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P】雨夹雪》 第1章 第一章 雨和知更鸟 格里莫广场十二号的窗外下着雨。窗外栏杆上落了一只知更鸟。这鸟是没有身份的,它属于麻瓜的世界。 但雷古勒斯.布莱克看到了那只鸟,不止一次。少年不记得有多少个雨雪天看到它停在外面的树上。 布莱克骨子里那种偏执让少年认定了,知更定是为他而来,至少是为了他的艺术而来。只有他知道。他可以假装拥有那只鸟。 雷古勒斯是会画画的。有些东西对有些人来说是天赋,就像呼吸一样,与生俱来。 从偶然起笔的稚拙线条到如今较为成熟的笔触,都是他自学成才。或是仿画某一本绘有植物的草药书的插图,或是看见什么就画什么,画习惯了。 他的笔锋带着鲜明的个人特色。由于没有经过正规的训练,雷古勒斯的画显得散漫而青涩,一看就是那种年轻人的画,具有对世界和艺术风格的有色滤镜。 一个莽莽撞撞的少年能懂多少艺术晦涩的理论呢? 雷古勒斯画过很多东西,但大多是那只知更鸟。他从不画人。因为人不够美,缺点太多。而他的知更鸟恰好是一种很完美的生物,至少他目前还没看见它的不完美。 布莱克老宅被施了某种咒语,不会让麻瓜世界的任何一种东西看到,所以自然包括他的这只鸟。 这只是雷古勒斯二年级的平常的暑假。 窗外的雨水打湿了知更鸟的羽毛,软塌塌地耷拉着。它身上灰蓝与橙黄的色彩氤氲在雨雾中,让他有些看不清了。 他尽力描摹出它的形,就差了点神。 雨叩着玻璃。窗户声声的脆响里混着西里斯和母亲的争吵,几乎能震碎细密的雨帘和雷古勒斯艺术的乌托邦。 少年没来由地觉得忧郁。可能是粘腻的天气作祟,又或是别的什么。 心脏被某些东西沉甸甸地压着,雷古勒斯真希望他们不要再吵了,互相平心静气一天好不好。 水痕漫漶,空气沉滞。 他听见母亲尖锐的声音: “把你那些入不了眼的可笑东西收起来,西里斯.布莱克!” 雷古勒斯心里了然。多半是西里斯那些麻瓜的藏品明晃晃地摆在桌子上被母亲看见了。 “我不会那么做的,绝不!” “我真后悔生下你!” “看来我们终于有相同的观点了,妈妈。这也不是我选的,我情愿当个麻瓜。” 争执的由头大多是些无足轻重的小事,他们却总能吵到天荒地老。 家务事都是沃尔布加在管,奥莱恩在这些方面像给自己施了一个幻身咒,在这个家里,在孩子们面前,父亲的角色好比一个幽灵。 当雷古勒斯含蓄地指出这点时,母亲却轻描淡写地说,男人是布莱克的门面。他们主持外事,无需管这些鸡毛蒜皮,那是女人的事。 可少年能看见母亲懈怠下来的疲乏神色,看见她保养得很好的脸上的细纹,看到她乌发间几簇雪白,让他想到她黑裙上绣的白花。 所有人都是强撑下来的,所有事情都会有牺牲。这是雷古勒斯自己悟出来的道理。 雷古勒斯心底总盼着兄长能稍敛些锋芒,让母亲省点心力。可每当他提起,换来的不过是西里斯喉间一声轻蔑的冷嗤。 但除此之外,西里斯对他还是很好的。 比如他此时用的画纸和画笔,就是西里斯背着母亲去麻瓜商店给他买的。 画下知更鸟的外轮廓时,雷古勒斯想起某一天兄长艳羡地触摸他素描本上画的鸟,说,他一直画什么像什么。 这句话很受听。谁不会喜欢恭维话?雷古勒斯当然是喜欢的,他也完全配得上这句话,他的艺术天赋实在惊人。 也许西里斯不懂艺术,但他能看懂雷古勒斯的画,他画的东西是美的。 雷古勒斯不是天马行空的抽象派,他属于写实派。 西里斯一直记得弟弟的艺术偏好。 雷古勒斯捏着笔,想起自己十一岁生日当天,兄长偷塞给他画具时狡黠的表情,以及自己抽搐着努力忍住笑的感觉。 少年在那一瞬间想起了母亲,她若是知道他用麻瓜的东西,嘴角会如何紧绷,目光会如何冷得像冰。他,雷古勒斯.布莱克,是规矩的布莱克少爷,他将来会进魔法部,而不是当一个随心所欲,想画什么就画什么的艺术家。 他的未来是纯血荣耀,但绝不是一只画在羊皮纸上的愚蠢的知更鸟。这一点,雷古勒斯心知肚明。 权力和地位也没什么不好,画画也没什么不好,只不过是一种选择。但他肯定会选择者,这毋庸置疑。 ——“我知道你会喜欢,我特意逛了好几圈。麻瓜的东西还是很不错的吧,雷尔。” 一年前的西里斯对他这么说,语气里带着邀功的意思。 ——“所以你打算去哪个学院?” 西里斯当时似乎想用一个出其不意的方式套出来即将上学的弟弟的话。 ——“斯莱特林。”雷古勒斯回答。 西里斯有些失望,但他还是扯了扯嘴角,说了句: ——“也行。” 他们终究是不同的。雷古勒斯没把“布莱克”的姓氏当枷锁,或许半是没意识到,或许半是享受它带来的优越感,又或许半是意识到了但不准备挣脱。但西里斯却恨不能立刻逃离这个家。 然后他犹豫着又说,眼睛里恢复了往日明亮的光彩: ——“格兰芬多也不错,不想去吗?” ——“可是我喜欢斯莱特林。” 这句是真话,没有半点勉强的意思。雷古勒斯觉得自己对绿色的感情比对红色更深。 银绿是内敛的色调,但金红是张扬的色调。绿色像潮湿的苔藓让人安心,但红色过于炽热和刺眼。正值青春期的少年还是喜欢内敛,因为这个名词听起来更美一点,而且更配他的身份。 雷古勒斯指尖的炭笔勾出知更鸟眼睛的形状,笔尖顿住,悬在纸上迟迟下不去。 “你怎么就不能跟雷古勒斯学学?” 是母亲。 窗外那只真正的、湿漉漉的鸟似乎被楼下陡然拔高的女声惊扰,扑棱几下翅膀,变成一个隐约的小色块,然后是小点,终于退出了雷古勒斯视野里的天灰色。 兄长激烈地反抗: “他是他,我是我!” 雷古勒斯几乎能想象到西里斯的样子。 也许他的头发会像猫炸毛一样竖起来,这光是想想就有点可笑。 他突然觉得自己有点残忍。母亲和兄长在吵,关于麻瓜的东西。而他在房间里事不关己地用麻瓜的东西画他的知更鸟。他刚刚还差点笑了。 画纸上的鸟被雷古勒斯画得很漂亮,但唯独少了点什么。 ——或许是生命本来该有的清脆的神采。 少年放下笔,指腹上蹭了未干的石墨。他挑剔地打量一会儿那只鸟。 争吵还在继续,像永不停歇的背景噪音。 雷古勒斯闭上眼,仿佛嗅到麻瓜商店里颜料和纸张那股陌生而自由的气息。那气息如此微弱,却又如此清晰,固执地盘旋在格里莫广场十二号陈腐的空气里,像一道隐秘的、通往一场雨雪的罅隙。 雷古勒斯把这幅没画完的画夹紧素描本里。他从不上色,画的只有黑白灰。 他的鸟又飞了。他很想把它抓回来,关进他的笼子里。 少年走回书架边,闭眼挑了一本课本,再睁眼看时,发现是魔药课本。 