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30-35

作者:玖渔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31章


    午后骤雨方歇,紫禁城内薰风解愠,昼景清和。


    楚娴忐忑跟在四阿哥身后,前往永和宫给婆母德妃请安。


    传闻雍正帝与生母德妃母子失合,德妃不受封太后之尊,坚决不移宫,污蔑雍正帝得位不正,甚至撞柱而亡。


    无论在野史还是杜撰小说与狗血宫斗剧里,乖戾寡恩的雍正甭管多出类拔萃,他亲娘一定都不爱他。


    敌人的敌人是盟友,就冲德妃与四阿哥不和睦,楚娴也需对德妃恭敬孝顺些。


    楚娴冷眼看向那越走越远的挺拔身影,恶趣味地在心底嘲讽:神憎鬼厌冷面阎罗,难怪会活成孤家寡人,爹不疼娘不爱的天煞孤星,活该。


    行至承乾宫夹道之时,四阿哥身边的贴身太监柴玉火急火燎前来。


    不知主仆二人说些什么,四阿哥面色愈发阴鸷。


    楚娴躲到红墙根下的太平缸后,总觉得有倒霉的事情即将降临,她得躲远些。


    此时梁九功领着数名太监从乾清宫方向疾步而来。


    楚娴悄悄朝梁世伯点头,却见他愁容满面。


    梁九功将目光从乖娴儿脸上收回,待看向四阿哥,顷刻间换上客套笑容:“四阿哥,万岁爷请您去乾清宫走一趟。”


    梁九功说罢,折步走到娴儿面前,柔声安慰:“四福晋,您先出宫回府邸吧,四阿哥一时半会儿离不开紫禁城,德妃娘娘那,自有杂家去说。”


    “有劳梁公公。”


    楚娴下意识想给梁世伯见礼,可想起她如今是皇子福晋,忙不迭收回帕子。


    “有劳梁大总管,不知是何事”春嬷嬷欲言又止,见梁九功寒着脸摇头,登时心下一沉。


    “爷,妾身等您回府,再来给额娘请安。”


    “可。”


    四阿哥已走出几步,甚至不曾回眸看她。


    免去给婆母德妃请安,楚娴被梁九功派人送出神武门外,回到位于国子监大街的四阿哥府邸。


    浦一踏入福晋正院,主仆几人有喜有悲。


    奴婢们面面相觑,楚娴却乐得在正院小菜地里看爬藤的黄瓜与结果的西瓜秧。


    “这福晋正院怎么在这?与四阿哥所居住的前院南辕北辙,福晋若要瞧一眼四阿哥,还需绕过大半个府邸。”


    穗青气窒,若今后福晋去寻四阿哥同床共枕,还需穿过整个府邸,让所有人都瞧见。


    一旦去的勤快些,免不得被人耻笑她重欲霸宠,令福


    晋颜面扫地。


    “福晋,当初您可曾亲眼过目府邸图?”春嬷嬷亦是不可思议。


    “是我亲自选的。”楚娴踮起脚尖,摘下一颗橙黄杏子。


    “福晋,苏培盛遣人来知会,说正院边上的角门,今后专供福晋您进出府邸。”


    “我呸!嫡福晋怎可走后门进出,这是什么道理?”羡蓉气得跳脚。


    楚娴将洗净的杏子递给羡蓉:“你安排两个婆子轮流看守角门,既是给我进出的后门,不必劳烦四阿哥安排人看守,旁人也不准从此门进出。”


    楚娴险些激动地笑出声来。


    这个犄角旮旯的地方简直山高皇帝远,四阿哥还让给她一处专用角门进出府邸,她求之不得。


    “春嬷嬷,福晋正院里里外外的仆从,可都是我娘家带来的?”


    春嬷嬷沉吟片刻,不疾不徐禀报:“二门上两个婆子与灶下烧火的两个丫鬟,还有两个粗使嬷嬷是苏培盛安排的。”


    “好,把她们清出去,全换上我陪嫁的仆从。”


    楚娴满心欢喜,今后这福晋正院与四阿哥所居的前院泾渭分明,各成一方天地,她甚至比在娘家还自由。


    她是这座福晋正院唯一的主子,所有人都得听她号令。


    “郑嬷嬷,从我私库里支银子,福晋正院上上下下统统有赏,每人赏二两银子。”


    郑嬷嬷有哑疾,管账确是好手,楚娴乐得当甩手掌柜。


    “明儿让人在柿子树下加个秋千架子,葡萄架下加一张石桌。”


    “那边墙根下种棵石榴树,那边种棵桃树,那儿种梨树。”


    “福晋,梨树不大好听,梨同离。怎可种在女主子院儿里?”


    穗青忐忑提醒。


    “嘿!那挺好,再南边墙根底下再种两棵梨树!梨好啊,离好!”


    楚娴满眼喜色。


    “还有鱼池里的锦鲤,中看不中用,我不喜欢,都换成鳜鱼乌鱼那些好吃还刺儿少的肉鱼来。”


    “鸽笼子边上垒鸡窝,再搭鸭舍,兔笼也安置两个。”


    楚娴本想让人牵乳牛乳羊来,到底是皇子府邸,她没敢开口造次。


    “福晋,皇子阿哥府邸的膳食材料都由内务府统一供应,无需您费心琢磨这些琐事儿。”


    春嬷嬷躬身提醒。


    “不,春嬷嬷,把内务府送来的属于嫡福晋的份例食材,悉数赏赐给宋氏与李氏,即日起,福晋正院一应吃穿用度,皆由我的陪嫁庄子供应。”


    楚娴心里发慌,她不敢吃内务府送来的食材。


    万一四阿哥哪天发疯,在食材动手脚毒死她,她定防不胜防。


    毕竟他想让她死的意图,已丝毫不掩饰。


    若合规矩,她恨不能立即搬到庄子上居住,这辈子永不踏足四阿哥府邸半步。


    “再去采买清水里能养的鱼儿来,越娇贵越好,最好是水里撒些灰都能翻白肚的鱼儿,放水井与鱼池里养着,日日都需清点数量。”


    楚娴苦笑,她已如此严防死守,若再丢掉小命,只能算她倒霉。


    “福晋,李格格与宋格格来给您请安。”羡蓉站在廊下提醒。


    “咿?这二人来做甚?”楚娴心里发怵,怕四阿哥挖坑整她。


    “后宅如今只有两位侍妾格格伺候,循例需到福晋正院里晨昏定省。二位格格前来给您请安。”


    “不必不必,让她们不必见外,打从今儿起,不必来给我请安。”楚娴摆手拒绝。


    “福晋,方才苏培盛派人送过来库房的钥匙与账本。”


    春嬷嬷捧着账册与库房钥匙。


    “啊?丢出去!不是立即送回去!就说我看不懂账册,快!”


    楚娴大惊失色,她才不管家。


    她与四阿哥同在屋檐下,各过各的,各管各的账即可。


    最好一辈子不见面,她能蜷缩在这四方天苟活到死。


    她这一辈子从入府到下葬,定能自给自足,不伸手找他要银子。


    四阿哥对她恨之入骨,又岂会真心让她管家,指不定府邸账目有要命的陷阱等着她跳。


    她才不上当。


    “福晋且放心,自有账房打理账目,出不了岔子,哪儿有嫡福晋不管账理家的道理?”


    “若传出去,定会被人嚼舌根,说您与四阿哥夫妻不和睦,四阿哥连掌家大权都不愿交给您。”


    春嬷嬷苦口婆心劝说。


    “不成,没得商量。”楚娴铁了心拒绝掌家。


    无奈之下,春嬷嬷将账册与库房钥匙送回前院。


    不成想四阿哥所居的前院已乱成一团。


    春嬷嬷靠近前院朱门之时,恰好撞见后背染血的四阿哥被奴才抬入前院里。


    一打听,才知四阿哥被康熙爷下旨鞭挞,禁足府上闭门思过半年。


    苏培盛已是六神无主,府邸里只有两个主子,四阿哥已是奄奄一息,他只能火急火燎去寻四福晋坐镇。


    “什么?”楚娴抿唇憋笑


    她咬紧牙关,不敢笑出声,原来今儿喜鹊在窗台上叽叽喳喳叫唤,是在报喜。


    好气,怎么不打死他,他怎么还不死啊~


    大清入关不足百年,满人对株连之罪并不严苛。


    只要四阿哥不作死谋逆,即便他被杖杀,也连累不到她。


    顶多她孀居守寡,被贵族圈层边缘化,皇家每年还需好吃好喝供养她一辈子。


    她恨不能今日就守寡。


    压下狂喜,楚娴佯装关切询问。


    “四爷怎地如此糊涂,长生不老都是牛鼻子老道糊弄人的把戏,哎爷竟盗取御用乌金墨炼丹,这该如何是好啊~”


    难怪雍正帝被后世陶侃为清丹宗,没想到他年纪轻轻就如此荒唐,丧心病狂的磕丹药。


    多磕些,嗑死最好,楚娴窃喜。


    “福晋,爷昏迷不醒,您快些去前院坐镇吧,呜呜呜”


    四爷病倒,能调动府邸权柄的只有四福晋一人,即便那拉氏再不堪,也只有她能发号施令。


    苏培盛哭丧着脸哀求,他还等着那拉氏递折子去太医院取药。


    神医叶天士开的药方子,诸多名贵药材还需到御药房凑齐全。


    “我更衣就来,春嬷嬷,拿着我花押私章的折子去太医院请个太医来,羡蓉穗青,随苏公公先去前院照顾四爷。”


    楚娴拧身去屏风后更衣,直到众人纷纷离去,她捂着嘴角噗呲笑出声来。


    那人挨打了,还真是报应不爽。


    压下欢喜,她磨磨蹭蹭更衣,蹀躞来到前院里。


    奴才们跪坐在床边伺候,宋氏与李氏二人跪在矮榻边上侍疾,早已哭成泪人。


    不知道的还以为四阿哥驾鹤西去,她们在嚎丧。


    这二人本没资格来前院探病,楚娴觉得前院不够鸡飞狗跳,特意让她二人来添乱,若能气死四阿哥也好。


    床榻边没人敢坐,男主子的床榻边上,只有正经嫡妻方有资格落座。


    楚娴也不客气,一抬腰,大大方方端坐在床榻边。


    靠近些,竟听见四阿哥口中低声梦呓:“淑儿,不要走淑儿”


    不知是姝儿还是淑儿,亦或是素儿苏儿愫儿,总之是个女子名字。


    她满眼震惊,没想到他被打得神智不清,还在唤姑娘的名字。


    显然这个女子对他颇为重要,说不定是他钟情的女子。


    楚娴将目光转向哭哭啼啼的宋氏与李氏,这二人的闺名她知道,并无淑字或谐音字。


    “宋氏李氏,可有乳名?”楚娴焦急追问。


    宋氏与李氏正哭得梨花带雨,乍然被福晋问如此莫名其妙的问题,呆楞许久,才回过神来。


    “福晋,奴才乳名柔儿。”李氏战战兢兢回应。


    “福晋,奴才乳名聘婷。”宋氏回答。


    二人说完,又开始凄凄呜呜哭嚎。


    “哦,你们都回去歇着吧,爷这我来守着即可。”楚娴头疼揉着眉心,这二人哭得忒离谱,她脑瓜子都嗡嗡作响。


    待宋氏与李氏离开,屋内瞬时清净。


    太医为四阿哥诊脉之后,楚娴将苏培盛唤到跟前:“苏培盛,爷在唤淑儿,你让淑儿来跟前伺候。”


    “啊?回福晋,那是那是爷从前养的一只鹦鹉,


    后来死了,爷为此伤心许久。”苏培盛敷衍道。


    “鹦鹉?哦?”


    楚娴若有所思看向苏培盛:“狗奴才,爷病得不省人事,你还在敷衍我,爷病着,这府邸的主子只有我!这会子我让人将你拖出去乱棍打死都成。”


    “去!把淑儿唤来!”


    楚娴心中好奇,她到要好好看看,能让四阿哥这种斯文败类牵肠挂肚的女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哎哟,福晋,真是鹦鹉,您即便将奴才五马分尸,姝儿都是鹦鹉。”


    “福晋饶命。”


    苏培盛匍匐在她脚下磕头。


    楚娴知道从苏培盛嘴里再难打探出淑儿的身份,只能压下怒意。


    “好了好了,我只是随口问一句,你气性儿这样大,何必要生要死,起来吧。”


    楚娴心中窃喜,她似乎在无意中抓住四阿哥的把柄。


    苏培盛愈是欲盖弥彰,说明淑儿的身份愈特殊,若只是四阿哥身边的丫鬟,或仅仅是四阿哥心仪的女子。


    苏培盛定不会支支吾吾,甚至以死谢罪。


    难道楚娴忍不住张了张嘴,莫非那淑儿是紫禁城中的宫妃,亦或是哪位权贵妻妾?


    四阿哥竟恋上后宫庶母或旁人妻妾?


    楚娴揪紧帕子,被这不伦的猜测震慑。


    支开苏培盛,她不动声色唤来春嬷嬷。


    “嬷嬷,紫禁城嫔妃或京中达官显贵妻妾中,可有闺名含淑的?亦或者素字。”


    “淑女之淑,素女之素,或与之谐音字,此女年龄约莫在十五不不不,约莫在十岁到二十五岁之间。


    “容貌必须端方秀丽,歪瓜裂枣不必提及。”


    雍正帝偏爱年纪小的温婉汉女,该不会口味重到喜欢年纪大的妇人。


    春嬷嬷记性绝佳,是楚娴人际关系维系的活通讯录。


    紫禁城宫妃与达官显贵后宅之事,无一不知。


    “回福晋,太子妃闺名淑媛,大学士张英第四房贵妾乳名素儿,还有明珠中堂的孙女闺名静姝,乳名姝儿,既貌美又需年轻的女子,只有这三位符合条件。”


    “静姝可曾婚配?”


    “静姝姑娘去岁已婚配,嫁给湖广总督年遐龄次子年羹尧公子。”


    “您还去吃过喜酒。”春嬷嬷提醒。


    “啊?”楚娴着实没想到。


    女子闺名通常不在外人面前言说,旁人无从得知,除非刻意打听。


    她只知年羹尧的夫人是明珠中堂的孙女,大才子纳兰容若的女儿叶赫那拉氏。


    联想到雍正帝与年羹尧之间的恩怨纠葛,楚娴眼前一亮。


    年羹尧的发妻叶赫那拉氏早殇,继妻为宗室女爱新觉罗氏。


    年羹尧的小妹还是雍正帝的宠妃,历史都承认的偏爱。


    啧啧啧,好刺激。


    难道年羹尧被雍正赐死,并非只是功高震主这么简单?


    不对,还有太子妃?


    四阿哥没事就往毓庆宫钻,明面上与太子交好,说不定是觊觎亲嫂子。


    道貌岸然的禽兽,不仅惦记皇位,还觊觎嫂子。


    无论四阿哥心心念念的女子是太子妃还是年羹尧之妻,他龌蹉的心思终是上不得台面,见不得光。


    “姝儿”


    幔帐后再次传来痛苦啜泣声,楚娴压下狂喜,缓缓掀开幔帐,坐在四阿哥床榻边。


    正好趁他神智不清,问出淑儿的秘密,她多个把柄在手,夜里也能睡得踏实些。


    “爷,我是淑儿啊,爷”楚娴捏着嗓子娇滴滴回应。


    今日无论如何,都必须套出那神秘女子的身份。


    “姝儿!”


    猝不及防间,沉重的身躯压将下来,楚娴吓得不敢乱动。


    “姝儿”


    男人闭着眼眸压下肩,灼热呼吸喷洒在耳畔。


    “你为何都不来寻我?姝儿很想你。”


    “你怕不是连我的闺名都忘了吧,呜呜呜”楚娴忍着恶心,矫揉造作的假哭。


    “不曾忘怀,姝儿”


    兀地,耳畔的呼吸声愈发急促,楚娴纳闷,泪眼婆娑转头看向埋在她颈窝的四阿哥。


    一转脸,竟与一双暴怒阴鸷的眼睛不期而遇。


    “那拉氏!谁准你来此!”


