴才定当牛做马感恩戴德。”


    “你早些帮我分担繁衍子嗣重担即可,明日春嬷嬷与穗青随你回府,多带些节礼回府,赐给你母亲,算是我为你增光添彩。”


    宋氏感激涕零,此时更是哭成泪人。


    福晋专门拨身边的掌事嬷嬷为她这个小小侍妾格格撑腰,是天大的恩典。


    还有福晋身边的大丫鬟穗青,医术精湛,定能治好娘的病。


    福晋与她见过的当家主母不同,宅心仁厚,体恤微贱之人,何其有幸,她竟遇到心善的好主母。


    宋氏回到居所之后,消息传到苏培盛耳中。


    第38章


    “爷,福晋允准宋格格年三十到年初三回娘家省亲”


    苏培盛语气顿挫,颤声:“另,福晋将爷与内务府给的年节礼,全赐给了宋格格与李格格二人。”


    内务府给的年节礼给出去不打紧,可爷派人送往福晋正院的年节礼,都是爷精挑细选许久的心意。


    果不其然,四爷愈发沉默。


    “把那几样物件,毁去。”


    胤禛气窒,他亲手所制之物,绝无可能让无关之人染指作贱。


    “嗻。”苏培盛拧身吩咐血滴子,将四爷亲手做的物件,从宋格格与李格格处盗出,连夜焚毁。


    “回府。”


    冷月无声,乱雪密密疏疏,漫天坠,扑地飞。


    胤禛踽踽独行,福晋留下的稀疏脚印已难寻踪影,无助轻叹,竟连她的脚印都留不住。


    仰头,风刀劲刮,满身孤寂


    大年三十,楚娴睡眼惺忪歪坐在妆镜前,眯瞪着眼睛,被春嬷嬷与穗青二人扯来拽去,捯饬入宫的行头。


    忽地头顶一座五指山压将下来,楚娴吃力梗起脖颈儿:“嘶我脖子断了。”


    她再无半分睡意,陡然睁大眼睛,看向镜中炽艳明丽的妆容,瞬时面色一沉。


    “这口脂红得像刚吃过小孩儿,太扎眼,换我常用的莲瓣红嫩吴香。”


    “福晋,今儿紫禁城内定群芳争艳,您若不精心装扮一番,免不得被人嘲讽咱四阿哥府寒酸。”


    穗青说罢,取来一支镶宝石点翠烧蓝牡丹金簪比划。


    楚娴一把抓过金簪,随手丢在妆台前,语气凝重:“为何群芳斗艳?我若斗赢,能得什么好处?”


    “穗青,你与我说说看。”


    “那自是给咱四阿哥长脸。”穗青笑道。


    楚娴摇头:“错的离谱,能在紫禁城内争奇斗艳的只有六宫嫔妃与太子妃,我只是做客紫禁城的皇子福晋,你在撺掇我喧宾夺主?”


    “我压过后宫嫔妃与毓庆宫太子妃,能得什么好处?只会遭人嫉恨。”


    “改妆,务必让我扎在一众贵女宗妇间,绝不出挑扎眼。”楚娴取下满手的戒指。


    “依照皇子福晋相符的


    装束即可,别画蛇添足。”


    “是,奴婢知错。”穗青冷汗涔涔。


    “这唇妆不对。”楚娴用濡湿的帕子擦干净唇上口脂。


    “福晋,这是您平日里惯用的唇妆,奴婢愚钝,哪儿不对?”穗青费解。


    楚娴耐心解释:“紫禁城不比府里,连抬哪条腿迈门槛都有规矩,不可大意。”


    “穗青,你且告诉我,入紫禁城之后,过门槛先迈哪条腿。”


    穗青战战兢兢回答:“男左女右,男子在紫禁城内先迈左脚跨门槛,女子则先跨右脚。”


    “是,紫禁城内连哪条腿迈门槛都有规矩方圆,若出错,一顿板子是轻,可有些错漏,需用命去赎。”


    “你再说说,宫廷唇妆有哪几种?”楚娴继续追问。


    “回福晋,宫样唇妆为绛唇妆,绛唇妆只有两种样式儿,一为上唇不涂、下唇只涂抹中间,二为上唇涂满,下唇只在唇瓣中间点上一点,形如瓣花。”


    “福晋,不必如此揪细,没人会在口脂上做文章。”春嬷嬷温声宽慰。


    福晋头一回赴宫宴,未免草木皆兵。


    “嬷嬷,无规矩不成方圆,我不揪细,旁人就会纠错。”


    春嬷嬷垂首,不敢再劝说。


    楚娴取来口脂花片,将上唇涂满,下唇中间涂红,指腹轻揉,修饰成花瓣样式。


    明艳妆容改成清淡柔和,素雅简约。


    “福晋天生丽质,即便顶着白水脸,素面朝天也美。”羡蓉呲牙,改妆之后,又是别样清丽婉约之美。


    楚娴咬唇,急眼了:“再改改,照春嬷嬷妆容改吧。”


    穗青诧异看向春嬷嬷老气妆容,艰难点头:“嗻。”


    直到镜中赫然出现一张老气横秋,呆板的端方面容,楚娴满意点头:“今后入紫禁城,就按这个妆容来打扮。”


    “是。”春嬷嬷与穗青二人将一顶漳绒缎面吉服冠帽压在她发髻上。


    羡蓉则将一件死沉的金约项圈佩在她脖颈。


    那冠帽层层叠叠好几层,镶金嵌玉,间以青金石,红片金里,后系贯珠,还有繁复奢丽的东珠珊瑚饰物,难怪压得脖子发酸。


    此时羡蓉又取来一盘朝珠。


    楚娴吓得伸手推开:“不成,腰该折了。”


    “福晋,吉服朝珠才一盘,您就受不住,今后若穿朝服该如何是好?”


    “朝服需佩戴朝珠共三盘,一盘珊瑚,两盘蜜珀。一盘朝珠一百零八颗珠子,三盘需三百二十四颗朝珠。”


    羡蓉不由分说,将沉重朝珠挂在福晋细颈,踅身又取来三对金云衔珠东珠耳坠。


    戴好耳坠还没完,又取来月白采帨,十八子压襟。


    熬到妆罢,楚娴颤巍巍站起身,被羡蓉搀扶着缓缓挪步。


    脚下花盆底鞋踩高跷似的,站不稳。


    “福晋,四阿哥下令卸去门槛,将马车驶入福晋正院门前,这会儿爷已候在门外。”


    春嬷嬷满眼喜色,搀扶福晋往朱轮马车走去。


    “诶诶诶,走慢些,仔细我的冠子。”楚娴梗着脖子抬头挺胸,规行矩步,不敢低头看路,怕冠子掉落。


    马车帘子被掀开,四阿哥穿一身石青吉服褂,端坐在马车内。


    她今日的妆容


    胤禛对她是何妆容并不甚在意,只心疼她进紫禁城竟如履薄冰,过的如此压抑。


    终究是他失责,没好好护着她。


    压下心疼,胤禛伸出手掌,含笑凝她:“福晋,过来。”


    楚娴愣怔片刻,瞬时入戏,眉目含情将手掌放在四阿哥掌心,他演技精湛,装出深情款款,含情脉脉轻轻一拽,她就势坐在四阿哥怀中。


    马车帘子放下那一瞬,楚娴僵着笑容,迅速从四阿哥怀中挪开。


    “爷恕罪,方才是妾身僭越。”


    胤禛怀中空落落,垂眸压下失落,沙声:“不必如此客套,入紫禁城后,福晋还需与爷诸多配合,见机行事。”


    “爷且放宽心,妾身懂。”


    楚娴心中愁闷,入紫禁城后,即便再难受,也必须捏着鼻子与四阿哥装出鹣鲽情深的模样。


    楚娴双手撑住冠子,冷不丁瞥见四阿哥竟摘下朱纬吉服冠,将沉重冠子随手放在帽架上。


    楚娴窃喜,不动声色取下吉服冠,依样画葫芦,将冠子小心翼翼放在帽架。


    四阿哥不说话,她乐得耳根清静,两盏茶的功夫,柴玉在马车外头小声提醒:“爷,福晋,马车已到苍震门。”


    福晋命妇入紫禁城参加皇室家宴时,只能由苍震门徒步入宫。


    即便是皇子嫡妻又如何?


    她仍需与四阿哥在苍震门前分道扬镳,与宫女太监和每日清晨从苍震门送入坤宁宫祭祀的两头供猪,一道踏入苍震门。


    何其可笑,她活成了祭品与行走的墓碑。


    而四阿哥贵为皇子,则可无需理会文官下轿武官下马的下马碑,径直乘马从东华门入宫,直到箭亭,方需下马,步行入内廷。


    楚娴伸手,正要取冠帽,四阿哥竟按住她的手背:“爷与你同往。”


    “啊?万万不可,爷岂可走苍震门。”


    “无妨。”胤禛温声回应,她既无法走东华门,他陪她走一遭苍震门又何妨?


    她对内廷并不熟识,若走丢找不着她,着急上火之人还是他,倒不如将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护着。


    “那就有劳爷。”楚娴不再推辞,四阿哥还真是聪明,竟用苍震门做文章,让外人瞧见他对嫡福晋情深似海。


    二人在苍镇门外下马车,浦一走下马车,四阿哥迫不及待钳紧她的手掌。


    楚娴下意识想挣扎,想起二人在装腔作势,他演技炉火纯青,她也不能输,忙不迭垂首故作娇羞。


    “四弟,四弟妹,你们怎也走苍震门?”


