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覆旧山河》 第1章 初来异世 深城到汉城的飞机很快就要降落了。终于快到了,陆星遥伸了个懒腰。明天就是腊月二十三,想到很快能与阔别已久的家人团聚,一起庆祝小年,她嘴角扬起,满是期待。 突然感觉剧烈颠簸,氧气面罩脱落,机舱里立刻骚乱起来。陆星遥瞬间感觉耳膜剧痛,如同坐过山车一般的失重感,耳边传来的是不绝于耳的哭喊声。天旋地转之间,还来不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恍惚之间,她看到虚空中一美貌女子立于她面前,身量高挑,着一身素白纱衣,衣摆如烟云垂落,发髻高耸,珠钗璀璨。细看那女子竟与自己长得一般无二。那女子道:“在你原来的世界里,你已然死去。在我的世界里,我也已不在了,我舍不得我爱的人,我不忍他们因我的死而伤怀。我与你有缘,在你濒死的瞬间拉你进入这个尘世,在一切遗憾还未发生之时,求你救救他们。” 她顿了顿,抬起朦胧的泪眼,声音清冷:“你只有一年之期。若没有做到,你还是会死。” 什么乱七八糟的? 遇上飞机失事,如何还有生还的希望。竟要与家人永别了吗?陆星遥喉头发紧,胸口钝痛,听着这么个与自己长得一样的人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想哭喊却喊不出来,急得睁开了眼睛,冷汗湿透衣衫。床顶的幔帐绣着浅色的合欢花,房间内饰古色古香。 她翻身坐起,大口喘气,浑身酸软无力,身上满是药味,这是长期缠绵病榻的表现。撑起虚弱无力的身子挪到梳妆台前,眼前的铜镜里映出一张秀美白皙的鹅蛋脸,眼尾向上飞起,鼻梁高挺,是她的脸没错,但气质却娴静如开在幽谷中的百合。 这这这,这是穿越了! 曾经的她,大学毕业后在一家公司做业务员,早已在残酷的社会铁拳捶打下养成雷厉风行的性格,而镜中人却是一副岁月静好极其温婉的样子。 这是哪里?生死一线时见到的女子又是谁?带着疑惑她推开房门,走出屋外,院落很大,种满奇花异草,正是暮春时节,院子里的一树海棠花开得正好。 “小姐,你醒了,我告诉老爷去!”路星遥转头,眼前立着的小丫头约摸十五六岁,激动到带着哭腔,雀跃着奔出院外。 陆星遥看着那小丫头飘飞的衣带消失在门外,心中踌躇,若被发现是冒牌货,该如何是好?眼下只能装傻,见招拆招。 不多时,一对中年夫妇急急奔来,那妇人发髻高耸,头上珠宝璀璨,容貌美丽,保养得宜。她一把将陆星遥揽进怀里,激动道:“遥遥,你终于醒了……”却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来,只呜呜啜泣着。 “好了好了,遥遥醒来是大好事,夫人该高兴才是。”说话的男子身材高大,浓眉大眼,相貌周正,慈爱地抚摸陆星遥的头顶。 陆星遥愣了一下,他们竟也与另一个时空的父母长得一模一样,泪水霎时模糊了眼睛。原来的世界眼下是回不去了,如今只能想办法尽快适应这里。她拉住他们的手,“爹,娘,让你们担心了,女儿没事了。见到你们,我好高兴。” 宝贝女儿缠绵病榻三月有余,陆家夫妇遍寻天下名医,药石无救,如今骤然康复,陆老爷大手一挥,对管家说道:“庆贺遥遥病愈,府中上下都多发一月工钱,近来辛苦大家。”府上顿时一片欢呼之声。 陆家夫妇为女儿病愈而高兴,仆从们为多得一月工钱而欢呼。 陆星遥不知该如何应对,索性少说话,以免惹人怀疑。 好一番叙旧后,陆星遥回到房间坐在窗前欣赏灿烂如烟霞的海棠,随身丫鬟奉上茶点。那小丫头似乎有些紧张,慌乱中茶水泼洒出来。那小丫头急忙跪下,以头抢地,连呼饶命。 陆星遥被她慌乱的样子惊到了,她有这么可怕吗?不至于吧,刚醒来她照过镜子了,是个闭月羞花的美人儿,想来应是古代阶级森严,丫鬟仆从可以任意打骂。 她扶起小姑娘,安抚好她让她坐下。当务之急,是要搞清楚现在的状况,她是穿越了,但不知道现在所处何地。 