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叔不善》
1. 第 1 章
四季秀葽,五月鸣蜩。
眼下虽还未到盛夏,京城却已经酷热起来,晨起的日头刚出来没多久,整个长街便像是蒙上了一层热浪。
东街国公府,下人早就忙碌起来,正有条不紊地重复着每日事宜,府中修葺得最漂亮的一间院子里,此刻一片静谧,就连树上的知了都被人用东西粘了去,丫鬟们进出皆轻手轻脚,像是生怕扰了什么人的春闺梦。
屋内就更静了,几乎称得上落针可闻。
只瞧见桌上的八角麒麟香炉吐着暖香,盈着浅淡沁人的清甜味,屋内的四角皆摆了冰盆,丝丝缕缕的寒气正往外冒,端是舒适无比,不知比外头凉快了多少。
胧玉从外进来,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她压低声音道:“嬷嬷,今日的冰盆是不是摆多了,不如先撤一半,别冻着姑娘。”
娄妈轻轻摆了下手:“外屋凉罢了,内室只摆了一个,等会儿姑娘醒了门一开,冷气儿就散了。”
正说着,里头忽然有了动静。
胧玉和娄妈双双噤了声,几息后,内室传来一声娇懒的轻唤:“娄妈。”
酥软勾人的声音,带着晨起还不大清明的鼻音,像是在撒娇,格外惹人怜。
娄妈赶紧应了声,挑开金丝珍珠的垂花帘,几步进去扶住床榻上的人,问道:“可是老奴方才吵着姑娘了?”
床榻上的人儿方才醒,这会儿还有些愣神。
雪色娇容,未施粉黛,却依旧灼艳动人,不过因着刚醒的缘故,还透着几分懵懂,硬是显出了点儿娇憨可人的意味来。
贺明瑶并着粉嫩的手指,掩面浅浅打了个哈气,墨色的眸子立刻蓄上了一层水光。
因着是夏日,穿得单薄,素白的中衣随着动作从肩头滑落下来,露出一片浑圆丰盈的酥l胸。
恰好胧玉打起窗前的帘子,晨光照进来,犹如打开了一幅香卷,楚楚动人,无一不精。
都道贺家出美人,贺家如今的千金更是个金尊玉贵的人儿,可谁见过如此好光景。
就连日日见着的娄妈和胧玉都皆晃了下眼。
胧玉更是没来由地红了下脸,只觉再看一眼就要被姑娘勾去心神了。
贺明瑶眼尾微抬,花瓣似的菱唇轻轻一碰:“娄妈,我睡饱了。”
昨儿她歇得早,不然一定要再赖一会儿的。
难得这段时日母亲不在府上,她无人拘束,能懒上一日便是一日。
外祖家有喜,母亲十日前便动身去江南了,原本她也要同去的,只是她从小便坐不得马车,只在京城内倒还好,略一远些,就免不了头晕难受,母亲心疼她,就没带上她,免了她舟车劳顿的苦。
至于父亲,自然不会管她是不是睡到日上三竿这种小事。
贺明瑶扶着娄妈起身。
胧玉先是将云肩替她披好,娄妈这才朝外唤道:“姑娘梳妆。”
门扉大开,早就准备多时的丫鬟们捧着东西鱼贯而入,绕过六扇百花琉璃屏风,分列两排伺候。
胧玉手里没捧东西,站在一旁随侍,见姑娘翘着唇角,不由也跟着笑了笑,道:“姑娘今儿高兴。”
贺明瑶轻轻嗯了一声,她睡饱了,心情自然好。
待最后一根玉簪戴上,梳洗更衣完毕,丫鬟们尽数退出去,屋内的凉意散了大半,好在冰盆里头还存着不少冰,倒也不热。
娄妈问道:“姑娘现在用膳?”
贺明瑶蹙了下眉,她晨起一向胃口弱,吃不下什么东西,沾一沾唇就算用过了。
为了让她能好好用上一顿早膳,府上厨娘们花了不少功夫,可惜收效甚微,也只偶尔合胃口时会勉强用上小半碗。
贺明瑶没怎么犹豫便摇头道:“不想用膳,早膳让人撤了吧。”
娄妈哄道:“今日炖了莲子花蜜羹,姑娘喜欢的,多少用一点,尝一尝。”
夫人临出发前,特意叮嘱她,早膳要看着姑娘吃,哪怕一口也总比什么都不用好,姑娘偏好甜食,这莲子花蜜羹取的是槐花蜜,乃是上品中的上品,本是潮州上供宫中的东西,皇上听说姑娘喜欢,大手一挥便赏了。
换作旁人家,圣上赏的东西恨不能供起来,可到了姑娘这儿,吃穿用度几乎都是比着宫里来的,一罐槐花蜜倒算不得什么了。
当今太后,也就是长公主的生母乃是贺家的姑娘,老国公的亲妹妹,老国公只得国公爷一子,而国公爷如今也只姑娘这么一个嫡女,旁的庶子庶女更是一概没有。
贺家人丁不旺,长公主膝下又没有子女,自是对姑娘疼得很。
又加之长公主与如今圣上关系甚笃,虽不是一母同胞,但自幼一起长大,胜似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圣上爱屋及乌,对贺家亦十分荣宠。
而宫中皇子众多,却至今连一个公主也未得,早些年,圣上甚至还动过要将姑娘抱进宫教养的心思,好在被国公爷及时发现遏止了。
且不说姑娘身份如何,便是这华贵明艳的容貌,便叫人说不出一句重话,只想放在心尖上哄着。
娄妈又劝了一句:“姑娘就用小半碗如何?”