他把它放在刚刚画纸所在的位置,像在掩盖什么犯罪的痕迹,然后他抽出羊皮纸开始做他的功课,墨水滴在纸上,化成了一片黑暗。 咱小雷也是当上美术生了哈[坏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一章 雨和知更鸟 第2章 第二章 论知更 雷古勒斯二年级的暑假是在艺术与学业里度过的。他只守着卧室里的那扇窗,他的知更来了就在纸上画,没来时他就做功课来等它,他和鸟仿佛成了什么心照不宣的共谋者。 每当雷古勒斯瞥见知更鸟的灰蓝与橙黄,他便在写论文的间隙抬起眼睛,动作迅疾地侧过脸看外面,这几乎形成了某种条件反射。 西里斯百无聊赖地敲开了雷古勒斯的卧室门,见少年直着背的影,有漏下来的光线穿透他的睫羽,像沾着金箔纸的蛛丝。 他左手边摆着写论文用的羊皮纸,字迹隽永,右手边则是素描本,纸上线条顺畅弯绕如山涧水。 “假期还这么用功,难不成你决定开学震惊全校?所有教授大概都会发现你的那些科目已经学到七年级的水平了,前途无量啊,小雷尔。”西里斯半是调侃,嘴边噙着笑。 “如果没有最新消息的话,我猜你的视力是没有问题的,西里斯。我没在用功。” 少年毒舌,客客气气地回敬他一句。 西里斯被逗乐了,他笑弟弟像只抱蛋的母鸡,而雷古勒斯平和地承认, “嗯,我是。” 逗弟弟还是没什么意思。他撇嘴。 西里斯n次看到雷古勒斯的画,全是知更鸟。他从弟弟刚开始画画就认识这只鸟了,西里斯甚至怀疑雷古勒斯爱上它了。 “你干嘛就抓着它不放?”西里斯在第n+1次看到他的素描鸟后实在忍不住问他。 “没有为什么。”雷古勒斯语气很淡。 少年和哥哥有些相似的灰眼睛一如初冬的潮,目光在夏季闷热的空气里格外冷静。 西里斯几乎能看见那无形的壁垒在弟弟周身升起。 雷古勒斯依旧垂着眼帘,专注地写着变形术论文,仿佛答案早已融进每一道墨痕里。 片刻,他才低低开口,声音平缓得像在陈述一个亘古不变的事实: “……我想为它停留。” 青年无奈地翻翻眼睛,长睫扑朔,狭长的眼弯成上弦月,笑得如阿波罗驾着日辇碾过奥林匹斯山,那张俊美的面孔让人方寸大乱。 作为一名合格的掠夺者,西里斯捉弄人的心思无处不在,随时随地。 他盯着雷古勒斯手中随写字动作而颤着的羽毛笔,像风中伶仃的叶。笑意自唇边蜿蜒,没入眼底微澜: “发发慈悲,雷尔,给我画一幅如何?” 雷古勒斯直视兄长,眸光沉静。 “我不画肖像。” “哦?这倒新鲜,”西里斯挑眉,兴趣更浓,目光愈发灼人,“总得有个缘由吧?” 少年指节微顿,搁下笔。日光描摹着他低垂的睫影,在羊皮纸上投下浅淡的阴翳。 雷古勒斯开口,谈吐礼貌,却像隔着一层薄冰,温热的气息化开那一点凉,依旧带了些许寒气。 “肖像不够永恒,而且复杂。线条、光影、瞬息万变的神情……捕捉到的,总非神髓,徒留遗憾。” 他略略停顿,目光延伸到窗外的某个虚空点,又是那只知更鸟闯进视野。 少年弯唇低笑,罕见地泄露天真的神色。 “我只画那些足够纯粹,足够恒久的东西。鸟是动态的,它的确会飞走,但它的形与神更容易捕捉,因为它没什么情绪。” 少年人眉宇间略显稚嫩,但言语的锐利程度不亚于大人。他的语气里没有炫耀,只有一种近乎固执的确信。 因为于他,每一次落笔,都是与一种渺小生命的私语,是对线条与留白间微妙平衡的掌控。笔尖驯服纸页,也驯服心绪,那过程本身带来的,是一种无言的、令人满足的愉悦。 西里斯笑道:“你的话听起来像个职业艺术家,雷尔。要不要考虑毕业之后画画?” 雷古勒斯忍俊不禁,绷着的下颌终于松懈下来,“它不在我的计划范畴之内,我毕业之后大概会进魔法部。” 他的兄长闻言略蹙眉,转脸时见到弟弟画过无数次的那只胖鸟。 西里斯于是叉开话题:“你的阿芙洛狄忒来了!” 青年音调偏高,笑容张扬又肆意。 少年偏头,眼眸里色彩流动,斑斑驳驳。 “嗯,我看到了。”他应道。 他的鸟又来了。这段暑假里的日子难得清净,像偷来的时光。 第3章 第三章 第一场雨 日子太过匆匆,倏忽而逝,总让人生疑是谁拨快了时间转换器,徒留怔忡回首,惊觉光阴已无声坠入回不去的渊薮。 雷古勒斯的十二岁,终究在知更鸟写生的起落与羊皮纸墨渍的蜿蜒里走到了尽头。 素描本边缘已有些许卷翘,叠起厚厚一摞飞鸟的自由形影;而假期论文的笔迹,则早早干涸,仿佛连荒于学业的债也一并偿清。 他这人素来如此,从不拖欠分毫,做事效率也高,给人一种错觉:雷古勒斯.布莱克是个乖学生。但斯莱特林绝不盛产乖孩子,没有叛逆精神的人是很难有什么作为的。 少年已过完了十三岁的生日。比往昔年长了一岁,心智也成熟了不少。不似曾经的年少轻狂,更多的是有点早熟的稳重。但少年还是少年,他依旧爱画他的画。 艺术是令人沉迷的东西。 九月一日前往国王十字车站,布莱克一家乘着专属的、光洁如镜的轿车启程。坐在车里能完美隐身,不被麻瓜察觉。摒弃那些粗劣伪装,正是纯血世家不容置疑的傲慢所在。 英国多雨的天气人尽皆知,开学这日同暑假一样,下起了雨。九月虽已归属秋天,但气温依旧高居不下。空气像裹着水的湿毛巾,闷得几乎能憋死人。 雷古勒斯与西里斯并坐于后排。车身启动的微颤传来,少年的视线直穿窗玻璃,遥遥系在那个恒久栖息于他笔尖、纸面,又贯穿了他青春时期的小小生灵上。 汽车刺耳的鸣笛撕裂空气。 他的知更鸟——那簇熟悉的灰蓝与橙黄的颜色团,如惊弓之弦,骤然振翅,融入伦敦铅灰色的天幕。 这是初次,麻瓜世界的造物,与巫师世界的少年,在命运的罅隙中擦肩。 隔着永恒的玻璃,隔着生物的语言,隔着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它从未看见他。 所以,雷古勒斯在心里苦笑,他还是留不住它啊。可他又怎能让一只鸟为他驻足呢? 怀着一种毫无意义的伤感,雷古勒斯同兄长下了汽车,又登上特快列车。 少年在明红火车中的窗边向父母挥手。而青年一上火车就立刻去找他的一众死党——那个雷古勒斯久有耳闻的詹姆斯.波特,以及兄长所在的掠夺者成员。 雨中的布莱克夫妇各撑着一把绸面黑伞,像极了两块黑云。母亲的笑容向来没有什么温度,冷硬而美丽,父亲更是如此,他只略微颔首,就如夏天列在冰格里永远化不掉的冰。 布莱克一家人不说话,但眼神能代表千言万语。他们从不说废话,但若说话,句句都能准确刺入要点。 这种氛围雷古勒斯说不上喜欢,不过是习惯了。