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试探着开口:“我先前缠绵病榻,躺太久了,思绪也不甚清晰,好多事情都想不起来了,我问你,你如实作答。” “小姐,你问。”小姑娘嗫嚅着,怯怯地眨巴着大眼睛。 “我连你名字也想不起来了……”陆星遥扶额苦笑。 “回小姐,奴婢是小桃。” “此处是何地,现在是什么朝代,国号叫什么?” “小姐,我们这里是梁国,我们在梁国京城,今年是文昭八年。咱们陆家是京城的商贾巨富,经营着京城最高档的酒楼,名唤醉仙居,食客以达官显贵居多。” 梁国,文昭八年,这是穿到小说里了!在这本小说里,新帝初登基,各路势力明争暗斗,文昭八年陆老爷被秋后问斩,陆家落败,陆星遥与青梅竹马的将军余景行反目,一个月后,边关失守,余景行受命带兵前往前线御敌,半年后将军胜利班师回朝时,见到的只有陆星遥荒凉长满青草的芳冢。 如今她成了书里的主角,离原主死去,只有不到一年的时间。 穿越不是都自带系统,附赠各种技能吗!为什么她没有! 倒霉就倒霉在,陆星遥当时是当消遣看的,对这本小说只有大致的印象,很多关键节点的信息都想不起来。看书不专心害死人哪!陆星遥狠狠锤了锤自己的头。 正跟小桃说着话,听院外一阵骚乱,陆星遥起身走出院外,拦住一个护院问:“发生什么事了,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那护院答道:“回小姐,有人来酒楼闹事,掌柜的外出了,小的们得了信儿赶过去帮忙呢。” 陆星遥立即随他们一道前去,酒楼就在陆府对面街道,街道并没有见到几个人,家家户户大门紧闭,转过对面街角,酒肆林立,一栋三层建筑赫然立于眼前,飞檐斗拱,雕梁画栋,“醉仙居”三个鎏金大字在朱漆木楼的门楣上熠熠生辉。 这便是陆家的产业,京城最大的酒楼,坐落于京中最繁华之地。 陆星遥随护卫进到店中,一不留神险些踩到地上被打碎的杯盘碗盏,幸亏小桃眼疾手快拉住她。一瘦弱小丫头正跪在一男子面前不住求饶,那小丫头看着也就十六七岁年纪,脸上稚气未脱,印着鲜红的巴掌印,嘴角血迹未干。他面前的男子,容貌俊美,锦衣华服,斜倚着窗边,任凭那小丫头额头磕破,也不抬眼看她,只自顾自把玩腰间的玉坠子。 账房老头躲在柜台后瑟瑟发抖,其他人也都不敢出来。食客早已跑光。 陆星遥心中不忍,十几岁的孩子,在她那个世界,正是在学校接受教育,承欢父母膝下的年纪。 京城卧虎藏龙,食客非富即贵,需得小心应对。 她上前一步,学着之前别的女子姿势施了一礼,对那锦衣男子道:“这位公子,请问是何处招待不周,惹您不快了?我是掌柜的女儿陆星遥,您尽可以跟我说。” 她的嗓音清脆动听,语调和缓,那男子循着声音转过头来,看清她的面容后有片刻失神。他见过美人无数,但此种气度的还是第一次见。 回过神来他立即坐正身体,捋了捋头发,袍袖上一大片油渍。才状似不经意的说:“你这小厮上菜粗手笨脚的,竟敢把滚烫的菜汁泼洒到本公子身上,是想烫死我吗!我今天不取了她性命绝不罢休!”他狠狠一拍桌子。 小丫头一听他这话,身体抖如筛糠,脸上血色尽退。 “实在是对不住,扰了公子雅兴,看您长得一表人才,气度不凡,定是人中龙凤,您又何必跟一个小丫头计较,她粗手笨脚的,还望公子您能高抬贵手放过她这一回。”陆星遥边说话边带着得体的笑容,瞧着他的反应。 那公子听了她的恭维,脸色已和缓许多,他道:“既然陆小姐亲自求情,放她一马也成,那就不要她性命,只剁她一只手好了。” 陆星遥继续道:“公子的衣服脏了,楼上雅间备有干净衣服,请公子移步楼上,您这件被污损的外袍,折算成银两我们赔给公子。” 那公子似乎并不满意,不屑道:“就这样?可本公子还是不开心。除非陆小姐赏脸与我喝几杯。”他支起下巴挑衅道。 哼,不就是喝酒吗,小子,姑奶奶跑业务的时候白酒一斤半啤酒随便灌,就你们这朝代的米酒,还不跟喝小甜水似的。 陆星遥当即一挥衣袖坐下,“上店里最好的酒,我与公子对饮。” 丫鬟小桃惊呆了,悄声劝道:“小姐,我跟了你这么多年,可从未见你饮酒,你病才刚好,仔细伤了身。” 