    身后传来一道爽朗嘹亮的声音,楚娴转身回眸,瞧见同样身穿石青吉服的大阿哥夫妇携手而来。


    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今岁九月末才诞下嫡长子弘昱,出月子没两个月,珠圆玉润,眉眼端方秀美,看大阿哥的眼神满是柔情蜜意。


    大阿哥那般疏朗纩悍的性子,看大福晋的眼神满是温情宠溺。


    皇子福晋中,楚娴最羡慕大福晋,她被大阿哥独宠了整整十年。


    大阿哥膝下四女一子,皆为嫡出。


    只可惜大阿哥将在康熙三十七年,永失所爱。


    楚娴偷眼看向和善温婉容光焕发的大福晋,心底婉惜。


    “四弟妹,许久不见你入宫,今儿瞧着愈发明艳动人。”


    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并非夸大,四弟妹是几个妯娌中容貌最绝艳的,很难不让人印象深刻。


    “还未恭喜大嫂喜得贵子,原想亲自去府上庆贺,可这几个月京中时疫横行,我哪儿敢去叨扰大嫂,大嫂莫怪才是。”


    “嗨,你生病之时,我正坐月子,也没去探望你,咱妯娌间无需如此客套。”


    说话间,二人已绕过延禧宫夹道,迎面走来三个同样吉服装束的女子。


    三福晋、五福晋与七福晋三人款步而来。


    楚娴忙抬起绢帕,在鬓角客客气气抚三下:“三嫂妆安,五弟妹,七弟妹妆安。”


    对面五福晋与七福晋回以抚鬓礼。


    待五福晋七福晋放下绢帕,三福晋方抬手行抚鬓礼:“请长嫂安,四弟妹安。”


    最后大福晋方抬袖:“诸位弟妹安。”


    妯娌们依次跟在大福晋身后,往毓庆宫方向缓步前行。


    沿途遇着几位郡王与贝勒贝子福晋,数名诰命夫人。


    沉闷的队伍像贪嘴的蛇,愈发冗长。


    被吞入队伍的贵女宗妇无不躬身垂首,面色愈发凝重肃穆。


    楚娴垂首弓腰,跟在三福晋董鄂氏身后,小心翼翼前行。


    到毓庆宫前殿内,十七八个宗妇与命妇将前殿挤得满满当当。


    幸而楚娴是皇子福晋,还能勉强占个座。


    嘈杂间,太子妃被奴婢搀扶,仪态万方款款而来。


    1


    她今日的妆容厚重些,依旧难掩疲态。


    太子妃忙着与四妃斗法,上个月又刚滑胎。


    惠荣德宜四妃跟随温僖贵妃协理后宫,在后宫盘根错节钻营多年,太子妃想揽下掌管内廷大权,立住脚跟,还需继续恶斗几年。


    与众人寒暄几句,太子妃自然而然站在宗妇之首,领着浩浩汤汤的


    队伍,往宁寿宫给太后请安。


    太后博尔济吉特氏,乃先皇继后,后宫中的蒙古势力早被康熙爷剪除得只剩下几个摆设。


    太后,已是蒙军四十九旗在紫禁城最后的体面,最为尊贵的摆设。


    旁支宗妇与外命妇告退之后,只剩下几位皇子福晋作陪。


    太子妃端坐在下首,与太后谈笑风生,其余几个妯娌都站在太子妃身后,偶尔附和两句。


    楚娴全程闭紧嘴巴,听大福晋与太子妃二人一唱一和。


    太子与大阿哥在朝堂上缠斗,太子妃与大福晋则在后宫互相较劲。


    难怪大福晋死的早,她话太多太密,抢太子妃好几回风头。


    “太后娘娘,保和殿廷臣宴开席啦。”


    宁寿宫老嬷嬷躬身端来一盏三清茶:“万岁爷特意命梁九功送来三清茶,请太后娘娘品尝。”


    在保和殿中的廷臣宴,皇族女眷并无资格参加,几个年长的皇子虽赴宴,却并非以皇子身份赴宴,而是以臣子身份。


    这三清茶亦相当有讲究,头年的雪水窖藏,再以梅花瓣,佛手片和松子仁烹煮,女眷喝不着。


    待保和殿廷臣宴结束,万岁爷再回到乾清宫,紫禁城家宴方开席。


    只不过楚娴依旧没资格入席,甚至连四阿哥贵为皇子,也没资格入席。


    今晚乾清宫家宴,是万岁爷与太后和后宫嫔妃的家宴。


    皇子龙孙需等到大年初一赴宴,还需男女分别列席,皇族子弟在乾清宫用膳,女眷则在保和殿用膳。


    太后开始吃茶,太子妃起身告退。


    楚娴与妯娌们跟随太子妃前往毓庆宫,由太子妃款待众皇子福晋。


    在紫禁城内小半日游走,楚娴脚后跟都被花盆底鞋磨红,散宴后,回到四阿哥在紫禁城所居的阿哥所内更衣。


    一踏入内室,楚娴累得摘下吉服冠,趴在贵妃榻。


    “羡蓉,快些帮我揉揉小腿肚子,疼。”


    羡蓉默不作声挽起裤腿,仔细替她按揉双腿。


    “肩膀再给捏捏。”


    楚娴眯瞪眼睛,惬意享受羡蓉服侍。


    “脖颈也给捏捏。”


    温热有力的大掌肆意游走在脖颈,灼热触感既熟悉又突兀。


    楚娴愕然张大眼睛,腾地坐起身来。


    “爷,您怎么回来了”


    楚娴吓得挪开半个身子,与四阿哥拉开距离。


    他该是在保和殿吃醉了,此刻凤眸迷离,脸颊薄红,浓烈酒气喷薄而来。


    “回来更衣,你先歇会,晚些还需去宁寿宫守岁。”


    “福晋,别忘了,这是在紫禁城。”


    胤禛伸手,轻轻抚她凌乱云鬓,倾身靠近她。


    楚娴浑身一僵,瞬时换上娇媚笑意。


    差点忘了正事,从踏入紫禁城那一瞬,她必须时刻配合四阿哥演戏。


    她鼓足勇气靠近四阿哥,主动将脸颊贴到四阿哥掌腹轻蹭,像只乖顺的猫儿。


    初次暧昧触碰,她竟莫名觉得熟悉。


    明明是第一次与四阿哥这般亲昵,为何诡异的熟悉?


    这熟悉感犹如晴天霹雳,她愈发忐忑不安。


    为何会这样?


    她竟丝毫不抗拒与四阿哥亲近,甚至还违心地涌出淡淡欢喜愉悦来。


    她并未意识到,她的身体比她的心,更快认出心爱之人。


    她猛地逃离他的掌心,愈发惊惧迷茫。


    “来人,伺候四阿哥更衣。”楚娴退到门边,语气慌乱。


    柴玉在门口踟蹰不前,羡蓉蹙眉,拧身推门而入。


    柴玉摇头,慢腾腾跟着入内。


    待四阿哥更衣离去,楚娴慌忙取下帕子,拼命擦拭方才被他搓揉过的肌肤,直到泛起一片触目惊心的红,她嫌恶地将帕子丢进痰盂。


    这还不够,直到她沐浴更衣后,莫名的慌乱与心悸才勉强压下。


    临近子时,四阿哥来接楚娴前往宁寿宫守岁。


    瑰丽焰火绚烂绽放于紫禁城夜空,宁寿宫门前,诸皇子与公主齐聚。


    此起彼伏的绚丽焰火在宁寿宫低空引燃,大阿哥下意识将福晋搂在怀中,藏在披风下。


    三阿哥亦是将福晋藏在身后护着。


    楚娴见身侧的五福晋已娇羞地抱紧五爷胳膊,正想着要不要牵四阿哥的手装腔作势,冷不丁被四阿哥搂紧腰肢。


    “福晋,愿岁岁年年,朝朝暮暮,与尔仰春,共欢同乐。”


    他低头贴近她耳畔喁喁细语,潮热呼吸喷洒在她耳畔。


    楚娴嘴角笑容僵硬一瞬,强自定住心神:“妾身祝爷万事遂顺,岁岁平安,长喜乐多康健。”


    说罢,她将准备好的新春贺礼递到四阿哥面前,中规中矩的荷包,春嬷嬷辛辛苦苦熬七八日,亲手所绣。


    手腕上一沉,温热润泽触感传来,楚娴低头,手腕上多出一对儿绞丝白玉镯。


    这人!送礼也送的让人炸肺窝火。


    即便他送对雕花玉镯,她也不会如此憋屈。


    绞丝玉镯通常用青玉雕琢,男子赠女子绞丝青玉镯,寓意赠青丝,赠情思。


    她知道自己不配收到青丝玉镯,可他也不能如此恶劣的诅咒她。


    大年初一竟赠晦气的白森森绞丝镯,是在诅咒她华发早生,人老珠黄么?


    楚娴脸上的笑容快绷不住了,咬紧牙关,恨不能将镯子立即褪下,砸死他。


    熬到守岁结束,回到阿哥所,楚娴正眼都懒得瞧那镯子,囫囵将镯子褪下,丢给羡蓉,多看一眼都觉晦气。


    “收起来。”


    “哇,福晋,这对羊脂玉绞丝镯子触手温润,水头忒足。”


    “比池峥送的好”


    羡蓉话说出口,吓得白着脸,捂紧嘴巴。


    “池峥送礼了?”


    楚娴赤脚冲到羡蓉面前,满眼欣喜:“何时送来的,为何不与我说,再有下次,自去寻郑嬷嬷领罚。”


    “他送什么礼物?在哪?我为何没瞧见?”楚娴急得四处张望。


    “在正院妆镜暗格,穗青送来之时,您正与四阿哥坐在马车内,奴婢没敢给您。”


    羡蓉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方小巧朴素的锦盒。


    “池峥说,愿具体忘了,总之说要与您白头偕老。”羡蓉压低嗓音不敢细说,怕紫禁城内隔墙有耳。


    楚娴迫不及待打开锦盒,一对精巧的白玉绞丝镯子映入眼帘。


    她满眼笑意将绞丝玉镯戴在手腕缱绻摩挲。


    羡蓉凝眉盯着手里成色绝佳的绞丝玉镯。


    明明都是绞丝玉镯,送的人不同,却是截然相反的态度。


    池峥那穷书生送的玉镯玉色一般,玉质甚至有清晰棉絮,撑死也就二两碎银。


    “立即取软金丝与红绸线来。”楚娴小心翼翼取下镯子。


    羡蓉将四阿哥送的玉镯收好,转身取来红绸丝线与软金丝,眼睁睁瞧着福晋在灯下熬夜,亲自将池峥送的玉镯包裹严严实实。


    好好的玉镯,俨然成为掐金丝嵌玉镯子,既俗且丑,福晋还笑眼盈盈将镯子戴在手腕,如获至宝,就寝都舍不得脱下。


    胤禛沐浴更衣后,夤夜里踱步来到内室,他的福晋已酣然入梦。


    蓦地,他的目光落在福晋手腕上那对捧在心口的玉镯。


    他一眼就认出,那是池峥送的新春礼物。


    心中苦涩,那般鄙陋普通的镯子,她竟视若珍宝,明明他赠予的也是白玉绞丝镯子,且是重金聘名匠打造,她却视若无睹。


    心底泛起无助挫败感,他被池峥彻底打败,一败涂地。


    是夜,胤禛彻夜未眠,枯坐在书房内。


    第二日清晨,楚娴被羡蓉催起身。


    今日需去太后宫中拜年,去乾清宫拜年,去毓庆宫拜年,还需去几位年长皇子额娘宫中拜年,最后去四阿哥生母德妃宫中用晚膳。


    楚娴困得睁不开眼,让羡蓉到门外抓一把干净的残雪,用雪水搓脸,沁凉刺骨的雪水在脸颊揉一圈,她彻底苏醒。


    沉厚吉服压在


    肩头,楚娴今日惫懒,换上一双轻巧的元宝底绣鞋。


    不为别的,只因四阿哥从不顾及旁人死活,从不会为任何人放慢脚步,犹记得二人婚后去各宫见礼,他脚下快得走出残影来。


    她穿着花盆底鞋,小跑着才能勉强跟上他的步伐。


    那晚回南薰殿,她双脚肿起七八个血泡。


    惨痛教训在前,她吃一堑长一智,今日死活不愿穿花盆底鞋。


    楚娴忐忑跟在四阿哥身后半步之遥,二人一前一后走在紫禁城宫道。


    咿他是不是昨晚宿醉未醒?


