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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花非花(2)

作者:水东之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只见沈锐单手持枪,斜指地面,整个人如绷紧的弓弦,静得骇人。下一瞬,枪杆一震,枪尖抖出七寸寒芒,破空声如鹤唳。


    众人皆屏气凝神,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沈锐的枪从不摆花架子,起手便是杀招——枪尖点地借力,人随枪走,惊破飞花。腰背绷直如青松,却能在腾挪间骤然折转,十八斤的银枪在他手里轻得像根芦苇,他旋身时枪杆扫过杏花梢头,花瓣纷飞的刹那,人已凌空翻至池边——这身法不是花拳绣腿,是在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


    花瓣簌簌而落,却并未沾地,而是裹在枪尖搅起的气流中,随着枪尖舞动,好像一道雪白的霓虹,在空中画着尾迹。


    “铮——”


    枪出如龙。


    沈锐刺枪时下颌微抬,眉眼间还留着三分少年人的桀骜,可枪尖击穿杏木的手法却老辣得像征战十年的老卒。


    花瓣被气流撕裂掀飞,好像下了一场细雪。


    在细雪里窥他鹤姿,恍若晦暗中得见天光。


    倘若众人此时可谓震惊钦佩,后来所见,便可谓是心惊胆战了。


    只见一片花瓣颤颤巍巍飘落至池上,正要落到湖面,沈锐再次出枪,枪尖刺穿花瓣,惊退了池中鲤鱼。本该收势的瞬间突然拧腕变向,枪杆横扫如铁鞭,枪尖直指贺松年。


    一片惊呼声中,枪尖在贺松年咽喉三尺前停下,劲风吹动他鬓边碎发。


    “给事中,孰胜孰负?”沈锐朗声。


    换作旁人早被吓得魂不守舍,屁滚尿流。贺松年亦是怔愣在原地。


    沈锐立如孤松绝崖,裹在玄色劲装里,像一柄未出鞘的凶刃。少年掌兵权,二十四岁已染透一身杀伐气,似乎连影子都比旁人重三分,沉沉压在地上,似一道未干的血痕。


    剑拔弩张。众人皆看直了眼,七皇子也是惊得拍案而起。姜白鱼往前踏了一步,正要说什么。


    沈锐枪指贺松年,可谓狂上加狂。


    却见贺松年拈起枪尖那片雪白的花瓣,在指间赏玩,启唇破了这僵局。


    “世人皆叹‘杏花花落如雪’,贺某以为并不妥帖,今日奇景,方才配得上‘杏花雪’三字。贺某不敢与将军相比。”


    沈锐收枪,杀伐之气渐敛,发间不知何时沾了许多花瓣,衬得鸦羽般的鬓角愈发漆黑。他只随手拈下——那随性的姿态,倒比长安城里刻意摆弄风雅的纨绔们,更显出名士风流的本色,观他神色,仿佛方才不过闲庭信步一般。


    众人仍久久无法自拔。


    “快看!地上那是什么——”忽然有人惊呼。


    众人的目光纷纷看去,只见地上,雪白花瓣堆成了一个大字,五尺见方,正是一“永”字,其形劲拔峻快、方整遒丽。


    在场者多出身名门世家,自幼学书,都知道书法中最基础的是“永”,而最难的,也是“永”。


    简单的一个字。里面蕴藏着八种用笔方法,点为侧、横为勒、竖为弩、钩为趯、提为策、撇为掠、短撇为啄、捺为磔。


    要写好这个字,八种用笔方法,笔锋、力度、结构缺一不可,而沈锐竟是以长枪为笔,以花瓣为墨,以内力运转,随手书写出了一个完美的“永”字!


    在纸上能写成这样都极尽出挑,更何况,是用内力,简直是到了恐怖的程度。


    众人面面相觑,甚至连感叹都忘了。


    四周静得只能听到鸟鸣声。


    “沈将军,何故写一‘永’字?”七皇子回过神来,率先问。


    沈锐行了一礼,道:“永者,象水长流不断,长也,久也,愿家国永安,盛世长存,《书》言:‘天其永我命于兹新邑’,臣锐虽不才,愿竭尽股肱之力,绍复圣朝之大业,厎绥四方,死而后已。”


    七皇子闻言,连连感叹:“好!好!好!”


    众人的喝彩声这才后知后觉地响起,四座皆沸腾,声浪几乎掀翻了清风轩。


    “怀拙哥好厉害!”慕芳玉激动得快跳起来,她用胳膊肘戳了下姜白鱼,“白鱼姐!你看到没?”


    姜白鱼颔首。她自是看到了,她承认他是有两下子,哦不,是的的确确有两下子。


    只是可惜贺松年,偏生碰上沈锐这般难缠人物。


    她顺着慕芳玉的话,将关心的目光自贺松年身上挪开,看向沈锐。


    沈锐舞得尽兴,瞥向姜白鱼,却见众人都在为了他而欢呼,唯独姜白鱼站在原地,目光中还有没散去的殷殷关切。


    所有人都醉心他创造的奇景时,只有她在为他担忧吗?是忧心他的身体能否支撑?


