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您的婚育状况是?”
面试官的问题像一记闷棍敲在陈飞后脑勺上。他盯着对方镜片后探究的眼神,突然意识到自己西装袖口已经磨出了毛边。
“我……有个弟弟要养。”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这算什么回答?
面试官皱了皱眉,圆珠笔在表格上悬停:“我是问,您结婚了吗?有孩子吗?”
“没有。”陈飞攥紧了膝盖上的拳头,指甲陷入掌心,“父母早逝,我和弟弟……就我们两个人。”
办公室的空调打得太低,陈飞能感觉到冷汗顺着脊梁往下滑。他想起上周去社区申请补助时,工作人员那副”又一个骗低保的”表情。二十二岁,身体健康——在别人眼里,他有什么理由养不起一个弟弟?
“我明白了。”面试官在表格上写了什么,声音忽然柔和了些,“您弟弟多大了?”
“十八,高三。”陈飞不假思索地回答,随即补充,“但他很乖,年级前十,不需要我操心。”
说完他自己都愣了一下。什么时候开始,江文成了他自我介绍的一部分?就像呼吸一样自然,就像心跳一样不可或缺。
面试还在继续,但陈飞的思绪已经飘回八年前。那时江文刚上小学四年级,而他才十四岁,顶着全班怀疑的目光,第一次以“家长”身份坐在小学教室的最后一排。
那是个闷热的九月下午。陈飞翻出衣柜里最像大人的深蓝色衬衫——那是父亲留下的唯一一件没被收走的衣服,袖子长出一截,他不得不挽了三折。
“小文,真的不用叫周姨去吗?”他第三次确认,手指笨拙地打着领带结。
江文摇摇头,小手紧紧攥着书包带:“老师说一定要监护人。”
这三个字像块石头压在陈飞胸口。法定意义上,他和江文甚至不是兄弟——只是两个母亲是朋友的孤儿。社区本来打算把江文送去福利院,是他跪在办事处哭求,才勉强获得临时监护权。
“走吧。”他深吸一口气,牵起江文的手。
阳光小学门口挤满了家长,女人们穿着鲜艳的连衣裙,男人们打着整齐的领带。陈飞缩了缩脖子,希望没人注意到他明显不合身的衣服和球鞋。
“江文!”一个扎羊角辫的女孩跑过来,“这是你哥哥吗?好帅!”
江文突然挺直腰板,骄傲地点点头:“我哥哥是初中部学生会主席!”陈飞耳朵发烫。自从三个月前那声“哥哥”,江文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变得异常粘人且话多,尤其在别人面前,总爱炫耀他那些微不足道的成就。
教室门口贴着座位表,江文的名字后面写着"家长:“陈飞”。看到自己的名字被郑重其事地印在“家长”栏里,陈飞喉咙发紧。
“请家长们按学生座位就坐。”班主任李老师是个戴眼镜的年轻女性。
陈飞猫着腰溜到最后排。江文的座位对成年人来说太小了,他不得不把腿歪向一边。前排几个妈妈回头看他,交头接耳说着什么,他假装没看见。
“首先感谢各位家长百忙之中……”李老师的开场白被一声惊呼打断。
“哎呀!这是谁的家长?怎么是个孩子?”
一个烫着卷发的胖女人指着陈飞,声音大得全班都能听见。所有脑袋齐刷刷转向他,陈飞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
“我是陈小文的……监护人。”他声音发虚,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过长的袖口。
李老师走过来,皱眉看着名单:“陈小文家长……陈飞?”她上下打量着陈飞,“你是他……?”
“哥哥!”江文突然从座位上跳起来,小脸涨得通红,“他是我哥哥!也是我监护人!”
教室里一片寂静。陈飞能感觉到几十双眼睛在他和江文之间来回扫视,评估着这对怎么看都不像兄弟的“兄弟”。
“你父母呢?”卷发女人不依不饶。
“死了。”江文大声说,声音脆生生的,像在宣布今天午饭吃什么,“车祸死的。现在我哥哥照顾我。”
死寂。连李老师都僵在原地。陈飞胸口疼得厉害,他想冲上去捂住江文的嘴,又想抱住那小小的身体大哭一场。“这样啊……”李老师最终打破沉默,“那……我们继续。”
家长会进行到一半,陈飞才注意到江文一直偷偷回头看他。每次目光相接,小男孩就迅速转回去,但嘴角明显上扬着。
“下个月秋游需要家长志愿者……”李老师的话让陈飞回过神。
他条件反射般举手:“我可以。”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秋游是周三,他要上课,还有学生会值日……但看着江文突然亮起来的眼睛,他咬牙在报名表上写下名字。
家长会结束后,卷发女人拦住他:”小同学,你多大了?”