    天旋地转间,楚娴被猛地推下床榻,结结实实跌坐在地。


    “四爷,妾身在为您侍疾,方才您意识不清,抓住妾身情深意切唤淑儿,也不知淑儿是哪位妹妹,可需妾身将她请来照顾您。”


    楚娴双眼一瞬不瞬盯着四阿哥苍白憔悴的脸庞,想从他眉宇间寻出慌乱神色。


    可四阿哥素来喜怒不形于色。


    此刻眸中除了对她的愤怒与厌憎,再无旁的情绪波动。


    “滚!非我允准,那拉氏不准踏入前院半步!滚!”


    迎面飞来个瓷枕,楚娴吓得闪身躲开。


    砰地一声,瓷枕跌碎在地,迸散的碎瓷片散乱袭来。


    楚娴抬袖已晚,手腕被一块迸起的碎瓷片划伤,登时血流不止。


    “四爷息怒,妾身这就退下。”


    楚娴敢怒不敢言,捂紧手腕,缓缓站起身来。


    担心转过身会被他一剑捅死,她不敢将后背留给四阿哥,只敢面朝床榻,徐徐却步,退出屋内。


    行出门边,她兀自顿住脚步,盯着四阿哥阴冷的目光,再次踏入屋内。


    一曲膝,匍匐在床榻前。


    “爷,妾身今儿想与您敞开天窗说亮话,不管那淑儿是谁,妾身愿倾尽所有,成全您与淑儿姑娘,妾身愿退位让贤。”


    “从前是妾身愚昧无知得罪四爷,妾身自愿禁足于福晋正院内,永不靠近前院十丈之内。”


    “随你,若无旁的废话,滚。”


    鼻息间都是那拉氏身上恼人的脂粉气,胤禛嫌恶抬手擦拭唇瓣。


    “妾身说完了,妾身告退。”


    楚娴起身,依旧面向四阿哥,不卑不亢却步离去。


    回到福晋正院内,关上朱门那一瞬,嘴角的笑容再压不住。


    “再赏,福晋正院上下仆从再赏赐五两,不,十两银子,晚膳我要吃席,让厨房做一桌席面来,再去酒窖启一坛羊羔酒来,用冰镇上。”


    是夜,楚娴喝得醉醺醺,欢喜之余,却涌出无尽孤寂。


    不知池峥身在何处。


    穗青将她的死讯告知池峥,说池峥在她衣冠冢前悲痛欲绝。


    楚娴孤独蜷缩在床榻上,咬唇忍泪。


    直至五更天。


    忽而传来货郎鼗上的云锣与鼗的乱响声。


    楚娴擦干眼泪,踉踉跄跄打开窗户。


    “杏儿嘞,甜的嘞,酸了还要管还的嘞~”


    “磨剪子嘞,锵菜刀!”


    “芍药嘞~杨妃的芍药~”


    “各位父老乡亲,今日初到宝地,因身无盘缠,故在此卖艺,望诸位有钱捧钱场,没钱捧个人场啦!先谢过了!”


    “蜀中辣椒哎、王瓜大丕鲁来呦,蒜来嗨、韭菜、卞萝卜、好韭菜,雪里红哎、沉缸酸菜嘞~”


    “玫瑰枣儿、杏脯、肉脯儿、豌豆黄儿咧、酸梅汤~”


    “抽签算卦、求福问事、合婚嫁娶、细批生辰八字。龙虎山张天师真传嘞!”


    “狗皮膏药,专治疑难杂症~”


    江湖郎中的虎撑子随走随摇,发出一连串响铃声。


    阵阵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传来,九腔十八调,棕绳撬扁担。


    福晋正院毗邻喧闹的国子监大街,国子监大街有早市,楚娴从前最喜欢逛国子监大街了。


    心微动,她满心欢喜凑到墙根:“穗青,快快,搬梯子来。”


    楚娴雀跃爬上墙头,恰好瞧见墙根底下支起个热油锅,有人在支摊子卖油条。


    “好大个的油炸鬼哎,酥脆的油炸鬼嘞~”


    油炸鬼就是油条,楚娴咽咽口水,许久没吃豆浆油条,一下子馋虫就被油炸鬼勾出来。


    “梳洗更衣,我们去逛早市。”楚娴从梯子爬下来,转身往屋内小跑。


    “


    福晋,使不得,您想吃什么?奴婢让小厨房准备,外头的吃食不稳妥,回头您该闹肚子啦。”


    春嬷嬷忙不迭苦口婆心劝谏。


    “嬷嬷,您也一起去,一会我换身奴婢衣衫,帷帽一遮,谁知是我?”


    “穗青,取身衣衫来。”


    “福晋!哎”春嬷嬷欲哭无泪。


    在府里还有老爷与四公子约束,姑娘出阁之后,在四阿哥府邸再无人约束,性子愈发跳脱,率性而为。


    “这地儿就不对!”春嬷嬷气得咕哝一句。


    谁能料到皇子嫡福晋的正院会被安排在如此嘈杂喧闹的偏僻角落。


    福晋被打发到此地,不但不发怒,反而乐在其中。


    四爷若再不来福晋这,该如何是好。


    楚娴前脚踏出角门,苏培盛就将福晋乔装逛国子监早市的消息,禀告给卧床养病的四爷。


    “呵,随她。”胤禛冷笑,待他伤愈,再一并与她算总账。


    “爷,福晋昨儿竟将账本与库房钥匙退回。”


    苏培盛愤愤不平,那拉氏其心可诛,以退为进推辞打理后宅的权柄,若传出去嫡福晋不掌家,旁人定会揣测四阿哥夫妇不和睦。


    “不必理会她,交给宋氏与李氏协理。”胤禛漫不经心,毕竟那些账册本就是后宅的账目。


    除非夫妇恩爱戮力同心,否则前院与后宅各自理账,并不逾矩。


    那拉氏无能掌家,也怪不得他轻视她。


    “爷,还有一事儿,福晋将内务府调拨给福晋正院的份例赐给李格格与宋格格,一件都不曾留下。”


    “甚至连内务府送过来的一应食材布帛都不曾留下。”


    “那是她的事,嫡福晋该得的月例银子,每月从爷的账上拨给她,她想如何花销,是她的私事,与爷无关。”


    “即日起,福晋正院之事,不必再报,烦。”胤禛不耐轻嗤。


    苏培盛诶一声,拧身将账册与钥匙给李格格宋格格送去。


    弹指间,已是七月流火之际。


    四阿哥已卧床静养两月,楚娴成日里蜗居在正院中不问世事,竟比在闺阁中更为肆意。


    一早就在院里与穗青羡蓉踢键子,冒出一身薄汗来。


    与福晋正院的欢声笑语相比,前院可谓是愁云惨雾。


    苏培盛端来药盏,伺候四阿哥服下。


    “苏培盛,将那座庄子收拾出来,明日一早,爷需去潭柘寺庄子养病。”


    胤禛掌心缱绻摩挲姝儿亲手做的荷包。


    他重伤未愈,汗阿玛只说禁足自省,他在庄子闭门自省并不逾矩。


    他想去看看姝儿,寝食难安,夜不能寐。


    午膳之后,春嬷嬷禀报说四阿哥明儿去京郊别院静养,归期不定。


    楚娴喜不自禁,绷紧脸,压下笑意:“可知去哪座庄子静养?”


    她得避开四阿哥静养的庄子,绝不靠近十里范围内,晦气。


    “听说在香山别院。”


    “好,嬷嬷,我明日要去红螺寺进香,斋戒一个月,为四阿哥祈福。”


    “羡蓉穗青随行,你与郑嬷嬷坐镇府中,若遇急事,飞鸽传书予我。”


    穗青与羡蓉对视一眼,垂首压下慌乱。


    “春嬷嬷,你与郑嬷嬷将我大婚的礼单尽快梳理出来。”楚娴扬手,挥退春嬷嬷。


    此时屋内只剩下穗青与羡蓉二人伺候。


    “穗青,羡蓉,跪下!”楚娴寒声呵斥。


    “你们可知谁才是你们的主子?”


    穗青与羡蓉匍匐在地,战战兢兢回答:“是是福晋。”


    “知道就好,如今我是四阿哥福晋,你们生杀予夺,全由我来裁夺,你们若再分不清到底谁才是主子,就滚回我娘家去。”


    “依我阿玛的脾气,你们该知道是何下场,若再敢背主,杀无赦!”


    楚娴怒喝着将茶盏狠狠砸向门边。


    “福晋,今儿即便您杀了奴婢,奴婢也不得不劝谏一句,如今您已大婚,再不能靠近潭柘寺那座庄子。”


    “明儿您若当真是去红螺寺祈福,奴婢这会子立即下去领罚。”


    穗青压着哭腔,匍匐在姑娘脚下。


    “哎,穗青啊”楚娴无奈叹息。


    “好,我就在附近瞧一眼,绝不踏足,就瞧一眼。”


    第32章


    楚娴失魂落魄喃喃。


    眼下正是绝佳时机,四阿哥出府养病,阿玛随御驾亲征噶尔丹,再无人能约束她。


    待腊月阿玛归来,定又三五不时差派管教嬷嬷前来训话。


    “姑娘,奴婢二人的命都拴在您手里,万事皆求您三思而行。”


    穗青捂嘴啜泣,若被人撞见四福晋红杏出墙,她们都要陪葬。


    “就这一回,待归来,我发誓此生再不靠近潭柘寺。”楚娴含泪承诺。


    “是,奴婢这就去准备。”


    羡蓉实在拗不过姑娘,只能选择为姑娘遮掩丑事,起身之际,腿肚子都在哆嗦。


    七月二十一,这日一早,一辆华贵朱轮紫缰马车从四阿哥府邸角门离去。


    盏茶的时辰,一辆仆从采买物什的青顶马车缓缓驶出角门,往西城门方向行进。


    随着潭柘山映入眼帘,楚娴浑身僵硬,忍不住翕张唇瓣,捂紧心口,压下狂乱心跳。


    她倒是希望池峥不在庄子,否则


    她也不知自己会做出何等狂悖举动。


    她不知道,也不敢知道。


    马车内,穗青跪坐在身后,伺候她乔装打扮,楚娴心不在焉,并未察觉穗青为她挽起妇人发髻。


    马车靠近庄子后门,楚娴颤身走出马车。


    与此同时,潜藏在暗处的护卫面面相觑。


    “统领,是林姝三人”


    “放她进去。”


    楚娴控制不住靠近庄子,身后羡蓉与穗青快哭了,无论二人如何阻拦,姑娘仍是一意孤行靠近那座要命的庄子。


    楚娴鼓足勇气,将庄子后门打开半扇,踉踉跄跄踏入庄内。


    一抬眸,再无法挪动脚步。


    柿子树下,清癯身影佝偻,正抱紧墓碑低声啜泣。


    楚娴屏住呼吸,心疼落泪。


    “林姝!”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的苏盛撒腿朝她跑来:“林姝!林姝来了!”


    楚娴惊慌失措,转身狂奔逃离。


    “姝儿。”沙哑憔悴的低呼乍然传来。


    楚娴潸然泪下,脚下却不敢停歇。


    “不好!公子吐血了!公子啊,呜呜呜”苏盛恐惧无助的嚎哭声传来。


    楚娴猛地刹住脚步,焦急转身。


    目光落在池峥苍白消瘦的面庞,再舍不得移开。


    才数月未见,他竟憔悴得鹄面鸠形,她为他亲手做的鸦青长衫松松垮垮披在身上,嶙峋身型摇摇欲坠,不忍细看。


    “池峥池峥”


    楚娴呜咽扑进他怀中,抱紧他,更是锥心刺骨的痛。


    他虚弱却步,定住脚步,才堪堪站定身子抱紧她。


    他的怀抱充斥心悸药味,楚娴苦涩啜泣。


    “姝儿。”胤禛抬手轻抚她云鬓,如遭雷击。


    她竟挽起妇人发髻!


    “林姝,你你何时成的婚?”从方才林姝奔向四爷怀中之时,苏培盛愕然发现林姝挽起妇人发髻。


    楚娴浑身一僵,慌乱伸手抚向发髻。


    千言万语百转千回,无奈堵回喉间,郁结于心。


    “嗯老爷做主,将我将我许配一位”楚娴心中有愧,他都吐血了,她仍是要昧着良心欺骗他。


    “嫁给一位一位武官。”


    “对不起,池峥,是我辜负你,对不起。”


    楚娴满眼羞愧,颤身从池峥怀中挣扎离去。


    倏地池峥浑身瘫软,身型摇摇欲坠,苍白唇瓣被溢出唇角的猩红侵染,无力合眼,扑倒在她怀里。


    “池峥”楚娴慌乱抱紧昏迷不醒的池峥。


    穗青忙不迭替池峥诊脉,霎时惊呼出声:“池峥,你到底做了什么?竟如此心力交瘁,血脉亏虚。”


    “穗青,快救他,求你快救他呜呜呜”


    楚娴恐惧恸哭,颤手擦拭池峥唇角鲜血。


    “他悲伤过度气血翻涌,并无大碍,只是身子近来似乎遭受重创,估摸着缠绵病榻数月,他筋骨为何受损?”


    “哎,公子前些时日郁郁寡欢回保定府老家,酩酊大醉后,被一群地痞恶霸给打了,受了鞭挞,卧床静养近两个月。”


    “一能动弹,就迫不


    及待赶来庄子。”


    “为何要回保定府?我留给他的产业足够他在京城丰衣足食。”楚娴含泪握紧池峥冰冷彻骨的手掌。


    “公子没动你给的银子,一个铜板都没动,都在西厢书桌暗格里,不信你去瞧。”


    “啊?千两银子和契书都丢在庄子上”穗青眸色复杂看向昏厥的池峥。


    “是。”苏培盛一咬牙,冲到桌案前,将藏起的契书与银票取出,一并塞给林姝。


    “林姝,你好狠的心,说诈死就诈死,我们公子半条命都跟你去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亦是身不由己”


    楚娴推开银票,扑在池峥怀里嚎啕大哭。


    羡蓉心疼哭得肝肠寸断的姑娘,红着眼眶捏住苏盛的肩膀,将他拽出西厢内。


    苏培盛蹲在墙角哭天抹泪,好一会儿,才仰头泪眼汪汪看向羡蓉。


    “林姝的夫婿对她可好?可曾如我们公子这般,对她关怀备至,温情体贴?”


    羡蓉咬唇不语,良久后,轻轻点头:“嗯。”


    苏培盛盯着羡蓉闪烁眼神,心下一沉,单刀直入:“她夫婿对她不好啊”


    “能和离吗?既对她不好,若使些银子和离成吗?”


    穗青不假思索,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能和离,不能”


    “那武官想要多少银子?我们公子去凑凑。”苏培盛继续追问。


    “他是满人,家中富庶,却苦于无权势,而老爷虽致仕,在朝中却小有权势,老爷让林姝嫁他,本就存着拉拢之意,岂会允许林姝和离?”


    羡蓉竹筒倒豆子,将姑娘路上编排的夫婿消息告诉苏盛。


    “哪户旗人?姓甚名甚?在哪个旗营当差?”苏培盛焦急追问。


    “哎,你别问,一会子也别去问林姝,她因这桩婚事,去掉半条命,好不容易才缓过神来,你别害她犯病。”


    一听犯病二字,苏培盛瑟缩起脖子,嗫喏着不敢吱声。


    “那莽夫可会动手打林姝?我瞧着她手腕上好长一道疤。”


    羡蓉不语,低头看脚尖。


    比打更严重,四阿哥虽没动手打姑娘,却想杀姑娘,该如何说出口。


    “狗东西!”苏培盛气得跳脚:“打女人算什么玩意儿!”