    步伐慢腾腾,好几回她险些逾钜的走到他前头,幸亏刹住脚步。


    他走得慢,她也只能放慢脚步,绷紧的情绪渐渐放松,她惬意仰头,看湛蓝如洗的碧空,哗啦啦飞过一群鸽子。


    到宁寿宫门口,大阿哥与三阿哥、五阿哥、七阿哥、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十二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已候在门外。


    十四阿哥之后的小阿哥们年岁太小,不曾前来,而是由各自的额娘抱来拜年。


    几个已娶亲,出宫开府别居的年长皇子昨儿已照过面。


    尚未大婚的八阿哥领着一众年幼弟弟们,走到四哥四嫂面前拜年。


    楚娴将准备好的鼻烟壶与压岁银子送给小阿哥们。


    一个十二三岁大的小皇子亲昵跟在四阿哥身后,兄弟二人低声闲聊。


    那皇子眉清目秀,清润如玉,说话和声和气,不是未来的常务副皇帝小十三,又是哪个。


    “福晋,那是十三爷,今年刚十一岁。”羡蓉小声提醒。


    九爷十爷楚娴认识,但凡她与婉凝遇到八爷,十回有五回能遇到这二位爷。


    十二阿哥性子温吞寡言,场间最闹腾的是她亲小叔子十四阿哥。


    眉眼间与四阿哥有三分相似,却是爽朗的性子,他被德妃照顾的极好,虎头虎脑,健谈从容。


    十四阿哥正与九阿哥十阿哥在一旁有说有笑,见她看过来,竟扭脸不瞧她。


    小屁孩儿,忒没礼貌,竟朝她翻白眼,哼。


    此时从殿内走出个老嬷嬷:“太子爷与太子妃已请安,请大阿哥与大福晋觐见。”


    太子与太子妃二人执手相偕踏出。


    楚娴跟在四阿哥身后,向太子夫妇拜年。


    太子扫视一圈,待众人行礼,方才笑道:“自家亲兄弟,不必如此客套,新春大吉,今儿午膳都来毓庆宫吃新春酒。”


    “二哥请吃酒,臣弟自是要多喝几杯。”


    四阿哥最先附和,十三阿哥紧随其后,紧接着三爷与五爷应声。


    “那就叨扰二哥。”八阿哥客套躬身,九阿哥与十阿哥十四阿哥紧随其后。


    瘸腿的七阿哥与十二阿哥简直就是两股清流。


    这二人堪称人淡如菊,与世无争,历史上也不争不抢,不曾卷入九龙夺嫡。


    “十二弟,苏麻喇姑她老人家近来身子骨不爽利,你好生照顾她,无需费心前来。”太子主动提醒道。


    “太子妃,一会你亲自随十二弟去探望她。”


    “有劳二哥二嫂挂怀她老人家。”十二阿哥养在苏麻喇姑身边,性子温驯,此时彬彬有礼致谢。


    “福晋,你同去。”


    “是。”楚娴乖巧应下。


    四阿哥真是太子跟屁虫,当即让她一道同去。


    “福晋,你也去。”三爷看向身后的福晋。


    五福晋与七福晋也先后应声。


    太子嘴角笑容愈甚,太子妃眸中笑意若有似无。


    一呼百应,居高临下的尊荣,又如何不自得。


    众人恭送太子夫妇离去。


    一小太监从宁寿宫踏出:“诸位阿哥,太后有些疲累,命诸位一道入宫拜年。”


    楚娴愕然,大阿哥夫妇入宁寿宫还不到一盏茶的时辰。


    她乐得清闲,偷眼看向对面的妯娌,似乎都若有所思,垂首不语。


    在太后眼里,嫡孙与长孙远比别的孙儿稀罕。


    此时大福晋跟在大阿哥身侧,从宁寿宫出来,眼眶泛红,显然刚哭过。


    第39章


    大福晋方走下石阶,泪眼婆娑掩唇,用帕子拼命擦拭嘴角。


    楚娴初时纳闷,转瞬间慌忙垂首,伸手焦急搓揉唇瓣。


    完了,这节骨眼不能取小铜镜,也不知口脂可曾揉匀。


    楚娴忐忑抬首之际,四阿哥忽而伸手,指腹轻揉她下唇,楚娴惊得唇瓣翕张,不敢乱动。


    “好了。”四阿哥语气温柔。


    好什么?楚娴一头雾水。


    “四弟妹,快些过来说话。”


    大福晋的声音传来,楚娴忐忑,不敢抬眸看大福晋。


    “福晋,去吧。”


    四阿哥朝她颔首示意,慌乱情绪莫名平复,前所未有的踏实,楚娴轻咬唇。


    罢了,死马当活马医吧。


    她抬眸看向大福晋,直到看见大福晋眉眼并无愤然,楚娴心中窃喜,成了。


    此时三福晋五福晋与七福晋围在大福晋跟前,俱是低头擦唇。


    看大福晋和颜悦色指着嘴唇,楚娴朝四阿哥投以感激眼神,拔步去寻大福晋。


    没想到四阿哥与她如此默契,她不必开口,他已然猜到她的心思。


    楚娴凑到大福晋身边,手中被塞进个小铜镜。


    “四弟妹,快些改绛唇妆,方才我挨太后责骂,说我狐媚,呜呜呜”大福晋呜咽两句,咬唇止住哭声。


    “多谢大嫂相助,若非大嫂帮衬,今儿我们都免不得被责罚。”楚娴故作感激涕零。


    接过大福晋递来的口脂花片点绛唇。


    “都是自家人,我挨罚不打紧,你们避开就好。”


    “长嫂,过两日我定到府上感谢。”楚娴迅速点好宫样绛唇妆。


    “长嫂,大恩不言谢,改明儿定登门答谢。”


    七福晋唇上口脂样式已换成中规中矩的宫样。


    其余几个妯娌俱是感激涕零。


    “太子妃出来也不提一嘴,她长居紫禁城内,自是对太后喜好了如指掌,否则今儿也不会特意改宫样唇妆。”


    “她平日哪会用这般沉闷的妆容。”


    大福晋阴阳怪气:“绛唇妆在宫外头久不时兴,满四九城瞧瞧,哪个女子唇上没画个樱桃小口,桃花妆酒晕妆,从前我不画绛唇妆入宫请安也没事儿。”


    大福晋憋着怨气,定是太子妃在前头撺掇太后,她才被太后训斥数典忘祖,今儿这暗亏,她记下了!


    “也是,人家是太子妃,我们哪儿配得到她的提点。”


    与大福晋交好的三福晋小声咕哝一句。


    “咳咳咳,三嫂,您上唇口脂没揉匀称。”五福晋插一嘴。


    “你们快些去吧,庆幸今儿只我一人挨罚。”大福晋泫然欲泣。


    几个妯娌又是一番感激。


    跟在福晋身后的羡蓉一头雾水。


    福晋明明画的就是绛唇妆,方才为何悄悄擦去,如今又重新画上绛唇妆?


    目送主子们入宁寿宫之后,羡蓉懵然看向春嬷嬷。


    “嬷嬷怎来紫禁城哩?宋格格那还好?”


    春嬷嬷摇头叹气:“我今日随她去娘家,惊闻她母亲去岁冬已过身,她那姨娘忒不厚道,竟压下此事秘不发丧,亏得宋格格绞尽脑汁凑银子,全落旁人手里。”


    “啊那宋格格岂不是哭死?”


    “哭岔气好几回,回府之时,悲伤过度昏厥数次。”


    “她央着福晋,想为她娘守孝一年,我没敢应承,特来请示福晋。”


    满人守孝只需百日,汉人则需守孝三年,出嫁女子少说也得守孝九个月。


    九个月不能侍寝,福晋若不点头,没人敢答应。


    羡蓉吐气:“嬷嬷,方才那通弯弯绕绕,我没弄明白。”


    春嬷嬷不语,将羡蓉拽红墙底下,压低声音:“你只需记牢,当所有人都做错,唯独你鹤立鸡群,错的只有你,当所有人都对,唯独你错,算你倒霉。”


    “啊?什么歪理?为何无论旁人是对是错,我都是错?”


    “你啊”春嬷嬷指尖戳戳羡蓉眉心,语重心长:“今儿除了福晋与太子妃,别的福晋唇妆都错,若福晋不出错,反而表现得高瞻远瞩,力压诸皇子福晋一头,定会得罪人。”


    “旁人定会猜忌,也许福晋早就得到宁寿宫或太子妃风声,才特意画对唇妆,故意看她们挨罚。”


    “若今儿所有人都对,唯独福晋错,只能怪福晋倒霉。”


    “曲高和寡,妙伎难工,需和光同尘,承人情,所谓人情往来,需你来我往,方能左右逢源。”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今儿福晋必须与旁人一起错,独错不如众错,错才是对,对就错了。”


    春嬷嬷暗自庆幸,幸亏福晋今儿口脂用的浅淡,若不靠近些仔细端详,压根瞧不清是何唇妆,否则还真难力挽狂澜。


    “”羡蓉哑口无言。


    若当人上人活得这般如履薄冰弯弯绕绕,一句话能绕出八个意思,她宁愿生生世世当奴婢。


    “方才四阿


    哥与福晋忒默契,还真是心意相通。”春嬷嬷满眼喜色。


    “还真是,福晋反应忒敏捷,方才我竟没反应过来。”


    羡蓉诧异,总觉得方才那一幕在哪瞧见过,熟悉的让她莫名惊悚。


    “傻丫头,你又错了,方才无论你我二人是否反应过来,都不可轻举妄动。”


    “四阿哥与福晋亲近,旁人只会认为二人夫妻亲昵,你我奴婢之身,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奴婢当众接近主子,只能是主子急需奴婢伺候,福晋瞧见大福晋哭着出来,当即让奴婢凑上前理妆,是抖机灵瞅出大福晋为何受罚么?”


