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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30

作者:玖渔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24章


    眼观鼻,鼻观心,能惊动四阿哥亲自过问之人,只有林姝一人。


    苏培盛沉吟不语,在脑海中迅速回忆名单,他记性好,尤其对名讳过目不忘。


    须臾,苏培盛苦着脸摇头。


    “爷,那拉氏陪嫁奴仆名单里,陪嫁的丫鬟仆妇与外院男仆管事,共计七十三人,可并无林姝。”


    “丫鬟穗青与羡蓉倒是在列,只不过不知是哪个穗青与羡蓉。”


    胤禛莫名闪过一丝恼怒,轻嗤:“寻由头,将名单打回去。”


    “啊?”苏培盛满眼错愕,这一瞬,他清晰捕捉到爷唇角若有似无的温柔笑意。


    “爷,可名单已敲定”


    “驳回,就说,有人与爷八字不合,需再行甄别,不必操之过急,大婚前一月驳回即可。”


    苏培盛心下一惊,难怪爷对那拉氏身边那两位林姝下达格杀令,原来是想要他喜欢的林姝顺利随那拉氏陪嫁。


    “爷,奴才斗胆,请爷明示新府邸该如何安置福晋。”


    苏培盛改了口,他不再如从前那般不恭不敬地唤那拉氏。


    四阿哥方才话里的意思,竟是决定接受那拉氏当嫡福晋。


    四阿哥大婚之后,即将开府别居,因着四阿哥对那拉氏态度冷淡,奴才们自是不会将那拉氏放在眼里。


    主子不曾吩咐过如何拾掇福晋所居的正院,也没人敢提。


    “她?呵,将远离前院的西北角收拾出来,那拉氏可以死在那。”


    苏培盛瞧着四阿哥阴测测的笑容,顿觉不寒而栗。


    新府邸西北角距离四阿哥所居的前院间隔最远。


    那拉氏若要去前院给四阿哥请安,得绕过大半个府邸。


    这不合规矩,嫡福晋是后宅唯一的女主人,夫妇同心,所居住的正院必须距离四阿哥所居的前院最近。


    苏培盛暗暗捏一把汗。


    幸而没来得及将新府邸福晋正院的布局图送去给那拉氏详阅。


    爷到底还是决定娶那拉氏为嫡福晋,只不过并未改变让那拉氏死的初衷。


    胤禛于今晚改变主意,他决定顺水推舟接受这桩奇耻大辱的婚事。


    那拉氏虽坏得无可救药,但仍有可取之处——她极愚蠢,蠢得好拿捏,坏得坦荡,将心思写在脸上。


    与其费尽心思悔婚,遭人耻笑非议,再被汗阿玛强赐下莫名女子为嫡福晋。


    倒不如选个蠢东西,暂时忝居嫡福晋之位。


    待来日


    意识到狂悖念头,胤禛蹙眉拽回飘忽思绪。


    可笑至极,方才那一瞬,他竟在细思第一个子嗣的名字。


    他与林姝第一个子嗣的名字。


    待来日,林姝诞下子嗣,尽心尽力侍奉他,予她侧福晋之位,也并非不可。


    他还未无能懦弱到连宠幸哪个女人都无法抉择。


    既要初涉情爱,为何不选个喜欢的女子。


    不,是选个不厌恶的女子,女子于他,不过尔尔,他无需费心去琢磨女人。


    林姝,本就是那拉氏送到他榻上邀宠的通房丫鬟,即便他今晚要了她的身子,有何不可?


    胤禛仰身靠在椅背上,今晚着实被那拉氏的歹毒气得失了分寸。


    他何曾这般疾言厉色过。


    那拉氏分明是做贼心虚,否则他只瞪她一眼,她竟吓得跌坐在地,简直不知所谓。


    他从不屑辱她,只会杀之。


    “苏盛,来拿烤红薯!”大嗓门的穗青吼


    得窗棱都在发颤。


    苏培盛捂紧耳朵,乐呵呵道:“来啦来啦!”


    厨房里,苏盛与穗青二人唧唧哝哝争着烤番薯,楚娴斜斜依在床头一溜矮橱旁,从一叠叠螺钿小抽屉中随手拉开一格。


    抽屉中装满书册,指尖拨拉寻找许久,都不曾找到那本书。


    想起穗青前几日将书搬出去晾晒,定又放到西厢书架去了。


    西厢本就是她的书房,闲暇时,她最喜懒躺在西厢春凳,将双脚架在窗棂上看书。


    如今与池峥熟稔,她也不必见外,二人共用书房也不打紧。


    楚娴换上齐整些的燕居素服,一踏入西厢书房内,就径直取来书册,躺倒在春凳上闲看。


    她没敢赤足,还穿着萝袜,惬意将双脚放在窗棂上。


    瞧见池峥从屏风后踱步而来,楚娴坐正。


    “池峥,打从今儿开始,这书房咱一人一半儿。”


    “好。”胤禛颔首,抬腿将冰盆往春凳边挪近。


    目光不经意间落在林姝手中书册,不免惊诧。


    哼,胆子挺大,竟敢窥视禁书《千百年眼》。


    这本禁书狂悖至极,与传统史书大相径庭,将古往圣贤功绩一概颠覆。


    可据密报,汗阿玛却将此书置于身侧,秉烛攻读不辍。


    他想看,却碍于身份使然,不得不忌讳。


    楚娴正吃力拆读繁体字,倏尔感觉到池峥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怎么?”楚娴从书后探出半张脸。


    瞧见池峥矗立在面前垂首不语,楚娴懵然片刻,猜测他也许想看《千百年眼》。


    “这是禁书,你若想看,就去书架墙角那的书箱取,一会我把锁卸下,你自取。”


    “我在看第三卷,第一二卷在书箱。”


    “多谢。”胤禛折步取来禁书,下意识往春凳落座,方一落座,却想起春凳上还有旁人。


    待要起身,却被林姝抓住袖子。


    “春凳这样宽敞,让苏盛与穗青一块躺着看书也无妨的。”


    楚娴说着,往边上挪动半个身子,拍了拍身侧宽敞的位置:“一起看可好?我字儿认不全,读着费劲,池公子才高八斗,可否指教一二?”


    “我们可从第一卷首篇开始看。”


    与池峥渐渐熟识,楚娴也不再见外,而是咬唇,忐忑看向池峥:“若池公子能给念念,就更好了。”


    楚娴喜欢听人说书,穗青对此等拗口晦涩的禁书视若洪水猛兽,摇头晃脑就像念经,听得人昏昏欲睡。


    池峥音色清越冷沉,念起书来,定好听得紧。


    她仰脸含羞带怯看他,眸中含糖笑意,却染着小心翼翼的期许。


    与雨夜里荏弱无助,惶惶不可终日的弱女子大相径庭。


    胤禛移开目光,眺望窗棂上摇曳斑驳树影,到嘴边的婉拒之言,再说不出口。


    “好。”


    林姝此生注定要侍奉在他身侧,迟早是他的女人,他无需顾及男女避讳,落落大方上榻,侧躺在她身侧。


    “顾世类弗传者,良由洪荒始判,楮墨未遑,重以租龙烈焰煨烬之中,仅存如线”


    青白瓷狻猊香炉飘散缕缕颤弦风烟。


    周遭安静得唯余繁密虫鸣,万籁俱寂。


    绵沉酣睡的呼吸声离得很近,喷洒在耳畔。


    胤禛心微动,缓缓合上书册,蹙眉伸手拂开她散落在香腮边一缕青丝。


    怎会有人梦中都在苦大仇深眉头紧锁?


    梦里到底有多少罗愁绮恨纠缠?


    犹豫片刻,他取来素帕手绢擦去她鬓发间细密汗珠。


    下意识信手将用过的绢帕抛入痰盂,绢帕坠落一瞬,胤禛抬手抓住,又放回手边。


    她睡相不好,此刻不知梦见什么,竟在痛苦低呼,无奈之下,胤禛伸出手掌,一下下轻抚她的后背安慰。


    困意来袭,他凤眸微眯,收紧臂弯,将她搂紧入怀中,下巴抵在她光洁前额,二人相拥而眠。


    苏培盛与穗青在厨房里掰扯调笑完烤番薯,端着番薯与清茶走到门边,一抬眸看见屋内情形,当即旋身回避。


    眼前一亮,他笑嘻嘻去寻躲在厨房里吃番薯的穗青。


    她嗓门忒大,不能让她把今晚情浓意境一嗓子吼没。


    穗青听苏盛说姑娘在书房春凳上睡着,面上有一瞬挣扎之色。


    姑娘与池峥二人之间的暧昧情愫,她怎会无知无觉。


    四阿哥那般暴戾恣睢之人,哪里配得上姑娘。


    池峥那样的翩翩佳公子,能被姑娘瞧上,是他的造化。


    姑娘与池峥都是知书达理克己复礼之人,断不会做出逾矩苟且之事。


    姑娘嫁给四阿哥那样的人,此生已没指望,她怎能再让姑娘不顺意。


    穗青不再言语,端来一把笋凳,径直坐在书房窗下,闷声不响用改锥戳千层鞋底,为姑娘守夜。


    苏培盛大剌剌在廊下铺开篾席,沁凉井水一擦,光着膀子躺下纳凉。


    扁扁缺月晕开昏黄夜色,乱梦间,参星横斜,渐渐泛起朦胧的蟹壳青。


    楚娴被噩梦惊醒,急喘着捂紧心口。


    方才梦中被四阿哥仗剑追杀,贯心捅个对穿,那恶魔甚至恶劣地将剑锋戳在她的血肉里旋转,好疼。


    即便是梦,此刻她亦是能感觉到心口处窒息绝望的剧痛。


    后背传来温柔轻抚,楚娴瞪圆眼,撞见池峥清俊面容。


    腰肢猛地收紧,她整个人被揉进坚实温暖的胸膛。


    咚咚咚


    她想逃离,却被池峥的心跳声安抚惶恐不安,渐渐安静下来。


    楚娴正不知所措,倏地脸颊通红,悄悄弓起身子,回避尴尬触碰。


    趁着腰间力道松开那一瞬,楚娴慌张起身逃离。


    待她离去,胤禛侧过身,男子与生俱来的特性,晨间自然而然就


    他亦无法免俗,有美在怀,心愉在侧,他岂能依旧无动于衷,不曾情动半分。


    只是今日煎熬些,许久都无法消减下去,反而忍得发疼。


    胤禛哑然失笑,懊恼扯过薄矜,掩盖弥彰。


    待彻底消减下去,已是半个时辰之后,胤禛从容起身。


    踏出房门,一眼看见她在槐花树下梳洗。


    花开正盛,簌簌落花飘忽,落在她云鬓肩上。


    信步朝她靠近。


    楚娴正与纷乱落英较劲,刺目晨曦忽地被一道挺拔清影遮挡。


    “今日开始,每日辰时练骑射两个时辰,酉时后练字一个时辰。”


    她今后势必要侍奉在他身侧,与其让旁人教导她骑射,不妨他亲自教导,如此她才知他的喜好。


    “咳咳咳成。”楚娴冷不丁被漱口的淡竹盐水呛着,憋得满脸通红。


    后背传来熟悉的轻柔力道,一下下轻抚,她忍不住惬意的颤栗。


    她有个小癖好,像猫儿似的喜欢人轻抚后背。


    “林姝!快些来吃煎饼肉粥!”穗青扯着嗓子在厨房里叫唤。


    躲在廊下偷看的苏培盛气得跳脚,穗青这糙丫头,忒煞风景。


    “诶诶,来啦~”楚娴端起洗漱铜盆翩然离去。


    用过早膳,楚娴将准备好的扳指翻找出来。


    庭院树荫下,池峥主仆已将黄杨木靶子立起。


    楚娴款步走到池峥面前。


    “给你。”


    “弓给你。”


    二人不约而同开口,相视一笑温。


    楚娴接过池峥给的轻巧竹木软弓,摊开掌心,将鹿角扳指捧到他面前。


    见到扳指,胤禛有一瞬愕然。


    扳指对满人极为特殊,乃定情之物,她既赠他扳指,定在暗示与他结情。


    唇角漾起笑意,不待他抬手接过扳指,却听她小心翼翼解释:“这扳指是满人定情之物,你是汉人,不必拘泥小节。”


    笑容僵在唇角,胤禛抿紧唇,淡淡哦一句,将扳指戴在右手拇指。


    扳指不错,素净雅致,不曾有繁复浮华点缀,他淡笑着捻转扳指,看林姝挽弓。


    “此竹木弓满弦四力半,你且”他话音未落,却被林姝灿然笑声打断。


    “笑什么?”


    “没没我想起一位不


    熟的故人,他绰号四力半。”


    她想起在故宫里瞧见世宗皇帝胤禛御用的葡萄花面弓四力半。


    四力半,约莫用六十斤的力气拉满弦。


    方才她稍一用力就已轻松拉满弓弦,无法想象四阿哥胤禛有多弱不禁风。


    武人参与武举考核,步射最低要求是五力,难怪历史上雍正帝登基之后,参与木兰秋狝的次数为零。


    哼!原来是个空有其貌的绣花枕头,难怪子嗣单薄。


    楚娴笑的前俯后仰,捂着肚子又暗暗嘲笑娇弱四阿哥许久,才止住笑声,看向池峥。


    只一眼,她就愣怔住。


    这人真是举手投足间雍容端雅,站在他身侧总觉如沐春风。


    此刻他一身窄袖猎装,宽肩窄腰,肃肃如松下鹤风,迥然独秀。


    “林姝,挽弓!”


    “啊?哦哦”楚娴将目光从池峥腰间革带束出的一把劲腰移开,学着池峥拉开弓弦。


    他所用的黄杨木硬弓极沉,少说需用十二力方能拉满弦,可池峥却气定神闲挽弓放箭,轻易命中靶心。


    楚娴收回目光,聚精会神瞄准靶心,放箭。


    箭矢软绵无力,不出意外脱靶。


    “错。”


    楚娴正想问哪里不对,挽弓的手背覆上温热大掌。


    “挽弓姿态不妥。”胤禛心无旁骛,细心教导她挽弓。


    授箭法,身躯难免挨近些,此刻他更是整个人贴在她身后,双手覆在她手背。


    “右手控弦,左手持弓,扳指托住箭杆,松开。”


    嗖地一声,楚娴射中箭靶,欢喜咧嘴笑起来。


    “距靶心不远,再接再厉。”胤禛从箭筒取一支羽箭,耐心教她挽弓搭箭。


    下意识将下巴依在她肩上,近乎贴着她耳畔低语:“偏左些,瞄准箭靶,莫要分心。”


    楚娴尴尬抿去笑意,由着他略带薄茧的指尖游移在手背,教导她如何瞄准头。


    “池峥,明儿进山打猎如何?”


    “下个月去,你箭法太差。”


    “你打猎,我打渔,我撒网捕鱼技术好,我撒的渔网最大最圆。”


    “呵,你确定不是用石头砸晕鱼?”


    “明儿让你瞧瞧捕鱼老祖的本事。”


    “嗯。”胤禛有些心猿意马,贴近她耳畔,才发现她的耳朵煞是可爱,耳珠淡粉洁莹,想咬。


    更想面色一沉,心曲已乱,不可再想。


    方才这一箭,他竟破天荒脱靶。


    穗青与苏盛二人排排坐在廊下剥毛豆。


    “苏盛,你家公子对所有姑娘都这般殷勤温柔?”


    苏培盛将碧绿毛豆丢入竹篾,听出穗青阴阳怪气。


    “我家公子若早些开窍,早已有妻儿,何必到如今仍是孤家寡人。”


    “得看对谁,若是对你,啧”苏培盛学着穗青阴阳怪气。


    “我呸,午膳你来做,你滚去把毛豆洗干净,把猪骨头焯水炖煮。”


    穗青将一把毛豆摔到苏盛脸上,气哼哼起身入厨房。


    “啧,炮仗脾气,没点就炸。”


    那拉氏身边伺候的奴婢都是暴躁的武人,与她们的主子一样嚣张跋扈。


    苏培盛轻摇头,俯身将毛豆拾掇进竹篾。


    这边厢,楚娴正与池峥闲聊,渐渐将话题转到姑娘来年八月成婚一事。


    “林姝,未来姑爷,如何?”胤禛想知道林姝对他的真实看法。


    楚娴冷汗涔涔,下意识握紧弓箭。


    还能如何?


    若杀皇子不犯法,四阿哥此刻又恰好站在她面前,她定当场将四阿哥捅个对穿,打成筛子。


    盛怒过后,楚娴抬手擦汗,缓缓开口:“皇子龙孙自是好。”


    “只不过,四阿哥对姑娘并不好,至少他非是姑娘的良人。”


    楚娴语气顿了顿,并不一味否定四阿哥,而是不吝夸赞。


    “四阿哥其人,也许并非好夫婿,却是贤者,他才华横溢,心怀天下苍生,他会是好皇族子弟。”


    “你今后若有幸入朝为官,哪一日被逼得无法当纯臣与孤臣,你一定要党附于四阿哥,切记,他定是最惜才伯乐。”


    “林姝,我问你对他作何感想?”


    没想到在她眼中,他并非良人。


    胤禛失落之余,却被她一番伯乐之言震慑,他自觉低调藏拙,从不强出风头,她如何能看出他心怀天下?


    “他很好。”楚娴脱口而出:“但并非能托付终身的良人。”


    “呵,哪里好?全天下都知康熙爷不喜四阿哥,斥责他喜怒不定,为人轻率。”


    胤禛苦笑自嘲。


    楚娴并不认为四阿哥如此不堪,九龙夺嫡的最终赢家若只是个喜怒不定轻率鲁莽的蠢材,又如何能杀出重围,笑到最后。


    “四阿哥在藏拙,若他八面玲珑,沉稳精明,康熙爷又该不放心,斥责四阿哥居心叵测,觊觎储君之位,太子也会猜忌疏远四阿哥。”


    “四阿哥性子沉静隐忍,可你别忘了,静中藏争,忍中藏刀。”


    “静中藏争,忍中藏刀”


    胤禛失语喃喃,没想到最懂他之人,竟会是林姝。


    “只不过他亦是极端偏激之人,爱.欲其生,恨欲其死,绝不能得罪他,否则定不得善终。”


    楚娴为自己默哀,四阿哥对谁都文质彬彬,唯独对她没有好脸色。


    她迟早会死在四阿哥手里。


    浑身恐惧发颤,楚娴面露苦涩:“我对四阿哥没什么感想”


    楚娴语气顿了顿,她最想四阿哥死,可她不敢说出口。


    “我若是男子,定将四阿哥奉为神明知己,但我只是一介女流,就只能对他避而远之。”


    “林姝,你不喜四阿哥。”胤禛语气笃定,林姝提及四阿哥之时,语气口吻不复平日里温婉柔情。


    楚娴一头雾水:“我为何要喜欢四阿哥?他真当自己是银票啊,人见人爱。”


    楚娴抱住弓箭愤愤不平。


    意识到有些失态,她慌忙收起怒容,温声细语解释:“四阿哥是姑娘的夫婿,与我无关。”


    说罢,她转身去寻箭筒,猝不及防间,手腕被攥紧。


    “荒谬!你是姑娘的陪嫁通房丫鬟,今后注定入四阿哥后宅,成为他的后宅女眷,如何能无关?”


    “通房丫鬟是何金尊玉贵的体面身份?为何我要沦为四阿哥的泄欲的玩物?我才不稀罕,宁为寒门贱妻,不为高门贵妾,我誓不为妾。”


    楚娴手腕被攥得发疼。


    池峥素来温润谦和,从不曾对她疾言厉色,今日到底怎么回事?


    “疼”楚娴吃痛惊呼,手腕猛地一松。


    胤禛满眼歉意,捧起她发红的手腕轻轻搓揉。


    不知为何,他总能被林姝一句话说得破了养气功夫。


    看他委屈巴巴红着眼眶,楚娴心尖轻颤,鼓足勇气,有些话她只有勇气问一次。


    她笃定能退亲成功,但不知池峥是否敢娶她为妻,她想知道他的心意。


    “池峥,你可有心仪之人?”


    一句心仪之人,已是在内敛含蓄的表白。


    楚娴没敢直截了当问池峥是否喜欢她,她还是窝囊的给自己留下一线余地。


    胤禛面色淡然,竟觉茫然,心仪之人?何为心仪?


    他饱读诗书,授业恩师皆为大儒名家,却不曾有一人教过他,如何喜欢一人,他不知。


    他对这个小丫鬟的情绪极为怪异,想见她,又想避而不见,见着她,又想逃离她,矛盾至极。


    若那拉氏知晓他看上她的奴婢,定会嘲讽他。


    他不可能喜欢那拉氏的奴婢,更不会在那拉氏面前主动提及林姝,让那拉氏抓住把柄。


    “无。”胤禛寒着脸,斩钉截铁回应。


    楚娴尴尬地不知所措,眼神慌乱游移,讪讪开口:“池峥,你喜欢我做的肉沫烧萝卜对吗?瞧你早膳挺喜欢吃。”


    好尴尬,怎么会,眼为情苗,她分明看到池峥眉眼含情,她竟会错意,他定觉得她轻浮不堪。


    楚娴急得


    低头忍泪,恨不能寻个地缝钻进去。


    她僵硬岔开话题:“姑娘并未选我为陪嫁丫鬟,我与四阿哥全无瓜葛。”


    “为何?是姑娘容不下你?”胤禛压下怒意,温声追问。


    “嗯,我心里也不愿去,只等老爷指个心善的男仆随从发嫁,挺好。”


    楚娴随口敷衍。


    太尴尬了,她甚至不敢抬眸与池峥对视。


    胤禛气窒,她的归宿如何能是卑贱仆从!那拉氏其心可诛!


    二人各怀心事,接下来又练习半个时辰箭法,楚娴一回到东厢房内,瞬时垮下脸来。


    原想着若与四阿哥退亲之后,选择池峥为夫婿,如今她再无念想。


    楚娴躲在东厢半日都不敢出来,寻思着明日寻个理由逃离庄子。


    熬到晚膳过后,楚娴唤来穗青,让她准备车,明晚就离开这。


    “穗青,你去与池峥说一声,就说你我二人被姑娘调遣到别处庄子当差,今后这座庄子由池峥打理。”


    “明晚就走。”楚娴揪紧帕子,焦急催促。


    “姑娘,池峥忒不识相,要走也是他滚!”穗青早将今日姑娘一番倾心道白尽收耳中。


    可恶的池峥竟断然拒绝姑娘,当真不识抬举。


    “别,他并无过错,是我自作多情。”楚娴捂着发烫脸颊。


    “那明日进山打猎还去吗?”穗青忐忑道。


    楚娴犹豫一瞬,点头:“去,我们二人去即可,我练练准头。”


    穗青转脸去寻池峥主仆,入书房内,瞧见池峥端坐在春凳前,见是她来,又坐原位,放下书册。


    苏培盛察觉穗青来者不善,当即笑呵呵凑上去;“读书时辰到了,林姝怎地还不来?”


    “不练了,我二人被姑娘调遣到别处庄子当差,明晚就走,今后这座庄子并入账中统一打理。”


    “啊?为何如此突然?”苏培盛尖着嗓子追问。


    “要去哪座庄子?”胤禛攥紧书册。


    林姝的脾气如急风骤雨,在后宅里免不得吃暗亏,还需磨砺一番沉稳心性。


    “池峥,不同庄子分别管事,不该问的别瞎打听。”


    “明儿我与林姝要进山打猎,你们自行安排膳食。”穗青压下白眼,叉腰转身离去。


    “啊这?不是说好明儿一起进山打猎?”


    苏培盛暗道不妙,猜测定是林姝主动调离此地,她想避开四阿哥。


    这丫头气性忒大,迟早要吃大亏。


    “要想打猎就自己去,各走各路,又没拦着不让你去。”


    说话间,穗青冷眼瞧见树梢上扑腾的海东青,赶忙唤来海东青,取下密信,去东厢寻姑娘。


    楚娴展信详阅,暗暗松一口气,好说歹说,终于将阿玛劝回木兰秋狝。


    如今才八月末,阿玛十二月初方能归京,她尚能避开阿玛耳目,有充足时间退亲。


    书房内,苏培盛大气都不敢喘,爷的面色阴沉得吓人。


    “爷女人都喜欢听软话儿,您若放下身段温言软语哄她几句,她定对您死心塌地。”


    “要不爷即兴赋情诗一首,奴才去传个话儿?”