贺明瑶拢了拢眉,勉强点了下头。
待早膳摆上来,她吃了两口便吃不下了,指尖慢慢拨着汤匙,问道:“父亲今日还在府上吗?”
有婢女回话:“国公爷一早便上值去了。”
贺明瑶托腮嗯了一声,父亲之前动过辞官赋闲的念头,不过没被恩准,公务更是一点也不见减的。
她一人待在府上实在无趣,娘亲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这会儿说不定还没到外祖家呢。
磨蹭了两刻钟,她总算把小半碗莲子羹给用完了。
早膳后,照旧练上是几页的字。
胧玉守在一旁替她研磨:“姑娘如今的字写得愈发好看,前阵子阁老还赞过。”
贺明瑶轻笑了下,她是贺家的女儿,身份高又得皇上看重,从小就被京城的贵女拿来作比,
不知有多少人暗地里同她较劲。
她虽不喜欢被人评头论足,但架不住旁人内宅闲语,这么些年早就习惯了。
书房幽静,习字作画又有助于静心,虽只摆了一个冰盆,却也不觉热,待她临摹完一整幅字,已过去了近两个时辰。
早有丫鬟在书房外等着了,见她出来,忙上前问道:“姑娘今日要点什么菜?”
贺明瑶接过菜谱略略翻了几下,没什么想吃的,合起来递了回去:“随便做些,让厨房的人去问问父亲。”
丫鬟道:“老爷今日中午不在府上用膳。”
贺明瑶嗯了声:“那便不必做了。”
打发了丫鬟,胧玉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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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想用哪家的菜,奴婢叫人去取。”
贺明瑶略想了片刻,道:“叫人备车,今日出门用膳。”
胧玉呀了一声,赶忙劝道:“姑娘想吃什么,写了单子吩咐下头的人去办就是了,这大热天的出门,可不要晒化了。”
贺明瑶抿嘴一笑:“你家姑娘又不是雪做的人儿。”
胧玉瞧着姑娘脖颈处露出来的一片肌肤,心道,姑娘可不就是雪做的,冰肌玉骨,比那雪做的还要金贵。
“姑娘若是不放心,奴婢自个儿出去一趟,姑娘想要什么只管吩咐便是。”
贺明瑶摇头:“前些日子明月楼新出了几道菜品,送来后吃着却是一般,许是要刚刚端上来的才好。”
见姑娘拿定主意,胧玉便不劝了,赶紧叫人备车。
贺家的马车一水的宽大舒适,尤其是姑娘出门用的那一架,不论寒暑,皆铺着一层厚厚的垫子,四角悬着四个塞满药材的香囊,用以缓解姑娘坐车的不适,旁边小匣子里也常备着药丸,府医每月熬制一批,若是不舒服,含上一颗就好。
备车的时候,贺明瑶回内室换了件外出的衣裙。
等她再出门,马车已经准备妥当了,里头特意安置了两个不大的冰盆,丝丝凉意中掺着几缕药香,沁人心脾。
贺明瑶扶着娄妈的手上车,坐定后便将鞋蹬掉了,素白的袜子直接踩在长绒毯上,舒服极了。
胧玉见怪不怪,在人前,姑娘的礼节规矩一向周全详尽,至于人后,自然是怎么舒适怎么来。
姑娘生得美,不光容色妩媚盛艳,身段更是妖娆惑人,便是守礼持重,京中那群老古板也总来挑姑娘的刺。
要她说,便是人前不周全又如何,连圣上都说了,姑娘不必受那些拘束,舒心尽兴为上,若是谁有意见,叫人来勤政殿说。
胧玉腹诽了句,将碧玉绣鞋摆好,吩咐车夫往明月楼去。
明月楼乃京城第一楼,总共九层之高,临河而建,站在最顶层俯眼望去,京城六街尽收眼底。
下马车前,胧玉替姑娘系好帷帽,姑娘容貌姝丽,若不遮挡一二,总叫人看痴了去。
掌柜知道贺家千金来,亲自出来迎人,这会儿正笑容满面的陪着往楼上走,明月楼最顶上一层俱是雅阁,特意为贵客留出的。
最顶层有专用的楼梯,贺明瑶上楼时见有小厮传菜,便多问了句:“今日还有旁人?”