    “还是让大福晋觉得四福晋比她聪明?大福晋没开口,就知道大福晋错哪儿了?”


    “那福晋还如何承大福晋的情?大福晋只会愈发恼怒,旁人一眼就知道她错哪儿,她却被太后下脸子,是她蠢笨,旁人都比她聪明吗?”


    “嬷嬷,那太子妃岂不是鹤立鸡群?”羡蓉恍然大悟。


    春嬷嬷面色凝重,点头:“太子妃是未来皇后,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还轮不到你我操闲心。”


    羡蓉仰头,看向被红墙琉瓦割开的四方天,囚笼般,窒息的喘不过气来。


    脑子里乱糟糟,觉得福晋忒可怜,还不如嫁给池峥那穷书生,至少不必活得如此压抑。


    宁寿宫内,楚娴跪在四阿哥身后半步之遥。


    一踏入宁寿宫,悠扬马头琴声传来。


    老太后正与咸福宫格格博尔济吉特氏闲话家常。


    如今的紫禁城后宫里,也只剩下这二位博尔济吉特氏。


    咸福宫格格博尔济吉特氏在康熙十六年已经入宫承宠。


    二十年过去,仍只称咸福宫格格,直到康熙五十六年,才册为宣妃,膝下更是无子无女。


    万岁爷对曾经一道打天下的草原黄金血脉是何态度,已不言而喻。


    甚至连慈宁宫都不愿让太后居住。


    太后本该住在慈宁宫,康熙爷却借口需时常悼念祖母孝庄文皇后,想将慈宁宫作为奉殿。


    在朝臣反对下,康熙爷仍是一意孤行,执意将慈宁宫东配殿用以供奉祭奠孝庄文皇后。


    慈宁宫里供奉亡灵,又如何能与亡灵共居?


    甚至慈宁宫一度传出闹鬼事件,摆明就是不想让太后住在慈宁宫里。


    太后与康熙爷这对母子博弈许久,终是太后败下阵来,主动找台阶下,开口说不敢与孝庄文皇后比肩,不配入住慈宁宫,遂挪到这宁寿宫偏安一隅。


    老太后心里不痛快,自是有人要承受怒火。


    大福晋娘家亲叔父曾任礼部尚书,太后被驱逐到宁寿宫,礼部尚书可谓功不可没。


    这几日,万岁爷婉拒科尔沁进献贵女入宫承宠,不免又勾起太后伤心事。


    今日即便大福晋谨小慎微,不犯任何纰漏,也难逃过苛责,她活着已是罪无可恕。


    太后与咸福宫格格一唱一和,闲聊几句,扬手将压岁年礼分别赐下。


    楚娴分得一对科尔沁进贡的巴林石雕如意。


    一转头,竟瞧见三福晋董鄂氏面色古怪,手里捧着对雕琢惟妙惟肖的田黄玉梨对镯。


    五福晋捧一对南红镶碧玺镯,目光落在田黄玉梨对镯,赶忙错开眼。


    七福晋的赏赐是一套点翠千叶攒金牡丹头面,低头不语。


    听闻三福晋董鄂氏年年在宁寿宫收到赐梨,梨同离。


    先帝宠妃董鄂氏最喜梨花,董鄂妃曾居的承乾隆宫更是一树梨花盛放至今。


    太后将对董鄂妃的怨念,悉数撒在三福晋董鄂氏身上。


    即便贵为天家,也有难念的经。


    “小十,过来玛嬷这,怎地几日不见,又胖了些。”


    “孙儿在。”阿哥腼腆笑着上前回话。


    去岁十阿哥定下嫡福晋,是漠南乌尔锦噶喇普郡王之女阿霸垓博尔济吉特氏。


    难怪太后连十阿哥是胖是瘦都这般上心。


    三阿哥领着一众晚辈跪谢,方踏出宁寿宫,三福晋将玉梨塞到三阿哥手里,忍泪欲泣。


    从宁寿宫离开,大阿哥领众人往乾清宫请安拜年。


    靠近乾清宫朱门,从里头传来太子与康熙爷爽朗笑声。


    梁九功从朱门探出身子,躬身:“诸位阿哥与福晋新春大吉。”


    “梁安达新春安康。”


    “梁安达万事顺意。”


    皇子们对梁九功客客气气,楚娴偷眼瞧梁世伯,恰好与他对视,他似有话要与她说。


    楚娴眼神扫向春嬷嬷,春嬷嬷颔首。


    待目送福晋入乾清宫,春嬷嬷客套凑到梁九功身后。


    梁九功正被皇子们的仆从簇拥着说吉利话,挨个寒暄之后,方走到四福晋奴婢身边说话。


    “四福晋近来可好?”


    客套的寒暄,甚至态度比方才对三爷随从更为疏离。


    梁九功是乾清宫掌事太监,一言一行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自是慎之又慎。


    “多谢梁公公,四阿哥与福晋新婚燕尔,蜜里调油,万事都好。”


    “呵呵呵呵,那就好,万岁爷可盼着四阿哥得嫡子的好消息。”


    梁九功意味深长笑一句。


    “是,奴婢定将万岁爷的期许禀报福晋。”


    “明儿四阿哥与福晋回娘家省亲,老爷定也会催上一催。”


    梁九功点头,踅身离开。


    四阿哥对小娴儿并未如外界传闻那般苛待,接下来他也就知道在万岁爷面前说什么话。


    若四阿哥对小娴儿不好,四阿哥死一死又何妨?


    万岁爷儿子多,死的也多,不缺这一个两个,可乖娴儿只有一个。


    谁对娴儿不好,他要他命。


    大年初一,诸皇子在布库房里与康熙爷练了半日摔跤,吃过午膳,又往四妃宫中拜年。


    在翊坤宫拜见宜妃之后,楚娴忐忑入永和宫内。


    德妃容貌清丽端雅,说话柔声细语,眼中蕴着脉脉温煦笑意,若清风兰雪,与小十四一道招呼众人。


    楚娴自是要上前帮衬婆母。


    待众人离去,方才还其乐融融的场面瞬时冷凝。


    德妃与十四阿哥闲聊今晚吃铜炉锅子,楚娴沉默站在四阿哥身后。


    四阿哥面色从容沉静,一言不发,无悲无喜。


    这对母子之间的关系甚是奇怪,虽是亲母子,却生疏至极。


    趁德妃与四阿哥在寒暄,楚娴起身更衣,所谓更衣,是如厕的委婉说法。


    可她并未真去如厕,而是乖巧识趣,腾出位置让殿内母子三人私语。


    此刻她站在永和宫后殿透气。


    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只是过客与外人,有些事不该知道的,她绝不好奇。


    时值隆冬,后殿竟繁花锦簇,楚娴好奇伸手轻抚一簇盛放紫藤。


    此花的花期并不在凛冬。


    指尖触感细腻绵软异常,还带着阵阵幽香,原是以假乱真的绢花。


    后殿姹紫嫣红,生机盎然,却是满庭死物,楚娴一颗心揪紧,瞬时毛骨悚然。


    “德妃娘娘盛宠多年,这满园春色,是万岁爷上个月赏的。”


    春嬷嬷小声提醒。


    此时殿内传出德妃压低嗓音的呵斥声。


    德妃骂四阿哥不孝,白眼狼,接下来声音愈发低沉,只依稀听到德妃训斥四阿哥分不清什么事。


    楚娴刹住脚步,没敢进去。


    砰地一声,殿门打开。


    四阿哥面无表情踏出前殿,竟伸手握紧她的手掌。


    “福晋,走吧。”胤禛压下满腔怒火。


    “额娘,臣媳先告退。”楚娴朝殿内毕恭毕敬唤一句。


    二人相偕从永和宫离开,直到出苍震门,四阿哥都不曾松开她的手。


    “爷,咱不去毓庆宫赴宴吗?”


    “嗯,太子临时有事。”


    “那今晚紫禁城家宴也不去吗?”


    “哎呦福晋,午膳在乾清宫用的就是家宴。”柴玉忙不迭提醒。


    “瞧我这记性,今儿在紫禁城里转晕了。”楚娴尴尬笑道。


    着实没料到,今日那顿寻常的午膳,竟是大名鼎鼎的紫禁城家宴?


    寻常的奶茶和饽饽、炒年糕,猪肉丸子、烤鹿肉、卤羊肉、酱小菜、南小菜、姜汁醋就饺子。


    饺子还是素馅的。


    最后端上来一块白水煮的大肥肉,甚至不曾放盐,说是祭祖的胙肉,必须珍视。


    一想起大肥肉在唇舌间油腻软烂的腥气,楚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说好的满汉全席呢?


    堂堂紫禁城天子家宴,唯一好吃的只有那道萨其马。


    出苍震门,车马早等候在苍震门外,四阿哥先行踏入朱轮马车内。


    他伸手,她下意识将手掌放在他掌心。


    四阿哥振袖扬手间,箭袖滑到手腕上,楚娴愣怔,目光忍不住落在四阿哥手腕上青紫的掐痕。


    那掐痕还在渗血。


    不对。


    并非掐痕,而是两个血洞,被尖锐之物戳破的血洞。


    四阿哥迅速将箭袖放下,遮住伤口。


    楚娴默不作声坐于侧坐,方才在永和宫里,四阿哥竟挨了打。


    到底出了何事?德妃竟对四阿哥下狠手,连体面都不顾。


    哦,勉强还顾及体面,没打脸,专挑衣下看不见的地方打。


    她若记得没错,德妃手指上尖锐的长护甲,在为十四阿哥擦汗之前取下。


    轮到与四阿哥说话,不知何时重新戴上。


    楚娴想起离开殿内之时,回首惊鸿一瞥,恰好瞧见德妃满眼舐犊之情,轻抚四阿哥脸颊,温声细语叮嘱他多吃些。


    尖锐护甲泛着寒芒,若不留神,护甲定将四阿哥眼珠子戳穿。


    这对母子连演都不想演母子情深,到底什么仇什么怨?


    她满脑子都是那对血窟窿。


    不成,说不定四阿哥故意露出伤口,处心积虑考验她是否对他忠心耿耿。


    楚娴犹豫再三,从随身携带的荷包取出个珐琅彩小药盒。


    “爷,妾身这有金创药,妾身伺候您敷药可好?”