陆星遥朝她使了个眼神,“如今也别无他法,放心,我自有分寸。” 敦实的酒坛被摆上桌,拍掉泥封,酒香醇厚扑鼻。小二送上几碟各色点心。陆星遥先替他斟上一杯,端起自己的酒杯“还未请教公子尊姓大名,这是本店最好的酒,名唤沉香醉,今日扰了公子雅兴,我向您赔罪,我先自罚三杯。”说罢仰头一饮而尽,连饮三杯。 “好!好!好!”那公子拍手笑道“本公子姓齐名云逸,百闻不如一见,陆小姐不仅姿容美丽,酒品亦是一流,还当陆小姐是柔弱娇花,不料竟是女中豪杰。” “那齐公子可消了气?可否放过我家小丫头,她年纪尚小,不小心冲撞了贵人,还望您大人有大量,我定严惩她。”陆星遥亮出杯底。 齐云逸道:“本公子今日在家中刚被爹爹训斥,心情不快出来喝酒消遣,却遇这不长眼的东西平白添堵,本也不是多大的事,一个小丫头而已,搁别的地方直接乱棍打死也无妨,但陆小姐为她求情,罢了罢了。” 陆星遥最看不上这种纨绔。一条人命,他竟说得如此轻如鸿毛,仿佛碾死一只蚂蚁,陆星遥暗暗心惊,真是白瞎他这副好皮囊。 “如此,便多谢齐公子。醉仙居请齐公子喝一年的酒。”陆星遥替他斟酒。 第三坛酒饮完后,齐云逸已手脚发软醉倒在桌上不省人事,陆星遥终于压不住心里的鄙夷,狠狠朝他翻了个白眼。 她酒量很好只略微有点头晕,意识清醒脚步稳健,讨厌归讨厌,面子上还是要过得去,遂唤来他的随从,派酒楼的马车送他回府。马车临行前,陆星遥提着食盒交给齐云逸的随从:“方才见你家公子很喜欢芙蓉酥,我命人新做了劳烦您带回去,食盒里还有我们醉仙居特制的醒酒汤,回去之后喂公子喝下,可缓解宿醉。” 可算把这位爷送走了,陆星遥松了一口气。那小丫头跑到她面前扑通跪下,涕泪俱下,边哭边道:“多谢小姐今日救命之恩,小的无以为报,日后必定为小姐当牛做马。” 陆星遥扶起他,见这少女身量单薄,脸上和膝上都是血迹。心中不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来醉仙居多久了?家中还有什么人?” 那少女怯怯道:“回小姐,小的叫小昭,今年十六,刚来醉仙居一个月,家中父母都已病故,只剩我一人,求小姐不要赶我走。”说着又要跪下。 陆星遥扶住她瘦弱的肩膀道:“小昭,你莫要再跪,我几时说要赶你走了,今天这事并不算什么,我们开酒楼的总难免会遇到麻烦,今后小心就是。我知你并非有意,我不会惩罚你。这几日你就好好休息,待伤好了再出工,爹爹那里我会去说。” 又唤来小桃:“去请个郎中来给小昭瞧瞧。” 神经紧绷了一整日,她屏退左右,此刻终于放松下来,这酒初入口只觉香味绵长,不想后劲却大,她醉倒了。 这一醉就直接睡到了第二天晚上。一睁眼,就看见阿娘焦急的眼神。见她醒来,轻抚她的脸蛋,焦急中是掩不住的关切:“遥遥,可有哪里不舒服?你这孩子,几时学会喝酒了,你从前是滴酒不沾的,一下喝这么多,这下难受了吧?” 陆星遥脑袋晕晕乎乎的,嘟囔道:“阿娘,不碍事,我酒量很好,你不知道我以前随便能灌趴一群人,他们都不是我对手。” 阿娘疑惑道:“看你,醉得都说胡话了,你何曾饮过酒,你沾酒就倒,昨日听说你醉成这样,我真是担心死了,以后不能喝这么多了,伤身。醉仙居的事情我都知晓了,下次不要这么鲁莽了,女儿家喝酒总是不好的。” 陆星遥吓一跳,差点说漏嘴。乖巧道:“知道了,娘。” 梳洗完毕后来到正厅,爹爹正在正厅等她。替爹爹献上一盏热茶,陆老爷道:“遥遥,从前你滴酒不沾,昨日听说你喝了那么多酒,真是吓死爹爹了,生怕你再喝坏了身子。” 陆星遥道:“爹爹,昨日的情况想必你也了解了,当时我别无他法,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小昭被打死,无非是喝点酒,能换她好好活着,值了。爹爹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 陆老爷笑着摇摇头,哂道:“傻孩子。” “爹爹,我有件事想跟您商量。” 