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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第二场雨

作者:菌晦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十月终于算得上是真正的秋天。天气渐凉起来,寒气在霍格沃茨城堡的石壁与林梢间跌宕地洇开。学生们各自沉入厚重的黑呢斗篷,像敛羽的渡鸦,仅在行走间漏出温热的气息。


    雷古勒斯不常能见到摩.马尔福。她高他一级,两人课业轨迹仿若错开的平行线。摩似乎也疏于在斯莱特林公共休息室内逗留,她总去图书馆。每晚九点过一刻,宵禁钟声的余韵里,她会准时抱着书归来。


    雷古勒斯说不清何时开始留意她,或许,那只是画家的眼睛,使他本能地在灰暗底色中捕捉一点异质的铂金光。


    每晚九点一刻,休息室的门洞开,那少女的倩影裹挟清冷的夜风旋入。这风,仿佛只为她而来,因她而起。


    她柔软的发梢轻扬,宛如他素描本里,那只知更鸟颤抖着的、弧线优美的尾羽。


    少年意识到,自己的目光会为此停留。他想,这不过是艺术的注视,无关其他,只是因为她惊鸿一瞥的姿态,完全符合他对知更鸟的所有美丽的想象。雷古勒斯在学校见不到格里莫广场十二号窗外的那只鸟,于是,她便成了知更鸟的象征物。


    他总坐在休息室长桌正对门的位置,面前摊开着写论文用的羊皮纸或是素描本。


    他在做完功课之后画飞鸟、天和云。


    斯莱特林公共休息室在湖底,阴郁的光在石墙上闪着坠着,斑驳陆离。周遭是沉滞的黑湖水与斯莱特林学生低语,少年却透过石壁,在想象中放牧城堡外,他几乎能看到铅灰天幕下掠过的群鸟,像牵连起伏的云彩。


    然后,九点过一刻,门开。他等的那个人终于现身。


    雷古勒斯抬眼时,她恰好垂睫。视线短暂交错,犹如一场镜花水月。


    少女立在门廊的光里,少年隐于长桌的影中。未及一瞬,她已抱着书,像一尾银鱼,径直没入女生宿舍的甬道,不曾驻足。她甚至连余光都没分过来一点。


    他倒也没什么别的感觉,不觉得遗憾,或是可惜。雷古勒斯就看她走过去,和他的鸟无异,无数次逃离他的视野。


    她与它,果然共享着某种轻盈的、易逝的、拒绝被框定的神韵。摩.马尔福终究不是那纸上的鸟,却像极了它翅羽翻腾如浪时,从他指间滑走的风。


    他在学校见不到他那只独有的知更鸟,而她偏偏像知更鸟,刚好成了它的象征物。那道流动的铂金成了湖底的幻影,他会用她的神态画他脑海里从不会停留的知更鸟。


    开学整月后的星期三,雷古勒斯像盼着那鸟重归窗棂一般数着日子,终于等来了人生中的第一场魁地奇球赛。这天的天气不太妙,天上下了雨。


    他套上那身墨绿的魁地奇队服,站在一群比他更高大年长的队友间,身形确显单薄,如同新生的幼笋。


    然而少年的灰眸里,却积淀着冷冽的自负,仿佛赛场不过是他早已在万千次想象中征服过的疆域。他只想快些赢了这场比赛,缩短淋雨的时间。雷古勒斯不大喜欢淋雨的感觉。


    比赛开始的哨声撕扯着空气和雨点,顷刻间,世界被声浪与色块填满。少年悬于喧嚣与湿潮之上,静观人潮,又焕之四望。


    他终于锁定了目标——雨帘里,飞贼冰冷的金属光泽在赫奇帕奇球门柱附近诡谲闪烁。


    雷古勒斯向下俯冲,雨水冲刷着他苍白的脸,气流卷着雨,彻底弄湿了他的一丝不苟的乌发,它们淋淋漉漉地贴上了他的前额。他的袍子也被浸满了水,靠在少年皮肤上难受得厉害。雷古勒斯蹙眉。雨水沉在他的睫毛上,压得他几乎睁不开眼。他尽力眨两下眼睛,抖掉了妨碍视野的水。


    在雨里打魁地奇真不太妙。雨丝落在身上像毛玻璃,给人无穷痒意和细微痛觉。


    指尖还差几英寸就碰到小球时,那无机质的颜色倏然褪去,眼前竟恍惚漫开一片温柔的、带着体温的铂金——像某个少女的直发,在伴随她脚步的风里扫过心尖。摩·马尔福。


    他在比赛中突兀地想到了她。但这并没让他分太多心,那个赫奇帕奇的找球手已经完全没有机会了。他在雷古勒斯身后的好几英尺开外徒劳地追逐。


    比赛果真结束得迅疾,如他所料。


    飞贼被他死死攥入掌心,冰凉的温度蔓延开来,他捂不热它。他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雷古勒斯并未去看围在他身边的欢呼着庆祝的队友或人声鼎沸的看台。