可他始终很爱他的家人,他接受他们的不完美,因为他们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因为“布莱克”的姓氏将他们串在一起,也因为他们给了他所能给的一切,无论物质权力还是地位,他们都给了他最好的,为了培养出一个完美的、年轻的布莱克。 其实西里斯本来也不是话多的人,只是他的叛逆精神致使,让他的思想和布莱克全族都格格不入,所以他跟父母的对抗越来越多。起初是像某片海域的暗流,不定时撞击亲子之间的关系。后来暗流演变为漩涡和巨浪,席卷了整片海域,亲子关系被这浪推涌得岌岌可危。西里斯的话也越来越多,但是当然了,都是和布莱克夫妇传统观点的对峙。故而家里的争吵也越发多。 雷古勒斯弯起唇,思绪在雨天似乎扩散得格外辽远。列车在伦敦旷野飞驰,九月的秋天感不太浓,植物还未褪成土黄或是赭石红。周身树木因风而起,剧烈地摇坠,深深浅浅的绿意晕成了斑斑点点,映着他的眼。 雨水冲刷玻璃,车窗反射出少年一张沉静的面孔。那是青涩的五官,锐利的神色,满溢出来的傲气,以及不被人看到的、敏感的心。 他从窗边退开,拖着行李找空包厢,然后拉开门走进去,一如每次的开学季。 他坐下来偏脸看雨,将双腿优雅地叠在一起。伴着雨声,对于知更鸟的执念在淡下去。 窗外隐约的雨声里,少年闻得清泠泠的足音。他推测声音的主人定是穿带跟的鞋,而且是皮鞋。 他别过头时,瞥见了温柔的铂金色。对面的包厢有了一个人,有着铂金直发的姑娘正拖着箱子。 他们故事始于一场雨。 埃文·罗齐尔敲开了雷古勒斯所在的包厢门,少年抬眼瞧他,视线被截断。罗齐尔可以算是和他走得比较近的人。 “请进。” 虽然两人的关系还不错,但雷古勒斯始终不提他自己的事,他们最多只聊学校,他觉得他们还没有亲密到那种程度。他打算让他的艺术烂在坟墓里。 罗齐尔进来后,又跟着来了几个男生,伯斯德、弗林特和沙菲克。雷古勒斯抿唇,声音里不掺杂任何情绪,向他们一一颔首,几人也予以同样的回应。 几个年轻人分别落座。少年注意到对面的那个铂金发女生的包厢里也进了几个人。 纯血世家出身,尤其是有身份的子女无需亲自社交就有人主动来攀关系。 少女的侧脸终于在视野里清晰起来,他认出来了,她是摩.马尔福,斯莱特林四年级,卢修斯.马尔福的亲妹妹。有关于她的信息雷古勒斯只了解这么多。 她长着一张无趣的脸,肤色是和纯血小姐没有区别的苍白,像月光下的新雪,无比脆弱和娇气,一看就是大家族养出来的女儿。 雷古勒斯只觉无趣,平淡收回视线。他参与了包厢里其他人的闲聊。黑暗公爵,纯血统,辉煌。这几个关键词反复横跳在五个年轻人的对话中。他们谈起政治来像极了成人,口吻冷静又带着对于那个人思想的钦慕。 当今时局动荡,黑暗公爵的理论常出现在纯血家族的少爷小姐们的耳边,他们听父母聊这些,自己心里并没有惊起多少波澜。但和同龄人聊,那感觉就像自己变成熟了,能进入大人的世界了。这也不失为少年人们稚嫩的莽撞。 埃文·罗齐尔用魔杖尖敲了敲车窗边缘,一层防窃听的银纹在玻璃上短暂闪烁。 “我父亲上个月见到了那位大人,”他压低声音,眼睛里浮起与年龄不符的狂热,“他说,魔法部的麻瓜出身登记法案只是开始。” “我舅舅在威森加摩投了赞成票。”伯斯德故作老成地扬起下巴,“泥巴种们早该认清自己的位置。他们连魔杖都该被收缴。” “太温和了,”弗林特冷笑一声,“《预言家日报》还在假装中立。要我说,就该像德姆斯特朗那样公开焚烧麻瓜书籍——”他突然瞥了一眼雷古勒斯,语气微妙地收敛,“当然,布莱克家肯定更懂策略。” 雷古勒斯正凝视地面上被雨水折射出的光点,他抬眼时,睫毛在脸上投下极浅的阴影。 “我父母认为,魔法部和《预言家日报》目前的价值仅在于它的舞台性。” “绝妙的观点。”伯斯德颔首。 沙菲克突然前倾身体,袖扣撞在桌面上发出脆响。“你们听说博克家的事了吗?那个混血女婿被除名后,他们全家立刻收到了诺特家的晚宴邀请。”他舔了舔嘴唇,“现在连法国神圣二十八族都在观望英国的风向……那位大人需要更多像我们这样的家族。” 窗外雨势渐猛,水痕扭曲了阴翳的天。雷古勒斯的目光无意识地追随一道斜飞的雨线。 他开口道,“我认为不是需要,是互惠。纯血统的复兴从来不是慈善事业。” 包厢里短暂地安静了一瞬。罗齐尔最先笑起来,伸手拍了拍雷古勒斯的肩膀,“梅林啊,雷古勒斯,你的见解总是这么独到。你决定在毕业后参与那位大人领导的事业吗?” 雷古勒斯没有躲开,但也没有回应那个触碰。他的视线穿过众人肩膀,此时有雨珠缓缓从窗框垂落,像一只透明的知更鸟掠过玻璃。 “嗯。”他应了声。 对面的摩.马尔福的淡色似乎成了背景板。那几个女生在谈的东西雷古勒斯没有关注,但在那几张嘴开开合合,似乎因什么事被逗得翘起时,那姑娘没有张一次口。 少年耳畔略过三两聊天声和淅沥雨声,他世界的最核心从来都只有艺术和属于他的知更鸟,然后是布莱克。但如果他需要做什么二选一的选择,他还是会选择布莱克,因为那是与生俱来的观念。 艺术不是能抓得住的东西,它宛如流水,淌过指缝,只留得湿润。但布莱克的未来是他必须,也是他愿意去抓住的东西,它更直观且更容易得到,他只需要低头戴上那纯血荣耀的桂冠,献出他最虔诚的心。艺术什么的都可以另当别论,他有的是时间。 换句话说,艺术是虚拟的理想,而布莱克是现实。他是个现实的理想主义者,所以他选择带着理想走向现实。知更鸟固然诱人,但从现实的角度来看,它能有万众瞩目诱人吗?雷古勒斯打心底还是向往所谓的纯血荣耀。这是人之常情,因此再正常不过。 人总汲汲以求的东西未必是符合现实的。 车辆晃动间,雷古勒斯决定出了包厢透透风,没发现对面包厢里早已少了人。 然后,又是铂金色闯入眼帘。 少女伏在车厢走廊中大开的窗栏上,一只手伸出窗外接雨,水自她掌心纹路汇集成一股清溪,沿着手腕滑入挽起来的衬衫袖口。 摩听着他的脚步,立刻转脸来瞧。她没有梳着女孩们惯有的刘海,头发被打理得服服帖帖,露出光洁的额头。 少年停下,两人对视了一阵。摩的脸上带着散漫的笑,完全符合一个对淑女的要求,但她的笑靥仿若破茧,清和的、单纯的情绪,上扬的眉梢与唇角,以及雾霭蓝的眼。 她明明和知更鸟没有一点相像的地方,那副神情却让他没来由地想到他那只雨中的鸟。 摩只是注视着他,毫无情绪地看着他。 他们没有说一句话,只有雨声缠绵不断。细密的雨脚踩在摩的手上,恍如一首又一首无言的情诗。 “近来都在下雨啊,是不是?” 少女随性说,句子没有主语。 “的确,雨天很闷。”雷古勒斯顺着她的话接下去。 他对上她的眼睛。她的睫毛颜色淡得近乎透明,在日光下呈现金色的光泽。 “事物都有两面性,”摩用讨论政治的口吻回答,“但雨水是很透亮的。” “我同意你的观点。” 两人将各自的目光移开。很难相信两个贵族出身的少年少女居然就着天气认真地探讨了一会儿。风在他们之间携卷着潮湿的雨气,摩促狭地哆嗦一下。 她将放在外面的那只手收回来,开始推窗户。然而,这扇推拉窗由于很久没被人推开的缘故,已经起了锈。摩拉开时废了不小的劲,再推上就有些困难。 她瘦长的手指抓着窗户边缘,向内推着。窗户滋滋呀呀地发出响动,混进了雨声。 “我来吧,你松手就好。”雷古勒斯敛了敛被噪音弄乱的情绪,伸出手来推窗。 摩能看到那只手和他的皮肤一样苍白,手如其人,分明且修长。 推窗比他想的麻烦得多,少年蹙起眉。然而,窗突然砰的一声被关上了,尖锐的声音撞击着耳膜。摩在他的手覆上玻璃的几秒钟后成功解决了该死的窗户问题。准确来说是她自己弄的,因为雷古勒斯感觉他还没怎么用力。 还挺固执的。雷古勒斯想。 但摩还是冲着他笑。她笑时比雨温柔,声音比雨要脆,没有分毫的拖泥带水。 “谢谢你,布莱克先生。” 窗外是一场丝丝绒绒的雨,直到他们下车,这场雨也依旧下个不停。 第4章 第四章 雨雪之间 三年级开学后的日子和之前的两年没什么不同。除了一点,雷古勒斯成了找球手。 骑在扫帚上,少年高踞面下,俯瞰低处观看训练的芸芸众生糊成团簇的色块。 他在呼啸的气流里穿行,追逐一星疾驰的金光——这感觉近乎一种冰冷的快感。 雷古勒斯无数次成功合拢手指,将那扑腾着金属翅膀的小东西狠狠攥入掌心,任它在指缝间徒劳挣扎,也绝不松开。 一场微型的风暴被囚禁在他紧锁的指关。 仿佛,他真的抓住了那只盘旋于心的、湿漉漉的知更鸟。 少年的黑发扬在风里,猎猎地飞,像旋舞的狂草。他俯冲时的轨迹凌厉而优美,宛如一只美丽的大鸟。 魁地奇是比素描更喧嚣的艺术,用更直接的方式俘获了他的心。它不仅给了他抓住实感,还满足了少年人对于掌声的一切渴望。 荣耀,是斯莱特林对于胜利膜拜的图腾。 他想赢。 雷古勒斯人生的第一场魁地奇比赛在一个月后进行,是斯莱特林对赫奇帕奇。 青春期的抽条让他身形拔高,在同龄人中已显卓然。少年瘦削且矫健,但绝非脆弱。匀称的线条下,衬衫遮掩的手臂蕴藏着为驾驭扫帚而生的、流畅的力量。 学业之外的光阴,几乎尽数献给了这片他再熟悉不过的高空——那片属于具有金属骨架飞鸟的疆域。 斯莱特林们对成功的自信并不是愚蠢的自满,他们有野心,也有行动,只有空想不做的人才是真正的傻瓜。这就是它带给少年的归属感。 队员们的配合相当完美,让人觉得似乎一切胜利在望。 这或许就是青春最动人的美,那种年少轻狂的自得感和与生俱来的傲气。一群出身名门、背负古老姓氏的十多岁的少年聚在一起,为了一个目标竞争,眉宇间尽显泰然自若。要说斯莱特林利己倒也不错,但在共同的利益面前,他们懂得通过合作去竞争以增加胜算。 他们尚才年轻,不知天高地厚。 开学后第一周的星期五,雷古勒斯结束了一天的训练,持着扫帚和队友走回城堡。长时间的练习让他觉得有些倦怠,眼帘微垂。 日暮渐暗了,已接近宵禁时间。城堡的光点清晰起来,那些在窗口亮起来的烛成了队员们归时的灯。天色的变化总给人叹息时间流逝的微妙的怅惘感,少年也是这么想的。 好像在失去,但又没失去什么。也许在得到,但也没得到什么。他失去了时间,得到了魁地奇的乐趣,这不算太坏。 远远的,雷古勒斯看见了铂金色。就在山毛榉下,是那个长着淡金发的摩.马尔福。 她的发色其实并不夺目,但很温和,款款地入了他的眼,占据了少年的一方视野。 少女没穿校袍,这让她褪去了沉重感,她只穿着学校的白衬衫和未过膝的百褶灰裙。只一点铂金与纯白,那么淡那么浅。 雷古勒斯偏脸静静地看。他又一次想起了知更鸟,那种简单且无情绪的生命。 她的腿伸直,摊开在秋天时节泛起黄色的草地上。此时的草坪已算不上柔软,他猜测那些植物触在皮肤上的感觉大概会有些刺痒。 现在的天还残余一点细微的明亮,少女的魔杖尖闪着光,自然是用了荧光闪烁。 她略低头,脊背的轮廓线无比完美,就如同他画的知更鸟。她的脸藏在一本书之后,书的形状不大,所以不是课本。要么是一本小说,要么是一本图册,要么是一本诗集。 摩.马尔福就那样,一个人静坐在喧嚣里,在山毛榉下,在夜色里,仿佛她本身就是这夜色的一部分。 孤独的少女被同样顿觉孤独的少年注视着,浑然不觉。 他们是两只遗世独立的鹤,深陷世界喧腾的沼泽。 四面风起,草木扑朔,枝叶乱摇。风吹散她的头发,略显凌乱地飘逸在空气里。晚间的雾气氤氲开她的影,她就在那片飘渺的雾后读她的书。 摩终于抬头时,听见了稀稀拉拉的脚步。城堡前方的小径上有一群人在走着,他们的身影大半都为灌木所遮掩,在远处看不真切。所以她没有看到其中一个人在看自己。 没有任何其他意思地看,雷古勒斯只是回首时刚好见到了她的色彩。他自然地接受了这种颜色,因为它软得毫无棱角,完美地贴合起他的心脏。 然后摩站起身,拍了拍裙子,掸掉布料上粘的泥土和草籽,抓着她的书,踏着他们的足音走上了归途。 前方是说笑,后方则是观察世界的平和。一切的一切,都很美。他和她,都很安静。 踏入霍格沃茨的大门时,雷古勒斯觉得,他好像看到了一个很特别的人,他本以为和所有人无异的普通姑娘。然而她两次和他同频,像五线谱上前后承接精妙的两个独立的音符,不是热烈的和弦,但能成为一首曲子里的绝美乐章。 少年和少女的淡然一瞥,像极了一场悬停于他们之间的、未落的雨和雪。 第5章 第五章 第二场雨 十月终于算得上是真正的秋天。天气渐凉起来,寒气在霍格沃茨城堡的石壁与林梢间跌宕地洇开。学生们各自沉入厚重的黑呢斗篷,像敛羽的渡鸦,仅在行走间漏出温热的气息。 雷古勒斯不常能见到摩.马尔福。她高他一级,两人课业轨迹仿若错开的平行线。摩似乎也疏于在斯莱特林公共休息室内逗留,她总去图书馆。每晚九点过一刻,宵禁钟声的余韵里,她会准时抱着书归来。 雷古勒斯说不清何时开始留意她,或许,那只是画家的眼睛,使他本能地在灰暗底色中捕捉一点异质的铂金光。 每晚九点一刻,休息室的门洞开,那少女的倩影裹挟清冷的夜风旋入。这风,仿佛只为她而来,因她而起。 她柔软的发梢轻扬,宛如他素描本里,那只知更鸟颤抖着的、弧线优美的尾羽。 少年意识到,自己的目光会为此停留。