    “到底姓谁名谁?你告诉我,我准保不告诉我们公子。”苏培盛愁眉苦脸追问。


    “别再问了。”


    羡蓉一跺脚,闪身去灶台做饭。


    苏培盛蹲在墙角挠头,长吁短叹许久,起身时腿肚子发麻,一个趔趄跌坐在地。


    “池峥已苏醒,快将熬好的肉糜稀粥端来。”穗青那大嗓子扯着嗓子唤道。


    苏培盛反手拍拍屁股,拔步去厨房盛肉粥。


    西厢内,楚娴已褪去鞋履,依偎在池峥怀中。


    见苏盛前来,赶忙起身接过粥碗,伺候池峥吃下小半碗。


    苏培盛默不作声站在门边,待林姝端着托盘离开,赶忙凑到四爷床榻前。


    “爷,林姝夫婿是个混账旗人,狗东西还打女人,林姝左手腕上好长一道疤。”


    “杀,即刻将他诛杀。”胤禛面色铁青。


    “奴才无能,没打听出对方身份来,只知是个有钱的旗人子弟,想攀附费扬古权势,而费扬古贪他银子,林姝就这么被当成人情玩物了。”


    “依奴才拙见,不如不动声色,待林姝归家之时,派人尾随,揪出那旗人纨绔子弟。”


    兀地,胤禛蹙眉:“她既已婚配,为何与穗青羡蓉来此?”


    电光火石间,脑海中闪过一丝念想,却千头万绪无法清晰捕捉。


    “那旗人既家境优渥,何必娶奴婢为妻?良贱又如何通婚?她又为何抛头露面?”


    “奴才早些时候都打听过,福晋身边的奴婢并非贱籍,都是入良籍的家生子,那旗人贪慕费扬古权柄,对林姝冷脸相待,娶回来就丢一边去,指不定在外头成日里花天酒地厮混。”


    “林姝将嫁妆财帛都留给您,再无嫁妆银子花销,自是要钻营些体己银子。”


    “得不到夫君宠爱的女子,即便是嫡妻又如何”苏培盛支支吾吾没敢继续说。


    好比四福晋,得不到四爷的宠爱,还不是幽窗冷雨对孤灯,夜夜独守空房,到如今都不曾与四爷圆房。


    胤禛眼角酸涩,是了,她将嫁妆留给他,身无长物出嫁,定会被夫婿轻视。


    “池峥,快些将这碗汤药服下。”


    林姝沙哑的声音传来,苏培盛忙不迭窜到门边继续站着。


    楚娴端托盘回到西厢内,伺候池峥服下汤药。


    苏培盛麻溜接过空碗。


    此时楚娴从袖中取出银票与地契:“这些你拿去,我夫君待我极好,这些庄子铺子如今我压根瞧不上。”


    “哦。”胤禛垂眸,伸手握紧她的手腕,小心翼翼将那道揪心的伤痕贴在脸颊。


    俯首吻像她的疤痕。


    “是不是很疼?姝儿,对不起,我不曾护在你身边。”


    楚娴挤出的苦涩笑容再也绷不住,眼泪夺眶而出,她慌乱仰头忍泪,将辛酸泪生生逼回眼眶。


    忽地脸颊被池峥捧起,染着苦涩汤药气息的炙吻,不断落在她眼角眉梢,他极尽温柔,一遍遍吻尽她的眼泪。


    守在门边的苏培盛蹑手蹑脚放下幔帐,掩门拧身一气呵成,他抱着手臂挡在门前。


    从苏培盛掩门那一瞬,穗青与羡蓉已从厨房冲来。


    “林姝!你该用午膳了!”穗青扯着嗓子喊道。


    “林姝,你帮我看看砂锅里药泡好么?”羡蓉三步并两步冲到门前,一把推开苏盛,径直推门入内。


    四阿哥与姑娘尚未圆房,若姑娘与池峥苟且失去清白之身,还如何与四阿哥圆房?


    “林姝,你在做甚。”穗青尖着嗓子冲进屋内。


    楚娴眸色迷乱,将羞红脸颊藏在池峥怀中。


    胤禛眸中戾气渐甚,愤怒咬牙,绷紧下颏。


    “池峥,我已是有夫之妇,我我需恪守妇道,对不起”


    楚娴羞愧从池峥怀中挣脱开。


    即便四阿哥再恨毒她,也必须与她圆房生嫡子。


    即便她再憎恶四阿哥,也必须与他行夫妻敦伦之礼。


    二人互相厌憎,却不得不睡在一张床上,行尽亲密的床笫之欢。


    两年后,短命的大阿哥弘晖将不期而至,那是她唯一的孩子。


    绝望的窒息感弥漫周身,楚娴痛苦扑进池峥怀里。


    “池峥,你早些寻个门当户对贤良淑德的女子白头偕老”楚娴泣不成声。


    “是我负了你,是我想攀高枝,做高门朱户当家主母,而非为几两碎银奔波劳碌的贫贱糟糠妻,我不愿陪你过凄风苦雨的日子。”


    “我们我们就这样吧,到此为止。”楚娴仰头忍泪。


    “我该回去了,我今日是去潭柘寺求子的,夫君还等着我归家。”


    胤禛如鲠在喉,点头:“好,早些归家,我送你。”


    “这些,拿回去。”胤禛执拗将银票地契塞进她手里。


    “这些是给你的封口银子,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好自为之。”


    楚娴将银票与地契放在桌案上,拔步逃离西厢。


    羡蓉与穗青二人已将马车停在庄子门口。


    楚娴屏住呼吸,慌乱钻入马车内,蜷缩在车厢角落。


    “走,快些走走啊”她哑着嗓子催促。


    羡蓉焦急策马扬鞭,马儿吃痛扬起蹄狂奔。


    “姑娘,打道回府吗?”


    “嗯。”楚娴哽咽。


    密林内,数道黑影如影随形,血滴子们跟随林姝三人穿街走巷,随着眼前街巷铺面愈发眼熟,血滴子们面面相觑。


    “奇怪,林姝怎么进了四阿哥府邸?”


    “统领,林姝的马车从专供福晋正院的角门进去了,还追吗?”


    “你等等,我有点乱,好乱,容我捋捋”血滴子统领一头雾水。


    “你们在附近把守着,若林姝离开,务必跟上,四阿哥有令,若见到那旗人男子,杀无赦。”


    “我回庄子禀报,忒奇怪,撞邪不成”血滴子统领蒙圈离去。


    庄子内,苏培盛翘首站在门口,不住朝庄子大门张望。


    爷当真爱煞林姝,竟冲冠一怒为红颜,下令诛杀林姝夫婿,强夺臣子妻。


    无法想象四阿哥若执意抢夺寡妇回后宅为姬妾,会掀起多大风浪来。


    苏培盛吓得冷汗涔涔,腿肚子直哆嗦。


    “苏公公。”迎面飞来一道虎背蜂腰的魁梧身影。


    “哎哟,你怎么才来啊,头呢?那混账项上人头何在?”


    “公公,林姝从西北角门入了四阿哥府邸,我们在外把守,她定还在福晋正院内。”


    “什么?”苏培盛脚下一踉跄。


    与此同时,西厢内传来杯盏碎裂脆响。


    苏培盛惊得拧身冲进屋内,但见四阿哥阴沉着脸,衣襟已被残茶浸透。


    “立即回府。”


    胤禛惊怒交加,那拉氏唤林姝去府邸做甚?


    林姝已被那拉氏父女当成玩物,那贱妇又想对她做甚!


    胤禛怒不可遏,飞身跃上马背,风驰电掣赶回府邸。


    这边厢楚娴沐浴更衣之后,心事重重躺在贵妃榻上发呆。


    砰地一声,房门被踹开。


    楚娴吓得坐起身来,拢紧半透的燕居纱衣。


    一抬眸,恰好与一双黑沉沉的墨眸对视。


    “爷怎么回来了”楚娴压下恐惧,缓缓踱步走到四阿哥面前。


    胤禛目光逡巡屋内,却并未看见林姝的身影。


    苏培盛领着数名大力太监围在门口,尖着嗓子道:“福晋,府里有刺客潜伏,四下都已仔细搜查过,只剩下您的院子没搜。”


    “哦,你们搜吧。”楚娴接过穗青递来的斗篷,裹紧身子。


    苏培盛虾着腰,往屏风后探头探脑,甚至趴在地上,检查拔步床底下是否藏人。


    碧纱幮五斗柜被逐一掀开,却始终瞧不见林姝三人的身影。


    “苏公公,福晋正院的奴仆都已唤来,拢共十五人。”


    “十五?”苏培盛拔高声线,满眼震惊。


    怎么会是十五?不可能啊!


    福晋正院在册仆从拢共十五名,若全在这,林姝三人又去哪儿?


    血滴子已将府邸四周严密监视,插翅难逃。


    “可有外出的仆从?”


    “苏公公,拢共十五人,全都在此,都有腰牌,您到底要查什么?”春嬷嬷似笑非笑与苏培盛对视。


    四阿哥今日气势汹汹前来福晋正院,一来就将正院里的仆从齐聚在院中,与其说是寻刺客,倒不如说在寻人。


    四阿哥到底在福晋正院寻谁?


    “不对啊”苏培盛一头雾水,低声咕哝,满眼震惊垂下脑袋。


    不对,若林姝三人本就在福晋正院内


    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涌出,苏培盛吓得毛骨悚然,目光忍不住飘向那十五个仆从。


    最终落在穗青右手背,庄子里的那个穗青烫伤过手背,还是他取鸡蛋壳里的凤凰衣敷在穗青伤口。


    兀地,苏培盛瞳孔骤缩,如遭雷击。


    福晋正院里的穗青右手背靠近虎口的位置,果然也有一道铜钱大小的烫伤,甚至伤口上的凤凰衣都没撕下。


    苏培盛倒吸一口凉气,将目光落在羡蓉身上,果然


    正院里的羡蓉脖颈上有红印子,而庄子上那位羡蓉脖颈儿上也有被庄子里嗡嗡乱飞的蠓虫叮出小红印子,两个羡蓉脖子都有一道指甲痕压出的十字印迹。


    既然羡蓉穗青是她们,那么林姝呢?林姝又是谁?


    苏培盛目光在剩下六个年轻奴婢脸上来回逡巡,猛地拧身看向屋内。


    在这座福晋院里,能让羡蓉穗青两个正院掌事大丫鬟纡尊降贵跟随左右之人,只会是四福晋,是那拉氏!


    荒谬绝伦,林姝与那拉氏南辕北辙。


    林姝绝不可能是福晋那拉氏。


    林姝竟是福晋那拉氏


    苏培盛压下震惊,偷眼看向四爷,爷此时面色阴沉得瘆人,负手静立于屏风前,背对着那拉氏。


    “呵极好。”胤禛怒极反笑,羞愤冷笑着拂袖而去。


    不曾想他竟被那拉氏当成猴子戏耍数月,此刻他羞愤得恨不能将那拉氏撕碎。


    她怎么敢!


    竟以林姝的身份接近他,对他极尽勾引!


    妄图让他为她心醉神迷,神魂颠倒。


    她怎么敢!!


    胤禛怒不可遏回到前院,一把扯出藏在袖中贴身收藏的荷包,撕碎。


    随着裂帛声响起,一缕被扯碎的青丝散落开。


    满地荷包碎片与断裂青丝狼藉。


    火急火燎的苏培盛一只脚才踏入书房,迎面飞来茶盏,他吓得缩起脖子。


    “爷”苏培盛战战兢兢,不开戳破林姝的真实身份。


    “滚!”胤禛头疼欲裂,胸中翻江倒海的酸楚,直酸到眼角。


    讽刺至极,他甚至荒唐的想将他的夫婿杀死,不顾伦常强夺臣子妻。


    他想杀之人,竟是他自己。


    她明知注定与他大婚,却不守妇道,举止轻浮与外男有私情。


    胤禛气窒,即便那外男是他又如何!


    池峥只是那拉氏消遣寂寞的玩物,只是玩物!


    她怎么敢!


    明知与他有婚约,却不知廉耻红杏出墙。


    胤禛越想越气,凭什么她蜷缩在福晋正院里岁月静好,而他却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凭什么!要痛就一起痛!


    他恨不能立即掐死她,与她同归于尽!


    “苏培盛!爷今晚要歇在正院!”


    苏培盛脚下一踉跄,苦着脸去福晋正院子传话。


    楚娴惊闻噩耗,险些跌坐在地。


    福晋正院里一众奴婢却欢天喜地。


    “福晋,这是避火图,您好好观摩一番,太好了,您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春嬷嬷低头揩泪。


    “嬷嬷,我我肚子疼”楚娴哭丧着脸呜咽。


    “福晋,四阿哥好不容易来福晋正院留宿,您无论如何都需把握机会,最好能怀上嫡子,四阿哥看在嫡子的份上,定会对您宠爱有加。”


    “奴婢这就去寻坐胎药,待您侍寝之后,服下坐胎药凝聚精元,定能怀上嫡子。”


    春嬷嬷激动地急步去准备坐胎药。


    楚娴浑浑噩噩被羡蓉与穗青搀扶着去沐浴更衣,腿都吓得瘫软。


    苏培盛回到书房,四爷正伏案疾书,处理乾清宫与毓庆宫安排下的折子。


    满地都是荷包与平安符碎片,断裂的青丝被晚风刮到桌底下,缠在四爷皂靴上。


    苏培盛跪坐在地上,俯身将碎片一块块捡起来,捧在手心里。


    待将碎片收拾干净,他满头大汗起身,正要将碎片丢进痰盂里,手腕竟被四爷的玉骨扇托起。


    四爷板着脸默不作声。


    “爷”苏培盛拿不准注意,求助看向四爷。


    胤禛垂眸,撤走玉骨扇,眼见苏培盛松开手掌,胤禛几乎下意识展开扇面,接住碎片。


    “爷”苏培盛何曾见过四爷如此优柔寡断,遇事不决,错愕的张大嘴巴。


    “下去吧。”


    “嗻。”苏培盛转身。


    “慢着,去寻裁缝,缝好。”


    “罢了,你下去。”


    胤禛懊恼抓过帕子,将恼人的碎片囫囵裹紧,塞入抽屉柜,眼不见为净。


    酉时之后,苏培盛猫着腰,在门外提醒:“爷,您该去福晋院里用晚膳啦。”


    “哦。”胤禛放下湖笔,板着脸前往正院。


    与那拉氏大婚近四个月,确切说是三个月又二十一天。


    这是他第二次踏足正院。


    她像只鹌鹑似的,缩在门边,甚至不敢抬眸与他对视。


    莫名烦躁,胤禛径直落座。


    楚娴一见到四阿哥就忍不住抖若筛糠,还不如直接一刀砍死她,何必如此折磨她?


    他到底又在抽什么风?莫名其妙挤进她的正院里。


    楚娴惶恐至极,挨着玫瑰凳边沿落座。


    “爷,妾身不知您的


    喜好,不敢让小厨房乱下厨,今儿这桌席面是请柴玉公公准备的。”


    胤禛淡淡哦一句,哼,她这句话摆明就是在明示,若他因这顿晚膳吃出三长两短,定与她无关。


    胤禛不悦放下筷子:“爷尚不曾尝过你的手艺,你去小厨房随意烹制几道小菜即可。”


    却见她慌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不瞒您说,妾身不擅庖厨,不敢献丑。”


    楚娴在心底翻白眼,要她为他洗手作羹汤?做梦!


    胤禛气窒,她甚至敷衍得不愿为他洗手作羹汤,谁家福晋当成她这般敷衍了事!岂有此理。


    压下狂怒,胤禛冷冷道:“无妨!福晋,何故不愿掌家?”