    楚娴说罢,取下护甲,用指尖揩一块药膏,先涂抹在自己手背上。


    “有劳福晋。”


    “你我是盟友,自是荣辱与共。”楚娴小心翼翼卷起箭袖,用帕子擦干净伤口,为四阿哥敷药。


    担心他太疼,她俯身凑到伤口前,努嘴吹热气。


    听到盟友二字,胤禛眸中笑意转而无奈,无助,无力。


    马车驶入国子监大街,楚娴压下欣喜,不动声色打开半扇马车窗。


    远眺深巷中矗立的柿子树,那座院子。


    二月池峥该回京了。


    胤禛顺着福晋失神目光,失魂落魄剜一眼那棵高耸柿子树。


    抿紧唇,抬手将窗子关紧:“冷。”


    冷得锥心刺骨。


    “爷恕罪,妾身想着散散马车厢里的药味。”楚娴讪讪坐直身子,再不敢乱动。


    “爷给你的玉镯,你不喜欢?”胤禛明知故问。


    “你手上戴的什么?丑。”


    “这是妾身从潭柘寺求来的开光玉镯,大师说必须贴身佩戴,否则有血光之灾。”


    楚娴下意识将玉镯往手腕上方用力一推,手腕蹭得生疼,她红着脸再一推,手镯卡在胳膊肘。


    “就如此喜欢?”


    楚娴抿紧笑意:“喜欢,妾身要戴一辈子。”


    “是那男外室所赠?嗯?”


    楚娴吓得坐正,语气发虚:“嗯”


    本想转移话题,问他淑儿可曾送新春节礼物,可看到四阿哥阴沉的脸,她赶忙闭紧嘴巴。


    看来淑儿对四阿哥并不上心,他腰间革带挂的荷包还是她送的。


    此外再无旁的坠饰。


    忒可怜,大年初一挨揍,心爱之人还对他如此漠视。


    楚娴决定让春嬷嬷多绣个荷包送给四阿哥,好歹凑一对。


    回到福晋正院,春嬷嬷将宋格格娘家污糟事禀报。


    “哎,让她守孝吧,但不准戴孝,她是皇子侍妾,万不能轻易穿孝,否则是重罪,你再亲自去前院与柴玉知会一声。”


    皇族姬妾为双亲守孝是常事,只不过不能穿孝。


    她还不至于为难宋氏。


    楚娴头痛欲裂,后宅拢共才两个不成器的侍妾格格,如今宋氏需守孝九个月,只剩下李氏孤身一人奋战。


    “嬷嬷,我娘家送来的房内奴婢还有几个?”


    “去岁秋又送来两个,拢共三人。”


    “开春让她们开了脸,到我屋里伺候。”楚娴头痛扶额。


    “明儿回娘家,你再去选两个模样好的来,先备着,迟早派上用场。”


    楚娴急得病急乱投医,只要她不为四阿哥侍寝,谁来侍寝都成。


    与她无关。


    大年初二清晨,穗青按照昨日清丽妆容为福晋妆扮。


    “穗青,今儿回娘家,务必将我装扮得华贵些,脂粉稍重些,务必让人觉得我珠光宝气明艳照人。”


    “不能让阿玛担惊受怕,以为我过得不好。”


    “是。”


    盛装打扮一番,楚娴款步来到马车前,四阿哥照旧端坐在马车内,见她来,仍是温情脉脉伸出掌心。


    待马车缓缓前行,楚娴压低声音:“一会儿还请爷多海涵妾身娘家人。”


    “若妾身娘家人多有得罪,还请爷赏几分薄面,待回府,妾身定去前院负荆请罪。”


    “福晋,爷并非脾气暴躁心胸狭隘之人,不必担心。”胤禛心中郁结,她如此谨小慎微,担心他对她娘家人不好。


    他在她心中,竟如此面目可憎。


    “爷,妾身娘家人平日里散漫惯了,就怕没规矩冲撞您。”楚娴忐忑解释。


    “无妨。”胤禛语气顿挫,将你我夫妻一体这句话,苦涩咽下:“你我是盟友,需互相包容体谅。”


    “是是是,爷说的极是。”楚娴谄媚附和。


    和四阿哥说话真累,每个字都需仔细推敲琢磨,就怕说错话,惹他不高兴。


    楚娴忍不住想念池峥,方才羡蓉带来天大喜讯,池峥并未回保定府过年。


    一想到池峥孤零零在私宅里过年,楚娴心中酸楚,恨不能立即去陪他。


    马车驶出府邸没多久,楚娴忍不住打开半扇窗子,望眼欲穿。


    砰地一声,马车窗子再度被四阿哥关紧。


    “福晋,天寒地冻,何故频频开窗?”


    “回爷,妾身只是许久未回娘家,归心似箭,想看看何时抵达。”


    楚娴压下酸楚与愤怒,柔声细语回应。


    “福晋,再绕过一条巷子就到了。”春嬷嬷提醒。


    “嗯。”


    楚娴百无聊赖绞帕子,与四阿哥在一起极为尴尬,当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盏茶的时辰,马车缓缓停下。


    楚娴迫不及待掀开马车帘子,赫然发现她全家老小,全都跪在雪地上迎接。


    她又气又急,跃下马车。


    该死的四阿哥,何故来作贱她娘家人。


    “奴才费扬古携家眷恭迎四阿哥,四福晋。”


    “阿玛快快请起。”楚娴心疼忍泪,才伸出手,却有一双手比她还快,将阿玛搀扶起身。


    “岳丈不必多礼。”


    四阿哥将阿玛亲自搀扶起身,楚娴拧身将小侄儿与小侄女抱起身来。


    “四哥四嫂请起。”


    楚娴一个眼神,穗青羡蓉将二人搀扶起身。


    至于其余闲杂人等,楚娴没心思操心。


    “四福晋,奴才恭迎四福晋入您的闺房歇息。”


    平日里与她亲厚的四嫂像换芯子的傀儡,对她卑躬屈膝。


    她没敢与四嫂太亲近,前院两个小太监与柴玉紧跟在她身后。


    仿佛她若脱离他们视线,就要寻外男私通,令人作呕。


    可她不敢发怒,这是规矩。


    皇子福晋省亲时,身边伺候的仆从有定数,男仆绝不能靠近她,她身边只有太监与丫鬟嬷嬷伺候。


    就连她阿玛与亲兄长,都必须隔着一众丫鬟太监,再用屏风隔开,方能与她说话。


    明年打死她也不能再来折腾娘家人。


    一众女眷与垂髫稚子齐聚后宅华庭内,纷纷向她请安拜年。


    楚娴心不在焉将年节礼赐下,对一会儿用午膳一事忧心忡忡。


    若四阿哥让她年迈的阿玛站着伺候用膳,该如何是好?


    还能如何?她只能忍气吞声,再无还击之力。


    临近午膳,楚娴忐忑前往花厅内,愕然瞧见阿玛与四


    哥一左一右侍坐在四阿哥身侧,与四阿哥相谈甚欢。


    楚娴诧异看向四阿哥和煦含笑的面容,他前所未有的和颜悦色。


    他笑起来还挺好看。


    楚娴低头吃菜,冷不丁盘子里多出个卤鹅腿,鹅腿还去了骨。


    楚娴鼻子发酸,不用猜就知是阿玛。


    低头忍泪吃鹅腿,忽地盘中多出一条鲥鱼,鲥鱼多刺,她爱吃,从前只要四哥在,她入口的鲥鱼绝不会有一根刺,入口的虾仁绝不带壳。


    她当真是被阿玛与四哥宠坏了,在四阿哥府邸吃鱼总忘记挑刺。


    脑中刚闪过虾仁,面前竟真多出一碟剥壳的牡丹虾仁,只是这虾仁堆叠齐整,头是头尾是尾,不像四哥的手法。


    倒像是楚娴大惊失色,忙不迭抬眸看四阿哥,果然见他边与阿玛闲聊,边剥虾放在瓷碟里。


    啧,这人真是随时随地飙演技,这会又开始含情脉脉注视她。


    楚娴不甘示弱,故作缱绻与他对视,到底还是先败下阵来。


    他炙热含情的眼神让人心惊胆战,原来相看生厌,也能装出情深似海。


    难怪四阿哥能在九龙夺嫡杀出重围,真能装。


    午膳并未出现尴尬的叩拜屈辱场面,阿玛与四哥笑得合不拢嘴,被四阿哥忽悠的找不着北。


    四阿哥满嘴都是福晋极好,福晋秀外慧中,他看她的眼神更是含情带笑,若非她知道四阿哥真面目,定也被忽悠。


    依照规矩,她不得在娘家留宿,临别之际,四阿哥大发善心,没让阿玛与四哥四嫂下跪。


    其余三房整整齐齐匍匐在地,从她踏出中门开始,直到她坐在朱轮马车内,大哥二哥三哥都跪着送行。


    她视若无睹,让他们跪,他们欠她太多,跪不清。


    回程时,楚娴再次偷瞧池峥暂居的私宅。


    依依不舍关窗,一扭脸,恰好撞见四阿哥阴鸷的眼神。


    她霎时冷汗涔涔。


    “福晋,你似乎颇为喜欢那棵柿子树?”


    “是,妾身瞧着红彤彤柿子冻在树梢忒喜庆,不免多看两眼。”


    “哦,柴玉,去那座宅子,将柿子树移栽到福晋正院,让福晋看个够。”


    “不必不必,妾身院里已有两棵柿子树,再无法腾挪地方,妾身多谢爷美意。”


    马车内一阵死寂,楚娴正尴尬之时,马车缓缓停下。


    “爷,福晋,马车已入府邸马厩内。”


    “今儿多谢爷赏脸,陪妾身回娘家省亲,妾身先回去更衣,妾身告退。”


    见四阿哥颔首,楚娴才敢起身离开马车。


    娘家送来的回礼归置清点,楚娴将一方紫檀小匣子藏在暗格内。


    临近午膳,前院传话,四阿哥今日不来福晋正院留宿。


    楚娴乐不可支,忙唤春嬷嬷烫一壶屠苏酒来。


    “福晋,婉凝姑娘前来拜年。”


    “快请婉凝进来说话。”


    楚娴一扫阴霾,满眼欢喜。


    “让小厨房准备婉凝喜欢的铜炉火锅,盐池的羔羊肉和梅花鹿肉多切两盘儿。”


    “娴儿,四福晋~新春大吉!”