该来的总会来的,陆星遥决定主动出击,先找机会结识能给与她助力的,也就是原身女主没能在一起的白月光:余景行。 余景行是定西将军的独子,从小就机智过人,文韬武略样样精通,他爹爹三年前在西北战场上被敌军一支利箭贯穿手臂,当时并不危及生命,却在此战告捷当晚的庆功宴上,毒发身亡。当时余景行年仅十七岁,向皇帝请命赶往战场,因骁勇善战被皇帝嘉奖,承袭父亲定西将军的爵位。他自请驻守西北三年,算算时间,该是差不多时间回来了。 “爹爹,可否帮忙打听下,景行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陆老爷道:“我与景行的爹爹是至交,小时候你常常跟景行一起玩儿,他爹爹去世后,他就去了西北镇守,这一去就是三年未归,下月是他外祖花甲之年生辰,景行是个孝顺孩子,到时肯定会回来。” 下月就能见到余景行,得提前做好计划,把他攻略下来,好向他借力。陆星遥暗下决心。 陆星遥来这个世界已有十来日,这个世界没电没网没有手机可以消遣,每天只能在院子里赏花逗鸟消磨时间,宽袍大袖的古装好看是好看,穿着却行动不便。娴静淑女们惯会的针织女工琴棋书画她是一概不懂,幸好可以谎称失忆蒙混过去,她决定去酒楼帮忙,自古酒楼都是江湖上的情报站,多待待总没错。 第二日陆星遥天不亮便起身,丫鬟小桃伺候她梳洗。 她吩咐小桃替她梳了寻常发式,待要选择簪花时,被妆奁里流光溢彩的首饰快要闪瞎眼。 同时身处乱世,有人衣不蔽体,流离失所,三天饿两顿,也有如陆小姐这种,穿的是锦衣华服,吃的是山珍海味,出入有仆从,人与人似乎生来就已有云泥之别。 她挑了一件雪青色外袍,袖口绣着海棠花,淡扫蛾眉,薄施口脂。墨黑秀发只简单用碧玉发簪挽起,柔润的珍珠流苏疏疏垂下。 “小姐今日怎打扮的这样素净,小姐平素喜欢华贵装饰,这样妆扮倒更衬得丽质天成呢。”小桃恭维道。陆星遥笑着戳她额头“数你嘴甜,如今世代不太平,不宜太过招摇。” 小桃替她整理鬓发:“小姐说得是。” 去酒楼的路上见到衣衫褴褛的流民沿街乞讨,陆星遥心里很不是滋味,在她原来的世界里,没有战乱,虽不是人人都衣食无忧,但也不用四处躲避战乱。想起以前过生日时不知道许什么愿望的时候就会许“希望世界和平”,乍来这异世,方知和平有多可贵。 “诶,你们听说了吗,定西将军余景行今天回京了!”窗边桌的客人正眉飞色舞道。 第2章 初识白月光 陆星遥听得这话,心中欢喜,不想他竟提前回京了,需得找个机会见他一面。 傍晚时分,街道上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马儿在店门前停下,一身着白色锦衣的公子勒缰下马,动作行云流水。走进店来,身量颀长,发丝束起高马尾,戴白玉冠。左手执一柄折扇,扇柄坠着莹润白玉坠子。右手提着一个包裹。那公子剑眉星目,只是眉眼冷冽,似浸着寒霜。只是皮肤略显粗糙,陆星遥不由地看呆了,心不受控制开始狂跳,在她的人生里从未见过相貌如此出众的美男子。 幸好她戴着面纱,没有被别人发现她此刻的花痴样子。 店里的客人都与他打招呼,陆星遥恍惚听见他们称他“少将军”。那男子道:“免礼。” 这就是小说中与陆星遥青梅竹马却未能成眷属的少年将军余景行,看着眼前意气风发的俊美少年,想到他日后凄凉的结局,心里百感交集。 陆星遥过来与他见礼。 那男子看着她,冲她淡淡一笑,笑容如晴光映雪。他扶起陆星遥道:“星遥不必多礼。”态度很是温和,却透着恰到好处的疏离,或许是身居高位出生名门的人天生都自带这种距离感。即便他在温和地笑着,也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拉陆星遥坐下,说道:“星遥妹妹,前日接到陆伯伯飞鸽传书,信中说你病已大好,我日夜兼程从关外赶回来,如今见你无恙,心中甚是欢喜。” 这家伙,嗓音温和动听,容貌秀美,气质出尘,看起来斯文儒雅,合该吟诗作对才是,不想竟是个武将。 