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瑶带兵多年,向来强记,白日里徐兰徐兰所引之路她早已印入脑海。避于她而言,避开府中下人仆役,亦非难事。
虽她今日在殿上与慕容景略有争执,却也明白皇兄应允此事,已是冒奇险,实不应再多苛求。
况且据他所言,李怀麟并未全然忘却她,于她,于他,此或非坏事。
慕容景所赐这座公主府,占地甚广。匿藏李怀麟那处小院,位于园林之后的深僻处,知晓此地之人只有徐兰与少数几名自平城带来的旧仆。
此刻夜色已深,见屋舍内尚点着油灯。符瑶此番不再迟疑,径直踏入院中。
院子里堆着杂物,蔓草丛生,略显荒芜。房间陈设可谓寒酸,仅一榻、一几、一灯,与他昔日寝宫天壤之别。
符瑶想起此人以前睡的是金丝绣榻,用的无不是奇珍异宝、锦衣玉食,但凡被褥稍有粗糙,便会周身红疹不适,如此娇贵之躯,落至这般境地定是不好受的。
只是她也未曾想到,才进门就见他俯身倒于地上。
一时间符瑶疾速环顾四周,确信并无外敌潜伏,方才立即蹲身,将李怀麟翻转过来。
他身躯滚烫,玉白面庞泛起不正常的潮红,额上沁出豆大汗珠,薄唇微启,急促喘息,口中吐着符瑶听不清的词句。
唯有一句清晰地传入她耳中,李怀麟不知何时攥住了她的手,低唤起了她的名字:“阿瑶……”
符瑶欲将他抱起移至榻上,可等抱在怀中了,方觉他身量较记忆中轻减许多,玄色衣袍之下,身躯竟轻飘飘地,仿佛她一用力就会烟消云散似的。
她断定李怀麟定是发了高热,可如今府中她能信任的人不多,倘若被人知晓她于府中私匿前梁太子,后果不堪设想,思忖片刻,符瑶取过屋内布巾,就近在水缸中浸湿,拧干后敷于他额上,而后便欲去寻徐兰取药。
可她方一起身,李怀麟却不知何故蓦地握住她的手腕道:“别……别走……”
此情此景,一如当年他受了风寒,瓮声瓮气地撒娇央她陪伴的样子,符瑶心头微动,温声慰道:“不走,是去给你找药,即刻便回。”
“嗯,谢谢。”榻上的青年忽然唇角微扬,向她道谢。
“……”
原来竟是未认出我么?听他这般客气,符瑶反倒有些心中落空之感。
还好徐兰尚未安歇,她脚下轻点,以最快的速度拿到了药材,幸好那屋子中尚备有锅碗,可就地煎药。
待符瑶返回时,李怀麟情形已稍有好转,不再说浑话了,他甚至主动用虚弱的声音与她搭话:“你是?”
符瑶却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作答。
她是大魏的昭华长公主,是挥师破梁、令他国破家亡、沦为阶下囚的元凶,同时……也是保下他这条命的人。
或许慕容景将他毒傻是对的,李怀麟看似胆小怯懦,却非轻易折服于强权之辈,若让他神智清明地承受这一切,他此刻还会如此平静地与她对话,而非一心求死么?
她不知道答案,她不敢回答。
“你怎么不说话?”李怀麟微微撑起身子,向她这边挪近些许。
“你问我是谁,那你可知自己是谁?”符瑶伸手将他轻轻按回榻上,“问人之前,不该先自报家门么?”
“我……”
他轻轻摇头,若非眼上被白布遮盖,想必那长睫正微微扇动,墨玉般的眼瞳中定是闪烁着迷茫的光。
李怀麟似乎凝神想了片刻,方答道:“其实我不太清楚,我忘记自己叫什么了,但是我记得我有一个极重要之人,她叫阿瑶,美玉之瑶,你知道她吗?”
“我知道……”符瑶心下了然,原来他连自己是谁都忘了,难怪听不出我的声音。思及此,她心念一转,答道:“符瑶乃大魏长公主,此地便是公主府。我是侍奉公主的婢女。”
“啊……”闻听此言,李怀麟面上掠过一丝讶色,随即面露笑容:“原来,原来阿瑶就在这里……”
符瑶复又问道:“你在这里多久了,竟不知这里是公主府么?”
“不知道……唔……”他眉头紧蹙,似是回想往事令他头痛欲裂,“从前之事……我……记不清了……后来……后来便在此处……我数着日子,约莫一月,抑或两月……我只记得阿瑶……可阿瑶,她去了何处呢……”
他双手紧紧攥住被褥,声音有些哽咽,“为何阿瑶不来看我呢……阿瑶……是不要我了么?”
“……”
符瑶心中暗叹一声,替他将被角掖好,柔声慰道:“莫要胡思乱想了。公主殿下公务冗忙,半月后方能自益州归来,你若不仔细养好身子,公主殿下可是不愿见你的,明白么?”
“嗯……”
李怀麟听罢,竟真安静下来,不再追问也不乱动了。符瑶见他呼吸渐趋平稳,似已沉睡,方悄悄撩起他的衣袖查看。
单薄的衣衫下,是愈发瘦削的身躯。而这身躯之上,竟遍布青紫,一道道红痕极为刺目。
符瑶呼吸一滞,连忙将衣袖放下。
想来,慕容景定是将他投入大狱,待其形销骨立、不成人形之后,方行偷梁换柱之计,将人暗中移出。若易地而处,符瑶亦会行此手段。
她目光上移,落在覆在他双眼的那条白练上,只觉分外刺目。
据白日里慕容景所言,他双目并未损毁,乃是药物所致,若好生调养,尚有复明之望。
待符瑶回过神来,她已然伸手取下了那条白布。
白布之下,李怀麟面容清俊依旧,长而浓密的睫毛在颊上投下淡淡阴影,她心下方才稍松。一时之间倦意复又袭来,欲起身离去。
可她还未动,那双眼眸却蓦地睁开了
墨玉般的瞳仁空茫无神,并无焦距,显然目不能视。李怀麟又抓住她的手腕,追问她道:“别走!你,你还未告诉我你叫做什么呢!”