掌柜道:“岑大公子宴客。”
贺明瑶闻言略一颔首,没往心里去,岑家乃武将世家,又没个与她年岁相仿的千金小姐,几个公子她并不怎么相熟。
掌柜将她送到顶层便退了下去。
贺明瑶取下帷帽,从隔壁门前走过,日光正足,斜斜照进来,那门上立时映出了一道纤细柔长的身影,只看那倒影便觉姝色万千。
里头的人不觉愣了一愣,想一窥芳容,又怕唐突佳人,便端坐着。
不过话头却是一转,说起了京中贵女。
贺明瑶本就走得不快,岑世覃夸赞她美貌的话从门缝中溢出,又让她慢了几分,她自小被人拿来作比,才情品性偶尔会被挑刺,唯有容貌,从不被人质疑。
她朱唇微翘,正听得兴起,那屋内突兀插进了一道陌生低沉的声线。
甚是严苛:“不过如此。”
2. 第 2 章
进了雅阁,门阖上,便听不见隔壁的声音了。
按理说,明月楼的顶楼都是专门留给贵客的,不该如此传音才对,大约是方才那小厮送完菜没将门关严实,这才漏了一丝出来。
胧玉一面打扇子,一面忿忿道:“竟然说姑娘不过如此,也不知眼睛是不是长在了顶上。”
贺明瑶今日心情好,丝毫没将那句话放在心上,她眼尾一勾,轻哼道:“有眼无珠罢了,偌大的京城总有一两个瞎子的。”
不过听着声音倒是浑厚,想来还是个上来年纪的瞎子,也不知岑家何时有这种贵客了,怕不是族中刚来京城的族老。
贺明瑶不甚在意,端起茶盏慢慢押了口茶。
旁边,胧玉被逗得笑了一声:“姑娘说得对,那人准是个没见过世面的瞎子。”
几句闲话功夫,菜品便上全了,正好雅阁里也凉下来,胧玉搁了扇子净手,专心服侍姑娘用膳。
这回尝着确实不错,果然这吃食还是现做的好,便是国公府离明月楼不远,待送过去鲜味也要损上几分。
贺明瑶吃的得趣,难得多用了几口。
胧玉见姑娘心情没被扰,不由松了口气,姑娘自小体弱,用膳乃是一等一的大事,可千万不能叫人扰了兴致。
午膳之后,贺明瑶没立刻回府。
明月楼里占地极广,里头除了能用膳外,还有小憩的地方,甚至有一片专门开凿出来的湖,上头有游船供客人消遣,湖两边水榭清凉幽静,是个消夏的好地儿。
贺明瑶半倚着玉石扶栏,用小勺往湖里投了几回鱼食,一团团红色的锦鲤便生龙活虎地凑了过来,挨挨挤挤地往水榭跟前靠。
“一个个来,都有。”
娄妈跟在一旁,闻言笑道:“这些鱼儿哪里听得懂。”
贺明瑶随口道:“万一其中哪个得了机缘,将来跃了龙门回来报恩,还能凭声音寻到我。”
娄妈也不扫兴,顺着话往下接:“姑娘的容貌便是独一份的,天仙也不及,这鱼儿瞧过一眼,怕是再也忘不掉了。”
“娄妈惯会哄我。”
贺明瑶一笑,正要将余下的鱼食都洒进湖里,便听见几声被惊起的鸟鸣,她抬头寻声望去,远远瞧见几人正沿着廊下往外走。
太远瞧不出样貌,不过从身形看,倒是能分辨一二。
除了岑世覃,还另有几个世家公子,贺明瑶略有些眼熟,大约是叫得出名字的程度,她正要收回视线,忽然瞥见一道陌生的身影,眯眼看了会,问道:“娄妈,最高的那个是谁?”
娄妈顺着看过去,一眼便瞧见姑娘口中的那人,高大伟岸,身姿挺拔,便是隔着一片湖,亦是能感觉出对方身上的肃杀威严之意。
按说如此出众之人,便是不认得也该有耳闻,娄妈端详半晌,摇头道:“老奴也不识。”
贺明瑶心道,那便不是京城人世,难怪能说出不过如此几个字来。
她目光流连了几下,然后便不怎么感兴趣地收了回来。
湖面另一端,裴盛淮忽然侧首,蹙眉远眺,却没能抓住方才窥视他的那道视线,只瞧见远处水榭中,有个被老仆陪着喂鱼食的姑娘。
他方才分明察觉到有一股审视的目光从他身上掠过,漫不经心,轻佻玩味。
岑世覃见他停步,也跟着停了下来:“怎么了?”
裴盛淮移开视线:“无事。”
那视线放肆无束,应当不是姑娘家。
*
一刻钟后,胧玉从后头小径过来。
她方才去吩咐明月楼另做几道糕点,姑娘待会儿要带回去。
因为走得有些急,额角的碎发都沾成了一缕,不过一双眼睛却睁得浑圆,按奈不住要告诉姑娘方才打听到的消息。
娄妈不知情,皱了下眉,提点道:“稳重些。”
胧玉飞快一点头,凑到姑娘跟前,压着声音神神秘秘道:“姑娘,奴婢刚刚打听到,今日岑大公子宴请的是十七皇叔!”