按书里的顺序,陆家众人在文昭八年夏至因勾结外邦的罪名被下狱,陆老爷被秋后问斩,陆家小姐也因在狱中受尽折磨,在陆老爷被问斩后的次月,郁郁而终,年仅十九岁。 陆家就此在京城销声匿迹,醉仙居易主,一代美人香消玉殒。 半年后余将军府也因通敌叛国之罪而被满门抄斩。 短短一年之内,京城巨富陆家和原本以忠义著称的余家接连倒台,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陆星遥收回思绪,说道:“景行哥哥,我们分别多年,见你平安归来我也很开心。爹爹刚从酒窖中启了几坛十年陈酿的沉香醉,请哥哥移步楼上雅间与我同饮。” 引着余景行楼上雅间落座,他连坐着姿态也挺直如松,一身白衣端正素洁,腰封缠得紧实,勾勒出肩宽腰细的绝美身线,周身透出一股生人勿近的疏离感。 陆星遥替余景行斟上酒,酒香馥郁,闻之欲醉。 余景行道:“多谢妹妹。我在西北三年,不曾尝到京中美食,你们这的佳酿也让我想念的紧。不过我竟不知你几时学会饮酒了?” “我家开酒楼的,那么多美酒我不喝多亏。那我就敬哥哥一杯,庆祝哥哥凯旋归来。”陆星遥灿笑着,眼睛弯成月牙。 余景行端起酒杯说道“也祝贺妹妹痊愈,妹妹不要多饮。小心伤身。” 二人品尝着陈年佳酿,吃着可口点心。余景行打开上楼时提着的包裹,是一个朱红色食盒,陆星遥好奇心起:“哥哥,这里面是什么?”余景行打开食盒,端出一碟码放整齐的鹅肉,表皮焦黄喷香,油汪汪的,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我在西北的时候,有一次打了胜仗,夺回被占领的失地,跟兄弟们吃肉庆祝时,伙头营做了这道烧鹅,佐以酸梅酱,滋味鲜美异常,一打听,做这道菜的兄弟祖上是百越人,我此次回京就带了他回来,特意让他做了我带给你尝尝。”他夹起一块喷香的鹅肉放在陆星遥面前的小碟子里。 烧鹅陆星遥是知道的,她在另一个世界时,就非常喜欢这道广东的名菜。将肥美的大鹅用荔枝柴烤至金黄,大鹅的表皮就会渗出油脂,吃的时候蘸上酸梅酱,美味到恨不得把舌头吞下去。没想到在这里,还能吃到烧鹅,舌尖是熟悉的味道,视线突然模糊了,泪水毫无防备就滚落下来。 余景行慌了,手足无措道:“妹妹,你若是不喜欢吃,就不要勉强,我以为你会喜欢,我……” 陆星遥忙尽力把眼泪憋回去“不不不,哥哥,是太好吃了,我失态了。” 余景行有些无措的看着她,疑惑道:“妹妹,此次回京,总感觉你似乎跟从前不太一样了。” “哦?哪里不一样?我们已分别这么久,病中我也想了很多,人生匆匆,来这世上一遭,如飞鸿踏雪泥,总该做些什么才好。即便我是女儿家,也不甘只做一个养尊处优的女娇娥。” “星遥,想做什么便去做吧,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两人边饮酒边闲聊,陆星遥编些稀奇古怪的新奇话本逗余景行笑,余景行讲述的则是边关趣闻,奇人异事,精美吃食,对所受的苦则一概不提。 酒足饭饱后,陆星遥回到房间,辗转难眠。今日与余景行闲聊时,旁敲侧击了解了如今的局势,梁国新皇登基不久,百废待兴,四处诸侯争霸,战乱不息。像陆家这种财大气粗的商贾,估计早就被盯上了。 翌日天蒙蒙亮,听得外面一片喧哗,陆星遥被惊醒,忙问小桃发生了何事,小桃惊慌无措,“老爷,老爷他被官兵带走了!” 陆星遥吃了一惊,怎么时间线提前了?明明是一个月后的事情,为何这么快就发生了! 顿时感觉心如擂鼓,她原来的世界里,虽说不上过得有多幸福,但每天最大的烦恼就是一日三餐该选择吃什么食物抑或是被上司PUA,气极了也不过就是想回家辞职躺平。 可如今在这里,她无法对任何一人说出心中的苦闷。 如今的世界,书中的人物不再是简单的纸片人,他们有血有肉,有灵魂,会哭笑,有爱恨,会争夺。她要在这个世界里承担起该有的责任——拯救陆府,尽力让书中的遗憾都不发生。 她得尽力让更多人活着。 她当即唤来管家,“福伯,请坐。我病了这些时日,很多事情都不甚清楚。久卧病榻,很多之前的事情也想不起来,劳烦你给我讲讲最近发生的事情。”