他想,这不过是艺术的注视,无关其他,只是因为她惊鸿一瞥的姿态,完全符合他对知更鸟的所有美丽的想象。雷古勒斯在学校见不到格里莫广场十二号窗外的那只鸟,于是,她便成了知更鸟的象征物。 他总坐在休息室长桌正对门的位置,面前摊开着写论文用的羊皮纸或是素描本。 他在做完功课之后画飞鸟、天和云。 斯莱特林公共休息室在湖底,阴郁的光在石墙上闪着坠着,斑驳陆离。周遭是沉滞的黑湖水与斯莱特林学生低语,少年却透过石壁,在想象中放牧城堡外,他几乎能看到铅灰天幕下掠过的群鸟,像牵连起伏的云彩。 然后,九点过一刻,门开。他等的那个人终于现身。 雷古勒斯抬眼时,她恰好垂睫。视线短暂交错,犹如一场镜花水月。 少女立在门廊的光里,少年隐于长桌的影中。未及一瞬,她已抱着书,像一尾银鱼,径直没入女生宿舍的甬道,不曾驻足。她甚至连余光都没分过来一点。 他倒也没什么别的感觉,不觉得遗憾,或是可惜。雷古勒斯就看她走过去,和他的鸟无异,无数次逃离他的视野。 她与它,果然共享着某种轻盈的、易逝的、拒绝被框定的神韵。摩.马尔福终究不是那纸上的鸟,却像极了它翅羽翻腾如浪时,从他指间滑走的风。 他在学校见不到他那只独有的知更鸟,而她偏偏像知更鸟,刚好成了它的象征物。那道流动的铂金成了湖底的幻影,他会用她的神态画他脑海里从不会停留的知更鸟。 开学整月后的星期三,雷古勒斯像盼着那鸟重归窗棂一般数着日子,终于等来了人生中的第一场魁地奇球赛。这天的天气不太妙,天上下了雨。 他套上那身墨绿的魁地奇队服,站在一群比他更高大年长的队友间,身形确显单薄,如同新生的幼笋。 然而少年的灰眸里,却积淀着冷冽的自负,仿佛赛场不过是他早已在万千次想象中征服过的疆域。他只想快些赢了这场比赛,缩短淋雨的时间。雷古勒斯不大喜欢淋雨的感觉。 比赛开始的哨声撕扯着空气和雨点,顷刻间,世界被声浪与色块填满。少年悬于喧嚣与湿潮之上,静观人潮,又焕之四望。 他终于锁定了目标——雨帘里,飞贼冰冷的金属光泽在赫奇帕奇球门柱附近诡谲闪烁。 雷古勒斯向下俯冲,雨水冲刷着他苍白的脸,气流卷着雨,彻底弄湿了他的一丝不苟的乌发,它们淋淋漉漉地贴上了他的前额。他的袍子也被浸满了水,靠在少年皮肤上难受得厉害。雷古勒斯蹙眉。雨水沉在他的睫毛上,压得他几乎睁不开眼。他尽力眨两下眼睛,抖掉了妨碍视野的水。 在雨里打魁地奇真不太妙。雨丝落在身上像毛玻璃,给人无穷痒意和细微痛觉。 指尖还差几英寸就碰到小球时,那无机质的颜色倏然褪去,眼前竟恍惚漫开一片温柔的、带着体温的铂金——像某个少女的直发,在伴随她脚步的风里扫过心尖。摩·马尔福。 他在比赛中突兀地想到了她。但这并没让他分太多心,那个赫奇帕奇的找球手已经完全没有机会了。他在雷古勒斯身后的好几英尺开外徒劳地追逐。 比赛果真结束得迅疾,如他所料。 飞贼被他死死攥入掌心,冰凉的温度蔓延开来,他捂不热它。他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雷古勒斯并未去看围在他身边的欢呼着庆祝的队友或人声鼎沸的看台。 少年的目光像被思绪牵引着,他急切地、近乎贪婪地投落入雨幕,在隐隐约约的、斯莱特林看台那片的绿洋中,搜寻着唯一能与掌中金色相抗衡的、温润的铂金色。 一遍,又一遍。视野里只有攒动的人头和陌生而青涩的面孔。 没有。他潜意识里渴望,并想用以加冕胜利的色彩,缺席了。摩·马尔福不在。 他其实不了解她。于她而言,图书馆的沉静自在远比这高空的欢腾追逐更值得沉溺。魁地奇?那不过是她眼中耗费时间的噪音。 雷古勒斯在人群中央,唇角习惯性地弯起一个属于布莱克的弧度。但在那精心维持的笑意之下,胸腔里正弥漫出一片无声的荒原,四周是迷惘的雾气,空旷得能听见风声。他的世界无比荒芜寂静,而他,看不见世界。 现实的世界里,风雨声缠绵过耳。因天气而更坏起来的心情让他不由得暗自神伤。雨水浇了满身满脸,他是不知所从的迷途羔羊。 像什么呢?像他无数次画完那只知更鸟,搁下笔,却发现纸上徒留形廓,而那双本该有神的明目,始终是空洞的黑白——他捕获了胜利的金球,却弄丢了想与之分享胜利的色彩。 一种难以名状的、与胜负无关的溃败感,静默地啮噬着刚刚筑起的喜悦。 他真的很失望。没有原因。 带着这份刺骨的困惑,少年操纵扫帚,徐徐降向地面。风雨和人声托着他,他却感觉身躯异常沉重。球场上,雷古勒斯长长的影子像一个孤独的问号。 他终究,没有等到那只他以为会来见证他翱翔的、金色的鸟。 少年离场后去更衣室换回了校袍,魁地奇球场上的人大都散了。 如同他在那个星期五的训练后,他又一次和队友走回城堡。只是这次身后少了一个人。 他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要在乎她来没来。这无解念头在他头脑中扎了根,再也忘不掉。 进了学校,雷古勒斯刚要登上大理石台阶,就和一个垂头抱书的人碰了个照面。是他熟悉的铂金发。 摩仰脸端详他狼狈的样子,她开口了,脸上漾着笑: “布莱克先生,我由衷地祝贺你。” “谢谢。”少年不动声色地启唇。 发梢上的水在往下沉,顺势滴在袍子上,晕开水彩的纹。他看起来像落魄的王子,在岌岌境遇中依旧保持优雅。 少年踏过他们之间第二场滂沱的雨,向她而来。 雷古勒斯看清了她的眼睛,很漂亮的淡蓝色,眸光如玻璃珠般透亮。 “……我注意到你没有去看比赛。”雷古勒斯还是决定对她这么说,用的是完全毫不在意的语气。 少女眼中闪过不被察觉的涟漪,“嗯,我在图书馆,但我算是看到了比赛。” 然后摩的声音跌进他的心脏。 “你飞得很美,像冲破**的鸟。” 她在对他笑。 “是吗?”雷古勒斯也笑了声,第二次道谢,“谢谢,你的见解很独特。” “其实不然,”摩说,“你俯冲时,袍子被风掀起来。抱歉,请原谅我跳脱的思维,我觉得我当时看到了一只鸟。” 她的语调轻快,雷古勒斯看她的笑眼像在雾里观花,看她明净的眼里盛着他的脸,绰约得宛如湖面清影。 “你的比喻形容得很贴切,没什么需要道歉的。”少年宽慰地说。 她的言语是他阴雨里唯一的晴朗。 摩弯了弯眼睛,再没说话。雷古勒斯这才发现队友们已经离开,只余他和她。他觉得很轻松。这一瞬间,没有政治,没有喧嚣。只有两弯白水般的眼睛和缱绻的温笑。 她从口袋里掏出魔杖。 “布莱克先生,我想,你大概需要一个咒语来解决你的……问题。” 