贺明瑶乍听到十七皇叔这几个字,微微愣了下,略想了会儿才同不久前刚班师回朝的镇南王联系上。
十七皇叔裴盛淮,先帝最小的儿子,和当今圣上乃一母同胞的兄弟,却差了足有二十岁,听闻圣上待幼弟极好,却不知为何对方早早便自请去了边关,镇守南疆近十年,连封王都不曾回来。
贺明瑶前几日有听父亲提过,不过她向来对朝堂上的事儿不感兴趣,便没往心里去,倒是没想到今日能遇上。
如此说来,方才那道身影便是镇南王了。
她略略眯了下眼,有些可惜没瞧见对方样貌,也不知和圣上像不像。
胧玉兴致勃勃道:“等下回宫宴,姑娘定要好生梳妆打扮一番,让十七皇叔瞧瞧什么叫貌若天仙。”
她心道,这十七皇叔果真是个粗人,在军营待久了,怕是连女子都接触不到,哪里见过什么姑娘家。
贺明瑶不感兴趣:“何必理他,说不准过几日又要去边关了。”
南疆虽算不上苦寒之地,可比起京城的繁华却是相差甚远,十七皇叔志向深远,她自认拍马不及,倘若真在宫宴上遇见,也只会话不投机半句多。
贺明瑶垂眼瞧了瞧自己葱段似的手指,白嫩细滑,半点细痕都瞧不见,想也知对方那双手,必定满是握刀的厚茧。
她略嫌弃地撇了撇嘴,只觉要一辈子都留在京城。
胧玉颇为可惜,她还想着让姑娘在宫宴上惊得十七皇叔掉眼珠子呢,十七皇叔可不就是没见过姑娘才口出狂言的么。
当年,十七皇叔离京时姑娘约莫才七八岁,哪里瞧得出日后长开的模样。
不过在胧玉心里,姑娘打小就漂亮。
贺明瑶在明月楼一直待到下晚时分,待日头西落,外头的暑气不是那么足了才动身回府。
一到府上,先吩咐人将明月楼的两盒糕点送去正院,可惜父亲近日公务繁忙,到现在还没下值。
她在外一日也有些疲累,便自个儿用了晚膳,早早睡下了。
胧玉落下帷帐,将四角香炉中的安神香点上,然后轻手轻脚退出了内室。
这安神香是太医院为长公主研制的,具有凝神静气的功效,长公主疼爱姑娘,每月特分出一份送到国公府来。
原是安神的妙物,谁料今日却出了岔子。
胧玉听见惊呼跑进内室,一眼便看见姑娘拥着锦被坐在床上,满脸惊惶,鬓角的发丝被冷汗打湿贴在面上,身子微微打着颤儿,像是瞧见了什么骇人的东西。
顿时焦急不已:“姑娘,姑娘!这是怎么了?”
她一面服侍姑娘更衣,一面喊人。
贺明瑶惊魂未定,直到府医匆匆赶过来,把过脉后又在她眉心扎了一针,才勉强从混沌不清中回神。
她做噩梦了,这还是头一回做噩梦。
贺明瑶手脚逐渐回暖,娄妈厚实温热的掌心正沿着她后心口处慢慢按揉着,让她迅速找到了几丝倚靠,吐出一口气来。
“姑娘,可还难受?”
贺明瑶轻哼了一声,府医将针收了起来,提着药箱出去,才到外间便听到了国公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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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询问闺女的状况。
她神色蔫蔫地问道:“爹爹怎么来了?”
贺国公正问府医话呢,听见自家闺女的声音,赶忙应声大步走了进来:“不放心,便过来瞧瞧你,可好些了?”
贺明瑶垂着眼睫,慢吞吞地点了下头:“好多了,爹爹回去休息吧。”
贺国公等着闺女喝了小半碗温水,脸色像是缓过来了,这才稍放下心,交代下人:“后半夜醒神,多留意些。”
几个丫鬟齐齐应了声是。
贺国公仔细交代了一通,走的时候还有些不放心,索性吩咐府医就在偏院守着。
屋里,贺明瑶道:“娄妈,我要沐浴。”
娄妈道:“夜里用水,会着凉的。”
贺明瑶轻声道:“娄妈,我身上的薄汗未消,睡着不舒服。”
娄妈见她神色恢复了不少,被央了两声就松口了,顺手先往她腰后塞了两个软垫,然后才起身去吩咐丫鬟们备水。
待人都离开,贺明瑶慢慢眨了下眼睛。
她还记得方才的梦。
那梦境实在怪异离奇,在梦里,她对十七皇叔一见倾心,频频示爱,却是连正眼一顾都没得到,她心有不甘,仗着皇上疼爱,几番死缠烂打,却仍旧无果,最后,不光她名声尽毁,还连累父亲被皇上问责,多年声誉毁于一旦。
贺明瑶觉得这个梦实在荒唐,她怎么会对一个连面都未见过的人倾心不已,甚至就连梦里她都没瞧清楚十七皇叔究竟何种样貌,只记得自己春心萌动。
贺明瑶按了按心口的位置,梦里的悸动仿佛还在。
可便是真的心动又如何,京城的那些小郎君为博她一笑什么都肯做,她从来都用不着对什么人死缠烂打。
何况她的婚事早就是定事了。
贺明瑶抿着唇,想起梦里自己被皇上责罚的原因,竟然是因为她妄图通过下药逼迫十七皇叔与自己欢好,贺明瑶忍不住蹙起了眉,就算在梦里,她也忍受不了自己如此蠢笨。
与人亲近的手段多得是,她便是一定要与十七皇叔欢好,也不至于非要挑一个漏洞如此之多的方法。
何况那十七皇叔一瞧就是个粗人,怜香惜玉定是不会的,她何必自讨苦吃。
贺明瑶越想越觉得这个梦荒唐极了,可梦里十七皇叔斥责羞辱她的话又过于真切,否则她也不会被汗津津地吓醒。
十七皇叔斥责她什么来着?