陆星遥亲自为他奉上一盏热茶。 福伯连忙站起来,“小姐,这使不得使不得啊。”福伯圆圆的脸蛋,须发都有些白了。 “我少时家中穷困,母亲生病无钱医治,是老爷看我们可怜,给了我银两,还帮我请了郎中。我因家贫,亲戚无人看得起,生怕我找他们借钱,对我避之不及。我这样的家境,自然也不会有朋友。老爷对我这样一个萍水相逢的人能做到如此,我当时便决定以后一生都誓死追随老爷。” 福伯说着,眼圈隐隐有些红了。 “老爷出身富贵,但对贫苦之人极富同情心,每月初一十五都会施粥,救济附近的平民。我跟随老爷如今已有二十个年头了,要说勾结外敌,我是打死也不会相信的。” 福伯边说边抹眼泪,到最后泣不成声“如今这世道,经商的斗不过当官的,他们说你有罪,总有一百个法子整治你,到底有没有罪已经不重要了,说你有罪你就有罪。” 陆星遥知道陆老爷是个大善人,他在家中排行老二,幼年时父母兄长都对他颇为疼爱,醉仙居是由他爹娘创办,双亲去世后他与兄长联手经营这家酒楼,相传先皇在时,有次微服私访,被这楼里的酒香吸引,品尝过后龙颜大悦,亲自为醉仙居题字一幅,从此醉仙居声名鹊起,那幅御赐的字至今还挂在堂前。 如今先皇他老人家早已驾鹤西去,新皇初登大宝,根基不稳,朝中局势暗流涌动,陆老爷究竟是被谁人所害? “福伯,劳烦你帮我下个拜帖,我需见见少将军。” 话音刚落,听得外面有人小声道:“少将军来了。” 只见那少年风尘仆仆,显然是匆忙赶来,一丝不苟的外袍都有些许凌乱。陆星遥心里一暖:他竟先来了。 忙请来人坐下,奉上热茶。 余景行道:“星遥,我听说伯父下狱,特地赶来见你。你先莫急,跟我详细讲讲来龙去脉。” 他说话时眼睛一眨不眨看着陆星遥,捕捉她脸上的神色,小心翼翼的,生怕她落下泪来。 古时候的闺阁女子或许这时真的六神无主,只会哭泣,但她不一样,她来自于未来,女子能顶半边天,作为一个上班多年的社畜,早已被社会捶打得坚韧不屈。 与其掉眼泪,不如想想该如何破局。 陆星遥抬起眼,看着余景行:“景行,如今爹爹下狱,官府给定的罪名是勾结外敌,这个时候你能冒着风险来陆府,我心里非常感激。但哥哥也要多加小心,以免被有心之人拿捏住做文章。” 余景行俊朗的眉头皱起“星遥,你无需担心,我们两家相交多年,我自是相信陆伯伯为人,我一定尽我所能,还陆伯伯一个清白。” 他顿了顿,又道:“如今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陆府,星遥你一定要万分小心,我留下我的暗卫保护你。若有任何需要,尽管来找我。务必要找我。” 陆星遥觉得心里暖暖的,说道“景行,我有一事相求。” “何必客气,你只管说,我一定答应。”陆星遥斩钉截铁道。 “我想见爹爹一面,有些细节我必须要弄清楚。”陆星遥恳切道。 余景行一时没有答话。他抖开手中的折扇,呼呼扇了起来。 “景行哥哥若是为难,我再想其他办法……” “星遥,伯父这次被关押的罪名非同小可,恐很难探视。让我想想法子。” 听着他和缓温润的嗓音,心情似乎都平静下来了。 当晚夜半时分,陆星遥在陆景行的安排下,扮做狱卒,去见身陷囹圄的陆老爷。 第3章 风波乍起 陆星遥挽起长发,洗去女儿家的妆容,乔装打扮一番后,换上余景行替她备好的狱卒的衣服,她眉目之间本就带着英气,做此番打扮竟也看不出女儿身。 月上中天,残月朦胧,暮春时节的夜晚竟还透出丝丝凉意。此一遭,正是书里悲剧的开始,往后的每一步都需得小心谨慎。陆星遥抬头看了一眼高悬的毛毛月,趁着夜色匆匆混进了换班的狱卒队伍里。 其他狱卒或饮酒或赌钱,陆星遥一直等到夜半时分,待这些人都困得东倒西歪睡着了时,开始找爹爹的牢房。 余景行曾派人打听过,陆老爷被关在左起最后一间牢房,陆星遥一间一间找过去,终于找到了爹爹所在的牢狱。她轻手轻脚打开牢门,再将门关上走了进去。 牢房又小又脏,鼻子里充斥着难闻的气味。地上铺着稻草,陆老爷就穿着肮脏的囚服,囫囵躺在稻草上。稻草里或许有跳蚤,他在睡梦中还下意识在抓痒。 陆老爷是那样讲究体面的人,日常衣食住行无一不考究,此刻却跟最普通的囚犯毫无二致。 “爹爹,爹爹”陆星遥轻轻晃他手臂。 陆老爷睁开眼睛,于睡梦中被唤醒,他一时有些不知今夕何夕。一瞬间后恢复了清明。 认出眼前的人是女儿,他瞬间红了眼眶“星遥,你怎么能来这里!你赶快离开,一旦被人发现,你也会被抓起来,爹爹最担心的就是你。” “爹爹,我来是想弄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爹爹,我知道你是被冤枉的,你可是得罪了什么人?” 陆星遥也眼睛发酸,喉咙发紧,她狠狠咬住嘴唇,忍住了眼泪。 三日不见,爹爹就已瘦了一大圈,平日里精神矍铄,如今看起来苍老不少,颧骨立起来,眼窝凹陷下去,身量清减不少。 陆星遥喉头发紧,没忍住眼泪滚落下来。扑进爹爹怀里。“爹爹,你受苦了” “遥遥,衙门戒备森严,你来此一定吃了很多苦,真是难为你了。”陆老爷往昔明亮的眼睛也有些浑浊。 “遥遥,我此番入狱,恐难有再见天日之时。今日正好你来了,我就把我所知的都告知于你。” 陆老爷长叹一口气,目光看向虚无:“一年前,刺史周宝通从凉州归来,说要与我合作,他想入股我们醉仙居,他负责官府层面的事务,若涉及与官府打交道的事物,一应由他来摆平。每月盈利所得他只抽两成。” “当时我也有顾虑,没有马上应承下来。只说我需一些时日考虑。” “周宝通没有强迫我,说不急,等我考虑好了给他个信儿就成。” “我们醉仙居是京城最大的酒楼,树大招风,难免招人记恨,所以隔三差五总有地痞流氓来闹事,吃霸王餐,吃完就打砸。我不时常在楼里,这些痞子就时常趁我外出去楼里闹事。” “我也曾报官,但也无济于事,板子打了,等出来了又再来闹,不堪其扰。倘若能跟刺史大人合作,有了官府的人撑腰,总能震慑一些。” "我当时也是没有别的办法了,就答应了刺史大人的要求。每月给他两成的盈利,他背地里做醉仙楼的靠山。” 陆老爷神情黯然,“本来如今这世道,老百姓连饭都吃不起了,酒楼哪还有多少生意,官府苛捐杂税又多,今儿来收酒税,明儿又收餐食税,没有他们想不出的名头。本来就赚不了几个子儿,很多同行都做不下去,不开了,我寻思不管今后如何,这酒楼爹娘一手创办,是他们一辈子的心血,不能砸在我手里,只要还能撑一天就多开一天。” 陆星遥心中酸楚,生逢乱世,百姓卑贱如蝼蚁,谁不是在艰难求生。但即便是蝼蚁,也不该就此在这滚滚红尘中被碾碎成泥。 “后来发生了什么?”陆星遥捉着爹爹的手问道。 “我答应周宝通入股,果然换来了一段太平日子,那几个痞子不再来闹事,我心想能花钱买平安倒也值。” “遥遥啊,只怪我一开始没有看出刺史的心思,想着他无非是贪恋财富,不曾想他野心远远不止于此啊。” 陆星遥忙抬起脸看着陆老爷的眼睛“他们说您勾结外邦,是从何说起?” 这下倒是陆老爷疑惑了,他哂道:“遥遥,你病是好了,记忆却没有恢复,我们家开的就是胡风酒楼,厨子是胡人,最出名的饮食也是胡风,走堂的都是胡姬,因我们风格在京城独树一帜,才能这些年一直屹立不倒。” “我们酒楼开了五十年了,却在如今被诬告与胡人勾结。” 说完这些话,陆老爷的背就坨了下来,眼里泪光闪烁“遥遥,如今爹爹恐再难洗脱罪名,醉仙居是保不住了,但你一定要好好活着。你活着,将来有机会,还能东山再起。” 陆老爷紧紧攥住女儿的手,陆星遥也反握住爹爹干瘪的双手,“遥遥,眼下之际,务必要保全自己,不要卷进来。你是女儿家,在这乱世,更是危险重重,从这里出去,就去找你景行哥哥,他昨日曾冒险来见过我一面,我已请求他多加照拂你。” “景行是个好孩子,我从小看着他长大……”陆星遥赶紧打断他“爹爹,我知道了,你是在托孤了吗?事情还没到无法挽回的地步,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的。” 他们说了这一会儿话,已经不知过去了多久,担心被巡夜的发现,陆星遥说:“爹爹,我该走了,我一定会设法查清这其中的来龙去脉,爹爹放心,我会保护自己,也不会贸然行动,我会去找景行哥哥帮忙。