    “不必。”胤禛随手翻开书册,昨晚细心用通俗易懂的字眼注释的纸笺洒落一地。


    他摊开书册,看得出神,走神。


    今晚林姝并未歇息在春凳上,胤禛总觉怅然若失。


    后半夜苏培盛将浸过冷水的竹夫人寻来,放在身后空出一大半的箪席上,他依旧不曾入眠。


    胤禛从未如此烦躁不安,辗转难眠一宿,遂起身,不觉间天已泛起鱼肚白。


    窗外传来苏培盛与穗青压着嗓子的说话声。


    脚步声与他渐行渐远,他枯坐在窗前,默默良久,忽而释然一笑。


    罢了,她既爱听温言软语,他哄一哄佳人无伤大雅


    潭柘山密林内,楚娴追逐一只斑斓雉鸡来到一处山谷。


    咻咻咻,数道箭矢破空声擦过耳畔。


    楚娴大惊失色,险些跌坐在地。


    “姑娘!”穗青情急之下惊呼一声。


    楚娴正欲开口,竟见穗青面色凝重,咬牙朝她挽弓。


    “低头!”穗青大喝一声,随即松开箭矢。


    嗷嗷狼嚎从身后陡然传来。


    “娴儿,许久不见。”一面若冠玉的清俊少年从林中打马而来。


    “给年公子请安,我们是姑娘陪嫁庄子上值守的奴婢。”


    楚娴以汉女礼数朝飒沓走来的少年福身见礼。


    着实没料到,会在此地遇到兄长五格的挚友年羹尧。


    少年权臣芝兰玉树宗之潇洒,历史上却晚景凄凉。


    年羹尧脚下顿挫几许,看清侧过脸来的少女,原来不是楚娴。


    这面生的奴婢与楚娴有三四分相似,单看背影竟能以假乱真。


    年羹尧收起笑意,彬彬有礼颔首:“不知娴姑娘近来可好?”


    “姑娘前几日方从盛京归来,多谢公子挂心。”


    “深山老林蛮兽横行,你们要猎何物?我愿代劳。”既是楚娴身边的奴婢,年羹尧自是要帮衬一二。


    不待楚娴拒绝,年羹尧已将猎杀的梅花鹿放在她面前。


    “随我去南面围猎。”


    楚娴的弓箭被年羹尧抓住,拽着她往密林走。


    一路穿花拂柳,楚娴再抬眸之时,穗青已不知去哪儿。


    “娴儿,出何事了?你为何这副打扮?”


    年羹尧忧心忡忡盯着少女陌生的面庞。


    楚娴下意识抚脸,婉凝给的化容药水绝无可能出纰漏,她都已用过数次,从无破绽。


    年羹尧到底如何一眼认出来她的?


    “亮工哥哥如何认出我来的?忒奇怪。”楚娴费解看向年羹尧。


    年羹尧笑而不语,伸手拂开娴儿肩上枯叶。


    “何故独自在此地,是不是你那几位好兄长趁五格外调,又欺负你?”


    “娴儿,你脸怎么回事?是谁?你大哥还是二哥?”年羹尧慌乱伸手轻抚她淤青脸颊。


    即将触及到她肌肤那一瞬,指尖顿在原地,无奈蜷起。


    “是那拉富禅,他让我早些去死。”楚娴越想越气,委屈忍泪。


    年羹尧与她的亲兄长五格自幼相识,五格不在京中这两年,都是年羹尧如长兄般照拂她。


    “娴儿,抱歉,我前几日才从湘西归京,京中那些闲言碎语,这几日即可平息。”


    “前两日送去你府上的礼物,你可曾瞧见?可喜欢?”


    “喜欢,亮工哥哥破费了,我很喜欢。”楚娴满眼笑意,年羹尧每年送来的礼物,最合她的心意。


    “亮工哥哥,他们都欺负我。”阿玛和兄长不在身边,一见到年羹尧,眼泪瞬时收不住了。


    “别哭,娴儿,是我不好,让你受委屈,我定让富禅破相。”


    “不必,我当场打回来了,我才不报隔夜仇。”


    眼前赫然出现一颗晶莹朱果,竟是她最喜欢吃的柿子,楚娴破涕为笑,一口咬住清甜柿子。


    “慢些吃,一会我再摘些给你。”年羹尧从袖中取出帕子,小心翼翼擦拭娴儿嘴角。


    从小到大,她脾气最好,一颗柿子就能哄得她笑逐颜开,她笑得也极美。


    “野柿子极清甜,亮工哥哥快尝尝。”楚娴掰开半个柿子,递到年羹尧唇边。


    年羹尧指尖摩挲绢帕,将帕子收回袖中。


    轻启唇瓣,不待他含住娴儿指尖捻着的柿子,倏地从野湖对岸袭来一支暗箭。


    “小心!”年羹尧将娴儿一把拽入怀中护紧,迅极箭矢破空而来,堪堪擦过他耳畔,嗡鸣着楔入红枫树干。


    顺着箭矢袭来的方向,隐约看见对岸站着一挺拔欣长的男子身影。


    “何人!”


    那人并未回应,旋身扬长而去,傲慢之极。


    “许是附近箭法不精的猎户,亮工哥哥,天色不早,我该回去了。”


    楚娴心虚地将熟悉的箭矢从树干拔出,径直拗断,丢入野湖中。


    “娴儿,此地不太平,我送你下山。”


    年羹尧不由分说,隔着衣袖搀扶娴儿下山。


    楚娴有口难言,只得乖乖跟随年羹尧下山去,直到将她送府邸角门处,年羹尧方才离去。


    楚娴在门后躲了一会,这才让穗青准备马车,她得回庄子去问问池峥到底要做甚,竟敢刺杀朝廷


    命官。


    年羹尧与他素未谋面,到底有何仇怨?


    “姑娘,内务府送来新府邸福晋正院立面图,请您详览。”


    楚娴头都不曾抬起,不耐烦说道:“你让内务府选个距离前院最远,最偏僻,最靠近府邸后门的院落即可。”


    “院子里不得种花草,挖个大鱼塘,墙角开垦菜地种蔬果。”


    “啊?姑娘,院子里种菜不好吧”穗青没敢说俗字。


    “照做就是。”楚娴懒得敷衍,她得尽快去庄子。


    “内务府送来的立面图还真合您的意,福晋正院正好在西北角。”


    “什么?”楚娴气窒,自己选的和被人排挤,是两码事。


    她虽不入四阿哥眼,可他却如此不留情面,着实让人胆寒。


    恼怒之后,她却很快喜出望外。


    四阿哥与她相看两相厌,刻意将她打发得远远的,正合她意。


    “罢了,你让内务府请四阿哥拿主意即可。”


    反正与四阿哥的婚事铁定搞砸,她何必费心管福晋正院的闲事,留给未来四福晋操心吧。


    而此时别庄内,苏培盛将热过一遍的晚膳重新端回厨房里。


    林姝与穗青离开的太突然,甚至不曾有机会打听出二人到底去哪座庄子。


    那拉氏明面上陪嫁的庄子有十七座,可私底下不知有多少庄子,该如何寻到林姝?


    胤禛从归来庄子,就不曾踏出书房半步,正伏案将晦涩难懂的禁书摘录注释。


    前日夜里,她抱怨说不知其意,他注释得通俗易懂些,方便她阅览。


    她定回归来,定在归途中,他笃定。


    随着时间推移,笔锋愈发凌乱,她为何还不曾归来!


    楚娴气势汹汹踏入书房之时,瞧见池峥竟还云淡风轻在练字,气得扬手将桌案上的纸笺扫落在地。


    “池峥,你到底要做甚?你”她一低头,愕然发现满地都是蝇头小字的批注。


    有许多生僻字,他大概担心她看不懂,竟用细羊毫笔勾勒出谐音之物提醒她。


    到嘴边的苛责堵回心口,酸楚的要命,又莫名泛起丝丝缕缕甜意。


    可池峥依旧不语,只俯身捡起散落一地的纸笺。


    “批注到卷二第七篇,你还想看什么?我愿批注。”


    楚娴瞠目结舌,感动之余,又觉一拳揍在棉花上的无力感,就像吵架的时候,对方忽而好脾气的问她饿不饿,渴不渴,让她全然无法动怒。


    “池峥,我在问你话呢。”


    楚娴哭笑不得,与他当真是吵不起来,他脾气稳定的让她觉得自己像个暴躁的悍妇。


    “饿不饿?与我一道用晚膳,我摘了野柿子,冰镇着等你回来。”胤禛主动牵她的手。


    “”


    “他对你轻浮孟浪,该死。”胤禛咬牙切齿。


    “池峥,你到底想做甚?我的私事还轮不到你管。”


    楚娴甩开池峥的手,和池峥这般温吞的男子吵架,比互殴对骂还累人,仿佛只有她一个人在发疯。


    就在她气得跳脚之时,袖子被人轻轻扯了扯。


    “喜欢的。”男人瓮声瓮气的声音传来。


    楚娴呆楞看向池峥,她就知道自己没看走眼,他分明对她有情,眸中漾起薄雾,她明知故问:“喜欢什么?”


    “萝卜。”


    手腕一暖,池峥攥紧她的手腕。


    楚娴被气笑,没好气的推开他,却推不开,反而被他一把拽入怀中。


    “喜欢什呜”


    他似乎在羞赧,霸道将她揉进坚实胸膛,吻住她的唇,不准她再追问。


    守在门外的穗青抿唇忍笑,池峥与姑娘简直是天造地设的绝配。


    姑娘遇强则强,遇弱则柔,竟被温柔的池峥给拿捏住七寸。


    半明半昧烛火下,楚娴被池峥打横抱起,朝二人同寝数日的春凳走去。


    他并未急色,而是眸色晦暗,粗粝指腹厮磨于她轻颤唇瓣,她紧张翕张,细密炙吻顷刻间在眼角眉梢。


    楚娴软着身子,被他吻的意乱情迷,气息紊乱,他吻的生涩,唇齿相依间,唇上阵阵刺痛袭来。


    第25章


    她喜欢他低喘着用迷离眼神注视她。


    他接吻竟不闭眼睛,直愣愣盯着她,楚娴被他眸中翻涌欲色看得浑身酥软。


    趁着他忍不住从喉间溢出隐忍的愉悦喘息声时,轻咬他极速滚动的喉结。


    男人闷哼一声,下意识将她揉紧。


    夏衫薄软,娇柔与坚实的躯体紧紧嵌拥,甚至能清晰感觉到彼此轮廓起.伏。


    倏地,楚娴涨红脸,难以置信的愣怔,她含羞带怯想低头看,却被池峥轻轻托起下巴,掌腹捂紧她的眼睛。


    他近乎求饶般,贴着她耳畔喁喁细语:“别看”


    楚娴狡黠一笑,张嘴轻咬他指尖。


    “别闹了”胤禛此刻狼狈至极,血气方刚的年纪,岂会不为所动。


    他改了主意,就这么草率要她,却觉万般不甘。


    他想为她请封侧福晋,予她安身立命的名分,她当上侧福晋,可从正门迎亲入府邸,与正妻无异,他不想委屈了她。


    此时她像不安分的猫儿似的,在他怀中撩拨,胤禛压下激狂悸动,艰难抬手,按住她解开他衣衫盘扣的柔荑。


    “姝儿,嫁我可好?我不能让你无名无份与我无媒媾和,我会给你名分。”


    怀中人儿倏然浑身一僵,再仰头与他相视之时,眸中盈满缱绻笑意。


    直到此时此刻,楚娴彻底安心,她终是等到期盼已久的答案。


    今晚她处心积虑撩拨池峥,是对他最后的考验,她自然不会与池峥无媒媾和,即便池峥情难自抑,她也会在最后时刻叫停。


    若是她来叫停,对池峥最后的考核就失败了,她还需再斟酌考量一番,再决定是否嫁给他。


    不对!


    楚娴敏锐抓住池峥言语间的漏洞,双手搂紧池峥脖颈,仰头盯着他的眼睛。


    胤禛呼吸微乱,林姝的眼睛极美,星眼如波,云鬓如雾。


    这样一双妙目,为何有些突兀的出现在她略显寡淡清冷的面容上?


    格格不入,天生不对,却依旧让他怦然心动。


    “为何是给名分?你不想娶我为妻吗?”


    胤禛眼含笑意反问:“你愿嫁我,我亦愿娶你。”


    他决定私底下为她补齐嫡妻过门之礼,不委屈她半分。


    “谁不敢嫁,明年八月十六,你定要带三书六礼来提亲。”


    她与四阿哥的婚期在明年八月十六,若不出意外,她在明年七月会遭牢狱之灾。


    待她平安出狱,定能赶上池峥前来提亲。


    退亲一事,绝无可能出任何纰漏,她有把握全身而退。


    “好。”胤禛一口应下。


    此言一出,守在门外的苏培盛与穗青面面相觑,这是所有人都忌讳与绝不愿听见的答案。


    林纾和池峥,这辈子永远无法结发为夫妻。


    而乌拉那拉楚娴与四阿哥胤禛即便结发,也只能沦为至远至疏的怨偶,互相折磨。


    谁能料到情意缱绻的另一面,是水火难容你死我活的死敌。


    一切无以回头。


    苏培盛挠头,躲在墙角愁眉苦脸,他宁愿四阿哥今晚顺势要了林姝的身子。


    可爷竟舍不得沾她的身子,爷竟对那拉氏的奴婢动心思,这该如何是好


    穗青咬碎银牙,面色绷不住了。她宁愿姑娘在玩弄池峥,而非对他动情。


    西厢内,楚娴理了理被池峥揉皱的薄衫,抬起指腹,擦拭他脸颊上的口脂印子。


    “林姝,快帮帮我可好?姑娘安排下来许多账目,我看不明白”穗青搬来一沓账册,突兀打断姑娘与池峥幽会。


    楚娴觑一眼穗青,岂会不知穗青担心她与池峥破戒,才刻意用账册来提醒她是何身份。


    正要接过账册,手上一空,账册被池峥夺过:“我来。”


    胤禛将账册摊开详阅,霎时当头棒喝。


    他垂眸压下诧异,徐徐开口询问:“这些铺子进项尚可,都是姑娘名下产业?平日里谁当管事?”


    没想到这些年来,与他针锋相对的劲敌,竟是那拉氏。


    那拉氏蠢


    得挂相,背后定有高人指点。


    胤禛生出惜才之心,决定不惜代价将那高人请来,若请不来,就杀了。


    若非那高人在出谋划策,他暗地里的产业绝不会萎靡不振,渐渐趋于下风。


    上个月仅仅是松竹斋,就被那拉氏名下的丰年斋挤兑走一半购置宣纸的老主顾。


    丰年斋的宣纸的确质量上乘。


    若非他暗中以强权压制礼部与国子监采买宣纸一事,松竹斋早已丢掉今年供给礼部的宣纸营生。


    丰年斋秘制的防水防潮防虫松烟墨,更是卖的脱销,一墨难求,无人能效仿。


    那拉氏身后的高手更是经营鬼才,鬼点子日日换花样,快得他措手不及。


    楚娴俏皮朝着池峥歪脑袋笑道:“我啊,还能是谁?姑娘最盈利的铺子都由我亲自操刀坐镇。”


    胤禛攥紧湖笔,难以置信盯着林姝满是笑意的星眸。


    竟是她


    这几年与他在暗中缠斗之人,竟是林姝,胤禛无奈扬唇苦笑,罢了,杀不得,舍不得杀。


    也好,待她成为他的侧福晋,他可放心将执掌中馈之权交给她,而非那拉氏那连算盘珠子都拨不明白的草包。


    楚娴坐在桌案前,噼里啪啦打算盘,唇边递来一盏温热花茶,她莞尔一笑,低头任由池峥亲昵喂她。


    “一会你帮我瞧瞧那几本绿色账册,咱合计合计该如何彻底搞垮它们。”


    “为何要搞垮?”胤禛茫然接过苏培盛递来的绿色账册。


    待翻开账册,看到熟悉的铺子名字,胤禛唇角再无笑意。


    账册上密密麻麻记录的铺子名称,都是他暗中的产业,岂有此理,那拉氏那毒妇到底想做甚?竟撺掇林姝整垮他的产业。


    “姑娘的意思,我照做就是,管他做甚。”楚娴随口说道。


    绿色账册记录的铺子都是四阿哥胤禛暗中的产业,遍布大清国境内,更有在藩属国也有涉猎的诸多产业。


    除非四阿哥本人瞧见这本账册,否则谁都不会知晓这些铺子背后的主子是四阿哥胤禛。


    楚娴这些年并未坐以待毙,而是积极筹谋,既然她的存在让历史偏离,也许雍正未必就是四阿哥。


    没了爪牙的四阿哥,还能顺利当上皇帝吗?


    楚娴这些年来只处心积虑做两件事,一件是退婚,一件则是暗中培植自己的势力。


    若退婚不成,她就必须拼尽全力拥戴八爷为新帝。


    只有八爷登基,所有人方能得善终。


    可改变历史谈何容易,她发现历史总是不断在回正,不断将她的努力拨乱反正。


    每回她胜券在握笃定能绊倒四阿哥之时,他总能化险为夷。


    “这些铺子与姑娘有何仇怨?”胤禛不解,为何那拉氏如此处心积虑针对他。


    “生意场上哪儿有挚友?都只是追名逐利之辈,有利则聚无利则散。”


    “这些铺子与姑娘的产业势均力敌,自是要斗垮它们,才能赚大钱。”


    楚娴这些年披着林姝的皮囊,见识到的蝇营狗苟不计其数,已是见惯风浪,永远怀着最大恶意揣测人心。


    “而且是这些铺子先对我们下黑手,也怨不得我们下狠手。”


    胤禛盯着账册默默良久,哑口无言。


    他不可能出主意打击他自己的产业,于是开口推辞。


    “这些产业我并不熟悉。”


    “没事,你去看看账册上十三、十九,这两家铺子下个月该关门大吉了,你看看这几家近半年账目走势,以此为戒。”


    “不可能!”


    胤禛脱口而出,那两家铺子是最为盈利的旺铺,日日门庭若市,岂能说关门就关门?


    “池峥,凡事不可流于表面功夫。”楚娴凑到池峥身边,抓过账册,亲昵坐在他怀里。


    “你看,这两家铺子分别是饭庄与糕饼铺,他们近来买的冰块越来愈多。”


    “想必是他们一日内无法售尽食材与糕点,用冰镇着第二日再卖有何不妥?”胤禛费解。


    楚娴摇头:“非也,你再看他们每日购置的炭火却激增,说明他们为贪图省事,提前做好大量熟食冰镇售卖。”


    “隔夜饭不好吃,隔夜菜肴与糕点又如何能好吃?”


    “定是管事的嫌弃现做麻烦,想大批量做出来省事儿,全然不顾糕点菜肴隔日或者间隔数日售卖是否新鲜。”


    “再有,你看这两家铺子采买食材里的这几样,豆油和面粉、花生、鸡蛋、猪肉与鸡肉的账目也不对。”


    “年初保定府闹鸡瘟,四九城内鸡肉价一落千丈,为何这两家铺子的价格却一成不变?”


    “还有豆油和面粉的价目也不对,去岁丰年,今年的豆子与面粉价该略低于前两年,怎地购价却如此平?毫无波澜起伏?”


    “太平了,若将价目画成一张图示意,都能画出一条直线来,死水似的。”


    “若我猜测没错,这些铺子定沆瀣一气,欺上瞒下,他们定存在通病。”


    楚娴幸灾乐祸的笑,四阿哥忙着在朝堂上崭露头角,哪儿有空管理这些账目琐事。


    想必是他的管事背地里阳奉阴违。


    “呵,原来如此。”胤禛冷眼觑向缩在门边的苏培盛。


    这狗奴才瞎狗眼办的好差!


    胤禛不禁恼怒,这几年他将精力逐渐聚焦于朝堂,鲜少亲自处理账目,没成想却闹出天大的纰漏。


    “哎呦,这种昧着良心的铺子哪儿要去打击,早就从骨子里先烂透。”苏培盛后背已是冷汗涔涔,咬牙切齿愤愤道。


    一会定连夜派人查账,将那些个蠹虫统统处置了。


    “没那么简单,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些铺子岂止有百足。”楚娴一目十行查阅账册,忍不住蹙眉。


    四阿哥还真是难杀,总是能在关键时刻力挽狂澜。


    松竹斋竟又夺得礼部笔墨纸砚的采买订单。


    明明她的铺子宣纸价格更为低廉,材质更为上乘,她的松烟墨更不晕墨。


    楚娴郁闷之际,随手拿起桌案上的宣纸,宣纸上密密麻麻写满去岁恩科策论题述。


    虽无法完全看懂池峥洋洋洒洒的长篇大论,但却能感觉到他慷慨激昂为民为国的忧思。


    她曾秘密派人去保定府调查过池峥,池峥因错手打伤一名显贵恶棍,而被剥夺举人功名。


    有罪在身,无法享受举人津贴待遇,更是彻底斩断三年一次的春闱会试资格。


    “池峥,你想参加后年春闱科考吗?”


    楚娴盯着池峥的文章移不开眼,不免惋惜。


    寒窗苦读十载,所愿就是有朝一日能春风得意金榜题名上玉堂,纡青拖紫,朱丹其毂。


    他当时被夺功名,一定很难过。


    “不做他想,我是戴罪之身,岂有科考资格?承蒙你不嫌弃收留我。”


    胤禛随口解释道。


    池峥的身份唯一败笔就是得罪权贵,被夺去功名,他尚未来得及去处理干净,就仓促与林姝相遇。


    若非当时携带的另外一个富商身份路引丢失,他也不必披着池峥的身份与林姝相遇。


    “也未必不可,若能得当地知府与学政联名担保,你就能参加科举考试。”


    楚娴记得如今的保定知府那拉显星,是乌拉那拉一族旁支子弟,只要她亲笔修书一封,请显星帮忙写一份担保文书即可。


    她只要再去巴结学政大人担保,池峥即可顺利参加科考。


    “姑娘本家旁支的堂叔那拉显星,在保定府为知府,我与显星大人身边的奴婢有交情,我来想办法斡旋,定能说服显星大人为你作保。”


    “还有学政大人,你容我去打听打听保定府学政是何许人。”


    “你不当官可惜,让我试试看,我定不会让你失望。”楚娴反手握住池峥温热手掌。


    “我定不会让你受委屈,别怕。”楚娴握紧他的手,温声细语安慰。


    在权贵


    眼里,池峥一介布衣寒门,甚至比不上蝼蚁。


    池峥想必是得罪人,才会在赴考节骨眼上被人算计。


    “姝儿,不必费心,我无心功名。”


    胤禛心间萦起丝丝暖意,林姝是第一个开口说要保护他,不愿让他受委屈的女人。


    她只是个小奴婢,却想着如何护他周全,为他筹谋前程,焉能不令人动容。


    “林姝,热水已烧好,轮到你沐浴更衣了。”穗青站在门边,欲言又止。


    “好。”楚娴轻轻捏了捏池峥手背,一步三回头瞧他。


    来到厨房内,穗青终于忍不住苦口婆心劝谏。


    “林姝,你替池峥谋划恢复功名,未必是好事,他若恢复举人身份,哪儿会甘心屈居在此地?”


    “他若有幸在春闱中进士,免不得入朝为官,他那般年少有为的进士,定会被达官显贵榜下捉婿,娶官家贵女为妻室,定瞧不上你。”


    有些话穗青并不敢明言,毕竟姑娘眼下是林姝。


    “倒不如让他安生待在庄子当管事,陪着你。”


    “穗青,池峥并非攀附权贵之人,我非是自私自利之人,岂可为一己之私,将他禁锢在此地?”


    “不可因我在烂泥塘中泥足深陷,就拽着他陪葬,他有真材学,不该埋没在泥塘里。”


    “穗青,你需谨记,喜欢一人,绝不可折断他的羽翼,将他贬低在尘埃中,让他郁郁不得志,事事都压着他一头。”


    “凡事需往高远处看,不可固步自封,向更弱者挥刀。”


    穗青不言,朝着窗外轻哼。


    楚娴未语先笑,看池峥款步而来,接过她手中木桶,二人言笑晏晏离去。


    穗青无力坐在灶膛前,气得用火钳子将烤熟的土豆子戳成一串糖葫芦。


    苏培盛还沉浸于林姝一番开明豁达之言。


    着实没料到,那拉氏那般心胸狭窄目光短浅之人,身边竟有如此高瞻远瞩深明大义的奴婢。


    胤禛将温水一桶桶提来,盛满浴桶,立于屏风前。


    风柔月浅,她洗罢脸,不施朱描翠,朝他嫣然含笑,用桃木梳子轻柔篦头,皓腕如玉,青丝散落。


    凭心而论,她并非绝色,可他却不禁看得痴了。


    心微动,他信步靠近,接过桃木梳,手法生疏为她徐徐结发。


    他挽的发髻略歪斜,楚娴抚了抚松松垮垮的发髻,到底还是没舍得松开重梳,寻一支桃木簪子将发髻束紧,缓步到屏风后沐浴。


    她不必刻意提醒他礼数,他已克己复礼离去,却并未走远,而是守在门外等她,欣长挺拔的身影倒映于门扇。


    她看得心醉神迷。


    沐浴之后,他自觉为她倒洗澡水。


    楚娴边梳发边往东厢走去。


    “姝儿,昨日新注释两篇颇为有趣的山野之怪杂书,可要一起看?”