——品行不端,毫无教养,半分矜持稳重也无,丢尽了天下女子的脸面。
贺明瑶垂了垂眼睫,面无表情地想,就算她胆大妄为乖张行事,可那又如何,长公主姑姑跟她说过,她与旁人家的那些姑娘不同,生来尊贵,那些规矩礼节都束不住她,只管肆意尽兴便好。
而且,若不是梦里十七皇叔连正眼都不肯瞧她一下,她也不至于昏招频出。
贺明瑶咬了咬牙,白日里本不在意的事,现下忽然在意了起来,那句不过如此着实过分,她何曾受过这种评断。
她不信十七皇叔若真见了她,还能说得出那种话来。
想到梦里出现的那个江南女子,娇娇俏俏,确实清丽可人,和她全然不是一种风格,十七皇叔便是为了这人才在大庭广众之下斥责羞辱她的。
贺明瑶落着脸,心里不快。
她自小便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就连圣上都没对她说过一句重话,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便是在梦里也不行。
贺明瑶抿了下唇珠,瞅着桌上还未燃尽的安神香,两道好看的纤眉拢了起来,心里愈发不快。
3. 第 3 章
因为这个梦,贺明瑶后半夜没怎么睡好,晨起时有些恹恹的。
她原想今日抄份佛经静一静心,不过刚研墨提笔便接到了宫里的信儿,说太后要见她。
娄妈妈一边候着自家姑娘更衣,一边道:“太后约是听说了昨儿半夜的事,这才想叫姑娘进宫去瞧一瞧。”
太后娘娘向来疼姑娘疼得紧,这种事儿也不是头一回了。
贺明瑶点头,特意挑了身明艳的衣裳,正显气色。
马车到宫门时,刚过巳时,日头已经全升起来了,胧玉撑着把伞斜在姑娘头上,才几步路,便撞见了大皇子。
贺明瑶抬眼瞧他:“你怎么在这儿?”
裴思韫道:“方才去慈宁宫请安,听太后说你要进宫,便过来接你了。”
说着朝胧玉一伸手:“我来。”
胧玉不着痕迹地朝姑娘看了眼,见姑娘神色平平,这才将手中的伞递了过去,躬身退到了后面。
贺明瑶瞧着稳稳当当落在她头顶的阴影,唇角一翘,弯着眼娇声道:“有劳殿下。”
裴思韫被这点笑模样晃了下眼,免不了心头一荡,清咳了声说道:“不过举手之劳,阿瑶怎么还道上谢了。”
他知道阿瑶生的好看,但仍旧每次都要被惊艳上一回,怎么都避不了,不免有些无奈,等心神回落后,才道:“阿瑶最近甚少进宫,上回见你还是半个月前。”
贺明瑶嗯了一声,不想接话。
她知道裴思韫盼着她进宫的原因,无非是想讨她欢心,让她答应和他的婚事,不光是大皇子,其余几位皇子也是同样的心思。
听母亲说,她出生那日京城霞光万丈,又恰逢先皇大病痊愈,为此正龙颜大悦,听闻贺家得女,当即便笑道,贺家这是生了只小凤凰。
当时在场之人除了宫女太监,还有太医近臣,就连当今圣上,亦在场。
从那一日,她的婚事便定好了。
除了天家,再无其他可能。
如今皇上未立太子,宫中前头几位皇子都与她年纪相仿,竟也全都未娶正妃,其意为何,不必多说。
虽说先皇口中的凤凰不一定指太子妃,可谁也不知皇上的意思,更何况她无兄弟,父亲一定会一力扶持她未来的夫君,此番助力,谁也不想放弃。
原本她年纪小,这事儿还没人提,可去年她及笄礼上,皇上命人送了块凤凰玉佩来,意味就变了。
贺明瑶为此头疼不已,她本就和几位皇子关系不错,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又因为只她一个姑娘家,被几人护着再正常不过了,往日被献殷勤也是常事,可谁想自她及笄后,这讨她欢心的举措突然一发不可收拾起来,简直烦不甚烦。
皇上虽说过不必着急,要嫁哪个皇子全凭她心意,可她眼下哪个都不想选。
贺明瑶刚还翘着的唇角倏一下落了下来,又想到了昨儿梦到的事,愈想愈不快,一张小脸崩得紧紧的,仿佛谁欠了她银子似的。
裴思韫也不在意,他向来好脾气,况且自幼相熟,他们几个皇子纵着阿瑶都纵成习惯了,倒是阿瑶这幅模样甚是少见,他有些好奇:“这是怎么了?”
贺明瑶撇嘴:“昨晚梦见一条疯狗。”
裴思韫忍俊不禁:“莫不是梦里被咬了一口?”
贺明瑶被戳中痛处,一时脸色更差了,她硬邦邦地转移话头:“太后近来如何?”
