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星遥听得这话,心中欢喜,不想他竟提前回京了,需得找个机会见他一面。
傍晚时分,街道上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马儿在店门前停下,一身着白色锦衣的公子勒缰下马,动作行云流水。走进店来,身量颀长,发丝束起高马尾,戴白玉冠。左手执一柄折扇,扇柄坠着莹润白玉坠子。右手提着一个包裹。那公子剑眉星目,只是眉眼冷冽,似浸着寒霜。只是皮肤略显粗糙,陆星遥不由地看呆了,心不受控制开始狂跳,在她的人生里从未见过相貌如此出众的美男子。
幸好她戴着面纱,没有被别人发现她此刻的花痴样子。
店里的客人都与他打招呼,陆星遥恍惚听见他们称他“少将军”。那男子道:“免礼。”
这就是小说中与陆星遥青梅竹马却未能成眷属的少年将军余景行,看着眼前意气风发的俊美少年,想到他日后凄凉的结局,心里百感交集。
陆星遥过来与他见礼。
那男子看着她,冲她淡淡一笑,笑容如晴光映雪。他扶起陆星遥道:“星遥不必多礼。”态度很是温和,却透着恰到好处的疏离,或许是身居高位出生名门的人天生都自带这种距离感。即便他在温和地笑着,也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拉陆星遥坐下,说道:“星遥妹妹,前日接到陆伯伯飞鸽传书,信中说你病已大好,我日夜兼程从关外赶回来,如今见你无恙,心中甚是欢喜。”
这家伙,嗓音温和动听,容貌秀美,气质出尘,看起来斯文儒雅,合该吟诗作对才是,不想竟是个武将。
按书里的顺序,陆家众人在文昭八年夏至因勾结外邦的罪名被下狱,陆老爷被秋后问斩,陆家小姐也因在狱中受尽折磨,在陆老爷被问斩后的次月,郁郁而终,年仅十九岁。
陆家就此在京城销声匿迹,醉仙居易主,一代美人香消玉殒。
半年后余将军府也因通敌叛国之罪而被满门抄斩。
短短一年之内,京城巨富陆家和原本以忠义著称的余家接连倒台,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陆星遥收回思绪,说道:“景行哥哥,我们分别多年,见你平安归来我也很开心。爹爹刚从酒窖中启了几坛十年陈酿的沉香醉,请哥哥移步楼上雅间与我同饮。”
引着余景行楼上雅间落座,他连坐着姿态也挺直如松,一身白衣端正素洁,腰封缠得紧实,勾勒出肩宽腰细的绝美身线,周身透出一股生人勿近的疏离感。
陆星遥替余景行斟上酒,酒香馥郁,闻之欲醉。
余景行道:“多谢妹妹。我在西北三年,不曾尝到京中美食,你们这的佳酿也让我想念的紧。不过我竟不知你几时学会饮酒了?”
“我家开酒楼的,那么多美酒我不喝多亏。那我就敬哥哥一杯,庆祝哥哥凯旋归来。”陆星遥灿笑着,眼睛弯成月牙。
余景行端起酒杯说道“也祝贺妹妹痊愈,妹妹不要多饮。小心伤身。”
二人品尝着陈年佳酿,吃着可口点心。余景行打开上楼时提着的包裹,是一个朱红色食盒,陆星遥好奇心起:“哥哥,这里面是什么?”余景行打开食盒,端出一碟码放整齐的鹅肉,表皮焦黄喷香,油汪汪的,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我在西北的时候,有一次打了胜仗,夺回被占领的失地,跟兄弟们吃肉庆祝时,伙头营做了这道烧鹅,佐以酸梅酱,滋味鲜美异常,一打听,做这道菜的兄弟祖上是百越人,我此次回京就带了他回来,特意让他做了我带给你尝尝。”他夹起一块喷香的鹅肉放在陆星遥面前的小碟子里。
烧鹅陆星遥是知道的,她在另一个世界时,就非常喜欢这道广东的名菜。将肥美的大鹅用荔枝柴烤至金黄,大鹅的表皮就会渗出油脂,吃的时候蘸上酸梅酱,美味到恨不得把舌头吞下去。没想到在这里,还能吃到烧鹅,舌尖是熟悉的味道,视线突然模糊了,泪水毫无防备就滚落下来。
余景行慌了,手足无措道:“妹妹,你若是不喜欢吃,就不要勉强,我以为你会喜欢,我……”
陆星遥忙尽力把眼泪憋回去“不不不,哥哥,是太好吃了,我失态了。”
余景行有些无措的看着她,疑惑道:“妹妹,此次回京,总感觉你似乎跟从前不太一样了。”
“哦?哪里不一样?我们已分别这么久,病中我也想了很多,人生匆匆,来这世上一遭,如飞鸿踏雪泥,总该做些什么才好。即便我是女儿家,也不甘只做一个养尊处优的女娇娥。”
“星遥,想做什么便去做吧,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两人边饮酒边闲聊,陆星遥编些稀奇古怪的新奇话本逗余景行笑,余景行讲述的则是边关趣闻,奇人异事,精美吃食,对所受的苦则一概不提。
酒足饭饱后,陆星遥回到房间,辗转难眠。今日与余景行闲聊时,旁敲侧击了解了如今的局势,梁国新皇登基不久,百废待兴,四处诸侯争霸,战乱不息。像陆家这种财大气粗的商贾,估计早就被盯上了。
翌日天蒙蒙亮,听得外面一片喧哗,陆星遥被惊醒,忙问小桃发生了何事,小桃惊慌无措,“老爷,老爷他被官兵带走了!”