    楚娴顿住脚步,拧身看他来不及掩饰的焦急神色,抿唇笑:“我去擦玉容粉,再把我的枕头与竹夫人拿来。”


    “嗯。”


    男人移开眼,轻咳一声。


    楚娴回屋浅浅敷一层玉容粉,又看了一会穗青送来的密报。


    “穗青,去查查保定学政大人是何许人,查得越细致越好。”


    “方才就已飞鸽传书派人连夜去查,估摸着明儿一早就回信儿。”


    “让人投其所好,不计代价拿到学政大人盖印的担保文书。”


    “已派人去办了。”


    穗青岂会不知姑娘的心思,无需姑娘言明,她已去吩咐妥当。


    处理好琐事,楚娴抱着枕头去西厢,池峥已沐浴更衣,穿一身墨色燕居服,端坐在春凳旁等她来。


    楚娴惬意躺在他膝上,听他用清越温柔的声音说书给她听。


    半梦半醒间,她没记住池峥到底说些什么,只记住他身上清新淡雅的澡豆香气。


    胤禛缓缓收声,将怀中酣睡之人抱到床榻里侧,随手替她脱簪之时,却忍不住蹙眉。


    桃木簪粗糙至极,触手间竟有倒刺。


    他疾步走到桌案前,取出锉草细心打磨,又觉桃木簪雕刻的初荷鄙陋,再取来刻刀,凑到灯下细细雕琢。


    子夜西厢内烛火方熄灭,穗青绷紧身子,取来针线篓子,依旧坐在西厢窗下,支着耳朵听屋内动静。


    庆幸,一夜好梦。


    第四日晌午,保定知府那拉显星亲笔所书授印的担保文书,被快马加鞭送来庄子。


    楚娴满心欢喜将文书捧到池峥面前:“你瞧,我就说我能护你。”


    胤禛指尖摩挲文书,心内五味杂陈,久久不语。


    “池峥,一会我与穗青进城买些女子用的物什,午膳与晚膳都不必等我们。”


    “好,苏盛会将我的钱匣子交给你,想买什么就去买。”


    胤禛点头,她已开口说采买女子物什,自是不愿让他跟随的意思。


    恨自己披着囊中羞涩的穷书生身份,若是富商身份接触林姝,他可毫不突兀取出银票,将最好的物件悉数捧到她面前。


    “你的银子先存起来,待提亲之日再用。”


    楚娴担心池峥穷得凑不起聘礼,他一年薪津才二十两,加上苏盛的工钱,拢共才三十两。


    “好,立秋后庄内琐事不多,我过两日进城谋一份兼任西席先生的活计,多赚些聘礼。”


    胤禛头疼不已,他必须绞尽脑汁将银子合理送到她面前。


    “庄子秋收之后待春播才忙碌,你且去吧,别太累着。”楚娴不免感动,她没看错人,池峥的确是良人。


    池峥为她细心准备一水囊冰饮子,将她抱上马车,送出庄子大门口,方才折步归去。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楚娴才收回目光,放下车帘子。


    “姑娘,保定府周学政这些时日都在京中述职,中人已将学政大人的夫人筵请到柳泉居用午膳,周学政惧内,事事为夫人陈氏马首是瞻。”


    “陈氏为蜀中女子,性子泼辣豪爽,最喜食辣,尤其是辣锅子,还喜欢收集各色镯子。”


    “奴婢已命人准备一对儿水头十足的翠玉镯子送去柳泉居。”


    “好。”楚娴痛苦蹙眉:“你再去买些护脾胃的药备着。”


    “姑娘,奴婢可出面应酬,您就在隔间等着奴婢好消息即可。您不可食辣。”


    “一切由中人斡旋,咱只需陪席,见机行事送礼即可,断不会出岔子。”


    “不打紧,我坐在陈氏身边为她端茶递水,少吃些辣食即可。”


    马车风驰电掣前往柳泉居,还未见到陈夫人,一顿席面与众人的茶水钱就已耗费六十两银子。


    柳泉居不愧是四九城第一销金窟。


    楚娴肉疼地捏紧荷包,她做东,甚至没资格上桌,只站在中人身后端茶递水,唯唯诺诺。


    若非她查到周学政与她长兄星禅有过节,她早就用那拉一族的身份压下此事,何苦低三下四求人。


    酒过三巡,中人终于唤来楚娴,楚娴客套落座。


    满桌都是红油辣子烹煮的川菜,可陈夫人却并未多动几筷子。


    “夫人,可是京城川菜不合胃口?”


    “不是,只是今夜家下要筵请蜀中贵客,新聘的厨子差些火候,我担心失礼,这几日愁得寝食难安。”


    “这好办,一会让林姝将柳泉居川菜厨子请去你府上烧菜即可。”中人一个眼神,楚娴赶忙殷勤斟酒。


    “再看看吧。”陈氏兴致缺缺。


    眼见陈氏怏怏不乐,楚娴一咬牙,谄媚自荐:“不瞒夫人说,小女子对川菜略有涉猎,不如让小女子烧制两道川菜给您尝尝,您若满意,小女子愿为夫人掌勺。”


    “你?你会做菜?”


    陈氏难以置信看向眼前十三四岁的少女,并不抱任何希望。


    好厨子就与好大夫一样,年纪大的才有精湛手艺,这黄毛丫头懂什么?


    “您且稍坐片刻,小女子去做两道川菜给您尝尝如何?”


    陈氏今儿心情不舒畅,正不知找什么借口推搪熟人所托,恰好这丫头不自量力,她正好顺势推辞。


    “那就有劳。”陈氏颔首。


    楚娴起身去柳泉居借厨房,今日掌勺的川厨见是个小丫头来掌勺,满眼鄙夷。


    可渐渐旳,他再也笑不出来。


    直到那丫头捧着托盘离去,老厨子仍是愣怔在原地,厨房里香辣味浓的烟


    火气经久不散。


    “老赵,她做的是什么川菜?我为何从未见过?”


    柳泉居后厨管事用铲子扒拉锅底,两眼放光。


    鸡丁肉质滑脆,花生米酥脆,咸鲜香辣,还有那道豆腐更是滋味无穷。


    管事儿迫不及待转身舀一碗白米饭,倒进锅中涮锅。


    豆腐细嫩,红油透亮,牛肉沫鲜香可口,青蒜苗油绿,如玉镶琥珀。


    “我我也没见过”老厨子哭丧着脸,今儿算是被人踢馆子踹脸了。


    这边厢楚娴将宫保鸡丁与麻婆豆腐端到陈夫人面前。


    宫保鸡丁起源于咸丰年间,由四川总督丁宝桢所创。


    而麻婆豆腐起源于清朝同治年间,在康熙朝绝无旁人能做出这两道佳肴。


    果不其然,陈夫人大快朵颐之后,当即欣喜不已,请她今晚为宴席掌勺。


    “咳咳咳咳多谢夫人抬举。”楚娴撕心裂肺咳嗽。


    方才在厨房里被辣椒呛得岔了气,许久都不曾缓过劲来。


    “家中那件烦心事,还请夫人帮衬一二。”楚娴说话间,顺手将一对儿成色绝佳的翠玉镯子推到陈夫人面前。


    “要得。”陈氏不动声色将镯子收入袖子。


    “来,如此佳肴当一道品尝,大家别拘束。”陈氏热情招呼着。


    楚娴硬着头皮下筷子,菜肴入口那一瞬,辣得她鼻尖直冒冷汗,从舌尖直灼烧入肺腑。


    直到将陈氏送出柳泉居,登车离去,都没缓过劲来。


    “咳咳咳咳”


    “快喝些水缓缓。”穗青看姑娘脸都咳得通红,心疼伺候姑娘喝水润嗓子。


    “不打紧,药给我。”


    楚娴满头冷汗,捂紧肚子,她一吃辣就胃痉挛。


    胃痉挛比胃疼更为折磨人,此刻胃部剧烈绞痛,疼得直冒冷汗浑身颤抖。


    穗青哆嗦着将准备好的药丸递到姑娘唇边,待要取水囊,却被人一把夺过。


    池峥气喘吁吁拧开水囊,一旁苏盛正在栓牛车,显然二人才匆匆赶来。


    “你怎么来了?”楚娴忍着剧痛,强颜欢笑。


    “我带你去看大夫。”胤禛将药丸送入她口中,喂她服下清水,焦急折腰抱起她。


    “不成,你快带我去西市采买食材,一会需去周学政家中备菜。”


    “让苏盛与穗青去,乖些。”胤禛不依,强自将她抱在怀中,疾步往斜对面医馆奔去。


    “只差临门一脚,不可在节骨眼上功亏一篑。”


    楚娴急地捶他心口,挣扎着离开他的怀抱。


    “林姝!我无心科举,你不必强人所难!”胤禛又气又急,她的性子执拗的恼人,却更让他心疼。


    楚娴面色煞白:“好心当成驴肝肺,过了今日,我再不想管你。”


    “穗青,我们走。”楚娴一把推开男人,艰难爬上马车。


    “去西市。”


    她白着脸,蜷缩在马车里,正委屈忍泪时,马车帘子被掀开,池峥板着脸钻入马车内,俯身将她抱在怀里。


    二人彼此不言语,楚娴难受地蜷缩在他怀里,搂紧他的脖子。


    他的手掌不曾停下轻揉她的肚子。


    将食材采买齐全,楚娴勉强缓过神来。


    被仆从引到周学政府上后厨,池峥与苏盛帮忙清洗食材,楚娴则亲自掌勺配菜。


    “咳咳咳咳”


    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不断从厨房里传来。


    水井边,苏培盛被呛得眼泪汪汪,正要用水洗眼睛,忽地被溅起的水花迸一脸。


    “爷还差一道素菜就齐全了,您再忍忍。”苏培盛将脸上的菜叶子拂开,忐忑看向面色铁青的四阿哥。


    爷怒了。


    “呵,学政好大的官威,倒是知道享受。”胤禛冷笑。


    主子一个寒冽眼神,苏培盛已知道该如何处理。


    周学政此次回京述职,定无法顺利通过吏部考核,而这仅是他倒霉的前奏。


    主仆二人正无言,揪心的咳嗽声不曾停下,胤禛心急如焚起身,待要入厨房帮她,忽而从厨房内传来穗青颤声惊呼:“林姝!”


    第26章


    “林姝,你且歇会儿,让我来吧。”穗青染着哭腔。


    屋漏偏逢连夜雨,姑娘素来紊乱棘手的癸水今日竟不期而至。


    好巧不巧,今儿为体面赴宴,姑娘特意换上一身雅致的汉女装束,月白镶边的织锦马面裙已被血水染透。


    瘆人血水甚至将藕色绣花鞋面都染透。


    穗青压下恐惧,颤抖着用帕子擦拭血迹。


    胤禛一个箭步冲入后厨内,登时目眦欲裂。


    “姝儿!”


    他不由分说将她抱在怀里,掌心甚至能感觉到让人心悸的温热潮湿。


    “你等等,快好了,这道鱼香茄烹煮好即可,穗青,你去熥饭给池峥与苏盛先吃。”


    楚娴一手艰难撑在灶台边,将炸至表皮微皱的金黄茄条沥出清油。


    “啊?鱼?我还没杀鱼呢,没有鱼啊。”苏培盛急得直跺脚。


    鱼香茄这道菜,他都不曾听过。


    “林姝,需要什么鱼?我这就买去。”


    “苏盛,莫要惊慌,鱼香茄本就没有鱼。”


    楚娴莞尔,鱼香茄子起源于清末民初,因其用调料仿制独特鱼香味而得名。


    “把我放在海碗里调制好的秘制料汁儿倒入热油锅中,将茄条均匀沾染料汁儿即可出锅。”


    楚娴抓住锅铲的手都在忍不住发抖,每次来癸水都是酷刑,严重的需服用麻沸散止疼。


    锅铲倏地被夺过,池峥手法生疏炒制茄条。


    另一手则紧搂在她腰肢上,手掌小心翼翼搓揉她的腹部。


    待鱼香茄装盘后,池峥径直将她抱在怀中,无论她如何挣扎,始终不愿松开她。


    行至回廊处,满眼喜色的学政夫人姗姗来迟。


    远远瞧见一眉目清隽的少年郎亲昵抱着林氏,学政夫人不免动容。


    林姝这姑娘还真豁得出去,都病成这样,还不忘为心爱之人鞍前马后为奴为婢。


    少艾男女之间的真情总是赤诚,住不过那少年郎今后若鲤鱼跃龙门,不知能否对林氏始终如一。


    大抵是不能,至少她这辈子从未见过。


    谁又不是这般发梦憧憬过来的,到最后,唯余幻灭与煎熬。


    “张妈妈,将担保文书交给林氏,再封十两银子答谢她。”


    学政夫人目光幽怨,落在回廊处浓情蜜意的男女,咬碎银牙。


    贱婢,她才离开盏茶的功夫,就迫不及待勾搭起夫君,恨不能当场行那档子事儿。


    学政夫人昂首阔步,继续今日不死不休的恶斗。


    楚娴从仆妇那得到担保文书,捧在怀里,白着脸,仰头看池峥:“快瞧,你能参加春闱科考啦。”


    男人一双深邃墨眸流转在她眼角眉梢,不言,只为她折下腰,将脸颊紧贴在她被冷汗打湿的前额,缱绻摩挲。


    穗青跟在姑娘后头,焦急忍泪。


    “哭什么?莫慌,我知道有家卖温经止疼药的医馆忒有效,我这就去买药。”


    “林姝每次来癸水都这般煎熬,看不好,没辙。”穗青哽咽,她医术不俗,却依旧无济于事。


    姑娘的脉象诡异,说不清道不明。


    “苏盛,你们公子今后若金榜题名,瞧不上林姝,我定不饶他。”


    苏培盛何时被如此明晃晃威胁,不免气窒:“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林姝若成状元娘子,是她的造化。”


    “造化弄人,不瞒你说,林姝曾得罪过泼天权贵子弟,你们公子若入朝为官,指不定为权势所迫,辜负林姝。”


    “她明知如此,还将池峥往高处托举,将他从身边推远,忒不值当。”


    穗青愤愤不平抱怨。


    苏培盛刹住脚步:“你可知林姝得罪哪位权贵?”


    “告诉你也无用。”穗青跺脚,谁又能与皇子抗衡?


    她撒腿去追走没影的姑娘。


    苏培盛赶趟儿去寻神医叶天士拿药,浦一回到庄子上,就将从穗青那探知的消息禀报四爷。


    “去查查林姝得罪的权贵子弟,到底是何人。”


    胤禛面露阴鸷,那拉氏


    嚣张跋扈,仗着未来皇子福晋的身份作威作福多年。


    她最器重的奴婢被这般刁难,换做是平日,那拉氏早与那人剑拔弩张,能让她忌惮之人,并不多。


    此人定是皇亲国戚,才会让那拉氏夹起尾巴做人,不敢造次。


    千头万绪理不清,胤禛将温热药盏亲自端到西厢内,亲自伺候林姝服药。


    待她昏睡,他坐在床榻边,注视她苍白憔悴的睡颜。


    搓热手掌,温柔替她揉肚子。


    苏培盛悄无声息捧来知府与学政盖印的担保文书。


    这该如何是好,爷的身份特殊,又如何能参与科举考试。


    “收好,珍藏于铜匣内。”


    听到铜匣,苏培盛愕然,忍不住看向低垂黼帐,那铜匣对四爷意义非凡,林姝还真命好,竟阴差阳错拢住四爷的心。


    此时昏迷中的林姝痛苦低吟,爷竟罕见方寸大乱,手中药盏应声掉落。


    苏培盛眼疾手快,将药盏抓住。


    楚娴被疼醒,幔帐里昏暗潮热。


    “穗青,我渴。”


    迷迷糊糊间,她被搀扶起身,鼻息间是熟悉的清冽男子气息。


    楚娴肚子正疼得厉害,呜咽着扑进池峥怀里。


    他温热的手掌为她揉肚子,灼热绵密的吻不断落在她眼角眉梢,他似乎很喜欢吻她的眼睛。


    濡湿的吻落在她眼睫,她仰头回吻他。


    二人相拥而眠,他的手掌一整晚都不曾离开她的肚子。


    楚娴在床榻上歇息整整四日,直到第五日,月事结束,池峥才让她下床。


    “今儿去打猎可好?”楚娴活过来了,想松松懒骨,这几日躺得骨头疼。


    “好。”胤禛抬眸,凝一眼坐在天井下摘菜叶的苏培盛。


    苏培盛会意,撒腿去厨房里寻穗青,他得将扫兴的穗青支开。


    “啊呀,穗青,昨儿夜里你让我在水草里放捕鱼地笼,我不知如何撒口,大肥鱼都快跑光啦,你快些救救我。”


    “你个榆木脑袋,我以为你清晨已收回来哩。”


    穗青骂骂咧咧跟着苏盛去寻地笼,再回来之时,庄子里只剩下一条憨憨小猎犬蹲在墙角啃骨头。


    “苏盛!!”穗青怒不可遏叉腰:“林姝与池峥去何处了?人呢!”


    “姑奶奶,瓦楞都被你喊破了!哎呦喂”


    苏培盛抱头,被穗青那糙丫头一顿爆栗狂揍,哭天抢地。


    而此时清浅河溪中,砰砰砰传来乱石投水声。


    “池峥,快瞧,你脚边有大鱼儿翻白肚啦。”


    “看见了。”胤禛俯身,将溪鱼丢进随身竹篓里。


    “我想吃酥炸河虾。”


    “好,我去捞虾。”胤禛俯身,在软绸青荇间,搜寻河虾踪迹。


    楚娴将池峥摘来的山葡萄洗净,先递给他一颗。


    胤禛启唇,将葡萄卷入口中浅尝。


    就在此时,从草丛中传来急促脚步声。


    待看清面色不善的来人,楚娴下意识将池峥挡在身后。


    “谁?”胤禛将林姝拽到身后护着,与她十指扣紧。


    “林姝!你这贱皮子,都是你在挑唆绫美对我不孝,今儿我定要扯烂你这张喷粪的臭嘴!”


    一凶神恶煞满脸横肉的青衣婆子从密林冲出,手里还抓着锄头。


    “快走。”楚娴抓着池峥的手狂奔逃离。


    “不必怕她。”胤禛转身拔剑相向,将那悍妇的锄头斩断。


    “杀人啦!快来人啊,林姝与姘头在深山老林苟且,被我撞见想杀人灭口啦!”


    张婆子扯开嗓子嚎哭。


    不多时,数名在附近采集山货与打猎的山民陆续围将在张婆子身侧。


    “呜呜呜,没天理啊,天子脚下,这二人幕天席地行苟且,我好言相劝反而招致杀生之祸。”


    “张婆子,再敢胡言乱语试试!”楚娴气窒,她最恨旁人污蔑女子名节。


    若此刻是旁的胆小村妇,早就被张婆子红口白牙颠倒是分黑白,污了名声,羞愤寻死。


    “男未婚女未嫁,我二人情投意合,何来苟且之说?倒是你,鬼鬼祟祟跟在我身后要做甚?”


    “娘!别再闹了!”绫美夫妇闻讯赶来。


    “对不住,林姝。”绫美一个眼神,一五大三粗的庄稼汉就将张氏拽着拖走。


    张氏哪里肯乖乖束手就擒,撒泼打滚一顿哭嚎挣脱开,眨眼间钻入桃林中跑没影儿。


    “当家的,你快去寻我娘!”绫美心急如焚催促。


    “林姝,过两日,我送两只鸡给你当谢礼,多谢,我先把我娘送去我二哥家中。”


    绫美满眼歉意,楚娴颔首,并未拒绝谢礼。


    绫美此人,今后再不能深交。


    待众人四散离去,池峥牵紧她的手,二人缓步往溪流上游人迹罕至处闲走。


    “姝儿,绫美不可深交。”胤禛温声提醒。


    “是,她若有心谢我,早该在我替她解围第二日就送来谢礼,今儿她又在推辞过两日送鸡,显然是推搪之言。”


    “哼,我才不稀罕鸡,只是她在我眼里,今后也就那样吧。”楚娴愤愤然轻哼。


    “池峥,绕过左边乱石,有一处青潭,能凫水玩儿。”楚娴拽着池峥往青潭走去。


    “不可,你大病初愈,断不可接触寒凉潭水。”


    “不打紧的。”


    二人相偕来到青潭边,嗖地不知从哪儿飞来个大石头,径直落在楚娴脚边。


    “谁啊!”楚娴气得叉腰怒喝,忽而发现脚边土疙瘩竟钻出数只嗡嗡乱飞的虫子。


    她定睛一看,登时吓得魂飞魄散,竟是黑黄相间的胡蜂。


    “姝儿,是虎头蜂!快跃入潭中躲避!”


    池峥抓着她的手,径直跃入青潭内。


    楚娴转身之际,隐约瞧见一阙青灰衣角消失在桃林中。


    “可恶,是张婆子!”


    “闭气!”胤禛抱紧林姝,二人遁入水中躲避狂躁蜂群。


    夏衫轻薄,浸水后更是贴紧肌肤。


    胤禛聚精会神观察水面蜂群,护卫定会处理妥当,他并不担心安危,反倒是担心她沾凉水伤身。


    却被一双不安分的手搅得心神不宁。


    他不禁哑然失笑,无奈低头,扣紧她细颈,一亲芳泽。


    二人在水下拥吻嬉戏之时,数道黑影悄然而至。


    水下,胤禛极为警惕,即便与林姝拥吻,心醉神迷间,仍是分神观察四周动静,见护卫出现,胤禛旋身,让林姝背对岸边。


    楚娴正与池峥吻的痴缠,忽而被他搂紧腰肢抱出青潭。


    二人浑身湿漉漉坐在岸边,楚娴没正形地含笑掐一把池峥精壮窄腰。


    胤禛对林姝活泼的性子见怪不怪,抓紧她的柔荑,径直按在坚实胸膛,索性让她摸够,如此今后就不会被野小子迷惑。


    他常年习武,体格强健,她喜欢他的身子,他岂会不知,此刻她杏眼瞪圆,忽闪着炽欲,煞是可爱。


    目光不经意落在她衣襟,胤禛艰难移开目光,她今日穿鹤白单袍,不成想内里竟是鹅黄亵衣。


    亵衣上绣的并蒂莲盛放,甚美,美的并非是莲。


    早就察觉她丰腴些,不曾想竟是这般让人血脉喷张。


    胤禛呼吸微乱,不禁懊恼,恨自己面对她,竟如此不堪一击,定力全无。


    他垂首褪下短褂,裹紧春色,再不敢细看。


    再多一眼,定忍不住要了她。


    “姝儿,回去可好?”


    “我好像崴脚了,你帮我寻根棍子来。”楚娴吃痛揉着脚踝。


    “别动。”


    胤禛焦急俯身,捧起她红肿错位的脚踝。


    “姝儿。”


    “唔”猝不及防间,楚娴竟被池峥索吻。


    他的吻又凶又急,不复从前沉敛克制。


    咔嚓一声脆响,楚娴脚踝处传来剧痛,下意识闭紧唇,耳畔传来池峥吃痛的闷哼。


    错节复位,脚踝剧痛渐渐消弭,却仍是阵阵闷疼。


    楚娴涨红脸推他。


    “哼!我还以为某些人真心想亲我,原是诓我。”


    “是。”


    “是什么?啊”不待她追问,他已压下肩缠吻她。


    他当真是正人君子,身上都那样了,还能刹住动作,


    楚娴眸色都已迷乱,晕晕乎乎被池峥背在身后,踏竹烟波月归去。


    他肩膀坚实宽厚,虽是书生,却孔武有力,武人体格,却不似武人彪悍魁梧,薄肌匀称,宽肩窄腰。


    楚娴喜欢一切美好事物,包括俊俏的男人,对池峥初时见色起意,后来渐渐发现他的容貌,竟是最不值一提的。


    “在想什么?”胤禛双手反剪,扣紧她双腿。


    “在想”楚娴含笑凑到他耳畔,亲昵咬他耳朵,喁喁细语:“想早些与你成亲。”


    “好。”胤禛唇角勾起笑意,他决定将与那拉氏的婚期提前。


    楚娴回到庄子,当即将穗青唤到跟前。


    “穗青,将张婆子那老虔婆狠狠打一顿,务必让她一年半载下不来床。”


    楚娴气哼哼,今儿索性新仇旧恨一并清算清。


    若张婆子还敢来挑衅,下回就让人将她双腿打断,看她还如何嚣张跋扈。


    与此同时,苏培盛将抓住张婆子的消息禀报。


    胤禛轻嗤,语气漫不经心:“杀。”


    苏培盛诶一声,转头朝漆黑窗外做抹脖子的手势,自会有人处理善后事宜。


    扭脸瞧见林姝翩跹而来,苏培盛当即笑脸相迎:“哎呦,林姝,我们公子等你练字儿呢,可把你盼来啦。”


    一听到练字,楚娴苦大仇深皱起脸。


    这些时日被池峥监督识文断字,她写得想吐。


    勉强算小有所成。


    惫懒之时,她就坐在池峥怀里撒娇,拖延练字的时辰,往往都能得逞。


    是夜,楚娴嗳嗳哼哼假装脚疼,成功躲过一劫。


    此时她依偎在池峥怀里,听他温声软语说书,双手亦是不安分地乱摸一气。


    无论她如何无理取闹,他总是一笑了之,到最后与她一道胡闹。


    “池峥,我想听琴。”楚娴满眼期许看向池峥。


    她琴棋书画样样不通,可池峥却相反,他弹琴好听,甚至比她阿玛重金买来的乐人家妓弹得更好。


    “想听何曲?”胤禛扬手间,苏培盛已将琴架挪到床榻上。


    “你弹的都好听。”楚娴有些犯困,哈欠连连,仰面躺在池峥膝上,把玩他辫穗上的墨玉坠子。


    合着婉转清悠的琴音,楚娴睡得很沉。


    守在门外的苏培盛听见琴音乍然停下,忍不住探头,登时哭笑不得,林姝这丫头,竟又将四爷当成助眠的工具。


    每回四爷一为她说书抚琴,她定能酣然入梦,纳罕的是爷竟半分不恼怒。


    幔帐后的羊角灯吹熄那一瞬,苏培盛蹑手蹑脚入屋内吹熄烛火,掩门。


    穗青正坐在廊下篦头,瞧见苏盛从房中出来,蹲在门边守夜,忍不住皱眉。


    总觉得苏盛在门口不合适。


    哪儿有男仆如此贴身伺候主子,甚至在房内有女子的情况下,苏盛还毫不避讳的进出。


    通常男仆不经允许,绝不可踏足有女眷在的后宅。


    除非是太监。


    罢了,这座庄子明面上没有主子在,也不必矫情地揪细。


    第二日辰时,楚娴正与池峥一块练箭,穗青步履匆匆从庄子外边回来。


    “林姝,那张婆子昨儿夜里跌进野湖淹死了,尸首被发现时都泡的胖将开,面目全非。”


    “为何会淹死?张婆子是吴中水乡人,谁不知她是浪里白条。”楚娴满眼震惊。


    “最易溺亡之人,往往是自以为是的弄潮儿。”胤禛一句话揭过那婆子的死因。


    “说的也是。”楚娴点头附和。


    “穗青,若绫美来请我们吃白事席,你问问旁人给多少帛金,我们随大流即可,她若不请,不必上赶着送银子去。”


    楚娴说罢,松开箭矢,轻巧命中靶心


    弹指间已是重阳佳节,楚娴正准备与池峥登高望远,茱萸都已准备妥当,却惊闻噩耗,险些哭出声来。


    “怎么会!”