裴思韫体贴地没再追问,顺着她的话说道:“自是凤体康健,前阵子十七皇叔回京,太后心情大好,连鬓角都新生了不少黑发。”
裴盛淮虽不是太后亲子,但一出生便被抱养在太后膝下,不是亲子胜似亲子,感情自不必多说。
贺明瑶蓦一下听到昨儿梦里的罪魁祸首,整个人都僵了下。
她抿了下唇,状似随意问道:“十七皇叔为人如何?”
裴思韫看着她笑了下,说道:“我都忘了阿瑶还没见过皇叔呢。不过皇叔离京有十年了,我对皇叔亦是知之甚少,只知道皇叔用兵如神,满朝将士无一不服。”
贺明瑶不想听这个,她不动声色地打听:“那此番回来,皇叔打算什么时候回南疆?”
裴思韫颇为奇怪:“阿瑶问这个做什么?”
贺明瑶:“我好奇……”
“我也不知,不过父皇应当是希望皇叔留在京中的。”
裴思韫沉吟了下,见她神色稍霁,只当是真的好奇,于是又多说了几句:“前几日长公主进宫,父皇还同姑姑提过要给皇叔选妃的事,说王妃若是京城中人,皇叔许是会留在京中。”
贺明瑶面露疑惑:“十七皇叔还未成婚?”
裴思韫顿了顿:“皇叔不近女色。”
贺明瑶:……呵。
昨夜梦里,她分明记得十七皇叔护人护得紧,斥责羞辱她的话她到现在还记得呢。要不是梦里的事不作数,她这会儿肯定要戳穿对方的真面目!
贺明瑶生着一股子闷气,心浮气躁,连路都不想走了,等裴思韫半道被叫走后,她索性慢慢悠悠晃过去。
等到慈宁宫时,都快过去半个时辰了。
竹锦姑姑正站在宫门口等她,一瞧见人,赶忙将她迎进去:“姑娘怎么不叫顶软轿,这小脸都热红了。”
等进了殿,又匆匆忙忙吩咐宫人:“快端盏凉茶来,给姑娘去去暑气。”
贺明瑶一口气喝了半盏,闻着慈宁宫里的檀香味,心里舒畅不少,她软着声音撒娇:“皇姑奶奶等着急了吧。”
太后心疼地捏了捏她的脸:“哀家不急,倒是你,这么大的人儿怎么也不知爱惜自己。”
贺明瑶惯会心疼自己的,今日只是意外。
她笑道:“只几步路,哪里就累着了。”
太后也跟着笑了起来,又命人将桌上的点心撤下去,重新换几叠新的上来:“小厨房刚做的枣泥糕,哀家记得你喜欢,尝尝。”
慈宁宫里的东西向来是最好的,包括吃食。
贺明瑶一连吃了两块,满口清甜,等咽下后才好奇问道:“皇姑奶奶这儿方才有人?”
若是皇子们日常请安,太后也不会特意命人上茶上糕点,至于皇上这会儿应该在勤政殿,她正想着,就听太后笑道:“方才你十七皇叔在这儿,你若早半刻钟来,还能瞧见他。”
贺明瑶面色一僵,只觉今日不宜出门,怎么哪哪都能听到十七皇叔这个人。
她佯装不知,歪头问道:“十七皇叔?”
太后颔首,约莫是想起了以前的事儿,面容愈发慈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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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家记得他去南疆那年,阿瑶还不到六岁呢,那会儿倒是见过。”
竹锦姑姑接话道:“姑娘那时候还小,应当不记得了。”
贺明瑶也很惊讶,她小时候见过裴盛淮?
可她现在半点印象也无,连对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太后见她一脸茫然,笑道:“不记得也正常,你那会儿还被哀家抱怀里呢。”说完见她还愣愣的,忍不住打趣道:“要不哀家命人把他追回来让你瞧瞧?”
贺明瑶回神,赶紧摇头,若是裴盛淮知道自己平白无故被叫回来就是为了让她看一眼,指不定会立刻记恨上她的。
贺明瑶生怕太后当真要去叫人,赶忙搂着太后胳膊,娇声娇气道:“皇姑奶奶怎么光说十七皇叔,都不问问我。”
说着撅了撅嘴:“我昨儿做噩梦了,到现在还心慌呢。”
太后果然不提裴盛淮了:“怎么刚才不说?”
说着不等她回答,蹙着眉吩咐宫人:“快去传太医。”
贺明瑶满意了:“皇姑奶奶疼我。”
太后哪里看不出来她夸大其词,本想佯装生气说上两句,可昨儿梦魇的事是真的,叫太医瞧瞧也安心,最后只伸手在她鼻尖上点了下:“你惯会撒娇。”
说完又道:“哀家怎么不放心上,方才你没来,哀家还特意让你十七皇叔等一等,为的就是你。”
贺明瑶不明所以,瞪着一双清凌凌的眼睛:“嗯?”
竹锦姑姑道:“十七王爷要去青龙寺,太后娘娘想着姑娘若赶上了,正好一道去。”
贺明瑶心头一动:“十七皇叔吃斋念佛?”