    “八福晋新春喜乐安康。”楚娴笑眼盈盈朝婉凝行抚鬓礼。


    “淬,我还没成婚,你你再唤两声,我爱听。”婉凝面色绯红,抬手将一支金嵌珠红宝石蝴蝶簪插在楚娴小两把头上。


    楚娴转身对镜,婉凝给的首饰永远都是最贵最时兴的样式,她还是头一回见振翅欲飞的蝴蝶簪。


    “一看就知是老银铺的样式,呀,这蝴蝶翅膀还会动。”


    “我瞧第一眼就知你会喜欢。”婉凝抬手戳忽闪蝶翅。


    “我也有礼物给你,随我来。”


    楚娴挽起婉凝的手,疾步走到屏风后的五斗柜,从柜中取出个小匣子。


    “明年开春,你与八阿哥即将完婚,前几日,我四嫂送来几颗助孕灵丹,说是前朝禁廷的好东西。”


    “我四嫂体寒,太医断言我四嫂此生子息无望,就是服下这助孕丹调理身子,如今已儿女双全。”


    “你体寒,吃这个正好,都给你。”


    “娴儿,你留着自己吃,待你与四阿哥儿女双全后,我若无所出,你再给我。”


    “拿着,瞧不起谁呢,我还有。”


    “娴儿,其实我害怕,我怕我生不出孩子来,胤禩会嫌弃我。”


    楚娴默然不语,历史上八福晋的确无所出。


    “婉凝,八爷若因你无子嗣嫌弃你,你还喜欢他做甚?即便无子又如何?他还敢休你不成?”


    “说的也是,大不了杀母留子,抢一双儿女在膝下。”


    “咳咳咳咳傻子才替别人养孩子。”


    楚娴被婉凝狠绝之言吓得白了脸,忙岔开话题:“昨儿在紫禁城新得一匣子东珠,方才我已让人放到你马车矮几暗格里。”


    “娴儿,去紫禁城拜年如何?那几个妯娌可好相处?”


    “甭提了,待明年你成婚就知道了,咱两正好作伴,一起当倒霉蛋,哈哈。”


    “怕什么?谁敢欺负咱,咱打回去,今儿谁欺负你?先告诉我,明年我定连本带利讨回来。”


    “没谁,你不必担心我,我正好提前探路,今后你也能避开明枪暗箭。”


    “别聊紫禁城了,咱吃铜炉锅子去,再聊该吃不下了。”


    正院里谈笑风生。


    此时苏培盛却愁眉苦脸,站在四阿哥府邸斜对面挂满冰凌的柿子树下。


    “爷,桐油已准备妥当。”


    胤禛醉眼迷离,接过火把,扬手掷向书房。


    早该拨乱反正,结束这段孽缘。


    他迫不及待,今晚必须亲自扼杀池峥,他已被池峥逼疯。


    池峥,今晚必须彻底殉葬在这场流绪乱梦中。


    悲从中来,他不知该如何面对福晋。


    心尖似悬着一根细丝,绷紧,拼命拉扯,左突右撞,直扯的肝胆俱裂,痛苦万般。


    狂焰熊熊烈烈,炽腾烧穿夜色,他木然冷视烈焰,亲自手挥目送,将池峥扔进火海,面色阴鸷扭曲,早已面目全非。


    福晋正院内,穗青与羡蓉正与婉凝姑娘身边的奴婢守在门外。


    忽地漆黑夜空燃起一片妖冶暗红,顷刻间火光冲天。


    “走水了!”穗青惊呼。


    “福晋!走水了!”穗青脚下踉跄,险些跌坐在地。


    “不必惊慌,是墙外巷子着火”


    羡蓉话说一半,猛地抬头看向火光方向,面色古怪。


    “福晋!斜对面巷子走水了!”羡蓉一把推开房门。


    啪嗒脆响传来,杯盏被生生捏碎。


    “娴儿,你去哪?你还没穿鞋。”


    眼见娴儿跣足冲出屋内,婉凝瞠目结舌,赶忙提起绣鞋追去。


    楚娴披头散发,跌跌撞撞冲出角门。


    摇曳火光烧红狰狞天地,那棵高耸的柿子树燃成火树灰烬。


    楚娴紧咬牙关,五内焚烧,悲痛欲绝。


    好疼,似有尖刮的钝刀一下一下撕扯,割裂皮肉,一下一下。


    她喉头干涸,拼命张大嘴巴喘气,窒息的绝望,连呼吸都有气无力。


    她的命,都被这场大火一并烧熔,头皮发麻,熊熊烈焰灌进她五脏六腑,从未这样滚烫痛楚过。


    心如死灰,女萝无托,她与池峥,隔着生与死,永失所爱。


    “池峥!”


    她面色尸白,在火海与灰烬中啁啾恸哭,惨痛哀喊。


    “什么池峥?”


    婉凝匆匆赶来,娴儿肝肠寸断,声声泣血,她隐约猜出端倪。


    “羡蓉,穗青,秋霜忍冬,你们四人立即封锁四处通道!”


    “娴儿,你冷静些,娴儿。”


    婉凝压下恐惧,扯下斗篷,披在娴儿颤抖的肩。


    “呜”娴


    儿血红着两眼,发出一声凄厉悚然的哀喊。


    婉凝大惊失色,完了,娴儿竟在这节骨眼上犯病。


    她牙齿磨得嘎吱响,发出怪异嘶吼,肉眼可见,苍白脸颊泛出妖异酡红。竟拔腿冲入火海。


    “娴儿,你不要命了。”婉凝瑟瑟发抖,抱紧发狂的娴儿。


    倏然痛苦闷哼,肩胛传来剧痛,娴儿竟生生咬下她一块肉,鲜血潺潺落下。


    婉凝一咬牙,拦腰抱紧娴儿,将拼命挣扎呜咽的娴儿扛在肩上。


    不能让人发现今晚发狂的是娴儿,绝不能让人发现娴儿的秘密。


    婉凝扛着娴儿,踉踉跄跄前行,脚下残雪洒下斑斑血迹。


    不堪重负的肩头猛地一松,婉凝满眼惊恐转身,赫然发现四阿哥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将疯狂扑咬的娴儿紧紧抱在怀中。


    婉凝潸然泪下,哽咽哀求:“四阿哥,娴儿只是吃醉酒,撒酒疯,她只是吃醉酒,你别生气,我错了,是我的错。”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撺掇她喝酒,她只是吃醉酒。”


    忽地一声惊呼,娴儿猛地挣开四阿哥怀抱,冲向火海。


    四阿哥惊慌冲上前,错身将娴儿挡下,眼见四阿哥半边袖子还在燃烧,婉凝吓得抬手扑灭火舌。


    婉凝浑身发颤,抹泪跟在抱着娴儿的四阿哥身后。


    来到前院内,四阿哥将昏厥的娴儿放在床榻那一瞬,婉凝死死握紧娴儿冰冷手掌,不敢松开。


    “八弟妹,当年在红螺寺乱山残雪夜,还有一人,是谁?”胤禛面露沉痛。


    婉凝满眼惊恐,嗫喏半晌:“你你四阿哥,我我不知你此言是是何意。”


    “八弟妹,娴儿的癔症,还需一味心药,方能彻底痊愈,那人,即是心药。”


    胤禛目光不曾从娴儿苍白面容离开。


    “你原来你都知道四阿哥!你既知道当年那件丑事,为何还娶娴儿,你到底要对她做甚?”婉凝怒不可遏。


    第40章


    “四阿哥,您先听我说,您该知道,娴儿的身子清清白白,并未让狂徒得逞,您该知道”


    婉凝戛然噤声,愤恨攥紧拳头,牙齿咬得咯咯响,恨不能一拳揍在四阿哥脸上。


    “不你不知你与娴儿到如今都未圆房,定是嫌弃她,难怪不与她圆房。”


    “你不要她,嫌弃她,却娶她,到底想做甚?”


    “我要她!”胤禛急迫辩解,满腹伤情:“是她不要我。”


    “你啊?你方才说什么?”婉凝满眼震惊。


    见四阿哥尴尬转过脸,登时目瞪口呆,继而心虚垂眸,不敢看他。


    方才娴儿在那座私宅前伤心欲绝失态,声嘶力竭痛呼陌生男子的名字。


    明眼人都能瞧出娴儿与那男子不清白。


    那池峥,定与娴儿有私情。


    娴儿竟明目张胆将外室情郎安排在四阿哥府邸对面,简直丧心病狂。


    看娴儿的反应,与那池峥的私情少说维持了几年。


    婉凝咬唇,为四阿哥尴尬,他好可怜,日日亲眼目睹娴儿与对面私宅的外室情郎偷欢。


    可娴儿丑事都已做下,她还能如何?只能绞尽脑汁护短。


    都怪四阿哥,若非四阿哥苛待娴儿,娴儿又如何会不顾体统豢养男外室。


    都怪四阿哥。


    “咳四阿哥,您后宅的姬妾也”


    婉凝语塞,本想讥讽他后宅莺莺燕燕姬妾也不少,可谁都知道,四阿哥对娴儿钟情,后宅唯二两个侍妾格格都不得宠。


    偌大的四阿哥府邸,只有一妻二妾,妾还都是摆设。


    婉凝鸡蛋里挑骨头半晌,神情发蔫,哑口无言。


    凭心而论,四阿哥品行端方,规行矩步,唯一的缺点就是不喜欢娴儿。


    昨儿夜里,他唯一的缺点也不攻自破。


    婉凝将心一横,即便娴儿理亏,她也得硬着头皮,争七分。


    “四阿哥,娴儿都病成这样,你还计较那些个陈芝麻烂谷子之事做甚?”


    “我瞧着你也没多喜欢娴儿,娴儿都病成这样,你还有心思还有心思品普洱茶。”


    “”胤禛忍下憋屈,她哪只眼看他喝茶?


    到底没敢下逐客令,默默推开茶盏,怕福晋与他置气。


    婉凝见四阿哥吃瘪的模样,心里一乐,为娴儿高兴。


    绷紧的情绪缓和几许。


    “四阿哥,当年之事,是娴儿私事,您该尊重娴儿,不该从我这外人口中得知。”


    “还有娴儿只是年少无知,今晚吃醉酒,您别多想,池峥是我在外的男子化名,您不信可去问八爷。”


    婉凝满口扯谎,她并不担心四阿哥去寻胤禩盘问,只要涉及她,无论何事,胤禩永远都会出言维护她。


    即便她说太阳打西边出来,胤禩也绝不反驳。


    “呵。”胤禛无奈苦笑。


    郭络罗氏就差将池峥这口黑锅扣在她自己身上,说成是她的情郎,为娴儿脱罪。


    “那人是皇亲国戚?是也不是?”胤禛旁敲侧击。


    婉凝眸子急速忽闪两下:“四阿哥,您需从自个儿身上找原因,千错万错都是您的错。”


    “”胤禛无奈牵唇,涩然反问:“敢问我何错之有?”


    婉凝叉腰:“娴儿是与你定亲之后,才开始倒霉不断,为何不能怪你?”


    “人比人得死!”