    楚娴攥紧筷子,将口中菜肴咽下去,这才缓缓开口:“爷,妾身对理账之事并不精通,四阿哥府邸家大业大,妾身担心管不好家,爷恕罪。”


    哼!要不是他争锋相对,无时无刻不盼着她死于非命,她哪儿需要这般窝窝囊囊。


    楚娴敢怒不敢言,低头吃菜。


    “福晋。”


    啊啊啊!这人好烦!


    今日与她共膳说的话,比过去一整年都多。


    他到底何时驾鹤西去!


    这喜怒不定的男人只有埋在棺材里,才能让她安心。


    “爷,妾身在。”楚娴露出敷衍假笑,腮帮子都笑的发僵。


    “爷已慎重考虑过你的建议,你当真愿容下姝儿?”


    胤禛彻底败下阵来,她对他的嫌恶,超出他的预期。


    他不得不迂回展开报复。


    楚娴狂喜:“自是愿意,从前是妾身不是,是奴才愚昧无知,四阿哥大人有大量,定不会与奴才计较。”


    听到她改口称奴才,胤禛不悦:“在爷面前无需见外,你不必称奴才。你我相称即可。”


    “好好好,爷说得都对,爷需要我做什么?尽管开口。”楚娴雀跃搓手。


    看她满眼喜色,胤禛心底五味杂陈。


    “最重要之事,是你我二人摒弃前嫌,成为盟友,如何?”


    “您想让我做什么都成,多谢四阿哥,从前是我不知天高地厚,害的您忍辱负重娶我为福晋,我该死。”


    “住口!往事休要再提,眼下你需与我一道破除你我不和睦谣言,否则你我二人定会被汗阿玛呵斥。”


    “那我该如何配合?您但说无妨。”


    四阿哥说话都和颜悦色许多,楚娴心中欢喜:“四阿哥让我做什么都成,若遇恰当时机,我随时可退位让贤。”


    “只求今后四阿哥与淑儿若成事,四阿哥能允我隐退,我定当个乖顺听话的嫡福晋。”


    四阿哥沉默许久,才轻飘飘传来一句呵,亦或是冷哼。


    他一冷笑,她就毛骨悚然,总觉得又要遭殃。


    “今晚我需歇息在福晋正院,你需配合。”


    “四阿哥且放心,我定圆满完成您安排的任务。”


    楚娴满口答应,可就寝之时,却尴尬得满脸通红。


    黼帐昏暗低垂,楚娴与四阿哥相视而坐。


    “福晋,请问能脱掉你的衣衫吗?”


    “福晋,麻烦你用力抱住我,再劳驾亲我左脸颊一下,有劳。”


    楚娴任劳任怨抱紧四阿哥,涨红脸,在他脸颊蜻蜓点水一吻。


    “你好,四阿哥,请问我需要松开手吗?”


    胤禛被她严肃的目光看得哭笑不得,沉声回应:“不必。”


    “福晋,能否抱一起就寝?多谢,你若能再亲一下,就太感谢了。”


    “”


    “那就打扰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楚娴兢兢业业仰头,吻他。


    二人貌合神离躺在床头,楚娴不敢背对四阿哥,只侧身躺在他身边。


    “福晋,你可有心仪之人?”


    “有。”楚娴据实以告,就怕回答得慢些,四阿哥会误会她喜欢他。


    “我已心有所属,所以四阿哥不必担心我对您纠缠不休,我对他,就像您对淑儿,至死不渝。”


    她已撞破四阿哥的秘密,就需用对等的秘密交换,否则以四阿哥疑神疑鬼的性子,定不肯善罢甘休。


    一个有把柄之人,用起来才放心。


    胤禛愕然,嘴角不经意扬起笑意:“呵,至死不渝?世间万物斗转星移沧海桑田,并无任何事物永远一成不变。”


    “不,我相信他。”


    楚娴反驳道:“就像您相信淑儿一样。”


    她心中雀跃,如今与四阿哥达成同盟,二人互相配合,争取让康熙爷尽快赐和离,说不定还能与池崢再续前缘!


    “四阿哥,不知是否方便言明淑儿身份,今后我遇着淑儿,也可见机行事。”


    第33章


    “不知淑儿姑娘是哪位显贵后宅家眷。”


    楚娴明知故问,答案无非是太子妃或者年羹尧之妻。


    “妻?!”胤禛怒极反笑,呵,怎么不是妻!


    是他明媒正娶八抬大轿的嫡妻,是他既熟悉又陌生的枕边人。


    原来他在那拉氏心里如此狂悖逆伦,竟卑劣不堪染指臣妻。


    着实咽不下恶气,胤禛气恼转身,将她揉进胸膛。


    “福晋,奴才就在门外,还需辛苦你配合爷演戏。”


    楚娴闻言,勉强压下恐惧:“爷,您不必客气,你我是盟友,配合是应该的。”


    楚娴壮着胆子,抱紧四阿哥劲瘦的腰,闭上眼,幻想此刻是池峥将她抱在怀里。


    许是心理暗示,她竟生出矇昧错觉,与她交颈同榻之人,就是池峥。


    灼热气息交织纠缠,她绷紧的身子渐渐软下来。


    楚娴紧闭双眼,下意识仰头索吻。


    不对


    她赶忙侧过脸颊,唇瓣擦过四阿哥下颏。


    “爷,方才是我僭越,对不住。”


    楚娴陡然睁开眼,昏暗幔帐后,看不清四阿哥面容。


    “爷,你我二人各有新欢,更需克己复礼,您放心,我定不越雷池半步。”


    楚娴扭着身子,从四阿哥怀中挣脱,起身掀开幔帐。


    一豆昏暗明灭烛火燃起,楚娴端坐于桌案前,奋笔疾书。


    胤禛踱步走到她身边,待看清楚她所书何物,气得险些掀桌。


    她竟在写和离书与休书!


    她竟在写她的和离书与休书!


    甚至用的字迹,还是他一笔一画执手教导的馆阁体。


    每一个字都侵染着他的运笔习惯。


    四阿哥靠近身侧之时,楚娴已停笔。


    “爷,您瞧,这是我的诚意。”


    楚娴决定自请下堂对四阿哥投诚。


    “和离书与休书皆可,只要能让我全身而退,不再鸠占鹊巢,只要能让您与淑儿姑娘修成正果,我做什么都成。”


    “那拉氏,天家妇岂由尔妄议!你我身份特殊,皇族绝不休妻,只能丧妻。”


    “爷息怒,请听我一言。”


    楚娴急步走到妆镜前,从螺钿妆奁暗格里取出一本小册子,捧到四阿哥面前。


    胤禛疑惑展开,霎时间气血翻涌,哑口无言。


    “爷,我曾细心梳理过皇族宗妇和离流程,关键在万岁爷裁决与宗人府执行。”


    “首先你我二人需齐心协力,您表达对我的不满,由府邸或内务府官员奏报皇子福晋失德。”


    “理由我已考虑好,七出之罪可用无子、口舌、盗窃、妒忌、恶疾、不侍公婆,理由您随便编吧,只要不殃及我娘家,即便全用,我全认,绝不反驳一字。”


    七出之罪除了淫佚一罪她绝不接受,其余六罪并罚皆可。


    若能成功下堂,她情愿自污。


    “宗人府定会核查罪证,形成《察议档》附罪状,爷随便寻几个奴仆质证即可。”


    “若能捅到御前,再将


    我从皇室族谱《玉牒》中抹去,发还婚书庚帖,即便我全部嫁妆充公都可。”


    楚娴说罢,提笔在和离与休书上签字画押,丝毫不犹豫,盖上私章。


    无论是和离还是休妻,只要能逃离四福晋的身份枷锁,不连累娘家,她可不计代价。


    “爷,这是我的诚意。”


    楚娴将墨痕未干涸的和离书与休书捧到四阿哥面前。


    她岂会不知皇族子弟不存在和离说法,皇族子弟的婚姻甚至由不得自己。


    可事在人为,只要四阿哥愿配合,她定能顺利和离。


    即便一败涂地,她也能用这和离书与四阿哥达成同盟,二人之间的关系绝不会再恶化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她绝无可能与他做真夫妻,此生只能是盟友。


    昏暗烛火明灭,将四阿哥半张侧脸隐于暗夜里,他面容依旧淡漠沉静,楚娴琢磨不透他的心思。


    只隐约猜测出,他此刻的心情不妙。


    胤禛已被那拉氏滴水不漏的下堂计划气得说不出话来,紧抿着唇,忍气吞声。


    他竟如此不堪,逼得她宁愿用七出中六大罪行自诬下堂。


    “四阿哥,先预祝您与淑儿姑娘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现在我们聊聊淑儿吧。”


    “我可助您得到淑儿。”


    死道友不死贫道,四阿哥喜欢那淑儿,若能将淑儿抢回府里,她定能更快与四阿哥和离。


    还有一件致命之事,也能迎刃而解。


    大阿哥弘晖,绝不能由她来孕育,她不能为不爱的男人孕育子嗣,不能背叛池峥。


    那可怜的孩子八岁即早夭,若倒霉投胎到她腹中,四阿哥定不会对弘晖上心。


    她已是自身难保,还如何能保护自己的孩子?


    倒不如让弘晖成为淑儿的孩子。


    楚娴继续对四阿哥循循诱导。


    “爷,若能委屈淑儿先当侍妾格格,我可让出福晋正院,待淑儿诞下长子,可先挂名为嫡子,如此嫡子问题也可解决。”


    “若实在无法和离,我愿放弃那拉氏身份,死遁离去,只求您庇佑。”


    楚娴已退让到尘埃里,将后路都全盘托出,她连身份都不要了,改头换面涅槃重生,她再无别的筹码与四阿哥谈条件。


    她已倾尽所有,给出全部诚意。


    “四阿哥,您意下如何?”楚娴满眼期待看向他。


    他沉默寡言得让她心慌意乱,她担心全部的筹码在四阿哥眼里一文不值。


    胤禛满腔怒火堵在心口,被她说的每一个字,刺得千疮百孔。


    面对她,他竟没出息的放弃一切抵抗和防备。


    他恨自己,竟为她清醒放纵,沉沦,万劫不复。


    “我与你说说她。”


    “啊?”楚娴满眼错愕,四阿哥话题转移的太生硬。


    方才还在磋商和离计划,这会子却忽然调转话锋,聊起他的心上人。


    “洗耳恭听,愿闻其详。”


    楚娴含笑,四阿哥愿意告诉她淑儿,证明他已答应与她结盟。


    笑着笑着,她忍不住潸然泪下,原来从万劫不复的烂泥塘中爬起来,感觉如此畅快。


    空气是甜的,风是柔的,连影子都觉轻快。


    倏地脸颊处传来温热触感:哭什么?”


    楚娴笑中含泪,不动声色错开他的指尖,她不喜欢与四阿哥太过亲近:“我只是只是喜极而泣。”


    胤禛指尖顿在半空,气得蜷紧:“哦。”


    “爷,我们聊淑儿,说说您的淑儿。”


    楚娴慌忙擦泪,将和离书与休书藏在暗格内,把钥匙交给四阿哥,满眼笑意往幔帐后走去。


    胤禛僵着脸,攥在掌心的钥匙就像一根刺,刺得他焦灼愤恨,心如刀割。


    压下五味杂陈情绪,胤禛缓步来到榻上,躺在她身边。


    二人虽同床共枕,却仿佛隔着千山风雪,万壑难越。


    他与她,竟沦为最生疏的夫妻。


    胤禛郁郁寡欢躺在她身侧,沉默许久,平息情绪,缓缓开口:“她的确是旁人妻。”


    “爷曾想过杀死她的夫婿,后来发现爷活成天大的笑话。”


    “咿?难道爷与淑儿并非两情相悦?”


    楚娴瞪圆眼睛,天呐,原来金尊玉贵的四阿哥竟是单相思,爱的如此卑微。


    胤禛语塞,长叹:“既是,又非。似是而非。”


    “啊?那那淑儿到底喜不喜欢爷?”楚娴被四阿哥这句云里雾里的话说得一头雾水。


    “恕我说句公道话,无论是非,如今淑儿是臣子妻室,爷与淑儿二人之间的私情,本就有违人伦纲纪,她的夫婿并无过错,断不能滥杀无辜。”


    楚娴处心积虑用这句话试探四阿哥。


    若他容不下淑儿的原配夫君,焉能容下她这个鸠占鹊巢的原配发妻?


    她与那倒霉的原配夫君,是一根绳子上的苦命蚂蚱。


    救他等同于自救。


    胤禛已被那拉氏气的没脾气,闷闷自嘲:“那人娶了她,却不珍惜,二人成亲到如今,都不肯与她圆房,让她守活寡”


    胤禛说着说着,竟觉愧疚万分,他扪心自问,自己对那拉氏的确不好,甚至因这桩婚事,而对她起过杀心。


    楚娴没敢笑,只温声细语安慰:“爷,倘若淑儿与她夫君情投意合,两个真圆房,爷又该寝食难安了。”


    “所以,您到底希望淑儿夫妻恩爱儿孙满堂,还是更希望淑儿夫妻离心离德,早日和离?”


    胤禛被那拉氏这句话堵得哑口无言。


    好气,气得浑身血气翻涌,面上却仍要古井无波,无计可施。


    他恨不能将她立即拽入怀中,堵住她伶牙俐齿的嘴,以吻封缄。


    他自是希望与她夫妻恩爱儿孙满堂。


    可她倒好,才成婚,就开始算计着与他离心离德,早日和离。


    楚娴沉默,心中嗤笑。


    呵,四阿哥还真是自相矛盾,既担心淑儿过得好,又怨恨淑儿夫婿对她不好。


    “自是希望与她夫妻恩爱儿孙满堂。”


    胤禛闷闷不乐沉声回应。


    “淑儿既夫妇不和睦,您可用权势打压那男子,但不可伤及他性命,久而久之,那男子自会知难而退。”


    楚娴自告奋勇揽下差事:“那男子既是武夫,若在军中效力,爷可将此人名字与官衔告知于我,爷若信得过我,我来劝退他,定不辱使命。”


    她迫不及待想和离,若能对那男子威逼利诱,让他签下和离书,她离开四阿哥府邸指日可待。


    她兴奋的两眼放光,紧咬牙关,就怕笑出声来。


    她不敢笑。


    四阿哥为心爱的女子一筹莫展,她需急四阿哥所急,比他还愁苦烦闷。


    “我自会解决,你只需打理府邸琐事,配合我辟谣你我夫妇不和睦的传闻即可。”


    “我定竭尽所能配合,您还需与淑儿说一声,免得她误会。”楚娴窃喜。


    “嗯,现在,轮到你与我说他。”


    楚娴嘴角笑容僵硬一瞬,忐忑开口:“我与他在大婚前已相知相恋,情投意合,他只是家境贫寒的书生,却待我真情实意。”


    “他不慕权贵,不贪图财帛美色,雪胎梅骨,温文尔雅。”


    楚娴忍泪:“当我无助脆弱之时,就会在心底默念他的名字,我欠他太多,我对不起他…”


    “够了”


    胤禛沉声打断,她哭得伤心欲绝,他的心早已被她哭乱,酸楚得要命。


    四阿哥说完,不再言语,楚娴侧身面对四阿哥,屏住呼吸不敢闭眼。


    今晚喜事连连,将郁结于心多年的丧气事一扫而空,绷紧的心弦骤然松开,她浑身松弛下来,眼皮子愈发沉重,昏昏欲睡。


    耳畔传来她绵长的浅酣声,胤禛睁开眼,抬手将可恶的女人搂入怀中,与她相拥而眠。


    苏培盛蜷缩在门边昏昏欲睡,对面羡蓉咧着牙花,一整晚都没停下傻笑。


    苏培盛伸出指尖将耷拉的眼皮撑起来,心底嗤笑。


    咋咋唬唬的傻妞儿,屋里安静得让人心慌,爷若真与福晋圆房,那天雷勾动地火的动静能传到院里。


    一晚上估摸着水都得叫两回。


    可惜,爷和福晋并未圆房。


    苏


    培盛挠头,福晋是林姝,是爷心心念念的姑娘,爷怎地把持得住?