    该死的钦天监不干人事儿,竟妖言惑众,将她的婚期提前到来年五月初三。


    可恶!


    “为何满面愁容?”胤禛将茱萸枝簪在她云鬓上。


    “府上传来消息,说姑娘的婚期提前到来年五月初三,一应事物都需提前筹备,烦人。”


    楚娴愁眉苦脸,揪下通红茱萸果泄愤。


    “未尝不是好事。”胤禛唇角笑意一闪而逝。


    “哪儿有好事儿轮得着我。”楚娴有苦难言,抬手将茱萸枝别在池峥耳后。


    苦中作乐,她在池峥面前轻旋:“昨儿新裁的衣衫,与你那身淄色长衫上的暗纹一样,好看吗?”


    “诶,这红衣颜色忒正。”苏培盛冷不丁冒出一句,又意味深长看一眼四爷。


    胤禛目光落在林姝正红衣料,沉默不语。


    她喜欢穿红衣。


    无论多璀璨光华的绫罗绸缎,他都给得起,唯独不能许她穿正红。


    她只能穿粉红、桃红、绯红、嫣红、海棠红、胭脂红、樱桃红,甚至是仅次于正红的品红,却唯独不准是正红。


    侧福晋虽尊贵,却唯独不可穿正红,这是不成文的规矩,就如汗阿玛穿明黄,太子即便贵为储君,只可穿杏黄。


    “我就喜欢穿红衣,不是正红还不稀罕。”楚娴傲气说道。


    她被繁文缛节条条框框束缚多年,若连穿什么颜色衣衫都要被人指摘,活着还有什么劲儿。


    “好看吗,池峥?”楚娴含羞带怯,与相视而笑。


    “好看。”胤禛牵起她的手掌,与她十指扣紧。


    她入府之后,只要不穿出门去招摇过市,在房中只穿给他一人看,无伤大雅。


    即便在府邸内穿红衣,又何妨?


    山道上,一黑一红两道身影相偕远去,苏培盛与穗青二人大眼瞪小眼。


    “哎呦,十月三十,是我们公子生辰,我正发愁送什么贺礼好,你给提提主意。”


    苏培盛状似随意嘟囔一句。


    穗青扯扯嘴角,没好气挖苦:“你是想对林姝说吧,何必来我这拐弯抹角。”


    苏培盛嘿嘿干笑:“哪儿能啊,我真拿不准主意。”


    “拿不准主意就送银子,反正再过两日,你就发月钱哩,正好封个大红包献给你家公子当贺礼,他喜欢什么自去添置。”


    穗青嘴上虽给苏盛添堵,登高回去之后,仍是将池峥下个月三十生辰一事禀报给姑娘。


    “咿十月三十?这日子是不是还有旁的重要事项?挺熟悉。”


    楚娴将烧蓝耳坠取下,总觉得十月三十这日子极为特殊,却想不起来所为何事。


    “咳咳十月三十,也是四阿哥生辰。”


    穗青小声提醒。


    “哦。”楚娴语气不耐烦,甚至没忍住翻个白眼。


    自从她与四阿哥定亲,关于四阿哥的喜好,她都必须逐字逐句学习并默诵,烂熟于心。


    阿玛还逼着她必须一字不错地默写关于四阿哥的所有喜好。


    即便再不愿,四阿哥的一切,都已被强行烙印进她的记忆中,梦魇般挥之不去。


    “我与四阿哥还未成婚,记这些琐事做甚?与我何干?”


    楚娴撂下这句话,满心欢喜寻池峥捉萤火虫去。


    是夜,窗下星光闪烁,楚娴全无睡意,琢磨着送什么礼物给池峥。


    送太贵重之物不符她丫鬟的身份,若送稀松平常之物,又委屈池峥。


    翻来覆去绞尽脑汁,直到月落乌啼,她揉着惺忪睡眼坐起身,疾步取来剪子,剪下一缕青丝。


    “姑娘!”穗青大惊失色,满人非丧双亲或国丧期间,不得随意铰发。


    若被人瞧见姑娘私自铰头发,是重罪。


    “穗青,不必说这些,将我初一从潭柘寺求来的平安符拿来。”


    穗青忧心忡忡取来平安符。


    “穗青,你可会编同心结?教我。”


    “再教我绣汉人的苏绣可好?罢了其实满绣也不差的。”


    楚娴是满女,满女只需学满绣即可。


    满人在马背上打天下,驰骋于关外无垠的白山黑水间,刺绣技艺自是色彩艳丽,对比强烈,比不上汉人刺绣精致。


    池峥是汉人,未必了解满


    绣。


    最重要的是,时间太过于仓促,她现学苏绣已来不及。


    她刻意巧思地炫技,用平绣、盘金绣、割绣、纳纱绣四种针法绣荷包。


    于是乎第二日,她手里多出个绣绷,躲在东厢里绣荷包。


    “林姝!林姝可在!”


    篱笆墙外传来粗犷的陌生呼喊声,随即院门被猛地踹开。


    第27章


    绫美手捧张氏红漆灵牌,与两位五大三粗的兄长披麻戴孝,哭哭啼啼冲进庄内。


    楚娴心平气和起身。


    “林姝,你还我娘命来!”绫美二哥绫龙凶神恶煞大喊。


    “你娘的命与我何干?我凭何要偿命?”


    楚娴气窒,还真是好心没好报,早知就不管绫美的破事。


    “死丫头,若非你撺掇绫美与我娘闹腾,我娘又如何想不开投水自尽。”绫美长兄绫虎抡着丈长铁钎怒喝而来。


    不待穗青上前,池峥已欺身挡在她面前,一脚将绫虎踹飞。


    “绫美!你也这样认为?”


    楚娴从池峥身后探出脸来,似笑非笑盯着绫美,却见她目光闪烁。


    “林姝,我也是被逼无奈,对不起啊,可我娘的确是与你产生争执后,才想不开投河自尽的。”


    “我知是我娘的错,可他们都不听我的,我来并非为难你,你别怪我,我也是身不由己的。”


    绫美捂着脸啜泣,缓步退到嚷嚷着赔银子的二嫂身后。


    “呵,不必再说,今儿我先将话撂在这儿,待今年秋收之后,租给你们家的十三亩沃田不再续租,你们一大家子,包括绫美夫家,务必在元宵前,从庄子提供的棚舍搬走。”


    “林姝,这是我与你的私事,与佃田有何干系?再说赁田一事,还需由庄子管事决定,何时轮到你一言堂。”


    绫美急眼了,一把将灵牌塞到拎着镰刀的二嫂手里。


    林姝所在的庄子赁田的银钱,是附近最为公道的。


    赁金虽与附近庄子差不离,可给的小恩小惠攒一块,却是任何庄子无法企及的。


    佃农赁她庄子上的田地,不但可赊欠优质种苗,农忙时还可白借耕牛与农耕器具。


    主家每年还派人观测田地里庄稼的长势,甚至连蔬果上的蚜虫、蝇虫与根须的蛴螬都帮忙治理,庄子上的佃农几乎年年丰收。


    回收粮食的价格亦是公道。


    若哪家佃农能赁得林姝庄上的田地,回去都得放两挂炮仗,再欢天喜地吃一桌酒。


    是以没有哪个傻子愿意退林姝庄子上的田地。


    她巴不得世世代代都能在这片田地耕作。方能攒下银钱来,不必担心逢年过节吃不起肉。


    “池大管事,您说呢?”楚娴嘴角噙笑,与池峥对视。


    胤禛冷声道:“不可,他们务必在腊月初一前滚。”


    “今日来闹事围观者,一律清租,滚。”


    “啊!池大管事,我们只是路过,这就走,这就走。”堵在门口的农妇吓得四散逃走。


    “池大管事,我错了,我真错了,都是我大哥二哥要闹腾,与我无关的,我是来劝和的,呜呜呜”


    “求求您了,这是我娘家的事儿,与我婆家我无关啊!”


    绫美可怜兮兮匍匐在地哀求。


    “无关?你男人的锄头都快砸我脸上了!”穗青轻淬一声。


    “绫美,我们回去吧,你快给池大管事与林姝磕头认个错,快回去吧,哎”


    绫美的男人吓得哆哆嗦嗦按住绫美后颈,逼着她磕头认错。


    楚娴冷笑:“池大管事,我只是小奴婢,哪里敢做您的主,林姝先回避。”


    当真是升米恩斗米仇,楚娴懒理两面三刀装可怜的绫美,当即转身离去。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穗青惊呼,楚娴纳闷转身,猝不及防间撞入池峥怀抱。


    “姑娘”穗青下意识出口,迅速抿紧唇。


    “爷!”苏盛惊恐低呼。


    电光火石间,谁都没留意二人到底说什么。


    苏培盛与穗青满眼恐惧冲上前,挡在主子面前,与绫家人扭打起来。


    好几回苏培盛差点没忍住给隐匿的护卫打手势,让他们将这些刁民就地正法。


    “池峥!”楚娴从池峥怀中仰起脸,竟见他唇角溢出血痕,登时魂飞魄散。


    “无妨。”胤禛压下闷哼,终是剧痛难忍,直直朝她坠去。


    “池峥!”楚娴目眦欲裂抱紧池峥。


    穗青冲到池峥身后,与苏盛二人将昏厥的池峥搀扶回西厢内。


    苏培盛担心林姝应付不过来,将四爷安顿好,再蹀躞出西厢之时,登时捂着嘴巴,压下反胃。


    但见不知何时归来的羡蓉,正将绫家人血糊糊的脑袋踹到墙角。


    冷不丁与绫美死不瞑目的血淋淋眼睛对视。


    她染血的眼睛还在下意识翕张,朝他眨眼。


    墙角边上,林姝浑身染血,像个疯子似的在用铁锤砸脑袋。


    砰砰砰铁锤闷响不断砸下,那些血糊糊的脑袋被砸扁,饼似的贴在地上,抠都抠不下来。


    肚子被撕开,五脏六腑涂满一地。


    羡蓉执扫帚,一下下刮擦血肉模糊的地面。


    天底下竟有人以虐杀人命安抚情绪


    此刻林姝游魂似的,拽着被砍去四肢的绫家大郎,往牛棚里拽去。


    所过之处淌出一道蜿蜒血河。


    看羡蓉熟练处理善后事宜,显然已见怪不怪,常做这勾当。


    “林姝”苏培盛方喊出声,竟被人从身后捂紧嘴。


    林姝缓缓转过脸来,唇瓣妖红,红得如一汪血,像是刚吃过人。


    “别叫,林姝听不见,她听不见,一会将她喊来,你也得死。”穗青手掌都在发颤。


    “哎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林姝为何病得这样厉害?”


    苏培盛心里发怵,这样的女子即便是天仙下凡,也绝不可侍奉在四爷身边。


    谁知道她会不会忽然发疯,半夜刺杀四爷。


    “没事的,林姝一年也发作不了几回,已快三年没发病,你让她自己醒来,她自己醒来就好。”


    “啊?那她自己不晓得在杀人吗?”


    穗青放下手掌,目露忧色:“她有朦胧印象,但记不住细节,无法控制躯壳,她只会记得她杀过人,但记不住过程。”


    “待她苏醒之后,不可与她说太细致的话。”


    “这这这她该不会是离魂症,是不是被人下蛊?或者被下厌胜之术?”


    “不知。”穗青摇头,没有人知道姑娘为何得这怪病。


    四阿哥还真是与姑娘命格相克。


    姑娘与四阿哥定亲没多久,竟意外落水,苏醒之后,整个人仿佛脱胎换骨似的,还得了这怪病。


    原以为这怪病数年不曾发作,已然痊愈,没想到短短数月竟连续发作两次。


    与皇族联姻岂能说退就退,如今大婚在即,只能赶鸭子上架,若是拒婚,是藐视皇恩,公然抗旨的死罪。


    老爷为姑娘的隐疾,这些年来更是心力交瘁,姑娘亲兄四公子明面上外调江南,其实暗中在江南寻医问药多年,却依旧徒劳无功。


    “这这这”苏培盛哑口无言。


    “那主家姑娘知道林姝有隐疾吗?”


    苏培盛总觉得不对劲。


    那拉氏那般跋扈张扬之人,如何能容许自己的奴婢有疯疾?


    穗青攥紧袖沿,满口扯谎遮掩:“知道,所以林姝才没在姑娘身边近身伺候,可姑娘离不开她,姑娘的产业还需林姝掌舵呢。”


    “这也是,林姝虽有隐疾,但不影响她为姑娘管事儿,赚得盆满钵满。”苏培盛叹气。


    只不过,若那拉氏今后寻到替代林姝之人,以那拉氏的残刻,林姝定没好下场。


    “总之你别与林姝说太揪细。”


    穗青对苏盛千叮咛万嘱咐之后,不敢再隐瞒。


    当即躲在厨房秘密修书一封,将姑娘病况立即禀报老爷与四公子


    后背钻心剧痛袭来,耳畔传来苏培盛与穗青压低的对话声。


    却不曾察觉到林姝的气息,胤禛陡然睁眼。


    “池峥,你终于醒啦。”穗青眼圈发红,嗫喏着欲言又止。


    “林姝在


    哪?”稍一坐直身,即刻牵动后背伤势,胤禛蹙眉忍下剧痛,缓缓坐起身。


    “她她不太好,发病了在牛圈里,不太好,糟透了。”穗青目光时不时往牛棚方向瞟去。


    “为何留她一人!”胤禛焦急站起身来。


    “羡蓉恰好今日归来,她在牛棚陪伴林姝,你既无恙,我需去守着林姝。”


    穗青说罢,将针灸盒子抱在怀里,满面忧容疾步离开。


    待穗青走远,苏培盛忙不迭凑到四爷身侧,跪在地上伺候四爷穿鞋履。


    “爷,林姝她她又犯了疯病,动手的绫家人都被被被林姝给乱刀砍死了。”


    “爷,奴才斗胆,林姝的疯病若无法根治,绝不能将如此危险之人留在您身边伺候,她疯起来真会杀人,杀的手法还忒残忍病态”


    苏培盛腿肚子都在哆嗦,他见惯风浪,手底下沾的人命也不少。


    可从没见过林姝那般残忍虐杀人命的。


    “让叶天士秘密前来诊治,不惜代价治好她,绫家众人,处理干净。”


    胤禛缓缓踱步,往牛棚踽踽前行。


    迎面与满身染血的羡蓉照面,羡蓉将抱在怀里昏厥的姑娘交给匆匆赶来的穗青。


    抹一把脸上的血污,羡蓉沉默取来扫帚与水桶,处理命案现场。


    苏培盛小跑着前来,满地血污无处下脚,他愁眉苦脸打水洗地。


    胤禛一路跟随穗青回到东厢内,站在门外。


    直到穗青伺候昏厥的林姝沐浴更衣之后,方才转身到幔帐后陪伴她。


    “池峥,待林姝苏醒,你与苏盛莫要碎嘴,林姝若有疑问,你就说是羡蓉与我忍无可忍。”


    “最多透露她也动手,不必再详述杀人分尸的过程。”


    “好。”胤禛目光始终落在林姝苍白脸颊。


    她有隐疾,那拉氏那般刻薄之人,却能容下她,将她视做心腹,林姝定比旁人活得更为艰辛,方能得到那拉氏认可。


    胤禛心疼握紧她冰冷手掌,坐于床前陪她。


    午时刚过,苏培盛趁穗青与羡蓉去后山寻草药,领着乔装成江湖游医的神叶天士前来看诊。


    幔帐后探出一支苍白皓腕,佩戴鹿角扳指的修长手掌将女子的手轻捧起。


    叶天士不知幔帐后究竟是何人,只照平日里诊脉流程行事。


    指尖待要触及病人脉搏之时,忽而听见四阿哥极低沉的声音:“悬丝诊脉。”


    叶天士愣怔在原地,翻下袖子,隔着袖子将丝线缠在女子手腕上。


    初时还以为是寻常病症,可悬丝诊脉之后,登时满眼震惊,腾地站起身来。


    “主子,可否容奴才取她的心头血。”


    “可。”胤禛捻起她指尖,指尖之血直通心脉。


    叶天士捻紧银针,摇头道:“主子,她的情况特殊,不可取指尖心头血,需从靠近心脉处采血,越靠近心口越好。”


    “需两肺之间偏左,第二至第六肋软骨处采血。”


    医者眼中无男女之别,可那只是针对平民百姓,叶天士蜷缩在矮榻边,没敢掀幔帐。


    幔帐后,胤禛沉默片刻,伸出手掌:“银针给我,需采血几何?”


    从幔帐缝隙递进来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银勺:“取半勺即可。”


    胤禛接过银勺,目不斜视为姝儿宽衣解带。


    幔帐后传来悉悉嗦嗦宽衣解带声,忽地安静下来。


    苏培盛纳闷,继而眼前一亮:“爷,肚兜细带先解脖颈儿那根,再解腰后那根儿,记得不可拧死结,回头系不起来。”


    幔帐后仍是沉默。


    “脖颈没有细带”胤禛凝眉,眼神从她裹身的奇怪亵衣挪开。


    “肩上两根细带缝死,无从解开。”


    “诶?”苏培盛挠头,女人贴里的肚兜样式千奇百怪,通常解开脖颈与腰后的细带即可褪下。


    也不知林姝的肚兜是何款式。


    嘶啦一声裂帛轻响传来,苏培盛瞠目结舌,得,不必研究如何解开肚兜了。


    幔帐后,胤禛不曾料到撕开亵衣,丰腴之地失去束缚,竟软得呼之欲出。


    他缓缓闭眼调息,捻紧银针,气息愈发紊乱,无奈之下,他睁开眼,迅速用银针采血。


    指尖不可避免触及到柔软,他呼吸一窒,目光艰难从她左肋下的朱砂红痣挪开。


    那朱砂痣美得让人心醉神迷,尚未触碰,他已呼吸愈发急促。


    慌乱绻起指尖,逼自己阖眼回避。


    “主子,奴才需费两日查看她的心头血。”


    “可。”


    胤禛从床头五斗柜翻出她的肚兜,随手取出那件鹅黄肚兜,端详片刻,终于发现端倪。


    姝儿的肚兜用两排银扣衔接在后背,解开银扣,即可解下肚兜,甚为巧思。


    仔细替她穿戴整齐,胤禛掀开幔帐一角。


    眼见林姝眼睑翕动,叶天士与护卫悉数隐匿。


    苏培盛眼疾手快,捡起被四爷撕破的银红肚兜,仓促间不知该藏哪儿,正要塞入衣袖内,却被四爷抬手夺走,藏于袖中。


    四爷黑沉着脸,苏培盛忙不迭谄媚讨好,轻轻打自己嘴巴子。


    还真是急中生乱,那可是林姝的贴身之物,他哪有资格藏自个儿身上。


    “穗青我好饿。”楚娴幽幽转醒。


    “苏盛,取饭菜。”


    “池峥,你没事吧?”听到池峥沙哑虚弱的声音,楚娴急得抓住他的手腕。


    “我没事,不必担心。”


    胤禛亲昵抬手,正要搂紧她,衣袖处竟滑出一炔银红衣角。


    他从容将撕坏的肚兜从袖中取出,满眼无辜歉意:“姝儿,方才我喂你喝水,不慎将水洒在你衣襟,穗青与羡蓉不在,对不起”


    楚娴诧异扯出破碎肚兜,揉成一团丢到放脏衣衫的竹筐里。


    一抬眸,瞧见池峥俊逸脸上绯红一片,耳根子到脖颈都红了。


    何时见过他如此羞赧,楚娴忍不住搂紧他的脖子,吻他脸颊:“我肚兜样式颇为复杂,你若学不会,今后我教你解。”


    “咳咳会了。”胤禛涨红脸,假装咳嗽。


    “不公平,我都被你瞧光了,还没瞧见你的。”楚娴说着,伸手扯池峥衣襟,三两下褪去他的衣衫,露出精壮胸膛。


    “还想看哪里,今日一并让你得逞。”胤禛眉眼含笑,打趣。


    却见她绕到他后背。


    “后背有何好看,你”不待他说完,后背一暖,她从身后抱紧他。


    “谁稀罕你挡,今后你再逞英雄,我们一拍两散。”


    她的语气染着呜咽哭腔。


    看不见她的面容,胤禛莫名慌张,下意识握紧她的手。


    后背阵阵温热不断砸下,砸得他心口抽疼,胤禛转身,将泪眼汪汪的姝儿拥入怀中。


    “虽说伤的是你,到最后疼得还是我,倒不如落在我身上,至少心不疼。”楚娴小心翼翼轻抚池峥后背。


    他后背斜斜肿起一道淤青棍伤,也不知是否伤及筋骨,一会定要找羡蓉问清楚。


    “不必担心,我并无大碍。”胤禛温声安慰她。


    楚娴破涕为笑,在他心口亲昵蹭着。


    “池峥,绫家人全被我给杀了,我是不是太恶毒了?”


    楚娴惴惴不安,忐忑的不敢抬头看池峥的眼睛,就怕从他眼中发现嫌恶。


    “你只管杀即可,我负责善后埋尸,我还将绫家人剁碎成肉酱,比起恶毒,你不及我。”


    “姝儿,我亦非良善之辈,你若看清我的真面目,可会怕我?”


    胤禛心中不安,他在林姝面前展露的只是伪装的假面。


    倘若有一日,她亲眼目睹他阴暗恣睢的真面目,也许会吓得逃离。


    可即便她想逃,他也绝对不会放她走。


    无论是爱是恨,他与她,死生都必须厮守在一处。


    “我怕什么?只要你不纳妾养外室,后宅只有我一个女子,此生都与我一生一世一双人,天塌下来都不怕。”


    胤禛唇角笑意荡然无存,垂眸压下震惊之色。


    他从不曾料到,她要的竟是他此生唯一不能允诺之事。


    “姝儿,我岂能让你多番承受孕育子嗣之苦。”


    “咿?你这句话好生没道理,我身子骨康健,为你生儿育女并


    无大碍,两三个子嗣还不够吗?若再多,我还真吃不消。”


    趁池峥提及今后生孩子的问题,楚娴正好借机与他摊开说。


    她依偎在池峥怀中,柔声细语:“两三个足矣,非是家中有皇位继承,生那么多做甚?”