    沈锐不知为何,感觉心中愈发快意,颇有些豪气干云的味道。


    想必,他不曾让她失了颜面。


    宫人托着赏赐到了他身侧,沈锐道:“先前锐说过,锐是武将,当以武定胜负,这对给事中却是不公,因此,锐请将美酒飨赠众人,共赏春乐。”


    “沈将军好襟怀,”七皇子道,“便依将军所言。”


    众人畅饮畅谈,花瓣堆成的“永”字早已随风散去,而沈锐始终是他们目光和话题的焦点,可以预见的是,属于沈锐的传说,又将添一笔浓墨重彩。


    见许多人找沈锐寒暄应酬,姜白鱼便同慕芳玉随处逛逛。


    不知是否是受到沈锐写字启发,有游人玩起了猜字谜的游戏。


    “光猜没意思,我出一题。”一个少年的声音吸引了姜白鱼的注意。


    她看去,脱口而出:“姜承?你怎在此?”


    姜承闻言,回过头来,他生有一双标准的凤眼,眼尾微微上扬,瞳色浅褐如琥珀。看人时习惯略抬下颌,带着太学学子特有的矜傲。


    看到姜白鱼的瞬间,他也有些惊讶:“三姐?”朝她招了招手,又瞥了眼旁边的慕芳玉:“你和朋友来的吗?”


    姜白鱼过去,见几个年轻学子围成一圈,有人低声问姜承:“她就是你经常提起的三姐?”


    在几个学子羡艳的目光中,姜承点点头。


    他是姜太尉幼子也是独子,在所有人的呵护下长到了十六岁,还是无忧无虑好玩的年纪。奈何府中除了姜白鱼,都怕被姜太尉和辛氏说教,没人敢陪他玩。


    在他眼中,姜白鱼是个有趣且新奇的玩伴。


    因此,姜家除了姜太尉,也只有他愿意真心将她当作半个家人。


    姜白鱼叉腰道:“讲我什么坏话呢?”


    “没什么,”姜承笑道,“三姐,猜字谜吗?”他笑起来左颊有个极浅的酒窝,下颌线条尚未完全脱去少年人的圆润。


    “不猜。”姜白鱼果断拒绝。


    姜承朗声道:“谁猜出了,我给十两银子。”


    姜白鱼拉长了语调:“不猜——才怪,你怎么知道我最爱猜字谜?”


    姜承颊边的酒窝加深了些:“我就知道,三姐愿意陪我玩。”他还在长身体,只比姜白鱼高一点,平视她,眼中亮闪闪的。


    姜白鱼转开话题,道:“什么题?”


    “猜字谜?”慕芳玉也兴冲冲地插道,“我也要来。”


    “那,听好了,题目是——”姜承朗声道,“‘不是姻缘也并头,相逢何必曾相识’。”


    “啊?这是什么字谜?好奇怪,”慕芳玉垂头沉思,只觉得了无头绪。不是“姻”缘,不欢而散……是将“女”去掉吗?“答案是“因”?”


    “不对。”


    姜白鱼问:“相‘识’而相逢无‘言’,是‘只’?”


    “白鱼姐说得有道理!”慕芳玉赞同道。


    却见姜承摇头道:“也不对,再猜。”


    有学子抓狂道:“‘因’也不对,‘只’也不对,到底是什么啊?”


    姜白鱼也在思考,这谜面确实奇异,而且,让她想到了……她转头看向贺松年。


    相逢何必曾相识,倒是应景。


    贺松年正和沈锐交谈,却是沈锐先察觉了她的视线,抬了下颌,贺松年后知后觉地回首。


    姜白鱼连忙收回视线,暗自垂头,怎么刚好和这杀神对视?


    这杀神确实敏锐,总能很快捕捉到他人审视的目光


    两人又说了几句,朝这边走来。


    姜承看到沈锐过来,眼里好像揉了一把星光,声音都破音了:“姐夫——哦不,沈将军?”


    今天运气真好,又见到沈将军又见到三姐,看来去庙里祈福还是有用的!


    沈锐揉了揉姜承的头:“阿承今日功课可做完了?张夫子可还安好。”


    “安好得不能再安好了。至于功课,‘沐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怎么不算功课?”姜承答道,旋即再也压抑不住激动,“要不是我来,便错过将军舞枪了。将军方才好厉害!”


    “低调,低调。”沈锐唇角止不住上扬,又看了眼姜白鱼,却见她正和贺松年说话,面上笑意渐隐。


    “女郎是说,你们在猜字谜?”贺松年问,“可是需要贺某帮助?”