她的视线穿插在他的衣服和面庞间。 “防水防湿。” 他不知道这个咒语。 “谢谢。”他第三次道谢。 布莱克家的人从不在外面面前显露脆弱,他们总给人无所不能的完美错觉。雷古勒斯也如他父母一样,维持着这种假象。第一次,他敛去所有乖张锋芒,似驯服的夜骐垂下脖颈。 他的神情温顺,隐去了平日的强势和傲慢的少年气,给一个人余留了少见的不堪。 两人并肩走进斯莱特林公共休息室时,雷古勒斯觉得心里住进了那只曾飞离他的鸟。 好像一切的一切都来得太快,一切的一切都猝不及防。无论天气还是别的什么,它们都太过凑巧,太过突兀。正如少年微凉的心室,被这不期而遇的骤雨软化成未意识到的悸动。 第6章 第六章 论摩.马尔福的雨和雪 一九六二年,雪意未消的二月十三日,摩·马尔福降生于马尔福庄园,在寂静的空气里撕扯出一声女婴的啼哭。 她的名字,是阿布拉克萨斯·马尔福与妻子佩丽尔·格林格拉斯在命运未明时,裁下的一角轻纱。若为子,当承“摩西”之重;若为女,便只余“摩”字——一个剔除了磅礴后缀的、私语般的音节。 促狭的“摩”含在唇齿间,轻若无物。它无典故可依,就像窗棂雪落,只余一片纯粹的、未被诠释的水光。 如同布莱克家族精心培养他们的继承人,马尔福夫妇亦为女儿织就了同样繁复的笼。纯血统的荣耀是一场无声的竞逐,每个拥有古老姓氏的家族都在暗处较劲,唯恐子嗣的光辉逊色半分。 摩便在这被天鹅绒与冰冷规则包裹的温床中抽枝,是温室里最矜贵的花,亦是金笼中最温顺的鸟,羽翼被华服滋养,却从未真正识得苍穹的模样,只有那一块又一块被笼栏切割的天空。 和所有纯血统的小姐们一样,她们安然栖于这世代相传的樊笼,视礼服繁复的束腰为理所当然的枷锁,视未来板上钉钉的联姻为命定的轨迹。她们是精美而易碎的瓷,被陈列在名为“高贵”的玻璃展柜里。 摩一直憎恶那勒紧呼吸的束腰。它将少女们原本就很纤细的腰勒成一种病态的弧度,仿佛稍一用力,这精心养护的琉璃美人便会寸寸碎裂。但束腰的作用为的就是这个,给男人视觉的享受,目光留连在纤腰衬着的形状完美的胸部。 与摩而言,唯有霍格沃茨的校服,带着平凡书卷气的布料,才允她舒展肢体,在高压之下透一口气,暂离那令人窒息的“完美”。 马尔福古老的血脉在她身上烙下最显著的徽记:流泻如月光的铂金发。然而,她的眼睛却悄然背叛了纯粹的银灰。母亲佩丽尔瞳色的天蓝,像未被铅云完全吞噬的晴空碎片,融入了马尔福世代的冷灰,最终凝成一片独有的雾霭蓝——那是伦敦雨季将临未临之际,天幕低垂时,阴云遮掩中钻出来的一束既忧郁又清透的清光。 一九七三年九月一日,十一岁的摩端坐于霍格沃茨礼堂的喧嚣中央,仿佛置身台风眼。 那顶古老到边缘已经磨损严重的分院帽软塌塌地覆下,隔绝了四下目光与嘈杂。少女视野里就剩下窒息的黑暗,以及耳畔帽子的低哑絮语。 “嗯……敏锐的头脑,求知若渴……拉文克劳当是你的归处……”帽子的低吟带着洞察人心的魔力。 但紧接着,声音微转,“……哦,不,等等……血脉深处蛰伏的野心与审慎?斯莱特林的银绿,亦能承载你的光芒……” 少女在帽檐的阴影下垂着眼睛,苍白而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交叠,紧握成一个小小的、沉默的祈祷。塔楼的星光在意识深处诱惑地闪烁,然而—— ——去斯莱特林…… 马尔福夫妇在九又四分之三站台强势的嘱咐,如同冰冷的咒文,在她胸腔里反复震荡、轰鸣,碾碎了所有微弱的犹疑。她生于斯莱特林,长于斯莱特林。银绿是刻进骨髓的徽记。铜蓝?那意味着与家族传统格格不入的异色与无休止的纠葛。她无意掀起波澜,顺从血脉的流向,是最简单、最安全的航道。 而她,即将行船。 “如果你心意已决……”帽子的声音似乎带着几不可闻的叹息,随即拔高,清晰地穿透礼堂, “那么——斯莱特林!” 帽子被掀开的刹那,礼堂穹顶的烛火重新涌入眼帘,有些刺目。 她闭了闭眼,然后跃下高脚凳,齐肩长发在空气中割出短暂而流畅的弧光,就如秋日晚归的飞鸟掠过地平线。 摩将心底对星空的隐秘向往,连同塔楼的风声,一并折起,塞入意识最深的角落,换上无可挑剔的、轻盈得体的姿态,奔向那片早已为她预备好的、深邃的绿浪——她未来要与之相处七年的底色。 她的家人在那里等她,她无需恐惧,因为他们是她的归途。 长桌尽头,长她五岁的卢修斯·马尔福已然起身,面朝着摩。 级长徽章在他胸前折射出冷硬的光泽,与他发丝在礼堂的通明烛光下流淌的、近乎非人间的辉芒交相呼应。他冷峻的面孔在光影中如同大理石雕像,目光平静地落在妹妹身上。 卢修斯身边的纳西莎·布莱克亦含笑注视,姿态优雅温柔,完全符合一个淑女被要求微笑时需要展现的最美的弧度。她挺直脊背,像傲然的鹤。和卢修斯站在一起,完全没有被比下去或是做衬托的感觉。 兄长和他的未婚妻一直很相配。 “欢迎来到斯莱特林,摩。”卢修斯的声音平稳,听不出特别的温度,和陈述一个既定事实没有任何区别,“我从不怀疑你属于这里。” 摩像纳西莎一样,唇角旋即扬起。 纳西莎适时地伸出纤手,以一种既亲昵又不失分寸的姿态,轻轻揽过少女瘦削的肩,声音柔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亲爱的摩,你会爱上这里的。” 少女仰脸,礼貌应答:“谢谢你,布莱克小姐。” 纳西莎眸光流动,“叫我纳西莎就好。” 从一九七三年到一九七五年,一切的一切都步入正轨,摩在斯莱特林的日子一派祥和。 地窖总是带着潮气,湿冷而黏濡。摩曾想过她要是在拉文克劳会不会更好。明媚日光与晴空,那才是自由的鹰隼该待的地方。 可她是马尔福,她属于斯莱特林。她做出了选择,就无法回头。 摩自然并非是个听话的乖乖女孩,她天生就具有斯莱特林的特质,他们向来藐视规则。 少女步入青春期,面庞分外清丽,身形出落得如亭亭玉菏。摩的眉宇间尽显忧郁,仿佛她周身下着绵连的雨,仿佛她的世界,就是一场雨。 她的思想开始成熟起来,和其他女生一样爱着美丽的东西。但她与她们还是有些不同。她爱的,是文学。 对于文学的启蒙也始于一场雪。 一九七五年,十二月,如同她经历过的千千万万次,摩在平安夜同父母出席纯血家族举办的宴会。 一家人坐在专属的轿车里,少女偏脸去看玻璃阻隔的雪景。与在马尔福庄园看到的雪不同,麻瓜世界的雪具有人间烟火的气息,像施了永不停息的飘雪咒。 雪本该寂静无声,在这里充布着喧嚣。 