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天灯后第二日，贺明瑶依旧哪儿也没去。
不管谁来，都推说昨晚上受了些夜风，正头晕难受。
胧玉送外太医回来，表情略显古怪：“姑娘，梁文来了，说有事要见姑娘。”
贺明瑶起先还未反应过来是谁，几息后眉梢微微扬了起来：“十七皇叔身边那位梁将军？”
胧玉点头：“正是。”
她问道：“这会儿人正在花厅等着呢，姑娘可要去见，还是奴婢将人打发走？”
贺明瑶想了想，说道：“我去见见。”
从卧房到花厅的路上，贺明瑶忍不住在心里才梁文来见她会是什么事，若是和十七皇叔有关的，裴盛淮自己来便是了。
她思前想后好一阵子，也不能确定对方的意图。
等到了花厅，贺明瑶略一颔首：“梁将军。”
梁文起身，礼节性得拱了拱手道：“贺姑娘唤我梁文便是。”
他还担不起贺明瑶一声将军的称呼，先前对方自称虞姑娘时，他尚能应承上一声，如今身份换了，他自觉担不起这声将军。
贺明瑶没与他多客套，只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晓了。
梁文也未再说多余的话，直接道明了来意：“将军派我来同姑娘说一声，他明日便要启程回京了。”
贺明瑶闻言眼睫轻轻垂了垂，她道：“皇叔他怎么不自己来说？”
梁文还是第一次听她唤自家将军皇叔，不由神色复杂，面前这个原本他以为会是镇南王妃的人，忽然变成了小辈。
他干巴巴地回道：“将军另有要事。”
贺明瑶不信，但也知道从梁文口中问不出什么，无非是十七皇叔不想见她，那她也不要见他，免得每一次见完后都神思不宁。
她点头：“那祝皇叔一路顺风。”
她说完笑了下，旋即吩咐丫鬟送客。
梁文从云间别院出来，还有些恍惚，虞姑娘，不，贺姑娘居然没再多问，他还以为起码能瞧见对方不舍的神色，半点都不曾有。
他不禁摇了摇头，心道，将军一人在意有什么用，人家丝毫未放在心上。
回青玉苑后，梁文将原话一字不差转述了一遍。
裴盛淮听完后，只说了句知道了，便吩咐他为明日动身回京做准备。
梁文几番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没忍住，说道：“将军，反正明日才动身，您为何不亲自去向贺姑娘道别？属下瞧着贺姑娘是希望见到您的。”
他方才当着贺姑娘的面，实在是编不出什么借口才那么回的，现在想想贺姑娘许是想将军亲自去。
他这番话问的有些僭越，裴盛淮抬眼瞥过，道：“见与不见，没什么不同。”
梁文只觉将军看他的眼神有些冷，立时不敢多嘴，找了个借口退下了。
云间别院，贺明瑶一直未回去。
胧玉寻过来，发现姑娘正独自坐在花厅，单手拖着下巴，微微出神，不知在想什么，她轻轻唤了声：“姑娘？”
贺明瑶方才回神：“梁文已经走了？”
胧玉点头：“也不知王爷为何现在回京，姑娘可知道？”
贺明瑶亦是不知的，她道：“若眼下在京城，还能问问爹爹和大哥。”
胧玉提议道：“姑娘也可以问问旁人啊。”
贺明瑶摆手：“算了。”
要她去跟几位皇子打听，那她还不如直接问十七皇叔，何况这事儿说不定还是她知道的更早呢。
胧玉觑着姑娘的脸色，问道：“那姑娘待会儿可要去一趟青玉苑？”
贺明瑶说不上来自己是想去还是不想去，而且她方才都那样梁文说了，想必对方会把她说的话一五一十转述给十七皇叔，若她再去，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她顾虑颇多，索性不想了。
一直到晚上，天色全然暗了下来，她才终于下定了决心去一趟青玉苑，既然十七皇叔说与她最亲近，那她理应要去送一送。
胧玉去箱子里取了一盏琉璃百花灯，细心点上，交到贺明瑶手中：“姑娘提着，小心着些脚下。”
说罢，又点了几个小丫鬟一并提灯随行，瞧着地上被照得明明白白，这才放心。
贺明瑶笑道：“哪里就绊到了？”
胧玉将帷帽取来，一边系着飘带一边道：“姑娘仔细些归总是好的，如若忽然起风的话，就停下缓缓。”
贺明瑶点头应了。
青玉苑里云间别院不远不近，这是她到避暑山庄后第一回来。
叩门时，她心里腾出了些许紧张，像是突然被一只大掌捏住了般奇异，她看着面前紧闭的大门，心里不知为何生出了几分胆怯，想转身就走。
这才刚刚迈出半步，身后的大门便应声而开。
开门的人不是梁文，却也认得她，倒不是因为之前在王府见过，而是这避暑山庄做姑娘家打扮的也只有贺家千金一个了。