    姜白鱼颔首。


    既然贺松年都到了跟前,那便一同猜字谜罢。


    她道:“谜面是……”她错开目光,“‘不是姻缘也并头,相逢何必,曾相识’。”


    贺松年不语。


    沈锐略加思索,环抱双臂,冷眼看他:“猜不出来?答案是——”


    “是‘林’,双木林。”贺松年率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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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么快?”姜承看了眼沈锐,又看了眼贺松年,“确实是林。”


    “为何是‘林’?”慕芳玉依旧不得其解。


    “我明白了,”姜白鱼道,“不是姻缘也并头,‘相’逢何必曾‘相’识。同姓不可为姻缘,谜面中,有两字一样,便是这‘相’字。相逢不识,便是‘相’字无眼‘目’,即为‘木’——”


    慕芳玉恍然大悟:“‘不是姻缘也并头’,是说两‘木’‘并头’,就是‘林’字。原是这般!妙哉!”


    众人皆赞叹贺松年聪明善断,能在这么短时间猜对。


    姜承愿赌服输,从荷包里摸出两锭银子,递给贺松年。


    贺松年却不接,看了眼姜白鱼,道:“我是帮这位女郎回答的。”


    姜白鱼接过两锭银子,想了想,咬牙将其中一块递向贺松年,一只手接过。只一瞬,她还是感觉到了他指尖的粗粝。


    沈锐半路打劫,抛着指间碎银,挑眉道:“既然你诚心诚意分我一半,那我便大发慈悲地收下吧。”


    姜白鱼心中翻了个白眼,谁给他了?想抢回来,又怕招惹了那杀神。却听姜承问她:“二姐怎么不在?”


    “她啊,我不清楚,”姜白鱼道,“你有事找她?”


    姜承摇摇头,他只是有些疑惑,和沈将军有婚约的不是他二姐吗?二姐应该也来了吧?


    贺松年道:“姜二小姐现下,当在宫中帮忙筹办东宫的选妃宴。”


    “太子妃的人选还未敲定?”慕芳玉好奇问。


    闻言,沈锐将手中碎银攥好,收起松闲的态度。


    “太子妃的人选关乎将来的社稷,自是马虎不得。”贺松年道。


    “此处竟这么热闹。”七皇子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几人纷纷行礼。站定后,七皇子道:“两位美人姐姐,何不也入宫,帮忙筹备选妃宴?”


    姜白鱼想,这种事情大抵是吃力不讨好的,且容易旁生枝节。


    最主要的是,经过上次德妃生辰,她实在不想再掺和太子选妃之事了。


    她和慕芳玉对视一眼,俱从对方眼中看到抗拒。


    “两位蕙质兰心,若是拒绝,本殿可是会伤心的。”七皇子笑着,倒是不见任何会伤心的模样。


    意思倒是很明显了,容不得说不。


    他的目光又黏腻在姜白鱼身上,似是有些玩味。


    沈锐向前一步,将姜白鱼和慕芳玉护在身后,不卑不亢道:“多谢殿下认可相邀。只是太子那边……”


    “这点,不劳沈将军费心,我和皇兄说一下便是。帖子会提前发到沈府,”七皇子道,“相信他会很乐意看到两位的——走吧,贺兄。”


    眼见贺松年随着七皇子,在一群侍卫的簇拥下离开,沈锐的眼神逐渐深沉。


    “怀拙哥,七皇子为什么非要我和白鱼姐进宫啊?”慕芳玉忍不住问。


    沈锐摇了摇头,他这些日子细细翻查过资料,也叫来裴本裴前询问过,算是将这五年的朝堂局势了解了个大概。可是还有很多疏漏之处。


    他只知道,七皇子乃是皇帝五十岁时,同宫女一夜/欢/情所生,因着生母地位卑微,资质又愚钝,七皇子不受待见,只纵情声色犬马,对储君之位毫无威胁。大概也因此,他才能和当今太子当好兄弟。


    可是,贺松年为何会和七皇子在一起?皇帝最恨结党营私。贺家素来标榜中立,只关注断案,贺松年更是贺正狱嫡长孙,贺家下一任家主,没理由会如此公开站队。


    或许,正因为七皇子对储位毫无竞争力,所以才好当挡箭牌?


    这也是他接到线报后,感到好奇,选定今日亲自来一探究竟的原因。


    一旁,姜白鱼暗自决定找个机会问问司空厌,提前准备一下。虽然不知道这神出鬼没的大忙人会不会理她……


    七皇子此人奇怪得很,明明和姜承年纪一般,但是却带了不该属于这个阶段的戾气,总给她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两人各怀心思,一路无话,倒是慕芳玉说了一句:“唉,进宫无非麻烦了些,规矩多了些……”


    “宫中,是什么样的?”姜白鱼问。


    “一个字形容,大,特别大,腿都快给我走断了。”慕芳玉倒是入宫过几次。


    她愁眉苦脸地问沈锐:“怀拙哥,真不能拒绝七皇子嘛?”姜白鱼也循声望来,眼含期待。


    沈锐挑眉:“可以啊,但是一条命只能拒绝一次。”


    慕芳玉:……


    姜白鱼:……


    “怕什么?”沈锐道,“有我在呢。”


    他听到姜白鱼小声嘟囔:“就是有你在,所以才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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