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房间不够,楚无觅只得和渊池余白玹两人一起住。此时夜色已浓,渊池余头枕着白玹的大腿,两人睡得四仰八叉,留楚无觅一个人站在床边发呆。
他无声地移至窗前,缓缓摊开掌心。一只玄色蝴蝶静静栖伏,翅翼在月光下泛着幽蓝光泽。这是万延楚家的传声蝶,此刻却像块烧红的烙铁,灼得他掌心发疼。
就在前不久,浔风颜氏放出消息,临近洛海的南蛮之地中,有一队跨南洋而来的商队在其中的阴乡中失踪,不久后发出求救信号。
深红色的雾气在死寂的荒凉之地上格外刺眼,恍若一只身下在泊泊流血的野兽,奄奄一息地发出最后的哀嚎。
可据楚家安排在浔风颜氏的线人来报,暂且不论是不是真有商队误入,三日前浔风颜氏放出的消息本就蹊跷——根本就没有什么求救信号,那笼罩荒原的深红雾气,分明是巫毒圣女独有的"秽红"。
一代圣女寿命不会超过三十岁,在此之前,她们必须诞下子嗣,男孩会被圣女亲自杀死,女孩则精心培养,在母亲死后成为下一代圣女。
自上任圣女香消玉殒,新继任者始终杳无踪迹。
已经整整十六年了。
楚无觅指尖轻颤,黑蝶瞬间化作齑粉,随风散入夜色。
那抹秽红,或许正是蛰伏多年的新圣女终于现世的征兆。
万延楚氏表面风光,内里早被蛀空。父亲沉溺酒乡,从不过问家族事务,母亲芳魂早逝,偌大家业全凭祖父独力支撑。
在楚无觅小时候的记忆中,苍老的白发老人总是佝着背,见了谁都是一副笑脸。
待到他再大了点后,几位叔父见父亲大势已去,隐隐有让自家子女上位的意思,可都被祖父堵了回去。
总是佝着的背脊在那一天挺直了起来,祖父把他护在身后,面对昔日孝顺的儿子们,这个和蔼的老头怒不可遏。
“万延楚家的家主,以后只会是小觅,除非我死了!”
近几年来,门派内已然分成了两大阵营,一方是他的叔父们,自从和祖父大吵一架后便开始冷战,对楚无觅恶意相向;另一方是祖父和几位位高权重的长老,认为楚无觅才是真正能带领楚家重振辉煌的最佳人选,于是不遗余力地教导培养他。
圣女素有逆转乾坤之神力,若是能成功生擒新任圣女……
楚无觅眼底的阴霾终于透露出一丝清明。
那楚家就有救了。
临近三更,大街上依旧熙熙攘攘,喧哗如沸。少年单薄的身影在人群中艰难穿行,额前碎发早已被汗水浸透。
巫年怀里抱着一大袋吃食,一手还提着给师尊带的梅子酒,神情有些茫然地站在路边——他忘记客栈在哪了。
正巧一位女郎带着一个小女孩经过,巫年赶忙拦住她们,问道:“这位姐姐请留步。请问南淮客栈怎么走?”
女郎笑道:“你抬头看看,前面有座钟塔,你直走过去就是了。”
巫年道了谢,一旁的小女孩见他生得好看,凑过来挽住他的胳膊。巫年从袋子里拿了几块方糖给她,和两人再次道谢后准备离开,身后传来女童清脆的声音:“娘亲,下雨了!”
果不其然,手上传来水滴的触感,巫年抱紧怀中的袋子,逆着人流加快了脚步。
惊雷抢云,紫电一下撕裂天穹,随着一声巨响,少年狠狠地打了个哆嗦,在四处溅起的水花中停下了脚步。
不对劲。
玄依镇毗邻阴乡,遍地荒漠,人烟稀少,平时应该只有绕路停歇的游人和浔风颜氏本家看守的弟子,何来的人流如织?浔风颜氏治下向来宵禁森严,更不可能放任南疆的百姓深夜游荡。
就算他方向感再差,可从出了客栈之后就一直是往一个方向直走,没有转过弯。
可刚才那个女郎给他指的方向,分明是他从没途径的岔路……
冷汗混着雨水滑落,巫年猛然回头。方才还在身后的母女二人,此刻竟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个女郎分明刚才还在他身后,耳畔依稀还能记得女童稚嫩的声音……
巫年警觉的视线扫过四周,指节微曲间,一柄灵剑已凝于掌心。本该玩闹嬉笑的人群几乎是在瞬间陷入死寂,身体僵硬地转过头来,一张张刚才还生动明艳的脸庞变得灰败惨白,唇角缓缓咧开,露出整齐到令人毛骨悚然的森白牙齿,冲着巫年露出一个阴森森的笑容。
周遭的建筑背景开始扭曲。原来不知何时,他竟已走进幻境中。
巫年口中默念灵诀,抬手迅速布下结界。几乎就在同时,原先纹丝不动的人群突然全部朝他扑过来!一张张面目狰狞的面孔猛地砸在结界上,长着血盆大口,神情愤怒恐怖。
巫年不动声色地退后几步,背在身后的手很快拟好了传灵消息。一只蝴蝶无声无息地穿过结界,朝远处飞去。
巫年垂眼,打开了热气腾腾的食袋。果不其然,原先的食物全是幻象,里头只有令人作呕的脑浆和带血的肠子。
他随手扔掉食袋,丧尸般的人群层层叠叠,几乎将整个结界面覆盖住,挡住了巫年的视线。他干脆走近结界处,观察起这些幻象人来。
人群见他主动靠近,顿时不安地躁动起来,混沌的灰眼睛中散发出奇异的亮光。
“瞳生血丝,见食则扑,状若疯癫……面如菜色,青灰渗骨……”
巫年立在原地,喃喃道:“饿死鬼。“
渊池余一脚踹开房门,见沈奕还在床上呼呼大睡,不禁火冒三丈,跳上床一把扯过他衣领,怒喝道:“你他娘的还睡?!老四呢?”
沈奕被一嗓子吼醒,声音比起床气快,迷迷糊糊道:“师弟去买宵夜了……”
“什么屁宵夜,天亮了!”
“嗯?”沈奕眯着眼望向一片漆黑的窗外,“这也没天亮啊,师尊你看错了吧?”
“把你眼睛擦亮了再说话!现在出去,给老四找回来!”渊池余已经起身往外走,“老大老三和老五已经在楼下了,你动作快点!”
“哦哦哦!”沈奕迅速套上靴子,顾不上乱糟糟的头发就一瘸一拐地往下冲。
他全然忘记了自己受伤的膝盖——刚走到楼梯口,沈奕一个没站稳,扑通一下跪了下去,然后直愣愣地从楼上滚了下来。
一连串闷响后,沈奕四仰八叉地摔在一楼地板上,眼前金星乱冒。
“我靠……”片刻后,沈奕爬了起来,“疼死我了……”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