    胤禛有苦难言,他虽无需继承皇位,但迟早有王位继承。


    他此生绝无可能只守着一个女子,更遑论一生一世一双人。


    他需考量权衡后宅各方势力,需雨露均沾,更需子嗣昌盛繁茂。


    生于帝王家,亦有无可奈何之事。


    即便他再不愿,也需与那拉氏成婚,即便他再不喜,也必须善待后宅女子,庇护她们一生,无关情爱。


    该如何对她言明,独宠于她而言,未必是天下第一幸事,而是她的催命符。


    “好啊!池峥,你是不是想纳妾!”楚娴满脸怒容推开他。


    “你我二人虽情投意合,但需将丑话说在前头,你若做不到只有我一人,就不必再提嫁娶之事,你我”


    楚娴哽咽难言,泪盈于睫:“你我就到此为止,一别两宽,嫁娶不须啼。”


    “你是不是另有新欢?与我说开也无妨。”


    楚娴背过身,不理他。


    没想到与他在一起不到两个月,都尚未成婚,他已在琢磨纳妾。


    还美其名曰担心她承受生育苦楚。


    原以为寒门子弟贫贱夫妻能坚守本心,是她太天真幼稚。


    幸而她与池峥的感情,还未到非卿不可,覆水难收的地步,尚能全身而退。


    “何来新欢?某些人惯会颠倒黑白,野湖畔与人举止亲昵分柿而食之人是谁?与别的男子亲亲我我之人,又是谁?”胤禛冷冷揶揄。


    “是我又如何!与你何干!”楚娴气哼哼离开床榻。


    池峥越是岔开话题,顾左右而言他,就越是言之有物,他想纳妾。


    “哎呦怎么就吵起来了,有话好好说啊,林姝。”


    苏培盛站在门边,眼睁睁看林姝拂袖而去,却不曾挪步规劝。


    他打心眼里不想让四爷与林姝继续纠缠不休。


    林姝绝不能侍奉在四爷身边,若四爷因林姝的疯病出任何差池,主子身边所有奴才都必须陪葬,那可是灭族重罪。


    于公于私,苏培盛都不愿看到林姝与四爷过从甚密。


    待林姝躲进西厢内,将西厢房门重重合上,苏培盛扭身到四爷跟前伺候。


    胤禛郁郁寡欢独坐于床榻,绝望与无力挫败感油然而生。


    “爷,奴才觉着您没错,林姝的想法太离经叛道,即便是小门小户之家,哪个没有娇妻美妾相伴?她气性儿大了些。”


    “显贵子弟若无美妾,多显寒酸,定会被人笑掉大牙。”


    “依着奴才看,您先冷她几日,没准儿她自个儿就能想明白。”


    “嗯。”胤禛头疼扶额,一时愁眉莫展。


    西厢内噼里啪啦一顿声响之后,楚娴白着脸,将放在西厢内的一应物件搬回东厢。


    那人像块木头似的,躇在她床榻上。


    她当没看见,自顾自绕到屏风后更衣,穿戴整齐,拂袖而去。


    午膳之时,胤禛主动示好,为她盛饭,将剥好虾壳的河虾叠放在她面前的青瓷小碗中,等她一道用膳。


    羡蓉大步流星进来,取来托盘:“穗青,林姝这几日身子骨不舒服,她说留在屋里吃。”


    说罢,羡蓉将饭菜拨拉到海碗里,端着海碗径直离去。


    “唉?怎么一回事?今儿我与羡蓉回来,林姝就不大对劲。”穗青一头雾水,若有所思看向细嚼慢咽的池峥。


    姑娘平日里恨不能与池峥时时刻刻耳鬓厮磨,怎地今儿个却对池峥避而不见。


    “哼!”穗青冷哼,对池峥愈发没好脸色。


    千错万错,总归不会是姑娘有错。


    姑娘与池峥之间的孽情,没人乐见其成,断个干净也好。


    穗青三两下扒拉完午膳,起身觑一眼苏盛:“记得洗碗!把灶台也给擦干净,泔水桶拿去喂猪。”


    “晓得了,我哪回惫懒过。”苏培盛笑脸回应。


    胤禛味同嚼蜡,心不在焉用过午膳,回到西厢之时,面色一沉。


    镜台上空空如也,只剩下一把桃木梳子,属于她的簪珥首饰一概消失。


    她最稀罕的胭脂水粉匣子亦是空空如也,他心口瞬时跟着一空,酸楚至极。


    他抿紧唇,仰面躺在只剩下孤零零瓷枕的床榻,下意识伸手往床榻里侧探去,却空得心悸。


    东厢内,楚娴正用小剪子将做一半的荷包剪碎。


    “穗青,下月三十池峥生辰,你依照庄子管事生辰的标准给生辰礼物即可。”


    “主事每年生辰循例可得银二两、鲤鱼两条、猪腿一条、寿包十斤、绸衫一身,凉帽一顶,还需添置旁的吗?”穗青询问。


    楚娴将剪碎的荷包随手丢进针线篓里,沉吟不语。


    “再加四季衣衫鞋袜各三身,银三两,再去采买涉猎科考的经史子集之类的书籍给他,多添置些笔墨纸砚。”


    “凡涉猎科考之物都寻最好的来。”


    楚娴没料到自己竟如此迅速从这段感情中全身而退,此刻甚至已开始筹谋算计,扶持池峥入朝为官,培植她在朝堂上的暗中势力。


    她才不会意气用事的与池峥老死不相往来。


    她虽无缘与池峥结为连理,却需想尽办法让此人为她所用。


    第二日一早,楚娴面容平和,到厨房里用早膳。


    见池峥主仆前来,她客套颔首:“来啦。”


    胤禛脚步顿挫,他不喜她此刻疏远的神色,一如初见他之时,疏离淡漠。


    楚娴与池峥打招呼之后,端着海碗旋身走出闷热厨房,坐在柿子树下吃饭。


    “羡蓉,一会套上马车,去附近几家庄子瞧瞧。”


    秋收刚过,她需去另外五座陪嫁庄子巡视一番,看看今年的进项如何。


    “今年怎地去这样早?往年都是开春才去。”羡蓉囫囵咽下酸萝卜。


    “早些去,大婚在即,开春怕是来不及。”


    楚娴将不爱吃的鸡蛋黄拨到羡蓉碗里。


    羡蓉最喜欢吃荷包蛋黄,当即笑逐颜开。


    “你去与池峥主仆说一声,这三五日我们不在庄子上。”


    “哦。”羡蓉目光落在姑娘身后十步开外的池峥主仆。


    他们没耳聋,该是听见了。


    “你再与他说一声,上个月的账目这几日需理清楚,十月我要回去报账。”


    “好。”


    身后传来池峥低沉声音,楚娴不曾回头。


    穗青目送姑娘与羡蓉离去,唤来苏盛。


    “苏盛,你去套牛车,一会儿我带你们入城采买池峥的生辰礼物,四季衣衫鞋袜各三身,银三两,下个月生辰那日再给他。”


    “再去采买涉猎科考的经史子集之类的书籍给他,还有笔墨纸砚。”


    “科考之物我并不熟悉,你们需自己掌掌眼,我只负责付银子。”


    “啊?生辰礼物这样早?不是还有荷包呢吗?我瞧见林姝这两日拿着绣绷”


    “你想得美!谁告诉你林姝要绣荷包给池峥?荷包岂能胡乱送?那是定情信物,休要污蔑林姝。”


    穗青叉腰,怒目而视。


    苏培盛挠头,被穗青骂得狗血淋头,臊眉耷拉还不敢还嘴。


    “别骂了姑奶奶,我与你去就成,公子的身量尺头我都知道。”苏培盛耷拉着脑袋求饶:“我去就成。”


    “苏盛,今后莫要再乱嚼舌根,我们林姝与池峥之间清清白白,什么事儿都没有。”


    苏培盛连连陪笑:“是是是。”


    苏培盛好容易将脾气火爆的穗青安抚好,拧身去寻四爷。


    不用他刻意禀报,穗青嗓门大得整座庄子都能听到,墙外路过的狗都吓得夹起尾巴了。


    她就是故意的,故意扯着嗓子让旁人都知晓,林姝与四爷并无私情。


    苏培盛犹豫着刚想开口,却见爷揉着眉心,沉沉道:“去吧。”


    待苏培盛与


    穗青离去,胤禛枯坐在春凳许久,起身来到林姝所居的东厢内。


    空荡荡的绣绷随手丢在五斗柜,绣绷上缠连理枝纹绣样不知放在何处。


    明明昨日她才言笑晏晏,问他喜欢什么绣样。


    以她爱憎分明的性子,定不愿留。


    此时叶天士面色凝重疾步而来。


    “主子,林姝身中禁药牵机,还有一种不知名药物,那药牵制牵机毒发,形成慢毒,可致幻觉,生出癔症。”


    “下毒之人极为歹毒,牵机并非无药可解,可那人竟鬼斧神工篡改牵机药性,若非采心口血,无人会识破。”


    “只要情绪一失控,就分不清幻觉与真实,神魂分裂疯癫,短则两年,她定会周身狂躁抽搐痉挛、腰背反折,暴毙而亡。”


    砰地一声巨响,胤禛面色铁青,砸碎茶盏。


    “不计代价查出幕后黑手!去查!”


    “嗻。”守在门边的护卫闪身离去。


    “叶天士,有何良方?”胤禛急迫追问。


    “主子恕罪,那牵机与秘药互相牵制,竟在体内诡异达成平衡,若要解,就必须一起解开,否则若解开牵机,则秘药无法压制,她的身子受不住剧毒。”


    “二者互相反制,却又不得不消耗消耗”叶天士满头冷汗,不敢再说下去。


    消耗什么?只能是耗命。


    待身子骨被两股霸道剧毒轮番侵蚀得千疮百孔,再无法平衡牵制之时,就是油尽灯枯的时候。


    “叶天士,无论如何都需救她,你想要什么,尽管开口。”


    胤禛沙哑着嗓子,痛苦阖眼。


    “主子,眼下奴才迫切需要一株成色绝佳的山参入药,温养姑娘的身子骨。”


    胤禛蹙眉,叶天士并不缺天材地宝的名贵药材,他开口,这山参定非凡品,连他这个皇子都无法满足他。


    “想要何药?尽管开口。”胤禛目光落在窗台梅瓶,他昨日送的山茶花,被她揪得只剩零星碎叶。


    “山参年份需久远些,最好是是吊命用的老山参。”


    难怪叶天士如此为难,原是吊命用的稀罕山参。


    长白山参是贡品,百年以上年份的山参,更是专供直系皇室子弟使用。


    即便他贵为皇子,也只得到一株赏赐,那是他今后续命之用。


    “还有还有老东珠、龙涎、龙脑香,还需”


    叶天士欲言又止。


    胤禛眸中骇然一闪而逝,缓缓开口:“御用之物?”


    叶天士惶然垂首,就连说出此物,都觉惶恐:“还需一块一两沉的乌金墨,需陈墨,方能起到定神凉血之功效。”


    “若她每年都能按时服下温养之药,奴才保证五年内制出解药来。”


    此言一出,胤禛面露震惊。


    乌金墨价值连城,他虽有珍藏,却并不足百年。


    难怪叶天士支支吾吾,百年乌金墨,莫说是他,就连太子也不可轻易得到此物。


    汗阿玛坐拥天下,登记在册的御用陈年乌金墨,也只有区区六两,平日里从不轻易启用。


    上一回汗阿玛赐下三钱重的陈年乌金墨,还是给濒死的孝懿皇后续命之用,再上一回赐下一两,是给太皇太后弥留之用。


    若要强求,他需付出惨烈代价。


    屋内一片死寂过后,胤禛苦笑。


    “叶天士,尽快制出解药,爷等不了五年,只给你两年时间。”


    “主子,那您还是现在就赐死奴才吧,呜呜呜”叶天士匍匐在地。


    胤禛提气敛神:“三年,需要多少人力物力财力,尽管开口。”


    “是。”叶天士战战兢兢挺直背弯,末了,又支支吾吾提醒:“爷,那乌金墨,仅是一年药量”


    轻叹一口气,胤禛缓缓开口道:“旁的物件,要多少尽管与柴玉提,乌金墨最迟本月末给你。”


    他咬紧牙关,抬手将梅瓶内枯枝败叶丢出窗外


    楚娴在附近庄子巡视一遭,并未立即回去,而是让羡蓉顺道带她去直隶,将直隶几座庄子又巡视一番。


    直到十一月二十这日,她才慢悠悠回到四九城内。


    “姑娘,穗青来信说,前日池峥寻到一份西席先生的兼差,月银二两,在城南给一户旗人子弟教汉文,主家包食宿。”


    “苏盛回来传话,说是要到腊月二十五方归来。”


    “随他去吧。”


    楚娴瑟缩在狐裘斗篷里瑟瑟发抖,眺望窗外天地一白,簌簌繁密冬雪落下。


    她离开没两日,池峥就告假一个月,说是归乡祭祖。


    她与他似乎回到初见之时,逐渐沦为陌路人。


    驱散所剩无几的失落感,楚娴将精心准备的贺礼打开,再仔细检查一遍。


    后日是婉凝十三岁生辰,她还得去参加婉凝生辰宴。


    “羡蓉,池峥主仆可还在庄子上?”


    楚娴撩开马车帘子,将热腾腾的烤番薯递给羡蓉。


    “不在,昨儿就已去主家。”


    他不在庄子,正好。楚娴当即放下马车帘子。


    “我们去庄子住两日,后日午时再去柳泉居赴宴。”


    “啊?不回府啦?”


    “不回,让穗青准备铜炉火锅,再割些鹿肉烧烤。”


    “是。”羡蓉不再言语,猜到姑娘在躲着池峥。


    风饕雪虐,楚娴与穗青羡蓉二人在堂屋内吃火锅,待吃下几块鹿肉,再豪饮几杯龟龄集酒之后,浑身热得直冒汗。


    穗青与羡蓉二人活泼性子,早已在院中掷起雪球嬉戏。


    楚娴亦是跃跃欲试,搓个拳头大的松散雪球,咯咯笑着丢向穗青。


    拧身又撒一把残雪逗羡蓉,再转身,被穗青砸一雪球。


    “好啊穗青!等着瞧!”楚娴满眼笑意,抓着雪球追逐开来。


    身后传来细碎脚步声,楚娴憋笑,拧身扬手将碗大的雪球砸向羡蓉后,却僵住笑意。


    只一瞬,她从容含笑:“回来啦。”


    近两个月未见,林姝看向她的眼神愈发生疏,胤禛压下心底酸楚。


    “我有话与你说。”


    楚娴并未挪步,垂眸盯着鞋面上残雪:“何事?”


    “你瘦了。”


    胤禛趋近一步,欲抬手拥她入怀,却苦笑垂手。


    这几个月,关于她的一切,他都知晓。


    她在直隶斗刁奴、打官司、为佃农子弟谋官塾,闲暇时围炉烹茶,松花酿酒,与农妇载歌载舞,唯独不愿给他回信。


    “无事,今日恰好归来取衣物,正好有一物相赠。”


    楚娴愕然,她与池峥再无瓜葛,他浓情蜜意之时送礼物也就罢了,为何分开还送礼?


    但见他从袖中取出一青瓷瓶,从瓷瓶内倒出一颗黄豆大的莹白药丸。


    “这是什么?”楚娴懵然:“为何送药?”


    若换成旁人给她送药吃,摆明就是在诅咒她有病,她定会气得将人乱棍打出去,可她知道,池峥并不会如此卑劣。


    “此药有凉血安神之效,一年吃一颗,可温养气血。”


    一颗药而已,能贵重到哪去,她给池峥准备的科考之物都能买一大把药。


    楚娴欣然接过药丸,却被穗青抢先夺走。


    “是药三分毒,怎可随意服用,我先瞧瞧再说。”穗青攥紧那药丸,转身查看。


    凡是姑娘入口的药物,未经她查看,绝不可随意服用。


    “多谢,听闻你寻到西席先生的差事,你可放心去,姑娘那自有我来斡旋。”


    “厨房里有火锅,可要吃完火锅再走?”


    胤禛目光定定看向她苍白脸庞,她眼帘低垂,甚至不愿与他对视一眼。


    心中苦涩,原来辗转反侧之人只有他一人。


    “好。”明知她在下逐客令,他仍是赌气回应。


    楚娴纳闷,她那句话明显在下逐客令,以池峥的聪颖,又如何听不明白?


    无奈之下,她环顾四周,却不见羡蓉踪影,殊不知羡蓉方才就被苏培盛诓骗去拴马。


    穗青拿着药丸也不知去哪了。


    楚娴只能硬着头皮,带池峥到厨房吃火锅。


    二人端坐在方桌前,相顾无言。


    楚娴从容别开眼,转身取来海碗,忽地后背一暖,被他拥入怀中。


    “


    姝儿,别再闹了。”


    她气性太大,胤禛着实没辙,只能放下身段服软,先将她哄得回心转意,再徐徐图之。


    与那拉氏大婚在即,他绝不能在节骨眼上出乱。


    待大婚之后,他有一辈子的时间哄她。


    “我闹什么?池公子请自重,若让旁人瞧见你我孤男寡女搂搂抱抱,定坏我名节。”


    楚娴阴阳怪气,气得伸手掰开他环抱在腰肢的手掌。


    第28章


    “我不曾喜欢过旁的女子,为何不愿信我?”


    “我并无纳妾之意,全是你在揣测歪解,那日你自说自话,何曾给过我辩驳的机会?我去信解释,你可曾看过只言片语?”


    胤禛压下满腹委屈,明明他无错,却不得不为她低头。


    罢了,到底是他喜欢的女子,为她低一次头又何妨。


    待她发现竟得到皇子宠爱,定觉荣幸之至,断不会再无理取闹。


    到那时,他再耐心教导她规矩方圆。


    “休要再巧言令色,你若当真在意我,早该追来,何故还有心情告假归乡。”


    楚娴不为所动,池峥在这段感情里冷静得让她不安。


    总觉得他有事瞒着她。


    “穗青!!”楚娴怒喝着将指尖戳进池峥手背,殷红鲜血潺潺涌出。


    可他非但不松手,反而收紧臂弯。


    “池峥!你在做甚!松开林姝!”羡蓉闻讯而来,怒不可遏拔剑相向。


    “池峥,若再有下一次,自己滚。”楚娴挣开池峥怀抱,背对着他。


    “等等!林姝,倒也不必如此着急,我还有事儿要当面问问池峥。”穗青气喘吁吁赶来,伸手堵在门边,


    “池峥,你这药哪来的?还有吗?”穗青欣喜若狂。


    “哼,祖传的!”


    匆匆赶来的苏培盛眼见四阿哥手背鲜血淋漓,登时气得跳脚。


    “你当这药是白菜梆子烂菜叶?这药是我们公子祖传的宝贝,枉我们公子费心机取来这药,竟落得这般下场。”


    苏培盛哭丧着脸,为偷乌金墨,四爷付出的代价可谓惨烈,东窗事发只是迟早的事。


    他甚至不敢想东窗事发那日,爷又将付出何种惨痛代价。


    “公子,奴伺候您处理伤口。”


    苏培盛边抹泪边取帕子擦拭爷手背上的伤口。


    “林姝,是陈年乌金墨,是乌金墨啊,还有老山参,这灵药可遇不可求。”穗青激动地将莹白药丸捧到姑娘面前。


    “你快些服下,快服下。”穗青颤着嗓子焦急催促。


    楚娴满眼错愕,阿玛和兄长秘密寻访多年的至宝价值连城,他竟白白赠予他。


    甚至并非在二人浓情之时,而是在她与他断情难续,对他恶语相向这日。


    楚娴怔怔看向池峥染血的手,嗫喏:“既是传家宝,自是要留给至亲至爱之人,我与池公子非亲非故,无功不受禄。”


    楚娴夺过药丸攥在掌心,千斤之坠,沉得她喘不过气来,掌心都在灼烧发烫。


    她缓缓踱步到池峥面前,抓住他染血的手,将药丸放在他掌心。


    “池峥,这药丸我不能收。”


    “你.呜”


    电光火石间,池峥竟反手将药丸塞进她口中,那药丸诡异至极,入口即化,顷刻间滑入喉头不见。


    口中异香瞬时弥漫开。


    “池峥,咳咳咳咳,你”


    楚娴急得伸手想扣嗓子,却被他抓住手,欺身以吻封缄,涓涓温水灌入口中。


    不待她挣扎,他已站定身子,头也不回,转身离去。


    “林姑娘,池某心甘情愿相赠,姑娘无需挂怀,也无需你回报。”


    胤禛踏出门外半步,倏尔手腕被攥紧。


    唇角微扬,他并未回首看她,他气她没心没肺,绝情冷血。


    楚娴抓住池峥之后,脑袋一片空白,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什么,只愣愣抓紧他。


    二人不言不语僵持,楚娴最先服软:“你手是我刺伤的,我并非不讲理之人,于情于理,我都需替你处理伤口。”


    “哼!”胤禛失望至极,甩开她的束缚,这并非是他期许的答案。


    “不必,是我咎由自取。”


    急行出两步,后背一暖,胤禛顿住脚步。


    “你若不放心,我可将所有药丸一并奉上,不必担心我不给你药。”胤禛说罢,从袖中取出瓷瓶,递到身后。


    “只剩下四颗,没有了。”胤禛失落喃喃,恨自己无能为力。


    楚娴慌张搂紧他,不接那药丸。


    “我与你再无瓜葛,你真给我啊?你也许不知道,这药里有价值连城的乌金墨,你若拿去变卖,万金之数唾手可得。”


    “我知。”胤禛哑声回应:“我只能给你这些,姝儿,对不起。”


    楚娴已是泪流满面,她宁愿池峥怒目而视,骂她忘恩负义不识好歹。


    可他却满怀歉意,怪自己不能给她更多药。


    “池峥,是我对不起你,我知道我在强人所难。”


    她含泪挽起池峥染血的手,款款入西厢内。


    罢了,此情既难永久,不若珍惜片时。


    至于将来一切等将来再说吧,如果她与池峥有将来,将来再说吧。


    二人冰释前嫌,欢愉的只有二人,苏培盛与穗青羡蓉却面面相觑。


    苏培盛险些将一口银牙咬碎,早知方才闭紧嘴巴,不为四爷鸣不平了。


    穗青与羡蓉更多的是忐忑不安。


    姑娘大婚在即,却与池峥纠缠不清,不知是福是祸。


    腊月十五,老爷与四公子即将归京,他们若知道姑娘与旁人有私情,定会震怒。


    穗青欲言又止看向羡蓉,二人缓步来到厨房中。


    “穗青,下个月老爷与公子盘问起来,将如何禀报?你我二人先串供,免得前言不搭后语。”


    穗青纠结地抓过火钳,胡乱在灶膛里乱搅一气。


    “依我看,我们先不声张此事,池峥手里的灵药有奇效,老爷与公子若知道,定欢喜得将池峥供起来,定不会取他性命。”


    “我们若碎嘴供出池峥,姑娘定不饶,倒不如静观其变,只你我二人需盯着池峥,断不能让他”


    穗青涨红脸:“总之姑娘出嫁前,必须是完璧之身,否则你我都得死。”


    羡蓉觳觫点头:“你放心,我定寸步不离姑娘。”


    是夜,楚娴沐浴更衣之后,拔步来到西厢内。


    “就不能不去当西席吗?这都年末了。”


    “主家殷勤,不好推辞。”胤禛无奈扯谎。


    并非不好推辞,而是年关将至,诸事众多,他需亲自坐镇处理。


    腊月二十三,汗阿玛圣驾即将归京,这几日他忙得焦头烂额,还需处理明年在刑部轮值交接事宜。


    毓庆宫更是三五不时安排事务,他着实分身不暇。


    待腊月二十四封笔封玺,他又需协理新春祭礼琐事,直忙碌到正月十五,方能将歇几日。


    今年春假休沐从腊月二十四到正月二十,待春假结束,他需日日上朝听政,到六部轮值,去毓庆宫与太子商议政事。


    汗阿玛与太子安排下的奏疏已堆积如山,不得不处理。


    更有与那拉氏大婚在即,一应婚前事务需处理。


    就连今日,突闻她归京,他见缝插针丢下户部大小官员聚首面呈述职要事,快马加鞭赶来相见。


    明日一睁眼,又是繁冗政务需处理。


    胤禛疲累不堪,凤眸微眯,敛去眸中疲乏。


    “那要做到何时?”


    “主家说公子年岁尚幼,还需看看,先与我定下一年之期。”


    胤禛折腰将她抱在怀里,二人相拥上榻。


    “啊?可你后年开春即将科考,若你考中,哪里还能当西席?”


    楚娴下意识想搂紧池峥脖子,可她的手脚冬日里寒凉,她怕冻着她,只敢隔着衣料抱他。


    “再说。”胤禛扣紧她的手掌,刺骨寒凉无端袭来。


    “苏盛,加炭盆。”胤禛沉声。


    “我冬日里手脚冰凉些,方才是不是冻着你了?”


    楚娴忙抽回手,被他抓紧手掌,捧到面前呵气搓揉。


    他的手掌温热,不消片刻,冰冷手掌就被池峥体温搓暖。


    胤禛将姝儿手


    掌搓热后,细心替她脱掉萝袜,未料她双脚更是冰冷刺骨。


    楚娴抱着被子,双脚被池峥放在膝上轻轻揉搓。


    幔帐外头传来开门声,楚娴支腮,随口问一句:“会不会太麻烦苏盛?”