    从前有几回爷只是梦到林姝,就夜半起身更衣,年轻气盛的少年郎,哪儿憋得住啊,做那样的梦,免不得泄了精元。


    奇了怪了,苏培盛懵然。


    直到五更天,羡蓉终于回过味儿来,耷拉着脑袋,再也笑不出来。


    苏培盛正准备酸她几句,墙外传来嘈杂的吆喝声。


    “卖药糖哎,谁买我的药糖嘞。”


    “祭神地嘞哎大活鲤鱼呀哎~”


    “剃头嘞,刮脸嘞~”


    “豆汁儿,甜酸咧豆汁儿!”


    苏培盛吓得站直身来,四阿哥浅眠,这会子定被惊醒。


    他拧身忐忑看向紧闭的房门。


    听到墙外的动静,羡蓉低头冷笑,叉腰不再说话。


    也该让四阿哥体会一番何为闹市喧嚣烟火气。


    让他感同身受这几个月福晋是如何熬过来的。


    屋内,楚娴迷迷瞪瞪一骨碌爬起身来。


    “羡蓉,快!卖针线的小贩摇铃子啦,快去买顶针,记得还价,哎,梆子敲五下啦,油炸鬼出摊了,去买两根儿油炸鬼,再买两个葱油饼。”


    楚娴揉着惺忪睡眼,猛然睁大眼睛,见鬼似的捂紧嘴巴。


    完了,忘记四阿哥在枕边。


    此时他已坐起身来,看她的神情很难形容。


    怜悯、愧疚、还有旁的复杂情绪交织,楚娴猜不透他的心思。


    “对不住,爷,我睡糊涂了。”


    楚娴小心翼翼看向四阿哥。


    胤禛如鲠在喉,愧疚万分,她甚至能从嘈杂喧嚣的锣鼓梆铃声中,熟练识别出是卖针线还是卖油炸鬼的摊贩。


    熟练的让他心疼。


    “福晋”胤禛愧疚垂首:“今日你可搬去正院后那座院子。”


    那座紧挨前院的院落,本就是嫡福晋的居所。


    “啊?不不不,爷,我颇为喜欢此地,那座院子还需留给淑儿居住,我怎么能住。”


    楚娴慌乱摆手,她可不敢住。


    在四阿哥心里,那座属于嫡妻的院子只能是淑儿的,否则她也不会被四阿哥安排到这犄角旮旯之地。


    “此地喧闹,我不喜欢。”胤禛迂回劝解。


    “不不不,爷若不嫌弃,打从今日起,若爷需要我在人前与爷假装鹣鲽情深,我可主动去前院共寝。”


    胤禛气急:“到前院需绕过大半府邸,若刮风下雨,多有不便。”


    “方便方便,极为便利,若遇风霜雨雪,我可让人准备软轿,我乘轿子去。”


    看她避之唯恐不及的惶恐模样,胤禛悔不当初。


    曾经作出的愚蠢决定,如今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食恶果。


    “嗯”他无奈颔首。


    “爷”楚娴欲言又止,鼓足勇气:“我每日有逛早市的习惯”


    她可不愿因四阿哥的存在,而降低自己的生活乐趣。


    “好,爷与你同往。”


    “啊不用,我只是想与爷说一声,我喜欢热闹,不想挪地儿。”楚娴慌忙摆手,他若同往,简直就是酷刑,她宁愿不去。


    胤禛失落至极,自顾自起身披衣:“福晋,我需回前院练剑,今日不与你用早膳。”


    “是。”楚娴丝毫没有挽留的意思,随他去。


    这府邸属于四阿哥,又不是她的家,她只是暂时寄人篱下而已,迟早要离开,在四阿哥眼里,她压根不算名正言顺的女主子。


    她对这座府邸并无任何亲切感,只当做客。


    再说四阿哥一言九鼎,她哪敢忤逆他半分。


    待四阿哥离去,楚娴忙不迭换上丫鬟行头,手拎菜篮子,戴着青纱帷帽翩跹出门。


    与此同时,从四阿哥府邸南墙角门驶出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马车驶入深巷没多久,乔装打扮后的苏培盛扛着小矮桌,从巷子探出身来。


    “爷,福晋打这边来啦。”


    “嗯。”


    胤禛一身青衫落拓,缓步朝府邸红墙下走去。


    主仆二人支开字画摊。


    苏培盛一双眸子盯着福晋主仆三人有说有笑蹀躞走来。


    “字画儿,卖字画嘞~”


    楚娴正与穗青讨论哪家的豌豆黄细腻,冷不丁听见熟悉的吆喝声。


    循声望去,脚下一踉跄,险些跌坐在地。


    “姑娘,是是池峥与苏盛。”穗青吓得磕磕巴巴。


    “不必惊慌。”


    帷帽之后,楚娴目光始终落在池峥忧思重重的眉眼。


    来年三月春闱科考,如今已是八月末,他却穷困潦倒的在市井卖字画。


    楚娴又气又急,心疼忍泪。


    她给的银票与地契,他还是不愿接受。


    “穗青,去取银子,一万两,去!”


    楚娴焦急取出荷包,将荷包里的银票与碎银统统取出。


    忐忑走到字画摊前,她压低声音,语气急迫:“字画不错,这些我全要,多少银子?”


    “一两一幅。”


    池峥清越温柔的声音传来。


    楚娴哭笑不得,这傻子,也不知抛高价。


    “不不,是这边一幅山水画一两,姑娘您还真有眼光,相中的四君子画都是上品,这几幅画儿五十两一副。”


    苏培盛早就瞅见福晋攥着银票和碎银,想必是想寻理由给爷送银子的,不能拂福晋的美意。


    “一两!我说一两就一两,买两幅画作,可给低价,一幅一百文。”


    楚娴哭笑不得,这书呆子!


    她想送银子都找不到借口送出去。


    苏培盛挠头,退到一旁不敢吱声。


    “好,我全要。”


    一两银子能换一千文,一个肉包子五文,一斤猪肉三十五文,一刀做文章的宣纸,仅只有八十张,就需二百八十文,还需区分生宣与熟宣,以及半熟宣。


    他用的还是更贵的熟宣,一刀熟宣的银子约莫四百文。


    五百文钱,只够他买一刀熟宣,顶多再买四个肉包子,还未算上笔墨钱。


    笨蛋书呆子!


    她一咬牙,装作不经意,唠叨一句:“你这价格忒实在,前些时日,我在前门大街买的字画没你画的精致,一幅都需二两银子。”


    楚娴急眼,书呆子,快抬价格啊


    “哦。”胤禛接过半两碎银。


    “”楚娴快被池峥这书呆子气死,却又无可奈何


    “姑娘,我明日还在此地摆摊,你若常卖,我可送字画上门。”


    楚娴满眼笑意,咿书呆子还挺聪明,知道薄利多销,做长期的买卖。


    原来图的是让她当常客。


    “好,我明儿还是这个时辰来。”


    哎给池峥送银子好难,送都送不出去。


    “姑娘慢走。”


    “公子留步。”


    楚娴深深凝一眼池峥,依依不舍转身离去。


    站在四爷身后的苏培盛呆若木鸡,缩着脖子躲到墙角下。


    福晋与四爷玩心眼子,只会被爷吃干抹净,还笑嘻嘻数银子。


    原来爷压价是为与福晋不断联系。


    楚娴在附近馄炖摊吃馄炖,偷眼看池峥主仆。


    直到二人隐入斜巷,再难觅踪影,才抱紧五幅画,满心欢喜打道回府。


    浦一踏入正院,楚娴迫不及待选出应景的《竹篱菊石图》,挂在屏风前。


    她含泪凝视菊石图,池峥画的是去岁她与他在山间移栽的野菊。


    今年野菊竟开得如此绚丽。


    浮生若梦,繁华如空,她不再觉煎熬落寞,枯燥无味的灰暗世界这一瞬被点亮。


    好想去庄子陪他,与他花开同赏,花落同悲。


    “福晋,爷来用午膳了。”


    穗青在门外压着声儿提醒。


    “好,布菜吧。”楚娴低头拭泪。


    胤禛负手信步踏入屋内,一抬眸,竟发现他的画被她高悬在屏风。


    此刻的心境扭曲至极,欢喜之余,却觉无力的挫败与失落。


    她竟让情郎的画登堂入室,朝夕相对,可偏偏她钟情的情郎池峥是他自己!


    他妒火中烧,疯狂嫉妒池峥,嫉妒面目全非,恨不能将池峥杀死!


    思绪急转直下,悲喜交加来回撕扯交织,将他绞杀得支离破碎。


    “此画尚可。”胤禛冷冷道。


    楚娴心底闪过慌乱,淡然一笑:“今儿逛早市随便买的,恰好初秋,买来应应景。”


    “爷,我伺候您用膳。”楚娴岔开话题。


    “福晋喜欢菊?前几日内务府送来几盆绿菊,明儿送来予你。”


    楚娴放下筷子,毕恭毕敬回答:“爷,我并不喜欢菊,只觉得好看罢了。”


    她哪里敢告诉四阿哥,她其实钟情的是画师,而非菊花。


    “福晋喜欢哪种花?”胤禛知道那拉氏喜欢芍药,尤其是红芍药。


    从前在庄子上,每日清晨,他都会采红芍药,亲自为她簪花。


    “红芍药。”楚娴随口说道。


    她喜欢红芍药,并非秘密,身边亲近之人都知道。


    喜欢菊花的是四阿哥。


    所谓爱屋及乌的前提是爱,可她不爱他,何必谄媚讨好。


    正伺候爷用膳的苏培盛攥紧筷子,福晋还真是木讷,后宅女子哪个不是以夫君的喜好为喜好。


    这时候若福晋娇滴滴含羞带怯说一声与四爷同好,喜欢菊,定哄得爷服服帖帖。


    福晋对四阿哥还真是敷衍连哄都懒得哄。


    她对四阿哥与池峥的态度,简直大相径庭。


    楚娴谨小慎微伺候四阿哥用午膳,直到目送四阿哥离开前院朱门,才勉强松一口气。


    “福晋,老爷从前线送家书来,还派人送来好些科尔沁的风物特产。”


    楚娴赶忙接过家书。


    阿玛随康熙爷御驾亲征许久未归。


    前些时日昭莫多捷报传来,若她记得没错,康熙三十五年十一月,噶尔丹将诈降逃脱。


    楚娴犹豫着该不该写信提醒阿玛,可想起那位与阿玛同名,却与阿玛不和的抚远大将军董鄂费扬古在战场上耀武扬威,处处嘲讽阿玛,还陶侃让阿玛改个名字。


    楚娴又将写好的家书揉碎丢进炭盆。


    历史竟发生莫名其妙的偏移。


    康熙三十五年,四阿哥胤禛本该随御驾征讨噶尔丹,并掌管正红旗大营。


    四阿哥还亲笔作《狼居胥山大阅》《功成回銮恭颂二首》,赞扬康熙爷文治武功,又奉旨前往遵化暂安奉殿,祭祀孝庄文皇后。


    可如今,他却被圈禁府邸不得出。


    如此到康熙三十七年,四阿哥胤禛全无军功建树,又凭何受封为贝勒?


    楚娴满不在乎嗑瓜子,管他做甚?


    只要他不造反连累她,不再处心积虑杀她,他是龙是虫,都与她无关。


    “福晋,四阿哥派人送来五盆赤芍花。”


    穗青捧着一盆花开正盛的赤芍药,待要放在妆奁台前,却被福晋伸手推开。


    “快些拿出去,立即将门窗都打开通风,把花儿拿到南边墙角的花圃移栽。”


    楚娴吓得用袖子捂紧口鼻。


    防人之心不可无,她心底仍是担心四阿哥对她心存杀心。


    凡是四阿哥所赠之物,楚娴统统避之唯恐不及,束之高阁。


    福晋院花圃里移栽赤芍花的消息,直到晚膳之后,苏培盛才知悉。


    福晋正院里的奴婢都是福晋娘家的陪嫁仆从,铁桶似的无懈可击。


    苏培盛急得上火,正院里的消息闭塞,压根透不出来。


    爷密令打探福晋院的消息,需事无巨细。


    奈何奴才们查探到消息之时,小半日都过去了。


    福晋身边那些陪嫁仆从一个个精明狡诈,无论怎么威逼利诱都无用,愁死了。


    苏培盛揣着手,苦着脸去春嬷嬷跟前软磨硬泡。


    他必须尽快安插探子入福晋正院内。


    福晋正院里插不进手,探子们只能憋屈的躲在福晋正院外围洒扫,支着耳朵偷听院内的动静。


    晚膳之后,楚娴早早让人将院门落锁。


    “福晋,这这都还没到熄灯时辰,福晋正院这就落锁,回头四阿哥若前来留宿”


    “留宿什么?他并未派人知会,不知者无罪,我今儿乏累得很,想早些熄灯就寝,有何不可?”


    “李格格与宋格格院里不是还亮着灯吗?”


    楚娴抻抻懒腰,明日还需早起与池峥见面。


    她必须早睡早起,免得池峥久等。


    第二日清晨,天公不作美,倾盆大雨不期而至。


    楚娴擒伞来到红墙根下,却只见到苏盛独自一人,愁眉苦脸站在角落。


    第34章


    “这位小哥儿,为何不见昨日那位公子?”楚娴忐忑不安,朝着苏盛四周逡巡。


    “我们公子病得厉害,缠绵病榻下不来床,嘱咐我今日来此等候姑娘前来。”


    苏培盛故作焦急:“姑娘,这是您的画儿,还是昨日商定好的价钱。”


    “我卖完画还需早些回去照看公子,哎”


    苏培盛唉声叹气,他没扯谎,爷真得了时疫。


    爷昨儿无端端头疼脑热,故而没去福晋正院留宿,夜里开始高烧不退。


    爷强撑着病体,执拗的连夜赶往潭柘寺庄子养病。


    “他突染何疾?昨儿还见他神采奕奕。”楚娴忧心忡忡。


    池峥身子骨素来健朗,定是得重病,苏盛才如此惊慌失措。


    “这几日京中时疫盛行,大夫说是时疫,呜呜呜”苏培盛掩面而泣,偷眼打量福晋神色。


    楚娴身形一顿,京中风寒时疫蔓延,病者头痛发热,颈肿发颐,症状类似于后世的病毒性流感。


    在古代,风寒死亡率极高。


    “哦,你这些画作我全要,你早些回去照顾池峥。”她心不在焉,全然没意识到自己说出池峥的名字。


    苏培盛怔愣一瞬,假装没听到福晋方才露出的破绽。


    将画带回府邸,坐立不安。


    “穗青,准备车马,我要去潭柘寺斋戒五日。”


    “福晋,五日未免太长,四阿哥若问起来,不好交代。”穗青斟茶的手都在发抖。


    “他不会问。”


    楚娴语气笃定,她有自知之明,即便她死在福晋正院里,头七都过去了,四阿哥也未必有空来守灵。


    她与四阿哥虽成为盟友,可仍在互相试探,她不曾探出淑儿的真实身份,而他也不曾问出池峥来。


    这两日,他更是不曾留宿在她房里,也不知又在图谋什么阴谋诡计,当真防不胜防。


    “备马,即刻出发。”


    楚娴心急如焚,一刻都不想耽误,她想立即见到池峥。


    在福晋正院里,楚娴是说一不二的唯一主子,穗青不敢忤逆,只得愁眉苦脸备马。


    逆着瓢泼大雨,楚娴策马扬鞭归心似箭。


    庄子内,胤禛虚弱咳嗽,方服下叶天士准备的汤药。


    听血滴子说她正赶来此地,胤禛苦笑。


    她不顾一切赶来,他并不意外,毕竟她心心念念的池峥在这。


    即便下刀子,她亦会踏风刀剑雨前来。


    可她来寻池峥,却狠心将他抛诸脑后,甚至不曾派人来前院与他说一声。


    全然不顾及他的感受。


    矛盾至极,可笑至极,他亲眼目睹枕边人红杏出墙。


    还需亲眼见证她背着他,与别的男子情浓缱绻,即便池峥是他。


    胤禛如鲠在喉,心火难消,面色愈发苍白。


    “叶天士,风寒已连服几日汤药,可还有传染风险?”