    “为何胤禩与我定亲之后,我平安喜乐,不曾遇到意外?呵呵呵。”


    婉凝阴阳怪气:“即便我将那狂徒身份告知于你,又如何?当年娴儿最艰难痛苦之时你不闻不问,如今她这么对你,也算因果报应。”


    “告诉你也无妨,娴儿当四福晋挡谁的前程,谁就是真凶!”


    “你去杀啊,你若真敢杀他,今后你就是我郭络罗婉凝的祖宗!”


    “什么狗屁心药!她不需要心药,她只需杀戮,以杀止杀,多杀几个人化解怨气,不再自戕,自然能安康。”


    “是杀还是死,我宁愿她杀一辈子。”


    婉凝咬牙切齿,若非那人无法撼动,焉能留他到如今,却束手无策。


    那人的身份,只有她与娴儿知晓。


    若龙椅上不换新帝,谁都无法撼动那人半分。


    说话间,幔帐后传出凄凄迷迷伤心悚然的尖喊:“池峥”


    婉凝肩上残血未凝,忙不迭掀开幔帐,强压下恐惧,握紧娴儿虚空乱抓的手:“我在,我在呢。”


    四阿哥不曾离开,婉凝大气都不敢喘。


    恨不能伸手捂紧娴儿的嘴,免得她再说出无法弥盖的惊悚之言。


    房内阒寥无声。


    太医与奴才轻手轻脚处理四阿哥左手臂灼伤。


    烧成黑灰的衣袖与血黏连,凝成一块块黯红斑驳,血肉模糊的痂,奴才分不开血与残破衣料,用剪子小心翼翼一绺绺剪开碎布。


    依旧无法将衣料从伤口剥离,柴玉脸都吓白,哆嗦着用浸湿的热帕子,一点点印在伤口。


    温热血水顺着帕子,滴入铜盆内。


    氤氲血水蒸腾,一屋子腥气,看一眼都疼。


    婉凝忧心忡忡转脸看向昏厥的娴儿。


    今晚四阿哥不管不顾冲入火海,若非护卫相助,他已烧成火人。


    怎会是娴儿嫌弃四阿哥?四阿哥爱而不得?


    “姑娘,奴婢伺候您处理伤口。”羡蓉战战兢兢看向婉凝姑娘肩上的血牙印。


    “好,快些。”婉凝起身绕到耳房内处理伤口。


    外袍褪下那一瞬,奴婢惊呼:“啊肉少一大块。”


    “不必声张,也不准与八爷告状,快些缝合,快些。”婉凝焦急催促:“别用麻沸散,我不能倒下,不能。”


    婉凝疼的满头冷汗,她不敢用让意识涣散的麻沸散。


    她怕自己昏迷不醒之时,四阿哥撞破娴儿更多秘密,彻底抛弃娴儿。


    缝合伤口的曲针缓缓穿过肌肤,桑皮线拉扯皮肉,发出沉闷轻响。


    “快些!不准磨磨蹭蹭。”婉凝唇上咬出血痕来。


    穗青泪眼婆娑,一咬牙,加快缝合速度,速度越快,疼痛愈烈。


    “呜”


    婉凝到底没忍住撕扯皮肉的剧痛,呜咽出声。


    寸长狰狞伤口蜿蜒于肩,婉凝疼得眉心突突乱跳。


    忽地从屏风外传来娴儿痛苦呜咽。


    “娴儿。”


    婉凝大惊失色,胡乱裹紧衣衫,箭步冲向床榻。


    为时已晚,双目猩红的娴儿已将惨叫的小太监压在脚下,拳打脚踢,烛台乱击,顷刻间染满鲜血。


    沉重烛台声声沉闷入肉,时而传来毛骨悚然的骨骼碎裂声。


    娴儿仿佛濒死的狂兽,满身满脸,满目都是凄凄血红。


    “都你们都出去。”婉凝浑身颤抖,从喉间溢出极轻声响,挡在娴儿身前。


    碎骨与烛台敲击,交织惊悚回响,娴儿已沦为杀戮的艳尸,诡异地笑。


    待奴才们惊恐退去,婉凝仓皇转身,却惊见四阿哥跳窗入内,陪在娴儿身侧。


    娴儿杀人,他满眼悲切,沉默清理残尸。


    婉凝压下恐惧,坐在满地血腥里,在娴儿身边陪她。


    五更天,扭曲变形的烛台断裂。


    前院寝屋的血迹渗到青石砖缝内,抠都抠不干净。


    娴儿被四阿哥抱回福晋正院内。


    婉凝正昏昏欲睡,一阵嘈杂声响穿透而来。


    “玫瑰枣儿、杏脯、肉脯儿、豌豆黄儿咧、酸梅汤~”


    “抽签算卦、求福问事、合婚嫁娶、细批生辰八字。龙虎山张天师真传嘞!”


    “狗皮膏药,专治疑难杂症~”


    江湖郎中的虎撑子随走随摇,发出一连串响铃声。


    婉凝没忍住朝四阿哥翻白眼,


    “呦呵,四阿哥府邸还真是躺床上都能听见一派市井烟火气啊。”婉凝阴阳怪气。


    胤禛汗颜,哑口无言。


    “婉凝姑娘,是福晋执意要住在此地,爷劝过好几回,福晋不依。”


    苏培盛迭声为四爷辩解。


    “她不依,您就不作为?”


    “听闻德妃每年生辰,四阿哥您这个大孝子都亲自画百寿图,德妃不忍您辛劳,每年都婉拒,怎地德妃说不要,您却听不见?”


    “怎地娴儿说不要,您就听话了?”


    “您若想给,娴儿不必开口求,您巴不得摘星拽月捧到娴儿面前。您若不想给,即便娴儿吊死在您面前,您只会嫌弃她晦气。”


    “真是倒八辈子血霉,哪个皇子嫡福晋当成她这般落魄倒霉样。”


    “四阿哥府邸若毫无娴儿容身之地,待八爷府邸落成,我把福晋正院让给她住,好歹让她这辈子开开眼,知道皇子福晋正院大门该往哪边开。”


    “福晋正院早已拾掇出来,福晋若愿意,抬腿住进去就成,一根针线都无需准备。”


    “八福晋,我们福晋的脾气,您该比奴才更清楚。”


    苏培盛急眼了,四阿哥从不曾被人指着鼻子狗血淋头谩骂。


    郭络罗氏嚣张跋扈,颐指气使,若非与福晋是手帕交,早被赶出去。


    “八弟妹,抱歉,是我疏忽。”胤禛满眼愧疚。


    “今日我亲自将她挪居福晋正院。”


    “不要”幔帐后传来虚弱惊呼。


    楚娴艰难坐起身来,才苏醒就听到四阿哥要强行将她挪到福晋正院的噩耗。


    她又气又急,张大嘴巴呼哧呼哧拼命喘息:“不不去”


    “娴儿。”


    婉凝只恨娴儿自个儿不争气,她好不容易为她争来福晋正院,她却避之若蛇蝎。


    婉凝满眼歉意,看向面无表情的四阿哥,方才那一顿劈头盖脸的指责,明明是娴儿任性妄为,四阿哥竟不曾反驳一句。


    “呕”楚娴痛苦捂紧心口,哕哕呕吐不止。


    “娴儿,为何会吐?是不是中毒了?”婉凝肝胆俱裂,轻拍娴儿后背。


    太医叶天士与穗青同时凑到福晋身边,轮番诊脉后,俱是面露难色。


    “怎么回事?快说啊,真急煞我。”


    婉凝一看太医与羡蓉面色不对,登时急哭。


    “福晋悲伤过度,心脉受损,五内郁结,肝气不顺,胃部痉挛上逆,气淤血郁,则心火难消”


    “心火旺,则心如死灰,死灰”叶天士冷汗涔涔。


    福晋到底承受何种难以想象的痛苦冲击,竟被打击得心如死灰,呕吐不止。


    “福晋,您需冷静些,尽快平复心境,莫要悲伤过度,福晋,福晋。”


    穗青取来温热帕子,敷在福晋后颈处按揉。


    待更换帕子时,四阿哥已将拧干的温热帕子敷在福晋后颈,小心翼翼按揉。


    穗青悄然退到一旁,将福晋身边的位置让给四阿哥。


    楚娴吐得眼冒金星,下意识攥紧温热手掌,眼角酸涩,潸然泪下。


    她真是疯的无可救药,竟将四阿哥幻想成池峥。


    谁都可以,唯独四阿哥不配。


    她在火海昏厥那一瞬,四阿哥出现的太蹊跷。


    若说四阿哥与池峥之死无关,她绝不信。


    此人心机深沉阴毒残刻,她竟愚蠢至极,妄图与虎谋皮。


    楚娴不动声色,压下滔天恨意,心底沸水烹油般煎熬,炸开的恨意已将她侵蚀,她活得千疮百孔。


    好恨,恨不能将含恨咽下的苦涩血腥,一口吐到他道貌岸然的嘴脸。


    她定要找出淑儿,让四阿哥心心念念的淑儿一起下地狱,给池峥陪葬


    康熙三十六年仲春,楚娴缠绵病榻半月,日日呕吐不止,靠着断续汤药与无尽怨毒恨意强撑病体。


    穗青垂头丧气端药盏从屋内踏出。


    门外,叶天士面色煞白,眼眶深陷满眼疲惫,见穗青摇头,叶天士面露惶然,一咬牙,疾步去寻四阿哥。


    与福晋所居内室一墙之隔的书房内,叶天士一言不发,哭丧着脸匍匐在地,只无奈摇头。


    屋内死寂,胤禛撑手于桌案前,委顿跌坐,指尖攥得发白,猛地戳进掌心,血流如注。


    心内五味杂陈,痛苦振荡。


    良久,他凄凄惨惨凝望紧闭屋门,沙哑嗓音,无助哀叹:“出府,拿药来。”


    苏培盛一听到爷说拿药,登时如鲠在喉。


    酸楚堵在喉头,嗫喏着唇,说不出话来。


    说什么呢?


    爷竟心甘情愿作茧自缚,套在池峥皮囊之下,彻底万劫不复。


    谎言迟早会被戳破,爷与福晋迟早要决裂。


    这场错位孽缘,终只能以不堪收场。


    爷与福晋,迟早会被阴差阳错的孽情吞噬殆尽,魂魄与血肉都将被凌迟,同归于尽。


    幔帐内,楚娴已分不清黑夜白日,分不清春夏秋冬,甚至虚弱的无法离开病榻。


    穗青红着眼眶,掀开幔帐,刺目的光线扎进眼眸,楚娴痛苦合眼。


    “如何”她的声音虚弱轻飘,只两个字,就已耗尽气力,气喘吁吁,筋疲力尽。


    穗青无奈摇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恐惧落下。


    她此生最后悔之事,就是纵容福晋与池峥产生私情。


    一个不留神,竟酿成致命苦果。


    致的是池峥的命,还有姑娘的命,姑娘也已药石无灵,油尽灯枯。


    姑娘有气无力轻哼,穗青小心翼翼抓起姑娘枯瘦嶙峋的手,替她把脉。


    她手腕极其瘦弱,暴起的血脉纵横交错,将尸白手腕割碎。


    “再查查”楚娴气窒,为何完全查不到淑儿的真实身份?