太后被她这话儿逗笑了:“哪有吃斋念佛的将军,是哀家让他去的。”
贺明瑶不解,还是竹锦姑姑为她解惑:“青龙寺的主持讲经绝妙,王爷驻守边关多年,听听佛堂诵经,也好去一去身上的业障。”
贺明瑶心道,十七皇叔应当不在乎身上的杀业。
不过太后吃斋念佛许多年,能让十七皇叔去听主持讲经倒是不怎么出乎意料,就是不知十七皇叔能不能听得下去。
贺明瑶暗暗可惜自己没提早一步来,不然说不定能看到十七皇叔吃瘪无奈的表情。
太后又道:“你昨日梦魇,去寺中听一听,也好精心。”
贺明瑶:……
她抿了抿嘴,乖乖点头。
待太医请脉之后,说她大体无碍,只有些神思不宁。
太后闻言恨不能亲自把她送去青龙寺,催着她赶紧动身,说不定能和十七皇叔一起听经,也省去主持讲第二遍。
贺明瑶出宫时还有些懵。
胧玉问道:“姑娘,咱们现在去青龙寺吗?”
贺明瑶点了点头,不过点到一半顿了下,改口道:“先回府。”
青龙寺自然是要去的,她都答应太后了,不过不能这么毫无准备的去,要知道十七皇叔也在那儿呢。
贺明瑶想到梦里十七皇叔第一次见她时的态度,轻轻眯了眯眼。
梦里,她和裴盛淮第一次相遇是在宫宴上,对方说她这个贺家之女娇纵顽劣,品行不端,可若换个地方,换个身份,十七皇叔还会觉得她娇纵顽劣,品行不端吗?
她实在想知道。
4. 第 4 章
国公府中,奉衣的丫鬟站了一排,每个手中都捧着一套衣裙。
贺明瑶一个个看过去,都是明艳之色,便是最素雅的一件也是藕合洒金的。
她容色姝丽,平日里的妆容多精致华贵,若衣物太素,根本撑不起她的妆容,且她偏爱丹霞之色,府上的丫鬟们自然以她的喜好为主。
不过她记得梦中十七皇叔身边护着的那个江南女子格外清丽,全身上下连一点朱色都瞧不见,娇娇弱弱,好不可怜。
贺明瑶心道,十七皇叔大约是在南疆待久了,喜好异于常人,偏偏就喜欢那样寡淡的美人。
她道:“去换素色的衣裳来。”
丫鬟们皆是一愣,胧玉后知后觉,这才想到姑娘今日要去的是青龙寺,太过明艳的衣物反倒显得招摇。
她赶紧吩咐:“姑娘要去听经。”
这下不光是衣物了,连妆容也需得清淡些。
贺明瑶生得好,便是不施粉黛也丝毫不影响她的美貌,平日那些珠翠玉簪也一并未戴,只在发髻上斜斜簪了一根白玉兰花簪。
这一身装扮若是放在寻常女子身上,只能称得上寡淡,可贺明瑶眉眼精妙,似那画师笔下浑然天成的远山青黛,又蒙着一层盈盈秋水,楚楚动人。
就像本该活色生香的画卷,忽然添了几笔墨色,变得艳丽又清冷。
两相交糅,生出另一种美来。
娄妈望着她不盈一握的纤腰,道:“姑娘又瘦了些。”
贺明瑶低头瞧了眼自己呼之欲出的胸口,觉得娄妈眼神不好,她倒盼着能消瘦些,因此不大在意道:“酷暑纳少,等夏日过去就好了。”
她梳妆完毕,带着胧玉直奔青龙寺。
青龙寺是京中大寺,虽说位处偏僻,小径难走,及不上京城其他的大佛寺,却也是年年香火鼎盛。
不过眼下入夏,又不是初一十五之类的日子,来进香的人自然没那么多。
贺明瑶想着自己待会儿要做的事,特意换了辆不打眼的马车,贴身丫鬟也只带了胧玉一个,夹在零星几位香客中,半点不显特别。
她跟着领路的小沙弥往进香的大殿走,胧玉趁机朝着四下张望了眼,小声道:“姑娘,奴婢没瞧见十七皇叔。”
贺明瑶轻嗯了一声,自然是瞧不见的,她这会儿又没亮明身份,只是普通香客罢了,怎么可能跟裴盛淮遇上。
青龙寺的住持慧远长老一般在竹林后的佛堂讲经,她曾跟着娘亲来听过一回,若是她猜得没错的话,十七皇叔就在那儿。
那竹林后除了慧远长老专门讲经的佛堂,还有一间供奉三世佛的殿,不过因为过于偏僻,甚少有人知道。
贺明瑶连借口都不用找,诚心进香罢了。
不过就算没有那间供奉三世佛的殿,她也能假装自己迷路了,只要能糊弄住十七皇叔第一眼就好。
她站在几个香客的最后面,待前面的人进香出去后,她特意放慢了脚步,等小沙弥走后,这才脚步一转,往竹林的方向去。
胧玉还不知道姑娘的计划,见姑娘埋头往正殿走,赶忙小声提醒:“姑娘,咱们走错了,慧远长老在隔壁佛堂。”
贺明瑶微微一笑:“待会儿再听住持讲经。”
她领着胧玉抬步迈进殿中,先给大殿中的三座佛像一一进了香,小声嘀咕了一句叨扰了,然后便命胧玉守在殿门处:“若是有人出来,立刻告诉我。”
胧玉隐约猜到姑娘要做什么,眨了眨眼,什么也没说,立刻转身照办。
她还记着那日在明月楼听到的话呢,姑娘逗一逗人罢了。
只可惜姑娘今日穿得太素了。
贺明瑶在偏殿寻了张干净的桌案,上头笔墨纸砚外加经书都是备好的,慧远长老的经文不会太快讲完,她今日的功课还未做,索性便在这里练完。
白烟袅袅,静谧安宁。
正殿的线香燃尽后又续上,待续到第三炷时,贺明瑶终于搁下了笔。
同一时间,传来胧玉小心又雀跃的声音:“姑娘,有人出来了!”