    叶天士拱手:“主子,小心驶得万年船,今年时疫比去岁更凶蛮。”


    “好,咳咳咳咳”胤禛病容憔悴,掩唇撕心裂肺咳嗽。


    “传令,回府。”


    胤禛后悔赌气来到庄子养病,这场时疫来势汹汹,他是体格健壮的男子,都备受煎熬,若她染病,那般娇弱的身子,定不堪忍受。


    他若回府养病,即便病入膏肓,那拉氏只会盼着他英年早逝,绝不会前来嘘寒问暖。


    她对他,一个字都不愿过问。


    “爷,不必担心,福晋定没法儿来庄子,方才奴才回来之时,出入庄子那段必经的木桥被冲垮,寸步难行。”


    苏培盛语气笃定,若非他跑得及时,这会子早被山洪冲出二里地外。


    “嗯。”胤禛眉间忧色勉强压下。


    “咳咳咳咳咳咳”他疲累困顿,在奴才搀扶下,昏昏沉沉躺倒在床榻。


    半梦半醒间,血滴子在门外压低声音禀报。


    “爷,福晋已绕到庄子后门。”


    此时烧得意识迷离,他并未回神,只沉沉哦一声。


    楚娴五内俱焚赶到庄子,冲到西厢内。


    西厢内烟雾缭绕,鼻息间充斥驱瘟的艾绒熏香。


    “林姝,不可进去,你快些出去,时疫会传染。”


    苏培盛忙不迭挡在福晋身前。


    怎么回事?


    今日暴雨将进山的木桥冲塌,福晋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此刻福晋狼狈至极,浑身上下都是黑泥,脸上都被黑泥糊满。


    仿佛泥巴地里钻出的泥猴。


    “哎呦,林姝,你先去沐浴更衣吧,我差点没认出你来,别吓着公子,他服下药方歇下。”


    楚娴望眼欲穿看


    向低垂幔帐,隐约听见池峥虚弱压抑的咳嗽声。


    “他还好吗?”楚娴轻声询问。


    苏培盛点头:“公子很好,一切都好,你快些去沐浴更衣吧。”


    “好。”


    楚娴匆忙转身,去耳房里沐浴更衣,待洗净脸上的黑泥,对镜梳发之时,忽地伸手捂紧脸。


    方才出门太过焦急,她匆匆套上林姝衣衫,忘记用那化容药水。


    幸亏从潭柘寺南麓翻山越岭披荆斩棘,滚进烂泥潭里挣扎,浑身裹满泥浆子,才勉强遮掩,否则刚才已在苏盛面前露出真面目。


    福晋跑进耳房之后,苏培盛愣怔在原地,惊愕不已,方才他似乎看到福晋真容,黑泥糊面,看得不真切。


    一会儿若福晋大剌剌用真面目示人,他该作何反应?


    福晋今日用真容是何意?


    苏培盛一头雾水,懵然之际,从庄子前门又钻进来两只泥猴子。


    庄子四周都是血滴子拱卫,能让血滴子放行之人,只能是穗青与羡蓉。


    果不其然,大嗓门的穗青站在门边扯着嗓子叫唤:“苏盛!林姝何在?”


    “哎呦,是你啊,我还以为泥猴子成精怪,敲门讨封哩。”


    “讨你个头!林姝呢?”羡蓉仰头用瓢泼雨水抹一把脸上的黑泥。


    “在沐浴更衣。”苏培盛指指耳房。


    “哼。”穗青顾不得擦脸,拔步入耳房内。


    “姑娘,方才您忘记用化容水,奴才已给您送来。”


    “好穗青,你来的正是时候。”


    楚娴如蒙大赦,接过带着泥浆子的药水擦在脸上。


    苏培盛揣手忐忑站在廊下,待看到林姝的面孔步履匆匆而来,暗暗松一口气。


    他抬手挡在门前。


    爷吩咐,今儿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福晋入屋内,免得过病气。


    楚娴面色凝重看向拦在门口的苏盛,一咬牙,折步推开窗子,翻身跃入屋内。


    “林姝!哎呦!求你快出来吧!时疫会传染,你不要命啦!”


    苏培盛满眼惊恐冲入屋内劝谏,却被力大如牛的羡蓉揪住脖颈儿,连拖带拽出西厢。


    “别慌,林姝有灵药专治时疫。”羡蓉胸有成竹。


    “从前在府里,但凡遇到时疫,姑娘总会亲自熬煮一种味道古怪的药丸,服下两三日即可痊愈。”


    “啊?竟有如此灵丹妙药,不知可否给我几颗,保命用。”


    苏培盛惊疑,并未偏听偏信。


    若灵药能遏制时疫,福晋定能扬名立万,立下不世之功,乌拉那拉一族更是能靠进献灵药有功,被万岁爷重用。


    为何不见四福晋献出灵药?


    羡蓉拧身去东厢,再回身,大方丢给苏盛一个小药瓶:“拿去,用完再与我说一声。”


    “哎呦,多谢羡蓉活菩萨。”苏培盛迭声,将药瓶子揣入袖中。


    待羡蓉离去,苏培盛将药瓶丢出墙外,交给叶天士去琢磨。


    一转身,瞧见穗青大步流星踏出厨房。


    “穗青,我正要与你说,三头黄牛身上长牛痘哩,该如何是好?”


    “那正好,苏盛,池峥与你可曾种过人痘?”穗青搓手,跃跃欲试。


    “啊?种种过。怎么?”苏培盛总觉得穗青笑容狡黠,指不定想作弄他,下意识缩缩脖子。


    “来来来,再种一次牛痘。”


    “什么!!你疯啦!牛痘怎能种在人身上?我为何要种牛痘!别胡闹!”


    苏培盛吓得拔高嗓音。


    “林姝说牛痘比人痘更稳妥,种一次牛痘,这辈子都不会得天花。”


    “只要是林姝说得,绝不可能出错。”穗青满眼自豪。


    苏培盛目瞪口呆,连紫禁城内擅长疫症的太医都不敢信誓旦旦保证接种人痘之后,不再感染天花,福晋并非神医,哪来的底气夸下海口。


    “种不种随你,难得遇到牛痘,我寻了许久。”穗青说着,满眼喜色前往牛棚。


    “羡蓉,过来接种牛痘。”


    “来啦!”羡蓉长臂推开苏盛,冷笑着离去。


    苏培盛气炸,羡蓉那傻妞儿方才那一眼在鄙夷什么?瞧不起谁呢!


    “不就是牛痘吗!穗青,给我也种两颗!”


    屋内,楚娴泪盈于睫,坐在池峥病榻边。


    他呼吸沉灼,疲累得睁不开眼,昏昏沉沉尚未苏醒。


    伺候他服下药丸,她心疼抓紧池峥滚烫的手掌。


    “姝儿”池峥眉峰紧锁,痛苦梦呓。


    “我在,我在。”楚娴俯身抱紧池峥。


    “林姝”穗青恰好来请姑娘种牛痘,此时见姑娘与池峥情难自禁,欲言又止提醒。


    “他病的神智不清,还能对我如何?你们都出去!”楚娴满脸怒容。


    羡蓉与穗青二人对视一眼,面面相觑,姑娘鲜少大发雷霆,不敢再劝,只得垂首退出屋内。


    门外苏培盛虾着腰,不敢笑。


    他还真是一叶障目,被福晋耍得团团转。


    如今拨开云雾,福晋身边伺候的两个奴婢简直浑身上下都是破绽,他早该识破林姝并非仆从。


    苏培盛看破不说破,挪步子腾出位置,三人齐齐站在门外等候。


    骤雨方歇,胤禛从缱绻旖梦中惊醒,下意识搂紧怀中人。


    不似从前那般扑空,此刻他竟真真切切将她搂紧,甚至能嗅到她鬓发间熟悉的馨香,触及她柔软腰肢。


    今日这场旖梦真实的心惊,他愈发沉沦,情难自抑压下肩,要她。


    楚娴正半梦半醒,陡然察觉衣襟被扯开的凉意。


    吓得睁眼,与池峥迷离墨眸对视。


    他一双眸子布满疲累血丝,眸中欲色翻涌,正小心翼翼吻她。


    迷乱炙吻无处不在,楚娴惊得伸手推他。


    “姝儿,我很难受很痛”


    何曾听见他如此委屈与无助的呢喃,楚娴心如刀割,心软伸手搂紧他的脖子,将他揉进怀中。


    他呼吸急促,大掌游弋在她后背轻扯,解不开她的肚兜,急得在她耳畔嘘气。


    楚娴心乱如麻,勉定心神,试图调匀呼吸,却被他一个吻轻易击碎理智。


    仰头吻他急速滚动的喉结,按住他四处游弋的手掌,她承诺过,会教他如何解开。


    最后一件遮羞之物滑落,二人之间再无阻隔,她察觉到池峥蓄势待发的急迫,他就势吻在她发烫的耳根上。


    楚娴绷紧身子,再无招架之力。


    幔帐后隐约传出窸窸微喘。


    砰地一声,穗青满眼惊恐推门而入:“林姝,方才听到池峥已苏醒,不如让他喝些粥吧。”


    穗青闭眼,不敢去看隐隐绰绰交缠的身影。


    最先清醒之人竟是池峥,他脸颊尚洇着欲色薄红,胡乱扯过散乱衣衫,为她遮羞。


    炽欲和欢情尚未开始,就被生生掐灭。


    欢娱苦短,情到浓时戛然而止。


    楚娴躲在池峥怀里,浑身都在燃烧,池峥是男子,定比她炙得更痛。


    穗青腿肚子发颤,脖颈上一阵寒凉。


    “池峥,林姝与你之间有悖伦常,她是旁人妻,你请自重。”穗青鼓足勇气战战兢兢提醒。


    “林姝,既灵药已送到,池峥也已苏醒,我们也该回去了,你夫君还在府中等你归去。”


    “若让旁人知晓你与池峥之间有奸情,莫说你,池峥的小命也保不住,你夫君绝不会放过池峥。”


    “池峥,你来年三月即将春闱科考,不该将心思放在儿女私情上。你今日与林姝苟且,枉读圣贤书。”


    “住口!别说了,是我害了他,是我”楚娴浑浑噩噩瘫软在池峥怀中。


    “林姝,你该走了。”穗青苦口婆心催促。


    “池峥,穗青说的极是,春闱科考在即,你需心无旁骛备考。”


    楚娴慌忙从池峥怀中挣脱,背过身穿好衣衫,待穿戴整齐,依旧不敢与他对视。


    “我不科考。”


    池峥声音沙哑,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楚娴满眼惊恐,反手抓住他


    手掌:“为何不科考!你别与我赌气,你若专心参加科考,考中进士,我可答应你任何事。”


    事到如今,只能先哄着他科考,待他考取功名,免不得醉心权势,说不定还会被哪家权贵小姐榜下捉婿。


    如此,即便二人此生难成正果,她也能减轻对池峥的愧疚。


    “任何事?包括嫁我?”


    胤禛悲喜交加,他的福晋为诱哄男外室,竟然如此轻浮背叛他。


    “穗青,你出去。”楚娴定定看向穗青。


    穗青嗫喏许久,忧心忡忡转身离去。


    楚娴重新放下幔帐,坐在床榻边,握紧池峥的手。


    “池峥,我与那人并无夫妻之实,他是被迫娶我,其实另有心上人。”


    “我与他谈妥,我助他得到心上人,他则助我和离。”


    “如今我与他是盟友关系,只是我不知是否能成功和离,不敢耽误你。”


    “我免不得沦为下堂妇,你若不嫌弃,我愿嫁你”楚娴语气顿了顿:“我发誓,此生我只愿嫁你一人。”


    “你若信我,专心准备科考,待我和离,我嫁你。”楚娴指天发誓。


    “否则我定不得好死,死后入阿鼻地狱”


    “我信。”胤禛捂紧她赌咒发誓的嘴,满眼惶然。


    “池峥,你专心准备科考,我答应你,每隔半个月来与你相见一回,在庄子小住两日陪你。”


    胤禛叹气:“姝儿,我已无心向学,科考在即,我不曾温读诗书,如何高中?”


    “池峥,你信我,我也信你,我信你定能金榜题名。”楚娴软下心肠,对池峥循循善诱。


    “待你金榜题名时我愿愿”


    楚娴涨红脸,鼓足勇气贴在他耳畔喁喁细语。


    胤禛已被池峥逼得走投无路万劫不复,晴天霹雳,她的福晋为讨好池峥,竟愿委身于池峥。


    他痛苦合眼,气得一把将福晋揉进胸膛。


    哑口无言。


    “我该回去了,半个月后再来看你。”


    楚娴在池峥唇上缱绻轻吻,这才依依不舍离去。


    “哎呦,木桥已冲毁,你们如何回去?在庄子多住几日可好?”苏培盛忙不迭开口拦住福晋。


    “我们从潭柘山南麓那条河沟游过来的,能出去。”


    羡蓉挡在姑娘身前,一把抓住苏盛,将他推到一旁。


    “啊?那边都是烂泥潭,难怪你们成泥猴子。”


    苏培盛暗暗心惊,福晋对池峥的真情实意令人动容,可他高兴不起来。


    福晋对池峥越是深情款款,对四阿哥越是疏离淡漠。


    明明池峥与四阿哥是同一人。


    可这层窗户纸却无法戳破,无计可施。


    “苏盛,照顾好池峥。”


    楚娴愁容满面,俯身抱起一盆与池峥一道栽种的赤芍药,一步三回头离去。


    “林姝,仓库有羊皮筏子,你们把羊皮筏子带上吧。”


    “有吗?我之前盘账之时没看到羊皮筏子啊。”穗青懵然。


    “我前些时日刚买的,本想下河捕鱼来着。”苏培盛小跑着从仓库将羊皮筏子扛在肩上。


    “走吧,我用羊皮筏子送你们过河去。”


    “不必,你看好池峥即可。”楚娴抱紧赤芍药,冲出庄子。


    “苏盛,我把羊皮筏子放在山下素面馆,你回头再取。”


    羡蓉接过羊皮筏子扛在肩上。


    “诶”苏培盛朝福晋招手道别。


    目送福晋身影消失在山道,他折返回西厢内。


    “苏公公留步。”叶天士举着药瓶冲到苏培盛面前。


    “苏公公,可否帮忙打听打听福晋这灵药的配方,此药真乃神药啊!”


    “神药?”苏培盛满眼震惊,转头看向空空如也的山道。


    “叶神医,既是神药,自是福晋祖传的秘方,如何能给旁人知晓,这样吧,待我禀报四阿哥,再答复你。”


    苏培盛说罢,踅身待要离去,忽地眉头紧锁盯着手腕上种牛痘的伤口。


    “叶神医,可曾听闻过牛痘能防治天花?”


    “这是什么无稽之谈?荒谬,最为牢靠的是人痘之法。”叶天士语气不容置喙。


    苏培盛挠头:“可福晋说牛痘比人痘更稳妥,福晋既有祖传灵药治时亦,说不准牛痘真能防治天花?”