符瑶有几分无奈,他这般神智不清的,此事倒记得牢靠。她只得以哄稚童的口吻应道:“等你身子大好了,再告诉你罢。”
李怀麟所关注的却在别处:“那,就是说你之后仍会回来看我,是吗?”
“……”
似是察觉符瑶沉默过久,他声音转为怯怯,带着几分乞求问道:“会,会吗?”
可话音落下许久,也未闻回音。
他这才后知后觉,那女子不知何时已悄然离去,空气中余下的只是她身上的香粉味。
翌日,恰逢常朝之期。符瑶既已抵京,且昨日礼部便已差尚服局送来朝服冠冕,自当与其他臣子一同临朝。
朝班之中,唯她一名女子。按旧梁礼制,女子本不得干政临朝。然她不仅是当朝长公主,也是先帝亲封为护军将军。此番从蜀地归来,慕容景更是还未宣布嘉赏细节。
大魏朝仪不如前朝森严,候朝之时,臣子尚可略作走动交谈。符瑶一出现,就被环绕于中心,不论立场如何,众人皆欲结交这位圣眷正隆的长公主。
其中也有几位神色自若,如昨日就已见过的拓跋弘、现任礼部侍郎的张季州,或是些消息灵通的人,如几位族老及其他皇室子弟。
一位面容与慕容景有几分肖似、身形却足有其两个宽的男子向符瑶招呼道:“阿瑶,许久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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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了。”
此人是符瑶和慕容景的长兄齐王慕容朗。若论长幼之序,本该由他承继大统。但先帝更赏识慕容景,且慕容朗素喜享乐,对皇位并不热衷,故而让贤一事当年并未起波澜。
“大哥。”符瑶颔首为礼。她与这位长兄志趣迥异,素日往来不多。
慕容朗倒并不在意她的冷淡,仍热情道:“阿瑶啊,虽说你昔日在长安时日远多于我,可如今这长安城中新奇好玩之处,为兄已经比你更熟稔了,日后若欲出游,务必唤上为兄同往啊。”
符瑶还未应答,便听得内侍监高声宣:“升殿!”随即慕容景从宸房登阶,步入正殿。他先行询问了几桩日常政务,随即便提出要为符瑶设宴洗尘,可规模之盛大却远超符瑶所想。
不仅诏令于城外犒赏大军,宫内也要设宴,欲加封她为镇国大将军、持节都督益、邛、雅、绵等八州诸军事,检校尚书右仆射、开府仪同三司。
此旨一出,朝中自有几人出言反对,可慕容景语气坚决不容置喙。兴许是念及符瑶军功赫赫,又非外姓之臣,此事便就此议定。
此间符瑶一直观察诸位朝臣的反应。出乎意料,梁朝旧臣几乎无人异议,反对者竟主要是徒河人。拓跋弘虽未置一词,但其面上不豫之色显而易见,许多人明里暗里皆在窥其脸色行事。
如此一来符瑶便清楚了,现今她与慕容景是一条绳上的,他这样不吝封赏,无非是欲借重于她,以制衡拓跋弘。
而其他人只知他们兄妹相熟,却不知内里关节深浅,因李怀麟一事,符瑶唯有一条路可选。
待封赏之事议毕,慕容景又提及科举取士一事。
原本大梁每每年仲春皆行科举,因逢战乱已停办数载,慕容景意欲尽快恢复选拔,既是安抚梁人士子之心,使其归附新朝,亦可借此敦促徒河贵族子弟研习儒家经典。
“张侍郎,”慕容景目光投向张季州,“你乃永熙七年探花及第,今岁科考,便由你出任主考如何?”
其实张季州资历尚浅,若在昔日梁朝,断无可能担此重任,可是眼下许多文人志士或逃至南梁,或不肯屈事蛮族新朝,似张季州这样心无芥蒂者不多,故而得慕容景破格擢拔,年纪轻轻已官拜礼部侍郎。
“承蒙陛下厚爱,”张季州躬身一揖,“然臣斗胆,臣有一更佳人选举荐。臣之同科肖澄,乃永熙七年状元及第,现亦居于长安。臣自忖才学远不及肖兄,愿亲往说服请其出山。”
他既如此举荐,慕容景自无不允。随后又吩咐了几件琐务,便宣告散朝。
符瑶回到府中,忽忆及昨夜李怀麟所言,心头一动,想着或可给他一个意外之喜,便足下一点,悄然往那小院行去。
可出乎意料的是,进了内屋,里面竟空无一人!就连那脚拷亦已断裂在墙边。
符瑶心中大骇,是何人得知李怀麟被藏匿于此,竟将他劫持而走?
她立时便欲寻徐兰,入宫禀报慕容景,却竟连徐兰亦不见踪影!
“你今日可曾见过徐兰?”符瑶急切间抓住一名不相识的婢女问道。
“徐嬷嬷……我记得……”那年轻婢女凝神思索片刻,似是忆起何事,眼睛一亮道:“啊!对了对了!今日驸马爷回府了!方才还召了许多人去他院中问话!听闻驸马爷似是动了大气,像是……像是要教训下人,立规矩呢!”
“……”
符瑶一时之间,竟不知是该动怒,还是该庆幸李怀麟并非是被梁人劫走……
直至她赶至那处院落,找到跪在院内青石板上、已经晕厥过去的李怀麟时,心中方才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