他将门拉开，一面说一面将人往里迎：“贺姑娘可是来见我们将军的？”
贺明瑶点头嗯了一声，她这会儿再扭头走，就会显得欲盖弥彰，眼下只得硬着头皮随对方进去。
她寄希望于裴盛淮已经休息了，问道：“皇叔歇下了吗？”
对方摇头：“将军正在书房。”
贺明瑶表情略显失望，不过隔着帷帽也无人能瞧见。
她被引着往书房去，路上四下瞧了几眼，虽说眼下夜色正浓，但青玉苑里处处点着灯，谈不上灯火通明，却也十分亮堂。
比起云间别院，青玉苑修建得更好。
她记得十七皇叔刚回来时，大哥就曾说过皇上格外看重这个一母同胞的幼弟，如今瞧着果真不假。
贺明瑶胡思乱想间，已经到了书房门口。
她轻轻吸了口气，抬步迈进去，却并没有走近，只站在门槛内唤了声：“皇叔。”
裴盛淮抬头，便看到了站在门边的人，清妆娇容，雪肌玉骨，许是因为夜色已深，来人并未梳太繁复的发髻，只一根红玛瑙的发簪挽住满头青丝，手中的琉璃灯还亮着，发出一阵昏黄朦胧的光，似月下美人，朦胧清浅。
裴盛淮视线凝住，许久未能移开，过了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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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收起了一点，他放下手中的书册朝贺明瑶走去，等走到近前时，已是面如平湖。
他低垂下眼眸，看着那堆叠在一起的青丝，克制住想要伸手抚上一抚的欲望，沉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贺明瑶仰头问他：“皇叔明日就要回京了吗？”
裴盛淮略略一点头，算是回答了。
贺明瑶抿了抿唇不说话了，她说是来送行的，可真的见到了又不知该怎么开口。
她就这么愣愣地站着，也不抬眼，只看着自己鞋面上露出来的那一片绣纹，好似那处绣纹十分精妙。
裴盛淮等了她片刻，微微叹了口气：“夜深露重，早些回去安寝。”
他说完便要叫门外的侍卫进来，送她离开。
贺明瑶突然出声道：“皇叔带我一起回京城吧。”
等她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时候，已经是覆水难收，何况情急之下她根本没有收着嗓音，连糊弄过去都不成。
她小心翼翼抬眸瞧了一眼，却发现十七皇叔并没有要呵斥她的意思，对方只是盯着她的眼睛，要她给一个理由：“为什么？”
她没什么理由，只有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话。
贺明瑶直觉要是实话实说会讨不到好，于是她撇了撇嘴道：“避暑山庄虽然大，可又不能出去，我在这儿待得烦闷，太无趣了。”
她说完，觑见十七皇叔的表情并不像相信的样子，于是又添了一句：“而且我想爹爹了。”
只是这句说完，对方脸上彻底没了表情。
裴盛淮语气分外冷淡：“既然如此，你该请示皇上，而不是来同本王说。”
贺明瑶满是不解，十七皇叔方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又对她冷眼相待了，她拧着两道纤眉哼了一声：“皇叔不愿便罢了，我又不是非要皇叔送我。”
说完，扭头便走，一刻也不想多待。
等她气势汹汹走到前院，才发现十七皇叔全然没有挽留她的意思，连唤上一声都没有。
贺明瑶更气了，要不是此刻回头有丢脸的嫌疑，她这会儿就折身回去兴师问罪了，不是说同她最亲密吗，怎么能留都不留一下呢。
她大晚上巴巴地找过来，还没说几句话呢，就被气了出来，哪有这样的。
贺明瑶站在原处，贝齿咬着唇瓣，气恼不已。
就在她别扭生气的时候，身后突然想起脚步声，她眼睛一亮唰一下转过身去，却发现来人并非十七皇叔，而是梁文。
贺明瑶蹙了蹙眉：“怎么是你？”
梁文毫不在意：“将军派我来送您回别院，贺姑娘，这边请。”
他说完，欠身做了个请的动作。
贺明瑶瞪着他，过了片刻还是由着对方送自己回去了，反正她是不可能主动回头的。
书房内，裴盛淮仍站在原处，朝贺明瑶离开的方向望去，许久后，方才收起视线。
他眼眸幽暗，周身沉浸在夜色中，声音低哑。
“别再凑近了。”
“再凑近的话，本王也不能保证还会不会放你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