    胤禛指尖微顿:“他是我的仆从,伺候我是他的职责。”


    楚娴略微沉吟,明面上她和羡蓉穗青与池峥是一个层级,苏盛是池峥的仆从,池峥的确不好使唤旁人。


    可她总觉得很怪异,苏盛并非太监,而是成年男子,让他伺候她,总觉得哪不对劲。


    一时千头万绪理不清,忽地池峥将她双脚裹入胸膛抱紧。


    楚娴拽回思绪,主动朝他趋近,二人拥吻着躺倒在床榻上。


    情到浓时,窗外传来羡蓉几声极其刻意的咳嗽声:“林姝,天色已晚,早些歇息。”


    楚娴恼怒,却无可奈何,只能乖乖松开脱池峥衣衫的手。


    胤禛自知理亏,只能克己复礼,松开姝儿柔软馨香的唇瓣。


    蹲在门边的苏培盛干瞪眼,却无计可施。


    总觉得哪儿不对劲,按理说林姝与羡蓉穗青都是丫鬟,这二人该不会管闲事才对,怎觉得这二人反而像护着闺阁小姐似的,对林姝与四爷亲近严防死守。


    嘿,那拉氏虽跋扈,但治下却有一套功夫,奴婢知书达理,品行端良,还知互相维护。


    三更天,穗青打着哈欠,前来替换羡蓉。


    苏培盛蜷缩在通铺窗边迷迷瞪瞪,倒是省去值夜的辛劳。


    第二日清晨,楚娴正半梦半醒间,温热绵密的炙吻不断袭来,她仰头回吻池峥。


    “咳咳咳咳!林姝,该起来了!今儿要去赶集,得趁早。”


    楚娴不肯停,用舌撬开池峥唇瓣,与他唇齿交缠。


    “林姝!”穗青这一声几乎用喊的。


    胤禛压着火气,在姝儿唇上厮磨片刻,方才依依不舍离开。


    胤禛转过身,待男子晨起之时恼人的动静消减下去,方才披衣起身。


    “你多睡会,不必早起,待我离去,她定能安生。”


    楚娴尴尬仰头吻他,安抚他不悦的情绪。


    他岂会察觉不出穗青与羡蓉防着他,他定忍得难受。


    “她们也是担心我无名无份跟了你,会吃亏,若今儿在屋里的是穗青或羡蓉,我也会这般多事。”


    “你别怪她们,她们都是为我着想。”


    “我知道,她们秉性不错。”


    胤禛决定让苏培盛将穗青与羡蓉的名字一道加入那拉氏陪嫁名单内。


    今后姝儿在后宅内能有熟人陪伴,消遣时光。


    “姝儿,我腊月二十方能回来,照顾好自己,待我归来,带你去置办衣衫首饰。”


    楚娴捂嘴偷笑:“你钱匣子还在我这,那主家还真大方,一下子给三个月定金。”


    区区六两寒酸碎银,就能哄她心花怒放,胤禛愧疚不已。


    被困在穷书生假面下,他甚至无法光明正大将金银财宝送到她面前。


    待来年五月大婚之后,他定要将对她的所有亏欠,加倍弥补。


    “池峥,昨儿我临睡前,在厨房小火炉上煨制了川贝梨膏汤,你嘴唇干裂发红,还干咳,该是肺热,一会喝完再走。”


    “嗳,我不想你走”楚娴鼻子发酸,红着眼眶抱紧他。


    胤禛被她期期艾艾哭得心乱如麻,愧疚吻她云鬓香腮。


    直到苏培盛在门外焦急催促,胤禛方狠下心松开她。


    待池峥主仆乘牛车离开庄子,楚娴懒懒起身盥洗。


    昨儿夜里与池峥提过,她年末都需回府邸处理姑娘安排的繁杂琐事。


    反正池峥不在庄子上,与其孤零零待在庄子,她正好归家,腊月二十再回庄子与池峥团聚。


    吃过午膳,楚娴拿着绣绷,踏上回府马车。


    浦一回到府邸,婉凝掐着晚膳的时辰前来。


    “娴儿,我许久没与你秉烛夜谈了,今儿我歇息在你这可好?”


    婉凝扬手间,奴婢将准备好的年节礼抬进来。


    七八个大箱子,墙角都堆不下。


    “娴儿,你送来的节礼真不错,尤其是合浦珠粉,怎地比别人的细白?我擦两日在身上,肌肤又白又滑,胤禩都夸我。”


    “咳咳”楚娴赶忙咳嗽,打断婉凝,挥手让奴婢们统统退下。


    “怕什么?我身边的奴婢都是胤禩安排的,他说这些奴婢忠心耿耿,让我不必防备。”


    “姑奶奶,你与八爷尚未成婚,你倒是与我说说,八爷为何知晓你身上哪儿白皙?”


    “你啊,净说大实话。”楚娴陶侃道。


    “你身边的奴婢我信得过,你放心,我有分寸,也就私底下与你没心没肺瞎说。”


    婉凝仰头盯着一副簇新匾额:“马牛裙裙?什么意思?你现在都有闲情逸致给牛马做裙子穿了?”


    楚娴捂嘴笑:“是马牛裙裾啊,意思就是人不学无术,与穿着裙裾的牛马牲畜一样。”


    “诶?是裙裾啊?怎么裙裾两个字长得一样?”


    “不可能!”楚娴慌忙仰头瞧,登时懊恼扶额:“啧我写错了。”


    这下轮到婉凝笑得前俯后仰。


    “娴儿,我们两半斤八两,都是白丁,你就别在我面前孔雀开屏了,回头把屁股露一半。”


    “淬!你才露屁股。”楚娴捂脸,赶紧让穗青将才挂上去的匾额拆下来。


    幸亏没被池峥抓住她写错字,否则定要不依不饶押着她练大字。


    “娴儿,快看这手串儿,好看吗?”


    楚娴目光落在婉凝手腕上两串用碧玺、南红、绿松石雕琢成珠,间隔清澈玲珑其莹如水的水晶珠串,珠串末端垂落两颗雕琢成佛莲的金铃。


    婉凝稍一摇动手腕,佛莲金铃发出悠扬悦耳的清脆铃声。


    “好看。”楚娴羡慕地伸手轻戳佛莲小铃铛。


    “这是京中最时兴的样式儿,只有老银铺有卖,胤禩昨儿带我买的,说是给我的生辰礼物之一。”


    婉凝说着,竟将其中一串手串推到楚娴手腕上,楚娴受宠若惊,忙不迭推辞:“婉凝,这是八爷给你的生辰礼物,我如何能收。”


    “娴儿,胤禩给我的生辰礼物是这串有相思豆的,你手上这串是我给你选的,你有好东西都念着我,我也是。”


    “你这串用石榴石和迦南木,还有沉香珠。这手串名曰一步一响,谐音一步一想,寓意极好。”


    婉凝说着,笑嘻嘻凑到楚娴面前:“娴儿,我们要当一辈子挚友,不不不,生生世世当挚友可好?”


    楚娴轻抚手腕上的一步一响,感动落泪:“好,我们生生世世都是挚友。”


    是夜,楚娴与婉凝蜷缩在被子里说体己话。


    “娴儿,来年五月你大婚,紧张吗?”郭络罗氏没敢问娴儿大婚欢不欢喜。


    她与四阿哥关系剑拔弩张,不打起来已是万幸。


    暗夜里,楚娴终于没忍住哭丧着脸:“不紧张,我怕。怕死了,怕得要命。”


    “娴儿你别怕,头一回做那事儿都疼,我给你找顶好的膏药,你事后涂在那,能止疼消肿。”


    “听人说头一回疼,之后就舒坦了。”


    “你听谁说?该不是你家八爷吧。”楚娴打趣,伸手挠婉凝腰肢。


    “才不是”郭络罗氏满脸通红咕哝,伸手挡开娴儿偷袭。


    婉凝语气发虚,楚娴就知道是八爷无疑了。


    “娴儿,万岁爷给胤禩几处府邸选择,待我与他大婚之后,出宫开府邸别居。”


    “我撺掇胤禩选你府邸边上的宅子,胤禩答应了,昨儿就将折子递上去,我亲眼瞧他写的折子。”


    “今后你我二人串门方便些,我再撺掇胤禩在两座府邸中间开一道小门,方便你我二人互相走动。”


    “只是”郭络罗氏一脸为难:“只是我这的小门容易,不知四阿哥府邸的小门是不是方便开,若不方便也罢。”


    “是四阿哥府邸隔壁那座宅邸吗?婉凝,你别为我得罪八爷,不值当。”楚娴感动的热泪盈眶。


    历史上四爷与八爷的府邸紧挨着,之后八爷的府邸更是被合并入雍亲王府,成为雍和宫。


    没想到婉凝为她,竟不遗余力撺掇八爷选择与四爷当邻居,明明八爷与大阿哥和九阿哥关系更为亲厚。


    “


    得罪什么?他说都依我,说今后他免不得早出晚归忙于政务,成日里不着家,将我一人留在府里孤苦无依,他对不住我,他说这府邸我住着舒坦,才最重要。”


    婉凝一提到八爷,嗓子都温柔的能掐出蜜来。


    楚娴戳她脸颊,不准婉凝再显摆:“去去去,我牙都被你酸倒了。”


    婉凝忽地掐住楚娴的脸颊:“娴儿,你今儿不大对劲,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若有需要我帮忙,尽快开口即可。”


    楚娴抿唇抬手擦干净眼泪,哽咽道:“婉凝,我想退婚,我不想与四阿哥成婚,有件事还需你帮着斡旋。”


    楚娴附耳与婉凝窃窃私语。


    “啊??娴儿,若不成功该如何是好?皇家颜面扫地,你定没好下场。”


    “我没辙了,没好下场就没好下场吧,我阿玛已致仕,我亲兄长五格并非当官的料子,平日里在军中插科打诨,无心弄权,剩下那几位兄长,我巴不得他们不得善终,怕什么?”


    “我阿玛年少时曾救驾有功,万岁爷绝不会迁怒于他,顶多将新仇旧怨算到我身上,我定躲不过一顿板子与牢狱之灾。”


    “婉凝,你若不肯帮我,我只能被四阿哥搓磨而死,对不住,不该连累你选择与我为邻居,我怕是没多少命与你串门了。”


    “胡说什么!我帮你便是,天塌下来又何妨?我与你一起顶着!”


    婉凝用帕子小心翼翼替她揩泪,楚娴一把抓住婉凝,泣不成声。


    冷月无声,紫禁城阿哥所内,苏培盛与老伙计柴玉挨在书房廊下烤火炉。


    “今儿四爷让我去老银铺拿手串,那手串忒精巧,你说说,是给谁的?”柴玉嘿嘿笑着追问。


    “当然是姑娘。”


    苏培盛将剥好的橘子递一瓣儿给柴玉。


    “甜吗?昨儿我尝一颗橘子,酸得我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甜,齁甜。”苏培盛慢条斯理捻一瓣再送入口中。


    “我尝尝,嘶!!苏培盛你丫不厚道。”柴玉龇牙咧嘴。


    “哎嘿,可不能只酸我一个。”苏培盛捂嘴笑。


    “什么姑娘?后宅里那二位?”柴玉纳闷,不像是。


    “我哪儿知道,手串当然是送姑娘,难道送糙老爷们?笨。”苏培盛闭紧嘴巴,不敢透露半点风声。


    回程路上,四爷特意交代过几个知情的奴才,若敢乱嚼舌根,杀无赦。


    “对了,八爷昨儿来要那化容药水,你那还有吗?一会我需禀报四爷。”


    苏培盛点头:“还有些,明儿需让叶神医再送些来。”


    那化容药水比人皮面具强,透气还不捂痱子,只需叶天士配制的药水擦拭干净即可。


    最近四爷用得勤快,一大瓶子用得快见底了。


    “苏哥哥,四爷让您去寻錾刀搓草那些做首饰的器具,还需按照这串手串上的宝石,到库房寻一样的来。”


    小太监恩普小跑着来寻苏培盛。


    “柴哥哥,四爷令您进书房念奏疏代笔。”


    “来啦。”柴玉拍拍屁股,拧身先去漱口,去去橘子味儿,免得冲撞主子。


    苏培盛一头扎进四爷私库,搜寻各色宝石籽料。


    寻思着四爷要给林姝亲手雕琢首饰,定不会只做手串,苏培盛干脆将库房里成色好的宝石籽料与稀罕金玉一并带上。


    果不其然,他一只脚才踏出私库,就有小太监气喘吁吁跑来,说四阿哥让多选几样名贵籽料来。


    书房内,柴玉执笔念奏疏,胤禛正伏案描摹首饰样图。


    苏培盛将装满籽料与工具的托盘放在桌案,胤禛拿起雕琢金玉的錾刀,照着那一步一响的样式细心雕琢。


    玉石珠子难雕琢,他并不擅长刻珠子,一晚上崩裂的珠子装满小碟中。


    直到子时夜深,勉强雕琢好一朵佛莲。


    胤禛将玉莲捧到灯前细看,不悦蹙眉,随手将佛莲丢进废料小碟中。


    第二日深夜,楚娴赴宴归来,酒酣耳热间,忍不住相见池峥。


    池峥当西席先生之地,只与她间隔七条街巷。


    也不知池峥歇息没,深夜贸然去打扰不大好,还是第二日再去吧。


    楚娴压下思念,第二日午膳都来不及去吃,当即让羡蓉准备马车,她要给池峥送冬衣。


    没成想却吃了闭门羹,门房说池峥与小公子出门游学,归期不定。


    楚娴怏怏不乐,将冬衣交给门房,折返回府。


    她前来探望的消息半个时辰后,传到正在户部忙碌的胤禛耳中。


    沉吟片刻,胤禛让苏培盛立即将那座宅子收拾出来。


    即日起,他需住在那座宅子,待姝儿下回前来,定不让她失望而归。


    楚娴归家之后,辗转反侧两日,忍不住再次以送暖帽为借口,去那座宅子。


    “池峥啊?昨儿夜里回来了,你去角门里边儿等着,我让人唤他来。”


    “有劳大叔。”楚娴满眼喜色,当即三步并两步跨入角门后。


    这家旗人她查过,满军正白旗人家,姓西林觉罗氏,老实本分,家中男子都在骁骑营与护军营中效力。


    “姝儿!”


    身后传来池峥的声音,楚娴赶忙转身看他。


    才几日没见,他看上去疲惫不堪,楚娴心疼咬唇忍泪,拔步走到他面前。


    靠近些,她愈发心疼。


    “怎地这般疲累?是不是都没好好歇息?你瞧你眼下都有乌青,若太累,干脆早些辞工吧,大不了赔银子。”


    楚娴没忍住伸手,轻抚他憔悴面容。


    “明日在府上吗?姑娘赏我好些虫草燕窝,还有血燕,我今晚熬煮一整晚,明日午膳给你送来可好?”


    “姝儿,主家宽厚,待我不薄,不必担心我。”


    池峥忽而抓住她的手腕,只觉一阵温热触感,楚娴低头,竟看见手腕上多出一串一步一响。


    只是做工并没有老银楼精细。


    “这叫一步一响。”


    “我知道,姑娘手上有一串。”楚娴猜测这手串定是池峥亲手做的,他曾经为她亲自雕琢发簪,款式手法如出一辙。


    “我献丑了,这手串不能戴,容我再练练。”


    胤禛没料到她见过原版,尴尬的要将手串取回,却被她捂紧在心口。


    “姑娘那串没我的好看,我的手串打着灯笼都买不着,独一无二。”


    “哼。”楚娴鼻子一酸,嗔怪他:“你是不是熬夜做手串,才折腾得如此憔悴?”


    “没熬几晚。”胤禛腼腆笑道。


    他想给她老银铺的手串。


    可那手串价值五百两之多,若他一个穷书生取出五百两天价的手串,林姝定不觉得惊喜,反而会被吓着,以为他作奸犯科,甚至开始怀疑他的身份。


    无奈之下,为表诚意,弥补愧疚,他只能硬着头皮亲自为她做一串。


    这一步一响,风靡京中闺阁,旁人有的新奇稀罕物件,林姝不能没有。


    “我就喜欢这个,你别再做了,你快些试试我新做的暖帽和绸衫。”


    楚娴取出新做的暖帽,正踮起脚尖,他却主动朝她折下腰来,方便她戴帽子。


    “大小刚好,这暖帽是用貂绒做的,防风防潮,还不积雪,可暖了。”


    “姑娘赏下一块,我给你裁制了暖帽,还有一身貂绒皮里的绸衫,即便在大雪天,里边穿一身中衣即可。”


    “既是姑娘赏你的,你自己留着裁新衣衫,不必紧着我,你给自己留什么了?”胤禛将她冰冷刺骨的双手捂在掌心搓揉。


    “我给自己留了,我做了两条毛领子,还有一件银鼠皮里的袄子。”


    楚娴心中愧疚,她接近池峥的身份是小丫鬟,断不能在他面前挥金如土。


    就连送件衣衫都要畏首畏尾,就怕池峥发现她就是姑娘本人。


    此时她四下张望,见没有人,壮着胆子扑进池峥怀里。


    “数日未见,甚是想你。”


    “我亦想你。”胤禛收紧臂弯,将她揉进怀中。


    “咳咳咳林姝,我们该回去了,姑娘今儿在府里,说不定这会正找你呢。”羡蓉尖着嗓子提醒。


    胤禛眸中戾气一闪而逝,掌腹在她后背轻抚摸片刻,方才不舍地松开她。


    “我该回去啦,姑娘这些时日都在府上,我不好离开太久。”


    “腊月二十记得早些回,我等你。”楚娴一步三回头,被羡蓉拽着离去。


    她对羡蓉并不恼怒,羡蓉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她着想。


    再忍忍,只要开春那件丑闻散播开,她定能退亲成功,就能与池峥光明正大在一起。


    回到府邸,方绕过影壁,迎面走来一唇红齿白的十八九岁少年。


    阿玛身边最得力的管事康叔亲自引那少年离去。


    “林姝,小心脚下。”羡蓉小声提醒道。


    此时恰好与那少年错身,他忽地满眼笑意扭过脸看她。


    细皮嫩□□红齿白,比女子还阴柔,一看就知是太监,楚娴再细看,登时晦气低头回避,竟是四阿哥身边的心腹太监苏培盛。


    完了,四阿哥派人来,准没好事儿。


    果不其然,楚娴前脚才卸下伪装,后脚就被阿玛请到前院书房内。


    阿玛竟提前归京,与他一道归京的还有她四哥——五格。


    “娴丫头,成日里去哪疯玩?定没好好吃饭,瞧瞧你都瘦成白骨精。”


    一眉目疏朗的青年没好气呵斥她,但眉眼却染着宠溺笑意。


    楚娴跺脚嘟囔:“四哥一回来就笑话我,哪儿是白骨精,我美着呢。”


    “四嫂呢?我四嫂和小侄儿侄女哪去?”楚娴四下逡巡。


    “你四嫂难得归京,说先回娘家住几日,待除夕前夜,我再去接她母子归来。”


    “娴儿,过来让四哥好好瞧瞧。”


    半年多没见小妹,一时间激动地眼睛都红了,再看仔细些,五格没忍住又唠叨着让小妹好好吃饭。


    “岂有此理,今儿开始,你别到处瞎跑,每日在家与我一道用膳,大口吃肉,到正月结束,你若不多长五斤肉,我五格的名字倒过来写。”


    “顺子,打从今儿起,门房上加人看着,不准姑娘离开府邸。”


    五格目光扫一眼小妹房里的奴婢,又补一句:“包括姑娘院儿里的奴婢仆从,一律不得外出,需采买什么,告诉顺子,让顺子安排即可。”


    “四哥!亏我还盼星星盼月亮盼着你归来,没想到你一回来就琢磨着将我圈禁在府里,哼!”


    楚娴又气又急,腊月二十还需到庄子与池峥团聚,她不能失约。


    “此事没商量。”


    五格鲜少对小妹急言令色,可她短短两个月就发病两回,他怕,怕小妹在外边出事。


    “娴儿,大婚在即,你在家整理嫁妆也好。”


    “多陪陪阿玛,你都要嫁人了,今后阿玛想见你一面,还得对你又叩又拜,你就可怜可怜阿玛这副老骨头吧。”


    费扬古老泪纵横,他知道女儿吃软不吃硬,故而平日里没少对女儿说软话,屡试不爽。


    楚娴一见阿玛可怜兮兮抹眼泪的模样,压根说不出重话来。


    无奈之下,只能服软:“晓得了,可腊月二十我得出门到潭柘寺进香,旁的都依你们。”


    “阿玛别哭了,我并非远嫁,只与你隔着两条街巷,您随时都能来瞧我。”


    “好好好。”费扬古得逞,抱着女儿的胳膊偷笑。


    “方才四阿哥身边的苏培盛来做甚?”楚娴忐忑不安。


    “你与四阿哥大婚在即,苏培盛来核对章程,只不过有些棘手。”五格蹙眉:“四阿哥似乎对陪嫁仆从名单不甚满意,今日将陪嫁名单退回来了,让我们再好好甄选。”


    “哼,他就是看我不顺眼,依我看,选十个老迈仆从到四阿哥府上吃白食得了,让四阿哥给他们养老送终。”


    楚娴气窒,那人还真是鸡蛋里挑骨头,竟刁钻的在陪嫁仆从上揪细。


    “不急,苏公公只说将陪嫁仆从的生辰八字先拿去给钦天监瞧瞧再说。”


    费扬古气定神闲,对四阿哥信心十足:“四阿哥并非蛮横无理之人,我们听他的准没错。”


    楚娴没忍住翻白眼:“阿玛,四阿哥到底哪儿好?我看您是不是被他下蛊了!”


    “嘶!你这丫头,没大没小。”


    费扬古一拍额头,却舍不得对宝贝闺女发火。


    “当初是你寻死觅活要嫁四阿哥,怎如今却阴阳怪气?这门亲事既是你心心念念,你就必须嫁。”


    “娴儿,嫁给四阿哥之后,断不能再任性妄为,切记。”


    “知道了。”楚娴有苦难言。


    连着数日,楚娴待在闺房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原想着给池峥去信,可穗青与羡蓉都出不去,只能作罢。


    煎熬到腊月二十清晨,楚娴天不亮就起身。


    “穗青,套马车,我要出门。”楚娴语气急迫。


    “姑娘,您还没用早膳呢,吃过早膳还需给老爷请安。”


    “没事儿,回来再请安,你去厨房拿几个包子,路上吃。”楚娴着急忙慌坐在妆镜前,兀自梳妆打扮。


    待踏入马车,驶出府邸,她迅速从马车暗格里取出丫鬟装束与化容水。


    这化容水用得忒快,那日与婉凝说过帮她再带些,也不知何时能送来。


    辰时未至,楚娴已赶到庄子,却不见池峥身影。


    与此同时,胤禛一身鸦青皇子蟒袍,站在太子身后,恭迎汗阿玛归京。


    没成想汗阿玛竟提前归京。


    今日诸皇子齐聚乾清宫,聆听汗阿玛圣训。


    在六部轮值的皇子还需到御前接受汗阿玛严苛问政。


    煎熬到午膳后,大哥胤禔方开始禀报轮值兵部的政事。


    一个时辰已煎熬过去,大哥依旧不曾踏出御书房。


    胤禛无奈扶额,悄悄将苏培盛唤来。


    苏培盛火急火燎从紫禁城出来,回四爷私宅乔装一番,打马往潭柘寺庄子狂奔。


    楚娴在庄子左等右等,甚至做好的午膳都凉透,都不曾等来池峥。


    正要去池峥当西席的主家打听打听,忽而听见庄子外头传来马儿扬蹄嘶鸣声。


    “可算来了,穗青,你将饭菜热一热。”


    楚娴撒腿跑向马厩,却只瞧见苏盛一人行色匆匆赶来。


    “林姝,主家老爷今儿要考核小公子功课,我们公子实在脱不开身,先让我回来将主家发的年节礼与公子给你准备的年节礼一道送来。”


    楚娴垮下脸来,鼻子发酸,煎熬近一个月,没想到他却先失约。


    错过,仿佛是二人之间的宿命。


    “他近来可好?”压下酸楚情绪,楚娴接过苏盛捧来的包袱和大匣子。


    “都好,只时常念你,好几回写好信,却没敢往主家送,就怕你不方便收信。”


    苏盛说着,从怀里取出个巴掌见方的红漆盒。


    “是什么?”楚娴好奇接过红漆盒子,盒子里装满琳琅满目的簪钗珥珰,看样式,皆是池峥亲手所制。


    “林姝,公子说这些你先戴,等来年再带你去老银铺选几样可心的首饰,寒酸些,你别嫌弃,公子做了许久。”


    苏培盛叫苦不迭,这些首饰都是爷费尽心思亲手打磨,用的材料虽是华贵金玉宝石,但却不敢用整料,刻意劈碎。


    怕林姝识破身份,只捡着碎小的籽料打磨,难度更上一层楼。


    錾刀凿裂几十颗珠子,方能出一颗完整的珠子。


    满满一匣子首饰,楚娴只粗略数数,足足有十七八样不重样的首饰。


    她感动之余,心疼嘱咐苏盛:“别让他再做,若再送首饰来,我再不见他了。”


    “诶诶诶。”


    苏培盛也是这么想的,不能再做了,爷的手指都被錾刀刮花,新伤旧恨痕叠在一块,握笔都沁血。


    楚娴含泪将这些时日做的衣衫鞋袜与绣好的荷包交给苏盛。


    “这荷包你交给池峥,荷包里藏着我从潭柘寺求来的平安符,让他贴身带着。”


    “还有这些是姑娘赏的血燕和人参鹿茸,我让人做成滋补药丸,你盯着池峥每晚入睡前吃一颗。”


    “还有这些,是我做的梨膏糖,他若再肺热咳嗽,你就把梨膏糖放在温水里化开,早晚伺候他喝下。”


    苏培盛一双手已拿不下,忙从东厢取来一块葛布,将林姝送的大包小包礼物装好,背在身后。


    “苏盛”楚娴哽咽:“务必照顾好池峥。”


    “哎呀,瞧我这记性,还有这个需给你。”


    苏盛从袖中取出一物,待看清是何物,楚娴登时热泪盈眶。


    第29章


    “这是主家赏的二两银子,公子让交予你做脂粉钱,你想买什么都成。”