陆星遥吃了一惊,怎么时间线提前了?明明是一个月后的事情,为何这么快就发生了!
顿时感觉心如擂鼓,她原来的世界里,虽说不上过得有多幸福,但每天最大的烦恼就是一日三餐该选择吃什么食物抑或是被上司PUA,气极了也不过就是想回家辞职躺平。
可如今在这里,她无法对任何一人说出心中的苦闷。
如今的世界,书中的人物不再是简单的纸片人,他们有血有肉,有灵魂,会哭笑,有爱恨,会争夺。她要在这个世界里承担起该有的责任——拯救陆府,尽力让书中的遗憾都不发生。
她得尽力让更多人活着。
她当即唤来管家,“福伯,请坐。我病了这些时日,很多事情都不甚清楚。久卧病榻,很多之前的事情也想不起来,劳烦你给我讲讲最近发生的事情。”陆星遥亲自为他奉上一盏热茶。
福伯连忙站起来,“小姐,这使不得使不得啊。”福伯圆圆的脸蛋,须发都有些白了。
“我少时家中穷困,母亲生病无钱医治,是老爷看我们可怜,给了我银两,还帮我请了郎中。我因家贫,亲戚无人看得起,生怕我找他们借钱,对我避之不及。我这样的家境,自然也不会有朋友。老爷对我这样一个萍水相逢的人能做到如此,我当时便决定以后一生都誓死追随老爷。”
福伯说着,眼圈隐隐有些红了。
“老爷出身富贵,但对贫苦之人极富同情心,每月初一十五都会施粥,救济附近的平民。我跟随老爷如今已有二十个年头了,要说勾结外敌,我是打死也不会相信的。”
福伯边说边抹眼泪,到最后泣不成声“如今这世道,经商的斗不过当官的,他们说你有罪,总有一百个法子整治你,到底有没有罪已经不重要了,说你有罪你就有罪。”
陆星遥知道陆老爷是个大善人,他在家中排行老二,幼年时父母兄长都对他颇为疼爱,醉仙居是由他爹娘创办,双亲去世后他与兄长联手经营这家酒楼,相传先皇在时,有次微服私访,被这楼里的酒香吸引,品尝过后龙颜大悦,亲自为醉仙居题字一幅,从此醉仙居声名鹊起,那幅御赐的字至今还挂在堂前。
如今先皇他老人家早已驾鹤西去,新皇初登大宝,根基不稳,朝中局势暗流涌动,陆老爷究竟是被谁人所害?
“福伯,劳烦你帮我下个拜帖,我需见见少将军。”
话音刚落,听得外面有人小声道:“少将军来了。”
只见那少年风尘仆仆,显然是匆忙赶来,一丝不苟的外袍都有些许凌乱。陆星遥心里一暖:他竟先来了。
忙请来人坐下,奉上热茶。
余景行道:“星遥,我听说伯父下狱,特地赶来见你。你先莫急,跟我详细讲讲来龙去脉。”
他说话时眼睛一眨不眨看着陆星遥,捕捉她脸上的神色,小心翼翼的,生怕她落下泪来。
古时候的闺阁女子或许这时真的六神无主,只会哭泣,但她不一样,她来自于未来,女子能顶半边天,作为一个上班多年的社畜,早已被社会捶打得坚韧不屈。
与其掉眼泪,不如想想该如何破局。
陆星遥抬起眼,看着余景行:“景行,如今爹爹下狱,官府给定的罪名是勾结外敌,这个时候你能冒着风险来陆府,我心里非常感激。但哥哥也要多加小心,以免被有心之人拿捏住做文章。”
余景行俊朗的眉头皱起“星遥,你无需担心,我们两家相交多年,我自是相信陆伯伯为人,我一定尽我所能,还陆伯伯一个清白。”
他顿了顿,又道:“如今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陆府,星遥你一定要万分小心,我留下我的暗卫保护你。若有任何需要,尽管来找我。务必要找我。”
陆星遥觉得心里暖暖的,说道“景行,我有一事相求。”
“何必客气,你只管说,我一定答应。”陆星遥斩钉截铁道。
“我想见爹爹一面,有些细节我必须要弄清楚。”陆星遥恳切道。
余景行一时没有答话。他抖开手中的折扇,呼呼扇了起来。
“景行哥哥若是为难,我再想其他办法……”
“星遥,伯父这次被关押的罪名非同小可,恐很难探视。让我想想法子。”
听着他和缓温润的嗓音,心情似乎都平静下来了。
当晚夜半时分,陆星遥在陆景行的安排下,扮做狱卒,去见身陷囹圄的陆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