“十四。”陈飞挺直腰板,虽然还比对方矮半个头。
“造孽哦……”女人摇头,“你自己还是个孩子呢,怎么照顾另一个孩子?”
陈飞握紧拳头,指甲再次陷入掌心。这时一只小手钻进他掌心,江文不知什么时候挤了过来,紧紧贴着他大腿。
“我哥哥很厉害!”江文仰着小脸,眼睛亮得像星星,“他会做饭、洗衣服、教我写作业,还会讲《三国演义》!”
女人还想说什么,李老师匆匆走过来:“陈先生,能单独聊几句吗?”
陈先生。这个称呼让陈飞脊椎一麻。他点点头,把江文交给门口等着的同学妈妈。
李老师的办公室堆满作业本和手工制品,墙上贴着孩子们的笑脸照片。陈飞一眼就认出了江文——只有他的照片是黑白的,显然是复印的。
“江文是个聪明的孩子,”李老师递给他一杯水,“但最近有些...异常。”
陈飞心头一紧:“他闯祸了?”
“恰恰相反。”李老师叹气,“他太懂事了。上周交的家庭情况调查表...”她在抽屉里翻找,抽出一张纸。
陈飞接过表格,呼吸一滞。在“家庭成员”一栏,江文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
1. 陈飞(哥哥)
2. 无
3. 无
而原本印好的“父亲”、“母亲”字样被橡皮擦得几乎消失。
“按规定应该填法定监护人的姓名和关系。”李老师推了推眼镜,“我让他重填,他哭着说‘哥哥就是家人’。”
陈飞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个铅笔写的“哥哥”字样,喉咙像塞了团棉花。
“还有这个。”李老师又拿出一张纸,“上周的作文《我的爸爸》。”
陈飞读着江文的作文,眼眶逐渐发热:
“我没有爸爸,但我有哥哥。哥哥每天早上给我煮早餐,陪我背乘法表,还会学妈妈的声音讲故事。李老师说作文要写真实的事,这就是最真实的事……”“我理解你们的特殊情况,”李老师的声音柔和下来,“但孩子需要正确的家庭观念。能不能请真正的监护人。”
“我就是。”陈飞抬起头,声音比他想象的坚定,“法律上,我是他唯一监护人。”
离开办公室时,陈飞看见江文蹲在走廊上,正用蜡笔在作业本上涂鸦。走近了才发现,画的是两个手拉手的小人,大的那个头上写着“哥哥”,小的那个写着“小文”。
“回家吧。”陈飞伸出手。
江文立刻跳起来,把画塞给他:“送给你!”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重叠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路过小卖部时,江文突然拽住他衣角:“哥哥,秋游...你真的能来吗?”
陈飞看着那双满是期待的眼睛,点点头:“当然。”
“耶!”江文蹦起来,“我要告诉全班!我哥哥最厉害了!”
当晚,陈飞在台灯下研究着两张纸:重点初中保送确认书和普通中学入学申请表。保送意味着住校,意味着周末才能回家,意味着八岁的江文要独自面对每个漫长的夜晚。
他拿起笔,在普通中学申请表上签下名字。窗外,初秋的蟋蟀叫得正欢,像极了江文咯咯的笑声。
“陈先生?陈先生?”
面试官的呼唤把陈飞拉回现实。他眨了眨眼,发现手心全是汗。
“最后一个问题,”面试官合上文件夹,“如果录用,您能接受偶尔出差吗?”
陈飞眼前闪过江文高三课表,周一到周日排得满满当当。但他更清楚银行卡余额,清楚下个月的房租,清楚江文书包里那本已经翻烂的《美术学院报考指南》。
“可以安排。”他听见自己说,“但我弟弟高考前那周不行。”
面试官笑了:”您真是个负责任的哥哥。”
走出写字楼,陈飞摸出手机。锁屏上是江文熟睡的侧脸,睫毛在台灯下投出扇形的阴影,和八年前那个举着蜡笔画等他的小男孩如出一辙。
他打开通讯录,“弟弟”一栏后面跟着三个红色爱心——那是江文某天偷偷加上去的,他假装没看见,却也从没删掉。
“哥?”电话接通,江文的声音带着笑意,“面试怎么样?”
陈飞望着人行道上匆匆走过的上班族,突然想起小学教室最后一排那个局促不安的下午。十四岁的他怎么会想到,八年后,“有个弟弟要养”会成为他最骄傲的自我介绍?
“还行。”他轻声说,“晚上想吃什么?哥哥给你做。”
哈哈哈[亲亲]写满3000字,今天灵感特别足
不知道为什么小文给我一种阴湿的感觉,肯定是最近南风天的问题[彩虹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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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