    楚娴将碎银退回去给苏盛:“你给池峥买些科举相关的书册,叮嘱他需用心备


    考。”


    “苏盛,你去灶下吃过午膳再走。你与池峥说一声,年末我抽不开身,需等到元宵后才能见面。正月十六,我在庄子等他。”


    “我先回府,姑娘还等着我盘账。”


    楚娴将首饰匣子搂在怀里,怏怏不乐打道回府。


    回到府中,恰好是用晚膳的时辰。


    平日里对她冷嘲热讽的大哥二哥三哥与几位嫂子一反常态,在阿玛面前表现得兄恭弟友。


    这会子兄弟几个与阿玛有说有笑喝酒划拳,三位嫂嫂亦是聚在一起谈笑风生。


    楚娴与阿玛和四哥浅酌几杯薄酒,假借不胜酒力,被奴婢搀扶回屋歇息。


    一回到闺房内,楚娴全无醉意,焦急坐在镜台前,迫不及待将池峥送的首饰匣子从暗格里取出。


    将首饰统统取出,整整齐齐摆在妆台上,整整十七件。


    两支桃木簪子,一支是流云簪,一支则是凤尾簪。


    还有四支玉簪,难得他千挑万选出艳丽纯正的红玉。


    紫玉与翠玉簪子也好,虽有细小裂痕,但她知道,这些簪子已是池峥这个穷书生从牙缝里省吃俭用熬出来的。


    他的钱匣子都已交给她保管,他定又悄悄做别的活计,才能攒下银子买这些籽料。


    除了桃木与玉石簪,还有五支银簪,款式各异。


    有耳挖簪、蝶纹簪、五蝠簪、如意纹簪、荷莲鬓钗。


    难为他了,也不知从哪儿查阅来的纹样,细致的不重样。


    楚娴将所有簪子都插在小两把头上,又将三个雕琢缠连理枝暗纹与卷云纹的素圈银戒指一并套在手指。


    还有一对儿鎏金嵌米珠耳坠,一对烧蓝点翠葫芦耳坠,一对白玉嵌碧玺耳环。


    勋贵之家的满女皆是一耳三钳,三对耳环正好凑一副。


    楚娴将一对耳环戴好,再要戴第二对之时,陡然想起她只扎过一对耳朵眼。


    她小时候扎耳朵眼,哭得撕心裂肺,阿玛费扬古是个不折不扣的女儿奴,一听她哭两声,就心疼的大手一挥,不准嬷嬷继续扎耳朵眼。


    前几日内务府的老嬷嬷前来检查她的宫廷礼仪规矩。


    发现她不曾戴一耳三钳,当即就跑到她阿玛跟前告刁状,被阿玛一顿打太极搪塞,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她绝不当四福晋,压根无需扎六个耳朵自虐。


    楚娴揉着耳垂上秀雅的米珠耳环,目光注视镜中满头钗环,只可惜这些钗环只能当林姝的时候佩戴。


    否则定会被人瞧出端倪来。


    “姑娘,奴婢伺候您梳洗,呀姑娘您头上簪钗插得太繁密,奴婢帮您卸下几件,免得抻着头皮。”


    “不打紧。”楚娴接过穗青递来的热帕子,仰头敷面。


    叮叮噹噹珠翠碰撞声不绝于耳。


    直到熄灯就寝,楚娴仍是我行我素,戴着满头珠翠歇息。


    第二日头皮阵阵发紧酸疼,无奈之下,她只能将池峥做的首饰取下,仔细藏在暗格里。


    年关已至,楚娴日日都忙着处理名下产业核销对账之事,待缓过神来,已是除夕夜。


    也不知池峥主仆这几日是否回庄子,该是不会的。


    池峥说过要回保定府过年,待正月十五前两日赶回庄子。


    除夕家宴上,阿玛贪杯喝得烂醉,楚娴的四哥亦喝得酩酊大醉,抱着她的胳膊哭嚎,说不想小妹嫁人,怕她被四阿哥欺负。


    吓得四嫂慌忙捂紧四哥胡言乱语的嘴。


    楚娴没敢喝醉,这个家里唯一能管束她的亲人,只有阿玛与四哥。


    如今二人喝醉,她再无任何束缚,霎时挺直腰板,连夜让羡蓉套车,在城门落锁那一瞬,紧赶慢赶出城去。


    蜿蜒驶出一道残雪皑皑的山道,远远就瞧见庄子内烛光扑朔。


    “穗青,再快些。”楚娴满心欢喜,伸手理理云鬓。


    庄子内,苏培盛揣手蜷缩在廊庑下,守着徐徐蒸腾水雾的小火炉。


    炉子上熬煮着醒酒汤,今晚除夕宫宴,四爷罕见贪杯,默不作声一杯接一杯灌酒。


    待散宴,四爷醉醺醺离开紫禁城,一路风驰电掣来到庄子。


    这个时辰林姝压根不会来,也不知爷为何在除夕夜独自一人前来此地。


    此时爷竟站在雪地里堆起雪人。


    惟妙惟肖的女雪人,杏眼桃腮,粉面含春,一眼就能瞧出是林姝,爷正给林姝捏鼻子。


    “苏培盛,取长柄勺子来。”


    胤禛已酒醒大半,却愈发孤寂,鼻子总是雕琢不好,他恼怒地下意识抡拳,却猛地松开拳头,转而摊开手掌,轻抚她的杏眼。


    哒哒哒哒,突兀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踏在眉间心上。


    紧蹙一整晚的眉峰瞬时舒展开,胤禛眸中含笑,转身打开庄门。


    距离敞开的庄子大门还有十几步之遥,楚娴迫不及待朝池峥招手。


    马车尚未挺稳,她笑眼盈盈站在马车辕前,朝池峥张开双臂,一跃而起。


    楚娴双腿缠在池峥腰上,整个人依在他怀里难舍难分。


    “你喝酒啦?为何没回保定府过年?”她将脸颊埋在池峥颈窝细嗅,皱眉。


    “今日主家设宴款待,贪饮几杯,明日再回去。”


    胤禛垂首,吻住她晶莹红润的唇,大步流星往西厢疾步走去。


    穗青与羡蓉吓得赶忙关起庄子大门。


    姑娘与池峥从踏入院中那一瞬,一路拥吻痴缠着入西厢。


    眼见那二人躺倒在床榻上拥作一团,羡蓉慌忙伸手推推躇在原地瞠目结舌的穗青。


    穗青回过神来,拔腿冲到西厢窗下提醒:“林林姝!你与池峥今晚都吃醉,还是起来先喝醒酒汤吧。”


    “林姝!”房内二人激吻的声响不断传来,穗青一咬牙,推门而入。


    “林姝,起来喝醒酒汤吧。”


    穗青战战兢兢站在幔帐外头,隐隐约约瞧见两道交叠身影,庆幸还穿着衣衫。


    “急什么啊!”苏培盛气窒:“醒酒汤还没煮沸呢!”


    幔帐后,楚娴涨红脸,抬手擦干净池峥俊脸上密密麻麻的口脂红印子。


    胤禛压下恼怒,指腹缱绻摩挲她被吻迷乱的唇瓣,忍不住低头,将她唇上残余的胭脂吻尽。


    二人早已气息凌乱,呼吸急促,胤禛翻身躺在姝儿身侧。


    好一会儿,才勉强喘匀气息。


    穗青依旧不依不饶,硬着头皮站在幔帐外头:“林姝,醒酒汤已熬好,你与池峥可起身喝醒酒汤啦。”


    “知道了。”


    楚娴没好意思发火,在昏暗幔帐里摸索,想牵池峥的手。


    浦一靠近他指尖,他大掌反手握紧,主动伸手与她十指紧扣。


    楚娴掀开幔帐,牵紧池峥,二人蹀躞离开床榻。


    穗青已捧着醒酒汤等候多时,见姑娘媚眼如丝眸色尚迷离,慌忙垂下脑袋。


    羡蓉壮着胆子,在姑娘身上逡巡一遍,但见姑娘鬓发微乱,唇瓣的口脂都迷乱得模糊轮廓,衣衫前襟更是被揉得皱巴巴。


    池峥也没好到哪儿去,脸颊和下巴都是口脂印子。


    “池大管事,喝醒酒汤吧。”羡蓉没好气的将醒酒汤杵到池峥面前。


    胤禛心里窝着火,侧过脸不理。


    楚娴见状,忙将手里的醒酒汤递到池峥唇边,喂他喝下小半碗。


    哄池峥喝下醒酒汤后,楚娴眺向窗外,一眼就瞧见孤零零的小雪人。


    待看到雪人头上正红的发带,她错愕一瞬,继而满眼笑意抓住池峥的手。


    “怎地只有一个我孤零零等你,再捏一个池峥陪我可好?”


    “好。”胤禛柔声,缱绻伸手拢紧她身上的斗篷。


    谈笑间,孤零零的红衣小雪人身边,很快紧挨着个板着脸的淄衣小雪人。


    砰砰砰


    子时已至,炮仗声此起彼伏。


    楚娴与池峥一道点燃炮仗,迎来康熙三十五年大年初一。


    是夜,羡蓉高挑的身影倒影在门扇,楚娴依偎在池峥怀里,


    时不时偷吻他,却不敢出声。


    门外羡蓉支着耳朵,密切留意屋内声响,她身侧,苏培盛脸都黑了,却敢怒不敢言。


    五更天刚过,穗青轻声擂门:“林姝,该起啦,今日辰时,还需盘点姑娘私库收到的节礼。”


    楚娴捂紧耳朵,到底还是池峥明事理识大体,亲自伺候她更衣,又替她挽发,搀扶她起身。


    “姝儿,我今日回保定府,三月初一前后归来。”


    胤禛甚至无法确定那日能否如期前来,明日他需前往盛京,与大哥一道主持祖陵春祭。


    “啊?为何要拖延到三月初一?”


    楚娴费解,从保定府归京,来回顶七八日。


    “你有所不知,我祖籍盛京,多年不曾回祖宅祭奠,想在婚前将你我之事告慰祖宗,祈愿祖宗能庇佑你我婚事顺遂。”


    胤禛并未敷衍,他的确要在祖陵祈愿,保佑姝儿万事顺遂。


    楚娴自是知晓池峥祖籍盛京,从盛京到京城,星夜兼程来回都需一个半月,池峥承诺三月初归京,已是强人所难。


    “盛京路途遥远,三月初一如何能归来?至少要到四月初一,不如你待到清明祭祖后,再归来也不迟。”


    待池峥清明后归来,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好,都依你。”


    胤禛点头,待清明归来一个月之后,就是他与那拉氏大婚之期。


    “我会给庄子寄信,你记得抽空来收信。”


    “管事一职我今日辞去,让姑娘另请高明,我既不曾为她效力,自是不能白拿她的银子。”


    楚娴愣怔,没想到池峥如此刚正不阿,当即应允:“好。都听你的,路上小心,书信尽管往庄子送来。”


    “姑娘会另外安排人看守庄子,我借机将相熟的奴婢调遣来此处。”


    她决定回去之后,安排个老实本分的仆从专门留在庄子里负责收信。


    不觉间下起鹅毛大雪,池峥将她抱入马车内,站在雪中送她归去。


    直到马车转过山坳,楚娴放下马车帘子。


    待正月十五过后,好戏也该鸣锣开唱。


    她只需乖乖待在府邸,一概不解释不回应,等同于做实谣言。


    正月初五,楚娴收到池峥第一封来信,他昨日已从保定府出发前往盛京。


    楚娴仔细详览信件之后,阅后即焚。


    府邸里人多眼杂,她不能在这节骨眼上被捏住任何把柄。


    每隔三五日,她都会收到池峥的信与沿途采买的特产。


    转眼间已至三月二十,楚娴却慌乱得坐不住,甚至恐惧的寝食难安,彻夜不眠。


    为何四九城内安静得让人心慌?


    最迟本月初,那些苦主就该入京敲登闻鼓鸣冤叫屈才对。


    而她此刻本该在刑部大牢内,她的婚事也因她是戴罪之身而作废。


    奈何事与愿违,四九城内春和景明,平静的让她绝望。


    府邸里似乎也暗潮涌动,楚娴兄长五格甚至特意告假在府中,说要等她大婚之后再回江南。


    而她的阿玛费扬古,更是耳提面命,让她务必日日陪他一道用膳。


    此时羡蓉端着托盘入内,将梅瓶中盛放的桃花换成蓝紫花楹。


    “羡蓉,你去请婉凝过府一叙。”


    大婚在即,阿玛与四哥将楚娴彻底禁足府中,但凡她出门,务必需十几个仆从跟随,前呼后拥。


    她身边的奴婢更是不能随意踏出院子半步。


    楚娴隐隐察觉到不对劲。


    “姑娘,您大婚在即,这几日京中又风寒盛行,老爷昨儿已吩咐闭门谢客。”


    楚娴若有所思盯着羡蓉,忽而冷笑,沉着脸寒声质问:“是谁?你?还是穗青?”


    羡蓉战战兢兢匍匐在地。


    “姑娘,奴婢们也是为您着想,姑娘恕罪。”


    楚娴眼前一黑,虚浮跌坐在月牙凳。


    “我阿玛与四哥知道多少?从实招来,若还不说实话,立即从我身边滚。”


    “老爷老爷知道池峥,但但旁的不知,只知您与池峥有私情,旁的都不知,他不知您是以林姝的身份接近池峥,我们不敢说。”


    羡蓉冷汗涔涔:“姑娘,奴婢也是为您好,您与池峥断不能再纠缠下去,否则否则老爷定容不下他。”


    “你”楚娴满眼惊恐呵斥:“放肆!滚!都滚出去!”


    “滚啊!”


    她从不曾对奴婢恶语相向,此刻却又惊又怒,尖着嗓子歇斯底里咆哮。


    “娴儿!休要任性!你若再任性,阿玛即刻派人杀了那引诱你的穷书生!”费扬古急步踏入屋内。


    “阿玛,他是无辜的!求您饶过他。”楚娴痛哭流涕,软下膝盖,跪在阿玛面前。


    “你乖乖准备出嫁,念在那书生给你灵药的份上,我答应既往不咎。”


    费扬古痛心疾首,撩袍屈膝跪在女儿面前:“乌拉那拉氏全族的命都捏在你手里,即便你不管阿玛与你四哥,难道你要让你的小侄儿侄女们陪你一起死吗?”


    “当年阿玛拼尽半条命,为你谋求这桩门不当户不对的婚事,已是心力交瘁,阿玛老了,再无法为你遮风挡雨。”


    “娴儿,你该学着长大,万不可再任性妄为,阿玛求你,呜呜呜”


    眼见年迈的阿玛老泪纵横,哭得泣不成声,楚娴愧疚落泪,哑口无言。


    “娴儿,四阿哥对你有情,这些时日关于你的不利谣言,都被四阿哥不遗余力镇压。”


    “否则就凭你任性做的那些事,随便捅出去一件,你如今都已深陷囹圄,免不得挨板子蹲大牢。”


    “什么??”楚娴满眼震惊,恨的一口银牙险些咬碎。


    该死的四阿哥是不是中邪了?


    在她的谋算中,四阿哥定会不计代价对她落井下石,在退婚这件事上与她达成共识,推波助澜。


    他到底发什么疯!!


    完了全完了她被该死的四阿哥算计的万劫不复,楚娴瘫坐在地。


    四阿哥到底想做甚?


    他明明对她恨之入骨,为何还要处心积虑维护她?


    楚娴泪流满面,瑟瑟发抖蜷缩起身子。


    那个疯子到底想做甚?即恨毒她,却又要娶她。


    楚娴悲痛欲绝,急火攻心,心口处针扎似的剧痛袭来,她痛苦捂紧心口,太痛了,连呼吸都觉痛不欲生,万箭穿心也不过如此。


    喉头一阵腥甜溢出,她痛苦阖眼,再无力气睁眼面对无助绝境。


    “来人!快来人!”


    费扬古被女儿喷一脸鲜血,撕心裂肺惊呼


    四月十六,和雨乍晴。


    费扬古愁眉苦脸,亲自将郭络罗氏请进娴儿闺房内。


    郭络罗氏一踏入房内,险些被刺鼻药味熏晕。


    待看清楚床榻上形容枯槁憔悴的娴儿,郭络罗氏没忍住哭出声来。


    “娴儿,你怎变这样了?娴儿”


    “还需劳烦婉凝姑娘规劝一二,哎劝她喝药,喝两口都成。”


    郭络罗氏抹干净眼泪,慌乱接过药盏,坐在拔步床边。


    当手掌握紧娴儿胳膊之时,险些吓得惊呼。


    她瘦的让人心疼,郭络罗氏甚至不敢用力,就怕将她纤细的胳膊折断。


    “娴儿,对不住,是我无能,派去散播消息的人都被刑部抓了。”


    “今年轮到四阿哥轮值刑部,他好狠,杀得我措手不及,还去胤禩面前告状,甚至还惊动安亲王府。”


    “我被禁足一个月,昨儿才被放出来,今儿要不是你阿玛亲自去请,我都没法从安亲王府出来,呜呜呜,胤禩那混蛋不肯帮我,我恨死他了!半个月都不理他!”


    床榻上失魂落魄游魂似的娴儿终于缓缓转动眼珠子,郭络罗氏满眼愧疚,潸然泪下。


    “别为我与八爷置气,我这辈子算是没了指望,我们二人至少有一人要好好过这一生。”


    “娴儿,我们都会好起来的,四阿哥其实挺好的,你婚后可与他多接触接触,说不定就看对眼了。”


    郭络罗氏捻起小银勺,小心翼翼伺候娴儿喝汤药。


    楚娴忽地定定看向婉凝:“


    是,我不能死,我还不能死,他不让我活,我偏要活给他看!我要活!我要熬死他,婉凝,我定会护你周全!你别怕别怕”


    楚娴抓紧婉凝手腕,缓缓坐起身来。


    历史上八福晋郭络罗氏被雍正赐死,挫骨扬灰。


    她不能让挚友婉凝不得善终。


    她必须拼尽所有,将那人从皇位拽下,即便与他同归于尽。


    郭络罗氏听不懂娴儿在胡言乱语什么,只含泪点头:“好好好,你护着我,你护我一辈子可好?”


    “好。”楚娴哽咽抱紧婉凝,泣不成声:“婉凝,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对不起他呜呜呜”


    幔帐后传来痛不欲生的啜泣声,闻者落泪。


    “我要梳妆。”楚娴含泪起身,指腹印去眼角泪痕。


    “我要梳妆。”她喃喃着,踉踉跄跄走向妆镜。


    “娴儿,我帮你,我帮你。”郭络罗氏紧紧跟在娴儿身边。


    楚娴被婉凝搀扶,坐在妆镜前,虚弱的甚至打不开暗格,只能哀求婉凝取出匣子。


    在琳琅满目的首饰中,她挑出池峥做的三副耳环,戴上一副。


    她含笑看向镜中人,有气无力拿起第二副白玉镶碧玺石耳环,撑手靠近耳朵。


    “娴儿,你做甚?”


    不待郭络罗氏反应过来,娴儿已然用耳环在耳朵上戳出血淋淋的耳朵眼来。


    “我在戳一耳三钳啊,老嬷嬷说皇家儿媳都需佩一耳三钳,这是规矩。”


    “呵呵呵呵,皇家我今后就是四阿哥福晋乌拉那拉氏,再不是楚娴,没有楚娴了。全都没有了”


    楚娴冷笑着,将第三副耳环戳进耳垂。


    “穗青,我要用膳。”楚娴失魂落魄盯着镜中淌血的耳珠。


    四阿哥,此刻开始,谁也别想善终。


    待吃过晚膳,楚娴将穗青叫到跟前。


    “你去庄子等着池峥,将这些交给他,就说就说我对不起他,请他别纠缠。”


    穗青接过沉甸甸的包袱,微讶异。


    她并未立即前往庄子,而是带着包袱,来到前院书房内。


    费扬古沉默不语,打开包袱,不免心酸,娴儿当真对那书生情根深种。


    竟将半副身家相赠。


    “老爷,奴婢该如何做?请您示下。”


    费扬古沉吟片刻:“给他吧,若那书生纠缠不休,杀。”


    “慢着,你在那庄子立座坟茔更为妥当,就说她已身死,如此那书生定不会纠缠。”


    穗青领命,连夜纵马疾驰赶往潭柘寺庄子上,等候池峥归来。


    这边厢费扬古将穗青打发走之后,第二日一早,四阿哥身边的心腹太监苏培盛施施然前来。


    大婚在即,他送来皇子福晋制式的婚服,另送来一份钦天监筛选过的陪嫁仆从名单。


    费扬古扫一眼那名册,并无不妥,随手丢给仆从处理。


    仆从扫一眼,忽而焦急提醒:“老爷,林姝数月前在盛京身亡,这名单上的林姝并未除名,可要禀报给四阿哥,将名单修正?”


    费扬古满不在乎:“四阿哥日理万机,此等琐事不必惊扰他,你随便安排个奴婢,将她的名字改成林姝即可,不打紧。”


    仆从点头,捧着名册躬身离去


    穗青趁夜回到庄子,当即在庄子后边的空地立衣冠冢,殊不知从她踏入庄内那一瞬,就被潜藏在暗处的探子盯紧。


    探子连夜将穗青在庄子立衣冠冢的消息禀报给苏培盛。


    苏培盛纳闷,不知穗青要做甚。


    五日后四爷归京,还有二十日,四爷即将与那拉氏完婚,这几日奴才们忙得人仰马翻。


    新府邸内张灯结彩,只待新婚之喜。


    他暂时没功夫琢磨衣冠冢的事。


    四月二十一,胤禛归心似箭,纵马疾驰前往庄子。


    苏培盛打马跟在四爷身后,将穗青在庄子立衣冠冢的消息禀报给四爷。


    “林姝一切可好?”胤禛心中忐忑不安,已有半月不曾收到她的书信。


    “她在陪嫁名单之列,估摸着正伤心,不知该如何面对池峥。”苏培盛挠头。


    主仆二人快马加鞭来到潭柘寺别庄。


    第30章


    穗青一看到风尘仆仆赶来的池峥,没忍住捂着嘴角啜泣。


    “池峥,你可算回来了,林姝林姝死了。”穗青垂眸压下慌乱。


    胤禛如遭雷击,愕然顿步。


    却想起苏培盛提及那是空荡荡的衣冠冢,才勉强压下心底慌乱与悲戚。


    “呜呜呜,林姝冲撞姑娘,被乱棍打死了,呜呜呜”


    “这是林姝临终前求我交给你的,她说对不起你。”


    穗青将姑娘交代的匣子交给满脸悲痛,泫然欲泣的池峥。


    临行之前,老爷将姑娘给池峥的产业财帛抽走大半,只留给池峥一千两银子、这座庄子,与寸土寸金的南锣鼓巷一处旺铺。


    这些产业拉拉杂杂加起来,池峥这穷书生几辈子都赚不到。


    “哎哟,这这这,林姝一个小丫鬟,哪来这么多积蓄?”苏培盛满眼震惊。


    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可一时半会说不上来。


    若非林姝三人并未戴人皮面具,他都要怀疑林姝是费扬古藏在外头的奸生女了。


    这座庄子虽狭小,可毗邻四九城,少说也值八百两银子。


    而南锣鼓巷那座旺铺更是天价,虽铺面不大,只是在斜巷里,可至少值一千两。


    林姝一个小丫鬟,如何能攒下近三千两的家当。


    胤禛并未惊疑,他了解姝儿,姝儿冰雪聪明,莫说三千两,只要她肯花心思钻营,攒下三万两都不足为奇。


    “哎,我就实话与你说吧,这些遗产里头,有林姝爹娘留给她的嫁妆,姑娘赏下的银子,还有姑娘赏的铺面与庄子。”


    “姑娘何故要赏林姝铺面与庄子?”胤禛揪住破绽。


    “你忒小看我们林姝,林姝怎么就攒不下这些家当?她若愿意,能攒下十倍。”


    “姑娘.姑娘想让林姝当陪嫁通房丫鬟,赏赐下好些财帛,可林姝不愿。”


    “她急火攻心一病不起,绝食半月,没熬过去”


    “她临去前,嘱咐我将她攒下的产业赠予你。”


    穗青说到伤心处,涕泗横流。


    这句话半真半假,一想到姑娘瘦成红粉骷髅的惨状,她依旧忍不住瑟瑟发抖。


    胤禛面色铁青,负在身后的手愤怒攥紧,他知道穗青今日谎话连篇,但唯独这句话定所言非虚。


    姝儿贞烈执拗的性子,的确会做出如此决绝之事。


    他心疼抿紧唇,姝儿定在那拉氏身边受尽搓磨。


    眸中淬满滔天怒意。


    那拉氏!他定要那拉氏不得好死。


    胤禛懊恼自责,即便被他间接逼到绝境,她仍是挂念他,将一生积蓄赠予他。


    他含泪将已过契的文书攥紧,彳亍走到姝儿衣冠冢前,俯身抱紧冰冷刺骨的墓碑。


    “池峥,节哀,我先行一步。”穗青一刻都不敢多待,担心露出破绽。


    她就怕池峥会纠缠不休,追问到底,若当真如此,她必须斩杀池峥主仆。


    姑娘若知道她杀了池峥,定会将她碎尸万段。


    待穗青打马离去,苏培盛凑到四爷身侧。


    “爷您请放心,近来费扬古府上并无任何尸首运出,昨儿费扬古才在陪嫁名单上盖印画押,奴才瞧真真儿的,林姝的名字在列。”


    “断不会出任何纰漏,哎,林姝当真对您情深意重,竟把家当都给您。”


    “嗯。”胤禛眸中水汽氤氲,声线下意识温柔。


    恨不能明日大婚,将姝儿名正言顺留在身边,弥补对她的亏欠


    大婚前夜,子时刚过,楚娴颓然坐在妆镜前,任凭全福老太太说着吉祥话,伺候她绞


    面开脸。


    “姑娘好福相,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今后定能儿孙满堂夫妻圆满,奴婢开始伺候您梳头挽发啦,一梳梳到尾,二梳举案齐眉”


    “嬷嬷,我乏累得很,快些。”楚娴打断全福老太太啰嗦之言。


    两个全福老太太面面相觑,去岁她们伺候三阿哥福晋出阁之时,三福晋听着吉祥话,满眼喜色,还赏下不少喜钱。


    怎地轮到四福晋这,却被甩脸子?