    少年的目光像被思绪牵引着,他急切地、近乎贪婪地投落入雨幕,在隐隐约约的、斯莱特林看台那片的绿洋中,搜寻着唯一能与掌中金色相抗衡的、温润的铂金色。


    一遍,又一遍。视野里只有攒动的人头和陌生而青涩的面孔。


    没有。他潜意识里渴望,并想用以加冕胜利的色彩,缺席了。摩·马尔福不在。


    他其实不了解她。于她而言,图书馆的沉静自在远比这高空的欢腾追逐更值得沉溺。魁地奇?那不过是她眼中耗费时间的噪音。


    雷古勒斯在人群中央,唇角习惯性地弯起一个属于布莱克的弧度。但在那精心维持的笑意之下,胸腔里正弥漫出一片无声的荒原,四周是迷惘的雾气,空旷得能听见风声。他的世界无比荒芜寂静,而他,看不见世界。


    现实的世界里,风雨声缠绵过耳。因天气而更坏起来的心情让他不由得暗自神伤。雨水浇了满身满脸,他是不知所从的迷途羔羊。


    像什么呢?像他无数次画完那只知更鸟,搁下笔,却发现纸上徒留形廓,而那双本该有神的明目,始终是空洞的黑白——他捕获了胜利的金球,却弄丢了想与之分享胜利的色彩。


    一种难以名状的、与胜负无关的溃败感,静默地啮噬着刚刚筑起的喜悦。


    他真的很失望。没有原因。


    带着这份刺骨的困惑,少年操纵扫帚,徐徐降向地面。风雨和人声托着他,他却感觉身躯异常沉重。球场上,雷古勒斯长长的影子像一个孤独的问号。


    他终究,没有等到那只他以为会来见证他翱翔的、金色的鸟。


    少年离场后去更衣室换回了校袍,魁地奇球场上的人大都散了。


    如同他在那个星期五的训练后,他又一次和队友走回城堡。只是这次身后少了一个人。


    他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要在乎她来没来。这无解念头在他头脑中扎了根,再也忘不掉。


    进了学校,雷古勒斯刚要登上大理石台阶,就和一个垂头抱书的人碰了个照面。是他熟悉的铂金发。


    摩仰脸端详他狼狈的样子,她开口了,脸上漾着笑:


    “布莱克先生,我由衷地祝贺你。”


    “谢谢。”少年不动声色地启唇。


    发梢上的水在往下沉,顺势滴在袍子上,晕开水彩的纹。他看起来像落魄的王子,在岌岌境遇中依旧保持优雅。


    少年踏过他们之间第二场滂沱的雨,向她而来。


    雷古勒斯看清了她的眼睛,很漂亮的淡蓝色,眸光如玻璃珠般透亮。


    “……我注意到你没有去看比赛。”雷古勒斯还是决定对她这么说,用的是完全毫不在意的语气。


    少女眼中闪过不被察觉的涟漪,“嗯,我在图书馆,但我算是看到了比赛。”


    然后摩的声音跌进他的心脏。


    “你飞得很美,像冲破**的鸟。”


    她在对他笑。


    “是吗?”雷古勒斯也笑了声,第二次道谢,“谢谢,你的见解很独特。”


    “其实不然,”摩说,“你俯冲时,袍子被风掀起来。抱歉,请原谅我跳脱的思维,我觉得我当时看到了一只鸟。”


    她的语调轻快,雷古勒斯看她的笑眼像在雾里观花,看她明净的眼里盛着他的脸,绰约得宛如湖面清影。


    “你的比喻形容得很贴切,没什么需要道歉的。”少年宽慰地说。


    她的言语是他阴雨里唯一的晴朗。


    摩弯了弯眼睛,再没说话。雷古勒斯这才发现队友们已经离开,只余他和她。他觉得很轻松。这一瞬间,没有政治,没有喧嚣。只有两弯白水般的眼睛和缱绻的温笑。


    她从口袋里掏出魔杖。


    “布莱克先生,我想,你大概需要一个咒语来解决你的……问题。”


    她的视线穿插在他的衣服和面庞间。


    “防水防湿。”


    他不知道这个咒语。


    “谢谢。”他第三次道谢。


    布莱克家的人从不在外面面前显露脆弱,他们总给人无所不能的完美错觉。雷古勒斯也如他父母一样,维持着这种假象。第一次,他敛去所有乖张锋芒,似驯服的夜骐垂下脖颈。


    他的神情温顺,隐去了平日的强势和傲慢的少年气,给一个人余留了少见的不堪。


    两人并肩走进斯莱特林公共休息室时,雷古勒斯觉得心里住进了那只曾飞离他的鸟。


    好像一切的一切都来得太快,一切的一切都猝不及防。无论天气还是别的什么,它们都太过凑巧,太过突兀。正如少年微凉的心室,被这不期而遇的骤雨软化成未意识到的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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