    “什么?是福晋说的?你等等,容我验证之后,再来与你说。”


    “牛痘,牛痘灵药牛痘苏公公,主子贵体已无大碍,我先行一步。”叶天士喃喃自语转身离去。


    “叶神医,大门在左手边~”


    苏培盛笑,叶天士堪称医痴,成日里钻营那些花花草草瓶瓶罐罐,都魔怔了。


    “什么牛痘?”胤禛款步而来。


    “福晋说牛痘能防治天花,比人痘稳妥,叶神医着急去验证。”苏培盛躬身退到四爷身后。


    “不可能,若当真如此,费扬古岂会按捺邀功之心,早在御前献方。”


    能献上遏制天花肆虐的秘方,是何等不世之功,堪比为大清开疆拓土功勋。


    费扬古若真有此秘方,献给汗阿玛,也不必沦落到致仕的惨境。


    “奴才也这么觉得,奴才这就让叶神医不必浪费心思。”苏培盛拔腿去追叶天士。


    “慢着,让他验证。”胤禛叫住奴才。


    福晋不知从哪听来的道听途说,权且验证一番。


    方能有理有据提醒她莫要偏听偏信谣言。


    不对,以福晋的聪颖,定不会如此肤浅。


    兀地,他意识到费扬古为何不曾献方。


    乌拉那拉一族并非八大世家,倘若费扬古将奇方献出,定会招人嫉恨。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费扬古父女的最好选择,恰好是韬光养晦,不急功近利。


    世间多为急功近利之人,如此奇功,她竟能如此沉稳应对。


    胤禛眸中赞赏倾慕溢于言表。


    “苏培盛,备马回府,爷今晚留宿福晋正院。”


    “嗻。”


    楚娴前脚回到福晋正院里,前院副总管太监柴玉来传话,今晚四阿哥歇息在福晋正院。


    柴玉平日里负责前院与外头的琐事,鲜少在后宅露脸,楚娴一个眼神扫向穗青,穗青当即笑眼盈盈凑到柴玉跟前。


    “柴哥哥到前头吃盏茶再走,今儿怎劳烦您大驾前来?平日里见您都在外院忙。”


    “苏培盛今儿没在府里,与四阿哥入宫办差去了。”柴玉年纪大些,性子更为沉稳凝练。


    “穗青,晚膳的膳单在这儿,酉时我派人送食盒子来,你需照流程验毒布菜。”


    “嗻,柴哥哥,听闻四阿哥偶感风寒,不知这几日如何了?”


    穗青客套一笑:“福晋身子骨虽娇弱些,却仍想亲自去照顾四阿哥,也不知是否方便。”


    柴玉掀掀眼皮,都是听弦知意的伶俐人,他自然听懂穗青言外之意。


    四福晋担心感染风寒,在拐弯抹角婉拒四阿哥前来。


    若福晋真有心前去照料四阿哥,也不必刻意强调身子骨娇弱。


    还将身子骨娇弱说在照顾四阿哥前头。


    他还是头一回听见有人拒宠,爷若有个头疼脑热,身为嫡福晋,巴不得抓住机会比表达鹣鲽情深。


    可福晋倒好,明里暗里对爷避之唯恐不及。


    柴玉皮笑肉不笑:“福晋觉得方便即可,杂家只是奴才,哪儿敢替主子决断。”


    穗青尴尬陪笑:“也是,我这就去回禀福晋。”


    穗青带来坏消息,楚娴坐立不安。


    四阿哥的时疫是从紫禁城带来的,听闻紫禁城内近来还闹天花。


    自私自利的四阿哥,要死都想拉她垫背。


    事到如今,只能便宜他了。


    楚娴唤来穗青:“从庄子带来的牛痘还有吗?”


    “给正院里的仆从都种过了吗?”


    “还剩下些。”


    “好,你今晚伺候四阿哥接种牛痘。”


    哼,若不是担心他四处乱窜感染天花,回头她再倒霉的被他传染,她才不会浪费时间劝他接种牛痘。


    楚娴气得在心底骂骂咧咧,直到酉时,才磨磨蹭蹭更衣,站在门口等待四阿哥大驾光临。


    人未至,倒是先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病得如此严重,还不忘歹毒的来祸害她,还真是其心可诛。


    楚娴下意识蹙眉,想取下帕子遮挡口鼻,担心他疑神疑鬼,又将帕子塞回袖中。


    此时四阿哥被苏培盛搀扶着蹒跚而来。


    “爷,妾身去前院即可,您怎么来了?妾身正准备去前院伺候您。”


    楚娴三步并两步凑到四阿哥身侧,伸手主动搀扶他的胳膊。


    “爷,妾身随您去前院,前院宽敞些,您住着也舒坦些。”


    她绝不能让四阿哥这病秧子将时疫散播到她的院里,谄媚搀扶四阿哥回前院。


    于是乎半座府邸都瞧见四阿哥夫妇二人举止亲昵,相偕回到前院里。


    楚娴嘴巴都笑僵了。


    这是她第二次踏入前院。


    上一回还是四阿哥偷盗乌金墨,被康熙爷下旨鞭挞得半死不活那回。


    而这一回,四阿哥依旧病恹恹。


    弱不禁风的病秧子,难怪夺嫡成功之后,也没笑多久,就磕丹药升天。


    楚娴压下忧愁,她与四阿哥之间的联盟关系危如累卵,二人都不信任彼此,时刻提防对方,该如何尽快和离?


    “福晋,该用膳了。”穗青小声提醒。


    楚娴从屏风后离开,小心翼翼坐在膳桌旁。


    此时四阿哥也在苏培盛搀扶下,边咳边落座。


    “爷的身子骨可好些?”楚娴客套关怀。


    “尚可。”胤禛坐在福晋对面,仰头服下一盏漆黑苦涩的汤药。


    “爷”楚娴攥紧筷子:“妾身从民间偶然得到个妙方,可防治天花。”


    “听闻牛痘可防治天花,妾身已亲身试验,斗胆来给爷种牛痘。”楚娴在四阿哥面前挽起左手宽袖,露出接种牛痘的伤口。


    砰地一声,药盏应声落地。


    不待她回过神,手腕已被四阿哥抓住。


    第35章


    “胡闹,偏方邪说岂可全信!”


    胤禛又气又急,呼吸窒乱,指尖停在她红肿溃破的伤口,克制收回手,不敢触碰。


    “妾身试试过了,没事的。”楚娴吓得磕磕巴巴,不敢去看四阿哥冷沉的脸。


    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他严肃刻板的表情忒吓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下毒谋杀亲夫!


    “苏培盛,传太医!令院判亲自前来。”


    胤禛心急如焚抓过放在手边的牛痘脓液,迫不及待划破胳膊,亲自接种牛痘。


    楚娴被四阿哥一气呵成的仓促动作惊得瞠目结舌。


    这人还真是喜怒不定,方才还板着脸呵斥她胡闹,这会子却火急火燎亲自接种牛痘。


    “福晋,你先回去,早些歇息。”


    胤禛一手压住伤口,目光始终落在福晋发红的伤口。


    “福晋,奴才送您回正院。”


    苏培盛躬身朝满眼惊慌的福晋躬身。


    楚娴压下恐惧,被苏培盛请出前院。


    气哼哼回到福晋正院,却见春嬷嬷满眼喜色。


    “福晋,四阿哥对您眉眼含情,您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春嬷嬷喜极而泣。


    “嬷嬷,您的眼睛还好吗?四阿哥都将福晋赶出前院,哪门子的眉眼含情?”


    羡蓉懵然。


    “你年纪还小,今后嫁人就知道了。”春嬷嬷掩唇笑。


    “嬷嬷,回头让穗青帮你看看眼神儿吧”楚娴打趣。


    “福晋,您有所不知,太医院里都是滑头人精,看人下菜碟儿,爷是担心太医对您敷衍了事,才焦急在他自己身上种牛痘。”


    “皇子龙孙染恙,太医们绝不敢敷衍,爷疼惜您,若奴才猜测没错,一会儿苏培盛定亲自来给您送汤药。”


    “嬷嬷您神神叨叨的,若真这样准,明儿就去琉璃厂大街摆摊算卦,当神婆去。”穗青陶侃,追着春嬷嬷离去。


    “不与你们这些黄毛丫头胡搅蛮缠。”春嬷嬷笑呵呵退下。


    “嬷嬷,您别走呀,快些让穗青帮你看看眼神儿,我说真的。”


    楚娴跟着起哄逗乐,随手捻起一块柿子糕。


    “福晋”穗青惊骇冲进屋内。


    “苏培盛前来送汤药。”


    屋内瞬时阒寂,鸦雀无声。


    楚娴错愕看向门外,半晌:“什么药?”


    穗青踯躅到门边:“说是治牛痘的良药。”


    又是一阵死寂。


    “穗青”穗青语气发颤,四阿哥定又在算计她,与其枕戈待旦,不如今日与他开诚布公说清楚。


    “随我去前院。”楚娴面露决绝,要死就给个痛快,何必猫捉老鼠般作弄她,卑劣。


    “福晋,四阿哥去景山东北角观德殿练骑射,不知何时归来。”


    “大半夜练骑射?”楚娴费解。


    官德殿皇子练习射箭的场所,康熙爷常于此地考验皇子骑射技艺。


    四阿哥业已成婚,出宫开府别居,按理说府里有箭靶,他何必舍近求远。


    兀地,楚娴瞪大眼睛,满眼兴奋,难道淑儿在景山?四阿哥深夜前往景山,是与淑儿幽会?


    “走,去观德殿。”


    若不问清楚,她寝食难安,倒不如让悬在头顶的屠刀尽快落下,说不定还能撞破淑儿的真实身份,一举两得。


    他想杀就杀,她洗干净脖子早些准备身前身后事,没什么大不了。


    楚娴心急如焚赶往紫禁城神武门对面的景山。


    景山内古树参天,殿宇巍峨,只是天擦黑之后前来,却并不秀美,遒劲古松在暗夜里张开狰狞枝桠,鬼魅黑影遮天蔽月。


    “福晋,那棵歪脖子树,是不是前明崇祯自缢之地?”穗青冷不丁冒出一句。


    “是.是吧”楚娴还是头一回在夜里来景山,传闻景山阴气重,夜里闹鬼。


    楚娴心里发怵,躲到羡蓉身后。


    春嬷嬷提着羊角灯,在前头引路,忙不迭安慰:“福晋,子不语怪力乱神,景山上供奉着神明,哪个邪祟敢来。”


    楚娴抿唇不语,自从穿越到这鬼地方,她对鬼神之说颇为忌惮。


    “嬷嬷,快些走吧,我瘆得慌。”


    “福晋莫怕,奴才领您抄近路去观德殿。”


    兀地,羡蓉顿住脚步,拔剑挡在楚娴身前。


    “福晋,有打斗声!”


    “啊?这黑灯瞎火谁在打架?”春嬷嬷赶忙吹熄羊角灯。


    “在那。”穗青拔剑指向东北角。


    “春嬷嬷,你立即去山下唤护军来,穗青羡蓉,随我去看看。”


    “福晋,让羡蓉穗青去即可,您还是先与奴才下山去吧。”


    春嬷嬷抓住福晋宽袖。


    楚娴推开春嬷嬷:“你快去。”


    春嬷嬷急得转身小跑离去。


    楚娴躲在穗青与羡蓉身后,往东北角靠近。


    银霜月色下,侍卫正与数名蒙面刺客缠斗。


    “爷,快走!”苏培盛扯着嗓子惊呼。


    楚娴刹住脚步,瞪圆眼睛,抓住穗青与羡蓉:“别动,我们哪里打得过刺客,就躲在这等护军来。”


    刺客身手不凡,招招致命,眼瞧着四阿哥的护卫渐渐趋于下风。


    楚娴激动的热血沸腾,暗夜里兴奋的咧嘴无声冷笑。


    杀啊!杀!


    杀死四阿哥,她就能解脱了。


    她颤抖着手,忍不住抚摸手腕上防身用的袖箭。


    袖箭上淬了剧毒,只需一箭,只需射中四阿哥一箭,就能见血封喉。


    只需一箭,即便擦破他的肌肤,都能让他死。


    只需一箭。


    她哆哆嗦嗦将指腹按压在袖箭机簧之上。


    嗖嗖嗖!


    利箭破空,她连射三箭,满眼兴奋癫狂。


    说时迟那时快,数名刺客忽地扑向四阿哥,竟愚蠢挡下箭矢。


    楚娴浑身瘫软,险些昏厥。


    “福晋,快走!”


    七八名刺客气势汹汹袭来,穗青拽着惊慌失措的福晋溃逃。


    楚娴欲哭无泪,偷鸡不成蚀把米,竟倒霉的帮四阿哥引开刺客。


    咻咻咻,身后暗器破空袭来。


    楚娴跟在穗青身后抱头鼠窜,毫无招架之力。


    穗青将福晋藏在将军柏后,飞身与刺客缠斗开。


    今晚简直倒霉透顶,遇到四阿哥准没好事。


    楚娴哆哆嗦嗦蜷缩在古柏之后,耳畔时不时传来厮杀闷哼声。


    倏地视线被一道黑影遮挡,楚娴惊恐抬头


    ,闭着眼睛拼命射出暗箭。


    “福晋小心!”穗青惊呼。


    羡蓉目眦欲裂,咬牙将长剑狠狠掷向那刺客。


    倏地一道挺拔身影飞扑而来。


    短兵相接嗡鸣声钻入耳中,紧接着一道奇怪的咔嚓声传来。


    “福晋躲到我身后。”


    楚娴仰头,满眼错愕,比见鬼还难受,从未料到四阿哥会为他挡刀,从未料到。


    她痛苦咬唇忍泪,还不如被刺客斩杀当场。


    她这辈子最不想欠命之人,就是他。


    恍惚间,他俯身折腰,搂紧她的腰肢,护在怀中。


    楚娴下意识按住袖箭机簧,若此刻朝他心口放箭,他必死无疑。


    她还能将四阿哥之死,归咎于刺客,一切天衣无缝。


    “娴儿,莫怕。”


    他安抚的语气极轻极柔,楚娴如遭雷击,她大抵是疯了,耳畔竟传来池峥的声音。


    只是幻听到池峥的声音,就已轻易抚平恐惧与不安。


    涤荡她心底最歹毒不堪的怨念。


    楚娴定定神,压下恐惧,按在袖箭机簧上的手,松松紧紧数次,眼前浮现池峥失望至极的神情,她心尖一颤,收回毒手。


    “多谢爷救命之恩。”楚娴躲在四阿哥怀里瑟瑟发抖。


    “抓刺客!”


    山道长龙般的烛火迅速趋近,刺客四散逃离。


    楚娴浑浑噩噩被四阿哥抱在怀里,待回过神来,已被他打横抱入马车内。


    “爷,太医前来为您请脉。”苏培盛在马车外提醒。


    “嗯,先替福晋请平安脉。”昏暗马车内,胤禛额间冷汗涔涔,攥紧左手腕。


    “不不不,先替爷诊脉。”楚娴慌忙摆手。


    “爷,妾身的马车在后头,让太医给您诊脉,妾身去后头的马车里。”


    楚娴焦急起身,逃也似的钻出马车。


    胤禛失落至极,却是连抬手挽留她的力气都无。


    此刻,他正生生承受断骨之痛。


    “苏培盛,去看看福晋伤势。”


    苏培盛在马车外头诶一声,小跑去福晋马车外头守着。


    叶天士拎药箱子急急冲入马车内。


    待解下四阿哥腕甲,叶天士倒吸一口凉气,但见染血断骨以诡异姿态戳出肌肤。


    “主子”若非有腕甲,四阿哥左手早已被斩断。


    “保住左手。”胤禛叹气:“若保不住,不截肢即可。”


    “保是能保,只不过只不过爷今后不可再用左手挽弓使锤。”


    “超过百斤重物,断不能再搬抬。”


    “百斤吗?”胤禛竟松一口气:“还好。”


    她纤瘦,不足百斤。


    不成。


    胤禛凝眉,她过于纤瘦,对身子不好,还需多吃些。


    断骨复位,胤禛眉头紧锁,不曾发出声响,怕吓着她。


    “伤筋动骨需将养百日,主子万不能再受伤,若再断骨,药石无灵,左手再无法承受任何重物。”


    “嗯,福晋如何?”