    这些时日,四阿哥除了上朝与到轮值的户部当差,就是入紫禁城内与康熙爷议政。


    他日复一日的生活,孤寂而沉闷,枯燥无味。


    他不去赴私宴,从不呼朋唤友纸醉金迷,更不喜游山玩水,沉迷琴棋书画。


    四阿哥似乎没有喜好,不曾对府里哪个女子多看一眼,冰雕似的对谁都冷若冰霜。


    几乎呆在府邸里不曾外出。


    刻板、沉闷、无趣,讨人厌的闷葫芦。


    淑儿到底是谁?


    楚娴冥思苦想,淑儿就像只艳鬼,只在四阿哥只言片语中出现,再难觅踪迹。


    “福晋,真有此人吗?您是不是记错了?朝中四品及以上文官武将后宅女眷,奴婢都已前前后后盘查五回。”


    “有嫌疑之人只有太子妃与年公子之妻,可这二人与四阿哥全无交集。”


    “年羹尧之妻叶赫那拉氏上


    个月初,缠绵病榻,估摸着熬不过明年入冬。”


    “排除叶赫”楚娴语气笃定。


    以四阿哥睚眦必报的极端性格,若淑儿是叶赫那拉氏,又命悬一线,他早已出手。


    “太子妃,也不必查。”


    毫无头绪,四阿哥这几个月安静的可怕,隐有山雨欲来之前的平静死感。


    他到底在筹谋什么阴谋诡计?


    楚娴哀叹:“犀角香,去寻更好的来,去寻。”


    “为何彻夜不熄,他都不来寻我,为何他不肯入梦寻我”


    楚娴呜咽抬手掩盖泪眼。


    “福晋,犀角香通鬼神只是传闻,您莫要当真,此香活血化淤,用多对身子骨不利。”


    穗青苦口婆心劝谏。


    “把剩下的犀角香都点燃,点燃!咳咳咳咳咳”


    眼瞧着姑娘撕心裂肺捂嘴咳嗽,穗青吓得将剩下的犀角香一股脑倒入香炉。


    袅袅紫烟升腾,穗青被呛得连连咳嗽,抬眸间,福晋苍白病容笼罩在迷朦烟雾中。


    她瘦得脱了相,穗青屏住呼吸,怕一喘息,福晋就彻底化为红粉骷髅,散作青烟消逝。


    “字画儿,卖字画嘞~”


    窗外陡然传来熟悉的吆喝声,穗青难以置信,忍不住呜呜咽咽哭起来。


    如轰雷掣顶,楚娴眉心蹙聚,忽地舒展开,微笑着,潸然泪下。


    “池池峥”


    “字画。”清冷低沉声音传来。


    楚娴垂死挣扎,颤身坐起来,踉踉跄跄冲到门边,却咬紧牙关收回已迈出门槛的脚,回身之际,瘫软跪坐于地,最后一丝气力筋骨被抽去。


    她艰难站起身,心急如焚扑到镜台前。


    “上妆,快。”


    她抓过脂粉盒子,拼命往病态削瘦形容枯槁的面颊按,脂粉簌簌掉落,她的脸颊干瘦,脂粉都不愿留连,永难掇拾。


    无奈之下,只能取来帷帽。


    跌跌撞撞绕过拐角,她恐惧攥紧羡蓉手腕。


    羡蓉哽咽:“奴婢方才已亲眼瞧过,是他,是他。”


    手腕上钳紧的力道猛地松开,福晋步履匆匆,往红墙下拔腿狂奔。


    羡蓉与穗青二人含泪跟在福晋身后,赫然瞧见红墙下那道救命的清癯身影。


    致命的是,池峥竟潜移默化,成为姑娘安身立命的一部分,再难割舍。


    楚娴抻平衣袖,缓缓来到池峥身后。


    “公子”


    语气染着悲切哭腔,楚娴懊恼咬唇,哑声:“许久不见,公子去了何处?”


    “姑娘,在下临时回乡,昨夜方归,家中突起大火,忙于安顿下来,故而今日方来赴约。”


    “哦今日这些书画我全都要,烦请公子立即送去南锣鼓巷蓑衣胡同一甲八排,郑兰雪府上。”


    “好。”胤禛酸楚拱手。


    “去吧,快些去。”楚娴含泪催促。


    依依不舍转身,疾步回府邸。


    靠近福晋正院回廊处,李格格愁眉苦脸。


    福晋从正月里就缠绵病榻。


    她每月初一十五仍是要到前院,向哑巴郑嬷嬷与精刮的春嬷嬷两个老虔婆汇报如何拢住四阿哥。


    长生天保佑,但愿那拉氏一病不起,早死早超生。


    再来个蠢笨平庸的继福晋,就凭她的姿容,定能将继福晋比下去,捞个侧福晋的位份。


    如今这位福晋,太精明,她斗不过那拉氏,也不敢斗。


    冷不丁几道鬼祟身影从回廊走出,李氏下意识躲进假山后面。


    她在娘家跟着女师傅练过几招花拳绣腿防身,屏息不让人察觉,易如反掌。


    穗青紧赶慢赶追上福晋步伐,病去如抽丝,池峥是最见效的灵药。


    福晋步伐轻快,她三步并两步方能跟上。


    穗青左顾右盼,确认四下无人,方压低嗓音规劝。


    “福晋,您不能再去寻池峥,会出事的,那场大火蹊跷,定是四阿哥给您的警告,他岂能容下您与外男有染。”


    楚娴不以为意加快脚步:“我自有考量,立即准备车马,酉时我要出门。”


    脑海中闪过一张阴鸷面容,楚娴没来由发怵,顿在原地。


    “四阿哥今日在何处?”


    “爷今日一早出门去南苑围猎,说是后日回府。”


    “好,秘密派人去南苑,他一离开南苑,立即禀报。”


    “羡蓉,派人不分昼夜保护池峥。”


    楚娴满眼欣喜,一颗心已飞到南锣鼓巷私宅,飞到池峥身边。


    “婉凝肩上的伤势如何了?前两日送去的丹参羊脂膏可有淡疤药效。”


    穗青凑到福晋身侧:“奴婢昨儿才去瞧过,疤痕已转为淡粉,八爷那也送来好些秘药,婉凝姑娘偷懒,被八爷按住肩,亲自敷的药膏。”


    “好,你去安亲王府递名帖,后日酉时,我去探望婉凝。”


    主仆三人行色匆匆回福晋正院。


    风过竹梢,竹影斑驳鬼魅,李格格从假山后若无其事信步离开,眸中明暗变幻。


    楚娴回到福晋正院,心急如焚等待夜幕降临,尽快出府与池峥相会。


    “福晋,李格格在外头求见,哭哭啼啼,说想念在京中的姑母,晌午想去探望,天黑之前回府。”


    “让她去,若明儿还想去也成,多派两个奴婢伺候着。”


    楚娴人逢喜事精神爽,大手一挥,又让人准备丰厚礼物送去李格格院里。


    “福晋”穗青欲言又止。


    “怎么?你还有何事禀报?”楚娴懵然。


    “福晋,那晚,四阿哥为救您于火海,半个身子探入烈焰里,左手半边胳膊烧伤,伤口没将养好,化了脓血,您病几日,他也病了几日。”


    “哦”楚娴怅然片刻,再无旁的情绪。


    在她查清楚四阿哥是否与私宅纵火一事有关之前,她绝不会踏足前院半步。


    四阿哥救她?


    呵,他只是找不到比她更合适的傀儡,为他披荆斩棘,粉身碎骨,铺平淑儿当嫡福晋的血路。


    望眼欲穿熬到酉时,楚娴乘仆从马车从角门悄然离开府邸。


    暗夜里,数道潜藏在深巷中的鬼祟身影悄无声息尾随。


    楚娴在深巷中七拐八绕,在六处私宅兜兜转转,乔装打扮成小农女,在蓑衣胡同后巷钻出。


    私宅门前摇曳扑朔的羊角灯笼照亮漆黑前路。


    楚娴嘴角压不住笑意,叩响院门。


    三重两轻叩门后,院门吱呀打开,苏盛探出脑袋,闪身退到门边。


    楚娴迫不及待冲进门内,一把抱住站在门后的池峥。


    “你都去哪了?你去哪了!”楚娴没命地搂紧他,扑进他怀里。


    才两个月未见,他竟如此削瘦,手指瘦长,指骨嶙峋,面容憔悴瘦损。


    楚娴泣不成声:“为何瘦成这样,是不是病了?才迟迟不回来?”


    他不答,只收紧臂弯,拥她入怀。


    暗夜里,胤禛情眸眷恋,辛酸泪堵在喉头,不争气滚落。


    他哽咽低头,轻软吻她被汤药浸入味的云鬓。


    寝食难安数日,他已万念俱灰,束手无策,很绝望,他彻底活成见不得光的池峥。


    “哎呦,都怪我。”苏盛大力抽耳光。


    “公子留下书信,我压在书房镇纸下,没料到会起火,我走的时候忘记熄灶膛哩,都怪我。”


    “行了行了,都怪你,也不知派人送个信。”


    穗青叉腰,一把将唉声叹气的苏盛推到墙角。


    “福晋”羡蓉尖着嗓子低呼。


    穗青吓得拧身,福晋已牵着池峥的手,穿过内宅与外宅禁忌分界的垂花门。


    外男绝不准擅入垂花门,入垂花门意味着什么,已不言而喻。


    楚娴钳紧池峥温热手掌,不准他离开。


    随着跨过垂花门,步入后宅女子正院内,距离内室只剩下一道隔扇门。


    若跨过那道最后的阻碍,池峥与娴儿,再无法回头。


    她指尖轻颤,胤禛能察觉娴儿在害怕。


    此等狎昵之事,本该由他来主动,他已心曲大乱,停步,不敢向前。


    从未如此软弱,他仓皇转身逃离:“娴儿,待成亲之后再”


    他面颊发烫,反手回握她颤抖的手。


    “再什么?洞房么?”楚娴咬唇忍下羞意。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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