那些麻瓜,男孩子和女孩子们穿着大衣,他们踏在街头的白雪之上,口中呼出的气散在空中成了水雾又升腾。他们稚嫩的脸上因天冷而漾起了暖红,丝丝缕缕的笑声在这场雪里发闷。街边是铲雪的人,行路的人。那几个孩子就这样穿行在人流里。 这些庸俗至极的东西反倒比刻意为之的高雅来得实在。 他们,才名为自由。 摩身上的束腰将肋骨勒出细密的疼。少女安静地听他们银铃般的笑,听附近教堂的钟和声声入耳的圣诞颂歌。 一切,都太普通了。但他们,都太美了。 卢修斯和摩在后排落座。青年注视着妹妹那张专注的脸,顺着她的视线去看。雪,人,天。然后他不再看了,对此感到毫无兴趣。他也不明白妹妹为什么对麻瓜的东西感兴趣。 窗外的世界属于麻瓜。几个巫师在这个不属于他们的世界共享一场雪。 麻瓜的雪落于车窗,缓慢地盖上了摩的视野,她终于看不见那些东西了。 在最后,雪还差一点就将窗户完全遮住的刹那,天蓝色的橱窗突兀闯进眼底,和母亲的瞳色相近。玻璃后面陈列着一本麻瓜的诗集。 书本的颜色单一,是纯色。书脊上的烫金文字印着书名和作者名。 摩看到了,然后再也忘不掉了。 一眼惊鸿。《飞鸟集》,泰戈尔。 是飞鸟啊,是文学的鸟啊。那些字母化作群鸟,款款落入少女的眼,自此,永不飞离。 她一直记得那本诗集。 重又回到马尔福庄园,摩在凌晨找了家养小精灵。少女怀着歉意将它从自由的梦里叫起来,对着那双灯泡一样亮的眼睛,她给了小精灵一袋银西可。 她准确无误地说了那家书店的地址。 “请你去古灵阁把它换成麻瓜货币,为我买一本《飞鸟集》,好吗?别告诉其他人。” 小精灵当然是无法拒绝的。 在它幻影移形的虚影里,摩在心悸。这是一个有关文学的心照不宣的秘密。她知道,她的父母绝不会让她拥有那本诗集。 在小精灵照常做早饭的时间之前,它赶回来了,身上落了雪,像个滑稽的雪人。 摩掸去它衣服上的雪,给它施了干燥咒。小精灵睁大眼睛,感激得快要痛哭流涕。 “谢谢你。”少女声音温而软。 “为摩小姐效劳是诺诺的荣幸!” 《飞鸟集》被递到她的指尖,带着雪夜的寒气,少女触碰书面烫金,突然理解何为“朝圣者的虔诚”。这才是她想过的圣诞节。她才不想穿什么礼服长裙,参加什么该死的宴会。 摩的视野里盛满这种宁静华美的句子: “世界以痛吻我,我却报之以歌。” 巫师的诗集和麻瓜的终究是很不一样的。巫师写魔法的奇迹,麻瓜却敢写尽生命的狼狈与辉煌。 巫师会写,“青草色是生死水。” 麻瓜会写,“青草色是鲜明春。” “春”和“生死水”是能相提并论的东西吗?所谓文学,是世界的自然。 两种文字在她脑海里厮杀,而摩.马尔福在生死水中救下了她的春天。 一九七六年,摩四年级的开学日。 那天下雨,正如整个假期的多雨天气。纯血家族的小姐们纷至沓来,她们进入了她所在的世界,却没能看见她的灵魂。 摩安静地听她们谈政治,谈婚姻,她提不起什么兴趣,只在心里数着雨声,直到再也数不清。 对面包厢开始只有一个人,后来进了又好几个男生。她认得他,雷古勒斯.布莱克,布莱克家的次子,比西里斯性格要好得多。少年如所有的布莱克一样长相优越,摩对他的关注仅停于此。 耳畔的声音太闹,少女任性地不去应答她们。窗外旷野在雨里飞驰,城堡的影落入视网膜。再不离开就没有机会了。 于是摩向女孩们告辞片刻,离开包厢。 一瞬间,她像自由的鸟。 少女长得很瘦,有点干巴巴的,但她的手臂有力,不是个空有其名的花瓶。 车厢走廊里的那扇窗被锈蚀,很难拉开。但她还是略有些暴力地打开了它。 窗外的世界是雨,是风,是湿潮,是很淡的土腥味。摩几乎能看到雨丝中的文学气息。眼前的英国乡野被遮在这场雨之后,所有颜色糊成一片,或绿,或红,或蓝,或黄…… ——雨是世界赠予的虹彩。 于是她伸手,摊开掌心接雨。雨水湿凉,一点一点,像踩在她心上。 然后她的思绪被打断。雷古勒斯.布莱克。 少年站在那里静静看她。她回首,对上他的眼睛,没有任何情绪。 然后她开口,找了一个不会让两人之间的氛围太尴尬也不失礼貌的话题,天气。 “近来都在下雨啊,是不是?” ——“的确,雨天很闷。”对方回答,少年人的声音清凉,她没有讨厌他的语气。 她沉思着如何继续话题,“事物都有两面性,但雨水是很透亮的。” ——“我同意你的观点。” 雨气还是很凉,摩用关窗来结束对话,这窗户锈得厉害,关上它更加费劲。 ——“我来吧,你松手就好。” 雷古勒斯的手已经覆过来,停在玻璃上。但她其实不想要人帮,摩.马尔福才不需要依附谁。她果断地推上窗。 “谢谢你,布莱克先生。”她弯唇回笑,保持该有的礼貌。 两人离开走廊,各回各的包厢,他们之间再没了下文。 摩自从入学以来就常去图书馆,那是她唯一感觉有拉文克劳气息的地方。书总让她产生信任和向往。她的绝大多数时间都泡在图书馆里,每晚踩着宵禁的钟声回到她的休息室。 少女也常去户外,在场地的山毛榉下,有时在黑湖边。她抱着她的诗集,沉入文字的那片海域——自然都是后来摩请小精灵替她买回来的。 雷古勒斯在开学后的星期五看到她在读的,就是泰戈尔的《新月集》。 泰戈尔的诗总在牵动少女的心跳,字母的跃动与其同频。文学在她世界里,是相当于他世界里的知更鸟的东西。她开始学着写诗。 摩对于魁地奇球赛,像对政治一样不感兴趣。她从来不看比赛。 她在图书馆书页的木香间,在垂悬的雨帘中,在羽毛笔游走于羊皮纸的稀稀落落声里,摩抬头时,刚好在窗边好看到了球场的情景。 她看到了一个少年。他穿墨绿的魁地奇队袍,乌发像凌空的乌鸦,纷纷攘攘地旋舞。 他像鸟一样的影子在雨中飞。 太美了。她没来由地想到了《飞鸟集》。 摩的目光穿越这场雨,追随着这个人,又是那个雷古勒斯.布莱克。 她在静默处看了他人生中的第一场比赛,看了她人生中第一场真正看到的魁地奇。 运动,也不失为一种动态的美感。 她又想到了第一次被泰戈尔的语句敲击心与神的圣诞节,想到了他的那一句: “世界以痛吻我,我却报之以歌。” 之后她离开图书馆,回公共休息室时刚好在走廊里看见他。少年满身狼狈。而她笑了,祝贺他取得胜利,给他施了“防水防湿”。 世界赠予了他们最普通的天气,给予了一个初逢的知己,赠予了莫名其妙的情愫,给予了无尽的感伤,赠予了一场盛大的、又无比安静的青春。 少年们总要知道,他们并非世界中心,但对于少年,世界让他们做了一回命运的主角。 第7章 第七章 第一场雨夹雪 天气总在变化,令人猝不及防。十月的尾声被寒流斩断,英国跌入十一月的深秋。 