    楚娴疲惫不堪,随意从匣子里取出封好的喜钱。


    “嬷嬷辛苦了。”


    老嬷嬷欢喜手下喜钱,待看清楚是金馃子,登时笑逐颜开,闭紧嘴巴为四福晋开脸梳妆。


    待妆罢,楚娴甚至懒得看镜中满头珠翠的模样,闭眼扯过盖头,眼不见为净。


    满人娶嫡妻在半夜迎亲,四阿哥贵为皇子,自是不会纡尊降贵前来迎亲。


    今晚前来迎亲的是内务府总管率官二十名,由护军参领率护军四十名,銮仪卫校尉抬着八抬红缎围彩轿,前来接亲。


    子时刚过,迎亲彩轿陈于中堂,楚娴在女官搀扶下,浑浑噩噩趴在兄长五格身后,双脚不得沾地,被兄长背到花轿内。


    她与四阿哥在紫禁城南薰殿内大婚,入花轿之后,一路唢呐高奏,鼓乐喧天,聒噪恼人的锣鼓唢呐不胜其烦,楚娴痛苦捂紧耳朵。


    也不知煎熬多久,花轿倏地停稳。


    “福晋,到紫禁城啦,四阿哥需向花轿虚射三箭,意为驱除新娘身上红煞。箭只射至轿前而已,您不必惊慌。”


    女官在花轿外头小声提醒。


    楚娴坐直身子,大婚流程她已被迫烂熟于心,破红煞之后,她还需跨火盆与马鞍,方能入洞房内。


    咚一声闷响,四阿哥第一箭射在轿沿,紧随其后又是咚地一声,第二箭射在轿帘。


    好烦,就不能连射三箭吗?磨磨蹭蹭,楚娴忍不住翻白眼。


    花轿外,胤禛挽弓,正欲射第三箭,忽而身侧围聚的奴婢中传来低声轻呼:“林姝,往花轿边挪挪步。”


    慌乱间,他下意识收紧臂弯,拉满弓弦,恍惚之际,箭矢已意外射出。


    喜箭并不伤人,胤禛朝人群侧目,却不见熟悉倩影,莫名慌张。


    花轿内,楚娴正不耐烦,忽而凄厉箭鸣破空而来,嘶啦一声裂帛脆响。


    楚娴吓得往后仰,慌忙掀开半个红盖头,鼻尖恰好抵在一簇包裹红绸的箭锋上。


    她吓得捂紧嘴巴,若这箭头并未包裹红绸,此刻她已被四阿哥一箭射穿脖颈,惨死在花轿内。


    疯子,好歹是天潢贵胄皇族子弟,在众目睽睽之下竟连体面都不要,如此恶趣味作弄她。


    “哎哟,今儿四爷没戴扳指,挽弓失了准头力道,福晋您没事吧。”


    阴柔的男子声音传来。


    是苏培盛。


    “无妨。”楚娴按住狂跳心口,颤声回应。


    “呵,究竟有意无意,四阿哥心中有数。”


    婉凝愤怒的声音传来。


    “娴儿四福晋,您该下花轿了。”婉凝轻声提醒。


    轿帘被掀开,透过盖头穗子缝隙,楚娴瞧见婉凝手腕上一步一响垂落的朱红相思豆。


    她压下恐惧,抓紧婉凝的手。


    另一只手则虚扶着女官,缓缓走出花轿。


    “娴儿,注意脚下,跟紧我。”婉凝温声提醒。


    楚娴低头,目光落在脚下的红毡,一步步踏着延绵看不见尽头的红毡往前走,每走一步,都觉如履薄冰。


    “福晋,踩过红毡,象征一生一路鸿运当头。”


    楚娴手里被塞进个沉甸甸的宝瓶,她抱紧冰冷宝瓶,勉强压下恐惧。


    行至殿门处,脚下出现火盆。


    楚娴屏息凝神,抬腿跨过火盆,一颗心却随着火盆里的喜炭一并焚为灰烬,心如死灰。


    隔着红盖头,胤禛一身大红吉服,面容沉静如水,负手静立在喜床前。


    “四阿哥,请您用喜秤挑开福晋红盖头。”


    “待盖头揭开,还请四阿哥将喜秤抛到房梁,抛得越高越吉祥,寓意夫妻姻缘称心如意,上达天神。”


    “嗯。”胤禛接过金杆,一把掀开那拉氏红盖头,扬手将金杆抛向空中,不耐烦转身,懒得细看。


    当啷一声脆响,喜秤跌落在地。


    一旁的老嬷嬷瞪圆眼睛,继而尬笑两声:“丢得好啊,掷地有声,落地生根,四阿哥与福晋贤伉俪,定能尽早开枝散叶。”


    眼前陡然亮堂起来,楚娴眯起眼来逡巡四周,恰好撞见一道芝兰玉树的挺拔身影。


    那人一身喜庆红衣背对着她。


    楚娴热泪盈眶,她真是疯了,竟觉得他是池峥。


    她曾一度以为会嫁给池峥,当他的妻,与他洞房花烛举案齐眉。


    早知道大年初一那日,是与他最后诀别,她就该好好与池峥道别,该拼尽全力抱紧他,多抱会也好。


    “四阿哥,请您抚摸福晋青丝,祈愿夫妇二人白头偕老。”


    那人踅身款步而来,楚娴垂眸,他指尖迅速拂过她鬓角,快得甚至撤回手掌之时,甚至能瞧见残影。


    楚娴冷笑,他方才虚张声势,并未触及到她的鬓发。


    “四阿哥,四福晋,奴才伺候二位饮合卺酒。”


    老嬷嬷将匏瓜一分为二,各盛酒于其间,匏瓜另一端用红丝线连柄,象征夫妻连成一体。


    四阿哥只轻抿一口,面无表情将匏瓜递给奴才,楚娴压下嫌恶,只用唇瓣濡湿酒水,端着从容笑意,将匏瓜递给女官。


    合卺礼结束,女官端来一盘子孙饽饽,穗青夹起一颗生饽饽递到她唇边。


    楚娴象征性抿一口,在嬷嬷催问生不生之时,掩唇违心回应:“生的。”


    心底却在冷笑。


    放心吧四阿哥,他既要逼她当上这个四福晋,她定要好好答谢,定让他后宅永无宁日,再听不见一声婴孩啼哭,让他断子绝孙。


    “礼成~奴才恭贺四阿哥与四福晋新婚大喜。”


    一众奴才们匍匐在地连声道贺,苏培盛与穗青忙不迭给奴才们派发喜钱。


    待众人退去,楚娴独坐在南炕静坐一整日,名曰“坐福”。她需保持静坐一整日,直到洞房之夜,与四阿哥择吉时圆房。


    礼成之后,四阿哥已然到南薰殿前殿招呼宾客,洞房里只剩下楚娴身边伺候的奴婢。


    春嬷嬷伺候她卸下满头珠翠钗环,郑嬷嬷则在清点礼单。


    穗青与羡蓉二人准备沐浴更衣之物。


    “春嬷嬷,一会让林姝沐浴更衣,装扮得精致些,在隔扇后头的次间里守夜。”


    “福晋,今儿是您与四阿哥新婚之夜,今晚就唤林姝前来伺候,早了些。”


    春嬷嬷惊诧,隔扇门次间值夜的奴婢特殊,需代替福晋与四阿哥行房事,以做固宠之用。


    哪儿有新婚之夜就着急让陪嫁丫鬟分宠的。


    “不早,你再让春晓也梳洗一番,与林姝一道在次间守夜。”


    阿玛为她准备好四个模样周正的丫鬟,用来在房中固宠之用,也不知够不够用。


    “福晋,那二人尚未赐下绝子汤,不如先饮下绝子汤再安排在此间伺候?”


    春嬷嬷面色凝重提醒。


    “不必,你记得与她们交代一句,就说谁能怀上四阿哥子嗣,我定有重赏。”


    楚娴抻一抻酸疼懒腰,巴不得今日折磨人的癸水能提前造访,如此就无需与四阿哥圆房。


    她甚至不愿与四阿哥圆房,就更不可能为他生孩子。


    历史上四福晋嫡子弘晖年仅八岁短折而死,与其与不爱的男人生下注定早夭的孩子,不如不让那可怜的孩子诞生。


    “都下去吧,把床榻上的花生红枣都收走,我不喜欢。”


    “福晋万万不可,撒帐用的花生红枣莲子与桂圆,寓意早生贵子,第二日方能扯去。”


    春嬷嬷苦口婆心劝说。


    “知道了,你们都到外头伺候。”


    楚娴头疼扶额,待众人离去,她失魂落魄走到妆镜前,随手拿起金剪子,盯着龙凤烛上跳跃扑朔的烛光出神。


    龙凤烛需彻夜长明,直至燃尽,祈愿夫妇和谐,白头偕老。


    楚娴苦笑摇头,她曾与池峥陶侃过,新婚之夜要准备儿臂粗的龙凤红烛,烛上要他亲自提笔写百年好合,烧个三天三夜。


    她眸中含泪,缓缓趋近烛火,轻启唇瓣,将龙凤烛吹灭。


    亮堂烛火熄灭那一


    瞬,春嬷嬷已满眼惊恐冲入洞房内,一个箭步冲到熄灭的龙凤烛前,哆嗦着将龙凤红烛重新燃起。


    紧随而来的穗青与羡蓉脸色都吓得尸白。


    “不打紧不打紧,两息而已,没人瞧见。”春嬷嬷后怕地捂紧心口。


    瞧见春嬷嬷与一众奴婢因她任性妄为,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楚娴心生愧疚。


    “都下去吧,我先歇息会,我乏累得很,不闹了。”


    楚娴疲累挥手,春嬷嬷领着羡蓉穗青退下。


    这边厢苏培盛笑眼盈盈来寻春嬷嬷。


    “嬷嬷,听闻洞房次间今晚要歇人,不知是哪位姑娘?往后次间里歇人,你需提前与杂家知会一声,免得四爷问起来,杂家一问三不知,回头你我都得吃挂落儿。”


    “今晚是姑娘的陪嫁通房丫鬟林姝与春晓歇息在次间。”


    “嗨,大婚之夜安排太多丫鬟伺候不合适,就林姝吧。”苏培盛嘴角的笑容压不住。


    今儿忙得焦头烂额,还未去瞧瞧林姝,也不知她如何了。


    说来气人,费扬古安排来的穗青与羡蓉竟不是庄子上那两个,苏培盛此刻忐忑万分,就怕一会见到陌生的林姝。


    “春嬷嬷,哪个是林姝啊?让她过来说话。”


    苏培盛心中愈发不安,左眼皮今儿突突跳一整日,他必须立即见到林姝,方能安心。


    春嬷嬷不卑不亢回应:“回苏公公,林姝正在偏殿里沐浴更衣,这会儿见不大合适。”


    “嗨哟,这有什么不合适的?凡是送到四爷身边的奴才,都需杂家掌掌眼,免得冲撞四爷。”


    苏培盛来气,福晋那拉氏身边的嬷嬷与奴婢心眼子都多,气性儿大,叫不动。


    春嬷嬷似笑非笑看向苏培盛,她是福晋身边的掌事嬷嬷,一言一行都代表四福晋的脸面,绝不能在旁人面前唯唯诺诺。


    她与苏培盛算平级,分别掌管前院与后院事宜,井水不犯河水。


    苏培盛今儿着实越界了,她若退让,丢的是福晋的脸面。


    “苏公公,这是后宅之事,要不咱现在去福晋跟前说话?”


    苏培盛挠头,福晋是后宅的女主人,今儿的确是他关心则乱,忙不迭陪笑:“哎哟春嬷嬷,杂家也是担心冲撞主子,既如此,那今儿就先安排林姝伺候吧。”


    春嬷嬷客套点头,她其实一个丫鬟也不想安排,如今苏培盛开口,她不得不留林姝在次间伺候。


    苏培盛与春嬷嬷寒暄几句,就到前殿里寻四爷。


    “爷,今晚次间里值夜的是林姝。”


    “嗯。”胤禛捏紧酒盏,扬唇一笑,眸中漾起缱绻柔情。


    亥时三刻刚过,楚娴正斜依在喜床上剥花生桂圆吃,门外传来奴婢们请安的动静。


    “给四爷请安。”


    “四爷安。”


    她忙不迭坐正身子,慌乱朝隔扇后的次间凝一眼。


    胤禛被奴才簇拥着入洞房内,但见那拉氏素面朝天,穿着正红寝衣木讷站在床榻边。


    胤禛目光冷冽,美则美矣,却空有其貌,令人生厌。


    “爷,妾身伺候您更衣。”楚娴话虽如此说,却愣怔在原地垂着脑袋,不曾挪步。


    “不必。”胤禛眼角余光落在次间那道朦胧身影,语气愈发柔软。


    “福晋,你若困,可先歇息。”胤禛说罢,正眼都不曾给那拉氏,径直绕去耳房沐浴更衣。


    待耳房内传来洗漱声,楚娴壮着胆子开口:“爷,妾身今儿身上不爽利,不如让妾身陪嫁的奴婢林姝伺候您沐浴更衣可好?”


    楚娴支着耳朵等候良久,就在她以为那人瞧不上她身边的奴婢之时,忽地传来一声极低沉喑哑的回应:“可。”


    楚娴喜出望外,压下狂喜催促:“林姝,替我好好伺候四阿哥,西配殿里还有好些贺礼需盘点,我先去瞧瞧。”


    楚娴迅速披上外袍,脚下生风踏出洞房内。


    耳房内,胤禛靠在水汽氤氲的浴桶内,身后脚步声渐近。


    靠近些,他甚至能嗅到姝儿今日擦的脂粉香气,气味浓丽,胤禛蹙眉。


    丫鬟夏荞月初才被更名为林姝,不成想竟好运连连,被姑娘选为房里伺候的丫鬟,专门为姑娘固宠之用。


    此时夏荞压下狂喜,原以为还需蛰伏许久,才能得到被四阿哥宠幸的机会,没想到今晚天降好运。


    她扭着杨柳细腰莲步轻移,姑娘并未给她们灌下绝子汤,若她有命怀上皇嗣,定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只要她母凭子贵,今后谁是主谁是奴,还未可知。


    “四阿哥,奴婢林姝,奉福晋之命,前来伺候您沐浴更衣。”


    夏荞捏着嗓子,娇滴滴柔声细语。


    哗啦一声突兀水声传来,四阿哥倏地站起身,长身玉立,缓缓转过身。


    夏荞屏住呼吸,皇子龙孙当真是龙章凤姿,湛然若神。


    被俊美无俦的四阿哥目光灼灼看来,夏荞已浑身酥软,与这般状貌若画的男子春风一度,即便现在去死,也值。


    夏荞死了,脖颈被拧断,破麻袋似的丢在浴桶边。


    苏培盛哆哆嗦嗦匍匐在面色阴鸷的四阿哥脚下,大气都不敢出。


    完了,全完了。


    穗青在庄子立的衣冠冢竟是真的,林姝死了,甚至没留下全尸。


    苏培盛哭丧着脸,暴怒的四爷拔剑,苏培盛吓得抱紧四爷大腿:“爷,今儿是您与福晋大婚之喜,不可啊”


    “滚!!”胤禛怒喝。


    楚娴被正殿内暴怒的呵斥声吓得双腿发软。


    “出何事了?”她瑟缩到门边。


    “福晋,林姝林姝不知为何冲撞四阿哥,被被四阿哥杀了”穗青满眼惊恐。


    “去看看。”楚娴气窒,对林姝的惨死愧疚万分。


    疯子!


    既不喜她安排的丫鬟,赶走就是,何必滥杀无辜。


    压下惊怒来到洞房内,两个小太监正抬着尸首出来,忽地尸布被晚风掀开,赫然露出一双瞪出眼眶的血眸。


    楚娴吓得捂紧嘴巴,站在原地平复情绪之后,才拔步往幔帐后走去。


    “那拉氏!”


    一身暴呵传来,她一抬头,冰冷剑锋恰好抵在她眉心。


    只要再进一步,四阿哥即刻捅穿她的眉心。


    楚娴挺直腰板,不卑不亢看向满脸怒容的疯子,语气前所未有的平静,解脱的平静:“若今儿妾身殒命在洞房花烛夜,能让四爷解恨,妾身甘心受死,只求爷给个痛快。”


    “痛快?呵呵呵呵你可曾给无辜之人痛快,可曾给她活路?”


    楚娴听得一头雾水,什么叫她不给人活路?转念间,她想起四阿哥力挽狂澜,压下她筹谋已久的自污谣言。


    他定是知道她曾经残害无辜的丑事。


    “四爷,妾身不知您在说什么?您既选择替妾身压下那些谣言,自是相信妾身无辜,难道不是吗?”楚娴言之凿凿,故意恶心那人。


    “你!你!!”


    胤禛怒火攻心,悲痛欲绝,喉头一阵腥甜袭来,他咬紧牙关咽下血泪。


    可永失所爱,剥皮拆骨之痛,又如何能压下。


    他痛得蚀骨剜心,无力握剑,长剑坠地。


    “那拉氏”胤禛目光怨毒,唇角溢出血腥,眼前一黑,他看见姝儿含泪朝他张开双臂。


    “四阿哥!”楚娴眼睁睁看那人吐血昏厥在地,往后挪了两步,压根不打算搀扶他。


    “爷!”苏培盛吓得跌跌撞撞爬到四爷身边。


    新婚之夜,南薰殿内乱作一团。


    四阿哥原该在大婚第二日,偕新婚福晋依次去叩见太后、皇帝,还需去四阿哥生母德妃宫中行礼。


    却在新婚之夜莫名其妙病倒,缠绵病榻起不来身。


    紫禁城内谣言四起,都说楚娴克夫,传得有鼻子有眼。


    楚娴懒理谣言,此时正愁眉苦脸坐在病榻边,为昏厥的四阿哥侍疾。


    那疯子虚弱憔悴躺在床榻上,楚娴蠢蠢欲动,很想惫懒侍疾,若四阿哥身死,她就能彻底脱离苦海。


    可春嬷嬷一句话就像一记耳光打在她脸上,


    楚娴吓得衣不解带伺候在四阿哥身边。


    春嬷嬷提醒,大婚之夜,四阿哥若暴毙,楚娴定会被康熙爷迁怒,株连九族。


    为了九族,楚娴忍着想杀四阿哥的冲动,任劳任怨伺候他。


    第九日,是皇子福晋回门之日,四阿哥本该带她回娘家回门,在午时前回宫。


    该死的混蛋,生病也不挑好时候,楚娴气哼哼将湿热的帕子捂在他脸上,一顿解气的乱揉。


    “咳咳咳”


    帕子后传来几声虚弱咳嗽,楚娴吓得抓住帕子:“来人,快!四爷醒了!太医速来诊脉!”


    楚娴此刻的心情矛盾至极,既遗憾四爷没死,又庆幸他没死,矛盾得哭笑不得。


    用帕子捂紧脸,慌忙退到一旁。


    隔着太医与奴才们,楚娴与面色惨白的四阿哥对上眼神,后背瞬时沁出恐惧冷汗。


    他的眼神怨毒冰冷,就像那晚抵在她眉心的剑锋,令她不寒而栗。


    他的眼神直白,他想杀她。


    大婚第十日,四阿哥在奴才的搀扶下,带她去给皇太后、皇帝行朝见礼。


    紫禁城宫道上,楚娴踩着花盆底鞋紧赶慢赶追逐走在前边的四阿哥。


    都半死不活了,还能脚下生风,赶着投胎啊?


    他苏醒后愈发沉默寡言,平静的让人心慌,楚娴总觉得四阿哥在酝酿致命的阴谋诡计,这几日,她寝食难安。


    一闭眼,眉间就能感觉到刺骨绝望的寒意。


    楚娴踩着花盆底鞋走路,本就步履维艰,此时更是脚后跟都在隐隐作痛。


    不用看就知已磨出好几个血泡来。


    皇太后正病着,只隔着幔帐客套问候两句,又开始咳嗽。


    二人一前一后跪在宁寿宫前,四阿哥行三跪九叩礼,楚娴则依照规矩行六肃三跪三拜礼。


    带着太后的赏赐,楚娴一刻不停歇,跟随四阿哥到乾清宫给康熙爷请安。


    康熙帝端坐于龙椅之上,不怒自威,待老四带着福晋见礼起身,康熙帝将目光落在老四福晋脸上。


    乍一看,忍不住蹙眉。


    不曾料到费扬古的女儿容貌长开,竟是这般炽艳秾丽,明明当年还是乖巧秀气模样。


    康熙帝心底懊恼,早知那拉氏会长成这般妖艳无格的模样,他断不会将这样的女子赐给老四为嫡福晋。


    楚娴叩拜起身之时,偷眼看向站在康熙爷身后的梁九功。


    梁九功与阿玛费扬古以及江宁织造曹寅是发小,楚娴私底下得唤梁九功一声世伯,唤曹寅一声世叔。


    梁九功朝娴儿眨眨眼,不敢笑。


    待老四夫妇离去,康熙帝唤来梁九功。


    “老四年轻气盛,平日里让伺候他的太医和奴才多提醒,莫要过多沉迷女色。”


    梁九功虾着腰笑:“万岁爷,四阿哥性子冷清,性如白玉烧犹冷,四福晋容貌生得好,对四阿哥未必就是坏事儿,说不定能成四阿哥的解语花。”


    康熙帝笑而不语,点头。


    四子沉默寡言,喜怒不定,锯嘴闷葫芦似的,平日里能说一个字的绝不多说一句,言简意赅,像一字仙人。


    那般寡淡沉默的性子,若身边有个明艳些的福晋作伴,未必是坏事。


    “万岁爷,所谓儿孙自有儿孙福,您日理万机操劳国事,万不可因家事累着龙体,江山社稷还等着您来掌舵呢。”


    梁九功捧起一盏龙井,躬身放在御案前,后背已沁出细密冷汗。


    他在御前又帮衬费扬古这老小子一回,回头定让他请一桌柳泉居的席面。


    “费扬古在做甚?自从卸去九门提督一职,成日里也不知来紫禁城露脸,哼。”康熙帝笑骂。


    梁九功忙不迭帮腔:“他这几个月正忙着嫁闺女,如今四福晋成您的四儿媳,他没准明儿就巴巴的来递请安折子哩。”


    梁九功与费扬古是过命的交情,自是见缝插针说好话。


    费扬古打小就陪伴在康熙爷身边当哈哈珠子,还有江宁织造曹寅,若非跑到江南,少不得要与费扬古勾肩搭背来乾清宫。


    “梁九功,去朕的私库选一对金如意赐给那拉氏,儋州府去岁进贡的红珊瑚盆景一并赐下去。”


    “四川总督进献的蜀锦赐给她一匹,免得费扬古说朕对他女儿不好。”


    “万岁爷,五月太子妃册封,您已赏下一对儿金如意,不如赐四福晋红玉如意可好?奴才听闻四福晋最喜欢红色,瞧她今儿穿那身红衣多喜庆啊。”


    梁九功暗暗捏一把冷汗,太子妃是储君嫡妃,若四福晋也得一对金如意,毓庆宫该有想法了。


    “准奏。”


    “你去把费扬古那厮唤来,还有曹寅,别以为朕不知道,他告假归京,吃费扬古府上喜酒。”


    “你是不是也喝了?哼,就独独不请朕喝喜酒是吧。”


    梁九功挠头:“万岁爷,费扬古嫁女,紫禁城迎佳媳,费扬古哭哭啼啼送嫁,您欢欢喜喜添佳媳,听闻他躲在府里哭鼻子,您若再找他要喜酒,他定又要哭天抹泪。”


    “让他哭,以为朕不知道他当年的小算盘,若非看在与他年少的交情,朕早将他丢刑部大牢吃牢饭。”


    “去,让他摆好酒席,朕亲自去吃酒,不送礼。”


    康熙帝抿紧笑意:“罢了,去库房把乌金墨削一两,给费扬古当嫁女贺礼,他求了几年,再不给又该酸朕小气。”


    梁九功诶一声,拔步去万岁爷私库里,亲自取价值连城的乌金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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