    “爷,福晋无碍,不曾受伤,奴才已派人送福晋先行回府。”苏培盛迭声回禀。


    “好,传令,去潭柘山。”


    苏培盛愣怔许久,接过柴玉手中缰绳,连夜前往庄子。


    这边厢楚娴惊魂未定回到四阿哥府邸。


    “穗青,去前院打听打听,四阿哥可曾回府?”


    “前院派人来传话,四阿哥已前往京郊狮子园。”


    楚娴瞠目结舌,他还真是喜怒不定,前脚才被刺杀,这会子竟有闲情逸致去狮子园。


    也罢,等他回来再追问也不迟。


    “方才四阿哥为您挡下致命一刀,估摸着伤得不轻,奴婢似乎听到骨裂声响。”


    楚娴摇头,语气笃定:“不可能,他戴着腕甲,哪儿那般脆弱。”


    若骨头断裂,他早已疼得叫出声来,看他面无表情,云淡风轻,定不曾受伤。


    四阿哥不在府邸,日子勉强好过些。


    楚娴每日悠哉悠哉吃喝玩乐,晨间拎菜篮子逛国子监大街早市。


    不觉间,明日就是与池峥相见之日。


    楚娴特意用牛乳沐浴,鸡蛋清润头发,用玉容粉敷面。


    “穗青,把上个月新裁的凤尾裙褂熨烫平整。”


    “嗻。”


    女为悦己者容,福晋一整晚都在精心准备明日与池峥幽会。


    穗青与羡蓉对视一眼,俱是恐惧惶然。


    第二日清晨,尚且露浓霜重,晨雾朦胧,楚娴坐在马车内,对镜描眉画眼。


    庄子内,叶天士正为四阿哥卸去固定断骨的竹板与轻纱。


    “主子,断不能提重物,您的伤口尚未愈合。”叶天士再三叮嘱。


    “好。”胤禛用帕子擦拭干净草药痕迹。


    “爷,福晋的马车已绕过南麓官道。”


    胤禛起身,信步前往庄门前等她。


    马车内,楚娴远远瞧见池峥芝兰玉树的身影站在庄子大门前。


    马车尚未停稳,她已眉眼含笑,站在马车前头,朝他纵身一跃。


    苏培盛吓得魂飞魄散,待要去挡开福晋为时已晚。


    扑在池峥怀中那一瞬,楚娴听到压抑的痛苦闷哼,池峥忽地半跪于地,仍是紧紧抱着她。


    池峥趔趄跌倒在地,楚娴吓得扑倒在池峥怀中。


    咔嚓,毛骨悚然的脆响传来。


    楚娴吓得肝胆俱裂,慌乱从池峥怀中站起身。


    “不好,池峥断骨了!”穗青大惊失色,慌忙凑上前查看池峥伤势。


    “公子呜呜呜”


    苏培盛欲哭无泪,完了,爷的左手怕是保不住了。


    “池峥!!”


    楚娴愧疚万分,心疼忍泪,她真该死,池峥大病初愈,本就虚弱,她竟作死跳到他身上。


    “池峥左手腕断骨,今日再度断裂,伤及筋骨。”


    穗青从药箱取出接骨药,惊出满头冷汗:“左手今后顶多只能承受四力半重物。”


    穗青暗暗庆幸,幸亏池峥是书生,而非擅长弓马骑射的崇武满人,否则这辈子就废了。


    “公子月初修补瓦楞跌伤手腕,还未康复,就”苏培盛白着脸,苦不堪言。


    四力半!只能抱起个五十斤重的小孩儿,等同于废人,连福晋都能轻松拉开七力软弓。


    爷从前拉开十二力黄杨木硬弓都不在话下。


    爷最喜骑射弓马,今后该如何骑射?


    若被人知道爷左手有隐疾,定会被冷嘲热讽,还如何施展抱负,更遑论那不可言说的宏图霸业。


    完了


    “我需立即进城寻血竭、骨碎补,羡蓉,你去潭柘山北边山涧寻土鳖虫,可破血逐瘀、续筋接骨,林姝,你与我一道进城吧。”穗青欲言又止。


    楚娴心下惊慌无助,抬手擦泪,穗青特意唤她同去,定是这些药极难寻觅。


    “苏盛,照顾好池峥。”楚娴哽咽松开池峥的手。


    “姝儿,我非是参加武举,不必担心,不用左手,也能抱紧你。”


    楚娴破涕为笑,愈发酸楚:“今后换我来抱你。”


    “我闲懒,四力半恰好能抱住孩子,甚好。待孩子长大些,不需我再抱。”胤禛伸手擦拭福晋眼角泪痕。


    “我不依,孩子再重些,也还需你来抱。”楚娴趴在池峥肩上,泣不成声。


    “等我回来,等我回来。”


    楚娴说罢,忧心忡忡纵马离去。


    待福晋主仆三人离开,叶天士箭步冲到四阿哥床榻前,捶胸顿足。


    “主子恕罪,奴才无能,即便是华佗再世都无能为力。”


    “不怪你。”胤禛抬手擦拭额间细密冷汗。


    “爷,奴才不明白,您与福晋都到这份上,明明鹣鲽情深,为何不与福晋坦白身份?”


    苏培盛痛心疾首。


    “呵”胤禛苦涩笑道:“如何坦白?她情有独钟之人,是池峥。”


    “池峥允诺之事,我却无能为力。”


    她所求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是她的催命符,他不敢给,亦不能给。


    该如何坦白?


    一旦坦白,他与福晋之间再无转圜余地,终将沦为至疏夫妻,形同陌路。


    “可迟早瞒不住,福晋那般聪慧,只不过眼下为情所困,因情障目,长此以往,如何能瞒天过海?”


    “能瞒一日,是一日。”胤禛无力合眼,他彻底无计可施。


    昨晚于景山暗夜中,陡然袭来的暗


    箭,已将他刺得千疮百孔。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她虽隐在昏暗中,可他的目光不曾从她身上移开过,福晋雀跃与嗜杀神态历历在目。


    她刺杀他的三支毒箭,藏在他书房暗格,触之即伤。


    胤禛苦笑自嘲,他竟懦弱的不敢在她面前露出真面目。


    若此生永不戳穿这层遮羞的窗户纸,与她厮守一生,也好。


    只是不能。


    他在自欺欺人,真相揭破那一日,即便是池峥又如何?


    断情难续,是他与她此生无法逆转的宿命。


    楚娴与穗青打马来到官道,勒紧缰绳。


    “穗青,需我解决什么难题?尽管开口。”


    “福晋,池峥伤势严重,普通血竭与骨碎补收效甚微。”


    “上等血竭方能活血定痛、化瘀止血,陈年骨碎补方可续筋接骨,活血散瘀,消肿止痛,加速断骨愈合。而且奴婢还缺一味强筋骨,续折伤的续断草。”


    “去京城大药铺寻,不拘多少银子!快些去!”楚娴心焦催促。


    “这几味药稀罕,如今朝廷正与准噶尔鏖战,朝廷对此等药物严密管控,品相好的药都需先供给军中。”


    “穗青!告诉我哪里能寻到。”楚娴焦急打断。


    “御药房!”


    听到御药房,楚娴面露难色,难怪穗青如此为难。


    紫禁城内御药房都需凭太医开的药方抓药。


    太医需对症下药才能开方子。


    每回看诊,都需两位太医轮番看诊,互相核对审查药方,商榷最终药方抓药。


    太医开出药方,御药房凭太医院签章的药方抓药,还需将药方留档核查,程序环环相扣,极其繁琐。


    即便她愿费时费力在城内药铺挨个搜寻,池峥也熬不起。


    “奴婢想办法从太医院得到药!”穗青面露决绝。


    “不必!先回府。”楚娴咬紧牙关,紫禁城内就连太医都见风使舵,跟红顶白。


    她不得四阿哥宠爱,他们只会落井下石,她的奴才去太医院也无济于事,太医给奴才服用的药,只会更差。


    今日这劫数,只能由她来受,好歹她是皇子福晋,即便不得宠,也是皇子嫡妻!


    她头一回荒唐的希望自己能得宠,如此就能护住心爱之人,荒谬的可笑。


    回到府邸,她一言不发更衣,换回四福晋的身份。


    疾步来到窗台前,她目光幽幽落在红漆盘内的核桃。


    红漆盘内,斜斜放着一把精致的雕花小金锤,用来砸核桃仁打发时间。


    穗青端着一盏茶,正打帘入屋内。


    忽地砰砰砰砰几声巨响,紧接着传出福晋压抑啜泣声。


    “福晋!!”穗青吓得丢掉茶盏,一把掀开门帘。


    待看清福晋染血拗断的畸形左手小指,登时潸然泪下:“福晋”


    “去请太医!快,你与太医商榷药方,池峥需要多少药材,尽管开口!务必得到那些药!”


    “姑娘!”


    闻声赶来的羡蓉慌乱用帕子擦拭姑娘被砸扁的小指。


    午正时分,苏培盛伺候四阿哥服下汤药,愁眉苦脸坐在门边发呆。


    血滴子传信,说穗青来了。


    “咦?怎地只有穗青?福晋为何没来?”


    说话间,门外传来急促狂乱的马蹄声。


    “苏盛,快些来熬药!”


    穗青心急如焚,甚至来不及下马,匆匆忙忙将一副药丢给苏盛。


    “三碗水熬成一碗服下即可,府中还有事儿,我先行一步。”


    “你这样着急做甚?午膳给你留哩,有你喜欢吃的凉拌红油笋丝。吃过再走不成吗?”


    苏培盛眉头突突跳,穗青虽大嗓门,却性子沉稳,何曾如此慌张。


    心下一惊,莫非福晋出事了?


    惊疑不定之时,血滴子带来噩耗。


    “苏公公,福晋一个时辰前,请周太医与陈太医看诊。”


    “什么!!”


    苏培盛吓得面色煞白,这二位太医擅长治外伤,尤擅长接骨跌打损伤与刀剑外伤。


    “说是福晋砸核桃,被核桃锤砸伤手指,伤得很重,左手小指骨头稀碎。”


    苏培盛愕然张大嘴巴,低头盯着穗青慌张丢来的药,嗫喏许久,忍不住低头抹泪。


    他攥紧药包,正欲拔步禀报,却被满眼惊恐的叶天士拽住。


    “苏公公,此事需先压一压,让四阿哥缓缓再说,四阿哥方服下接骨药,若断骨再无法愈合,莫说四力半,怕是左手都抬不起来。”


    “主子若有差池,你我罪该万死,好歹先压两个月消息,让断骨勉强愈合再说,若能拖延三个月最佳。”


    苏培盛攥紧药包:“你容我想想,我想想,哦对了对了,昨儿毓庆宫送来折子,太子令四阿哥前往遵化暂安奉殿,祭奠孝庄文皇后,遵化,一来一回,少则十来日。”


    “那也不够。”叶天士急得涨红脸。


    “等等前日毓庆宫掌事太监悄悄与我闲聊,问四阿哥可还能去江南办差,说是康熙爷明年开春要再下江南。”


    “需派遣钦差处理御驾南巡事宜,太子有意让四阿哥处理御驾在山东沿途驻跸一事。”


    “我还没来得及禀报四阿哥。”


    “去山东好啊,待处理好琐事,三个月正好。”叶天士拍手叫好。


    苏培盛忐忑不安,悄悄派人去毓庆宫。


    晚膳过后,从前院传来消息,四阿哥明日需前往济南府办差,腊月二十八前后,方归来。


    楚娴正疼得猛灌汤药,闻此喜讯,竟觉断骨之痛都减轻不少。


    忍不住与春嬷嬷耍贫嘴:“嬷嬷,你瞧瞧,我就说即便我过头七,四阿哥也未必有空瞧一眼。”


    “不可能啊为何会这样”春嬷嬷抹泪,四阿哥忒狠心,福晋断指动静闹的府邸皆知,四阿哥却置若罔闻。


    好歹是嫡福晋,四阿哥即便再不愿,也该派人来嘘寒问暖两句,可他却不曾派人带来只言片语。


    好狠的心肠!可怜的姑娘春嬷嬷暗自为姑娘垂泪。


    十月初,又逢与池峥相会之日,楚娴却坐立不安。


    她小指伤势尚未痊愈,如今还绑着竹板裹紧药膏。


    伤筋动骨一百日,少说需三个月才能拆掉竹板,即便拆掉竹板,也瞒不住啊,她的手指变形了。


    “穗青,你去庄子看看池峥伤势如何,你就说我随夫君回乡祭祖,腊月末方归来。”


    “把我昨日准备好的滋补药品,与衣衫鞋袜,笔墨纸砚一并带去。”


    穗青领命,却意外扑空,在西厢书房内瞧见池峥留下的书信。


    赶巧了,池峥七八日前,竟前往盛京城为叔父奔丧,腊月二十五方归来。


    穗青将书信带回府邸。


    楚娴见到书信,只失落一瞬,暗暗松一口气。


    “福晋,太医前来复查您的伤势。”


    “哦,一会你再多要些药来,留着以防万一。”


    楚娴将池峥的书信凑到炭盆里,烧为灰烬,拔步往前厅寻太医。


    周太医与陈太医捏着冷汗离开四阿哥府邸。


    “周大人,四福晋的伤势,不大好。”


    “我也纳闷,悄悄问过四福晋身边奴婢,她说福晋嫌弃药苦,不爱喝,每回喝一半倒一半。”


    “哎哎哎,难怪如此,一会我们在药方子里多加些甘草。”


    “来不及了,拖延太久,估摸着四福晋的碎骨指即便愈合,也扭曲变形,丑陋不堪。”


    周太医摘下顶戴花翎,擦去满头冷汗:“我们据实写进脉案中,四福晋任性不愿配合诊治,与你我无关,再说,我听闻四阿哥与四福晋”


    周太医朝陈太医抬抬眼皮子暗示。


    陈太医会意点头:“得亏不得宠,否则你我二人定褪层皮不可。”


    “可不是,你我真乃万幸。”


    腊月二十六,婉凝从木兰秋狝一回来,就带着两大马车的皮料前来探望。


    “娴儿,你怎么也戴起护甲?从前你不是总嫌弃指甲麻烦,不蓄甲么。”


    满人贵女皆有戴护甲彰显高贵身份的习惯,戴护甲的贵女十指不沾阳春水,凡事都无需亲力亲为,自有仆从悉心伺候。


    身份越高贵,戴的护甲越华贵。


    “我随便戴着玩儿。”楚娴心虚将护甲缩回氅衣宽袖中。


    “咿?不对,你护甲样式不对劲,为何如此不贴合肌理?胖大的难看。”


    “娴儿,你给我看看!”


    婉凝不由分说抓住娴儿手腕,摘下掐金珐琅彩的华贵护甲。


    当看到娴儿扭曲变形的小指,婉凝瞠目结舌,气得涨红脸:“娴儿!怎么回事!四阿哥欺负你是不是!”


    “没,是我自己砸核桃分心,砸折手指。”楚娴收回手指。


    眼瞧着婉凝忧心忡忡,气得忍泪,她赶忙捻起一块婉凝喜欢吃的定胜糕,递到她唇边。


    “我真没事儿,别担心我,后年开春,你将大婚,府邸拾掇得如何?我就住在隔壁,若需我帮忙,你派人来说一声即可。”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