十一月的温度更低了一些,果然是货真价实的秋天,下个月就要进入冬季。时间从不为生命停息,只余少年人们空自感叹。 于雷古勒斯而言,十月不过是苍白而单调的旋律——魁地奇训练、功课、羊皮纸的鸟、公共休息室墙上的斑驳湖光。他生活中的一切都按部就班,连变奏都吝啬给予。 直到十一月的第一个周末,雷古勒斯的世界终于迎来了第一个变数。天气。 他这天前往图书馆查阅有关天文学的书,踏入这片寂静海域的瞬间,少年看到了摩。 无数次进图书馆,雷古勒斯都能遇见她,这只是其中最为普通的一次,因此,她不算变数,而是规律。但他看到她还是觉得安心,仿佛她是他迷航的港、倦鸟的林。 就只是这样看着,没有其他想法。摩.马尔福已然成了雷古勒斯生活的一部分,她只是边边角角的一块拼图,但若是少了她,就会显得不美。很奇怪的感觉,雷古勒斯莫名起了这样念头,他好像认识她很久很久了。 一切的一切都平淡无味,可这样的平淡却让他产生了微妙的依赖感。他的视线里绝不能没有她,他的世界里一定要有她。 它是个幽灵般的执念——虽无感觉但却能看得见。 他回神,在天文区锁定目标,从一众书籍中选择了自己需要的《星辰轨迹与预兆》。 雷古勒斯端着书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这个位置刚好能看到她的侧脸,依旧美丽如他的知更鸟。 他翻书,手指压在纸页上。鼻腔萦绕苦涩旧墨,他伏案执笔,忽听窗棂玻璃声。 少年抬头,他面前正对落地窗。 这并非单纯的雨。因为他看到了窗户后纷扬着的雪粒。它们在玻璃上撞得粉碎,留下蜿蜒的水痕。 是一场雨夹雪。 雨夹雪——这种天气古怪得近乎诗意,液态与固态的同种物质在坠落途中彼此吞噬,让观者分不清是融化的雪,还是凝固的雨。 但这种古怪,偏叫人着迷。 被雨雪模糊的天光倾泄而下,摩在这梦幻的银光里安然稳坐,像朦胧的月神。她手中的羽毛笔呈单一的纯白色,那一道白在雷古勒斯视野里跳跃,如同夜里的烛。 她写字时很专注,下唇无意识紧抿,就在这个瞬间—— 仿佛某种无言的默契,两人几乎是同时抬头看窗。 雨雪在玻璃上交织成网,他们的倒影被网进去,在牵连里相触,又随风消散无踪。 摩偏头,她望进雷古勒斯的灰色眼眸,像跌进阴天的日暮。两人对视。少女笑眼明朗,如一汪深秋的静水,她的目光在他心尖上缓慢地流溢。 她站起来,整理起她的书。他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好像她要走到他那里去。 然而,她没有。摩挎上包离开了图书馆。 雷古勒斯真不明白,她既然不走过来,又为什么要对他笑,还笑得那么温柔?他有点心烦意乱地垂头做功课。 为什么呢?真奇怪啊。他想剖出自己的心来看看,自己到底为什么这样想。为什么他要在意?她明明是平平无奇,他和她的接触明明不多,为什么她能轻而易举地搅散他的心?为什么他要观察她? 他颅内是一场风暴。 雷古勒斯.布莱克生平第一次陷入了他无法掌控的困境。他掌控不了天气,更掌控不了因她而起的心跳。这是一片少年不自知的沼泽。 青春期的心动总是突如其来。不明原因,毫无来由。 再一次回神,雷古勒斯看到窗外雨夹雪苍茫的白色里多了少女的铂金。她站在雨雪里,美到不可方物。 最要命的是,他的目光正贪婪地吞噬着她淋雨雪的每一帧。少女呼出的白雾在空气里上升,变得有形了,晕开一小片潮湿的圆,她仰脸观天,长发飘逸,像极了一只飞鸟未完成的轨迹。 身后脚步渐近,它的主人是埃文.罗齐尔。 他顺着雷古勒斯的视线向下看去。由于他站在视角盲区,没有看到摩,他开口: “雷古勒斯,在看什么?” 少年没有回头,“……外面下了一场雨夹雪。” “哦,是啊。”罗齐尔随声应着,本来他还以为是什么有趣的东西。 他在雷古勒斯右手边坐下,然后,他还是看到了窗外的姑娘,雷古勒斯口中所谓的“一场雨夹雪”。 原来是这个。罗齐尔暗想。 但他倒也没拆穿,这些无伤大雅的东西他并不怎么感兴趣。 雷古勒斯再没抬头,他的效率很高,天文作业快做完了。而摩就在窗外,就在那一场雨夹雪里,没有注意到上方有一个因情所惘的傲慢少年。 他最后将作业塞进书包,像刚才摩挎上包一样背上它,然后对着罗齐尔的方向说: “我先走一步,回见。” 对方应答,“回见。” 雷古勒斯穿过走廊的人群,穿过世界的那片喧嚣,走进地窖的满目黑湖波光。 是摩。她在斯莱特林公共休息室里掸着袍子,身上几乎全湿,本该干净利落的头发此刻给人毫无规矩的凌乱感。但她看起来一点都不狼狈,不像上回的魁地奇球赛后他像个愚蠢的落汤鸡的样子。 所以她出去,只是为了淋一场雨夹雪? 摩对着自己施咒,袍子终于不再滴水,但她的头发还有些湿,睫毛上盛着化掉的雪水和雨水。她注意到门口的雷古勒斯,正如他千千万万次坐在门对面的位置看她在晚上九点过一刻回来。 “布莱克先生。”少女略颔首。 “你好,马尔福小姐。”雷古勒斯自然地对她笑,像雪后初晴,“外面冷吗?” 他在表示他注意到她的去向。 “还好,”她说,一边将魔杖对准自己的发梢,清理起她的容貌,“这个季节的温度比较适宜,下个月大概会变冷了。” 摩的神情没有一点吃惊。 他们三次谈话的主题两次是关于天气,这听起来有点可笑。 可偏偏是天气,给了他们开口的勇气。 她直视他,明净的眼里回映着他。 ——那是一张和西里斯有些相像的脸。皮肤苍白似月,睫毛密而黑,眼睛蓝灰,冷且清透,泛着知更鸟羽毛的色泽。少年乌发比兄长的要短,如鸦羽般服帖,发尾略有蜷曲。他的鼻梁高而直,面部轮廓像古典雕塑般分明。 雷古勒斯穿校袍的肩线平直,宛如一棵还未长成却已显笔直的冷杉。他的一颦一笑充布着少年老成的忧郁气息和布莱克家族规训出来的教养。 他是一幅炭笔画,黑白灰的基调,唯有唇上淡色和眼里闪过的源于艺术的流彩。他是行走的十四行诗,是雾,也是鸟。 少年无比完美,因此对于他自己的外貌,他总有着淡然的自得感。他自然配得上世界的所有,无论什么,或财富,或地位,或配偶。他具有与生俱来的优势,因此具有藐视一切的资本。这一切都源于布莱克。 雷古勒斯.布莱克本人也深知这一点。他要得到的,永远会是最好的。 摩冷静地看他,带着半点审视意味。他则平和地接受了这种细微的情绪,任她看去。 少女终于别开眼睛,少年走过来,又走出她的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