我下次再找机会来看你。” 陆老爷听了女儿的一番话后,眼睛恢复了神采。父女二人依依惜别后,陆星遥悄悄离开牢房,外面夜还深,她似一抹最浓重的徽州墨,消失在无边的黑暗里。 一路夜行,回到家里换掉狱卒的装束,她坐在窗边,看着窗棂外在夜风里飘飞的海棠花瓣,这短短几日,海棠就要谢了么? 对了,要去找余景行帮忙。但现在爹爹被抓,自己去找他帮忙,他会不会受牵连?可是如果不找他帮忙,按原著的剧情走向,一个月后,陆府就该家破人亡了。 陆星遥狠狠一拳头砸在窗棂上,手上顿时传来一阵疼痛。 她既然穿到这本书里,那她就是要改变原来的剧情走向,就是要扭转乾坤,反正她也没想着回到原来的世界了,她定要尽己所能扭转所有人的命运。 当然,靠她一个人肯定不行,必须找个有实力的帮手,如今这现成的帮手就是,余景行。 这陆小姐,生的花容月貌,与余景行相识多年,奈何这么多年未曾捅破这曾窗户纸。 陆星遥盯着窗外的海棠花出神,每当有风吹过,总会有纷纷香雪从窗外飘进来。天色逐渐亮了,陆星遥整理一番仪容,唤来小桃,欲去将军府拜谒。 小桃却道:“小姐,陆将军已经在楼下等候你多时了,他天不亮就来了,我听富贵说他来了,就想来禀报你,将军却说,“让你家小姐好好歇息一下吧,她最近心中苦闷,我在此等她便是。” 陆星遥下楼去到雅间,余景行正在煮茶,茶香袅袅,雾气蒸腾中,映照出他俊逸出尘的容貌。剑眉星目,鼻梁高挺。 看到陆星遥在看他,余景行嘴角勾起,明明只是一抹浅笑,却让人感觉如置身三月的暖阳里。 陆星遥心砰砰狂跳,心里不住鄙夷自己:真是见色眼开。 “星遥,昨晚回来后一定彻夜未眠吧?看你眼圈都黑了,眼睛也是红的。” 陆星遥不置可否。 “星遥,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查清伯父的事情,我今天来见你,就是为了告诉你,不要担心,有我在,我会一直保护你们。我知道伯父的为人,他断不会去做那勾结外族的事,我正在梳理线索,如今局势动荡,你一个女儿家我总是不放心,不如来将军府住几日,暂时避避风头,有我在,没人敢动你。太祖也时常念叨你,想见你了。” “以前我们年幼时,你娘常常带了你来玩,我也时常来你们府中。如今我们都已长大,却日渐疏远了,我在西北镇守,听说你生病,恨不得能马上赶回来,但战事吃紧,实在无法脱身。”他嘴角还在笑着,眼圈却红了。 陆星遥心里也酸酸的,她不知道该如何去解释,要告诉他,自己是来自于另一个世界,她并非他记忆中的星遥吗? 可是,谁会相信她?别人准会以为她精神错乱被鬼附身说胡话了。 正踌躇着,余景行递来温热的茶水,端过一碟黄米糕放在她面前“这米糕不错,清新爽口,你应该很久没有好好吃东西了,吃点垫下肚子,身体要紧。” 黄米糕确实很香,吃在口里软糯香甜,端起茶杯,里面却不是寻常清茶,而是杏仁茶,醇厚香甜。 她这些天担惊受怕,各种不适应,昨天一天都怎么吃东西,如今热茶热糕下肚,才感觉人又活了过来。 “景行哥哥,你也吃”她一边咀嚼,一边招呼陆景行。 陆星遥吩咐厨房送来早膳,余景行又替她倒了一杯杏仁茶。二人边吃边聊,虽都各怀心事,但有人陪伴用餐,总是心情愉悦的。 用完早膳,陆星遥替余景行斟上一杯清茶,柔声说道:“景行哥哥,如今爹爹是戴罪之身,你邀我去府中暂住怕是不妥,恐会连累哥哥。更何况我们都已长大,去你府中恐多有不便。” 陆景行放下茶盏道,“无妨,你可以住别院,我已着手调查伯父之事,我们离得近一些,遇事也好商量。伯母那边你放心,我已着人安排送伯母去扬州暂避风头,明日一早即刻动身。” 陆星遥不知该如何感激他。他竟安排地如此妥贴。 如今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女儿家要想在这乱世立足,只能先找个强大之人借力。况且此人还是个颇为英俊的美少年。 “景行哥哥,你可知周宝通的底细?爹爹在狱中曾提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