贺明瑶菱唇轻轻翘了下。
她理了下衣袖,不紧不慢地朝殿门外走去。
胧玉借着殿门的遮掩,探出半个脑袋一错不错地盯着旁边瞧,生怕误了时机,只是没想到十七皇叔知觉太过敏锐,半息就察觉到了她的视线,扭头朝着这边看了过来,胧玉赶忙缩了回去,拍着心口小声道:“吓死人了。”
恰好贺明瑶走到殿门口,她站在门槛后,纤细的食指竖在唇瓣前,朝胧玉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在心里默默数着数。
讲经的佛堂和供奉三世佛的大殿中间有一道小径,要从竹林出去,一定要经过这条小径。
她算了算,只消数到十再出去,她就能和十七皇叔撞上。
*
裴盛淮今日来青龙寺是受太后所托。
太后虽不是他生母,但母妃离世后,他便被抱养在太后膝下,太后待他多有照拂,否则他是不会来走这一遭的。
裴盛淮对烧香拜佛一事向来无感,能听几句经文已是赏脸,刚才那老和尚还准备继续,见他面露不悦,这才速速结束了诵经,饶是如此,身上还是沾了不少庙里的香火味。
他行军作战,身上从不沾任何气味,眼下略蹙了蹙眉,只等一炷香点完,便立刻下山。
裴盛淮刚转进后山小道,就察觉到了一抹视线。
他是习武之人,对旁人的目光尤为敏锐,且那抹视线似有若无,像极了打探之色。
裴盛淮凝眸望去,只瞧见一抹素色裙边飞快晃进殿内。
是个女子?
他面上冷肃之色不减,问道:“隔壁是何处?”
门口候着的小沙弥躬了躬身,恭敬答道:“回殿下,是供奉三世佛的殿堂。”
是个香客?
小沙弥见他沉吟不语,不免有些慌乱,原因无他,对方身上的肃杀之气太重,又是皇室中人,他咽了咽口水,试探着问道:“殿下可要去殿里进香?”
裴盛淮惜字如金:“去。”
说完,不等小沙弥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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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步流星朝隔壁大殿走去。
刚刚走近,裴盛淮就听见了脚步声,他凝眸望去,就见有人从殿里走出来,对方显然是个姑娘家,一身月牙色的衣裳,裙摆微扬,素净清冷。
后面跟着的小沙弥猛然一顿,表情呆愣,只觉看到了从殿上走来的神女。
裴盛淮半点不受蛊惑,联想到方才的窥视,毫无遮掩地直直望去。
只是对方似乎被吓到了,在他看过去时,立刻垂眼避到了一边。
贺明瑶原本算好了佛堂和大殿之间的距离,她和十七皇叔会在小径上遇见,到时候她装作崴了脚,定能让十七皇叔来扶她一把,倒是可不就和梦里不一样了。
可哪里想到十七皇叔不按常理出来,竟然打算来殿中进香,莫不是慧远大师讲经的功法太高,真的将十七皇叔感化,决定从此一心向佛了?
猜测太过离谱,想也知道不可能。
贺明瑶心思一动,只一息就想明白了其中缘由,应当是方才胧玉往那边瞧时被抓到了视线。
十七皇叔不愧是习武之人,果然敏锐异常。
不过十七皇叔应当没有瞧见胧玉的样子,只是察觉到了视线,否则这会儿就该直接上手捉人了。
既然如此,那她的计划仍旧可行。
贺明瑶微微抿了下唇,飞快地垂下眼来,而后避嫌般地朝一旁躲了躲。
她头埋得很低,瑟缩着肩膀,像是十分害怕一般,若不是大殿前的路只有一条,恨不得立刻离得远远的。
裴盛淮打量着眼前的人,纤细柔弱,他一只手便能将人扼住,且对方周身气息干干净净,全然没有之前察觉到的几丝不怀好意,方才应当是他看错了。
至于对方身后跟着的那丫鬟,更是怯懦胆小。
裴盛淮伸手揉了把眉心,自南疆归京,他时常出现这样的状况,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他驻守边关多年,往日紧绷的心弦骤然放松,并不习惯。
眼下确定对方无害,裴盛淮没有为难对方的打算,此处僻静,对方身边又只带了一个丫鬟,无男子相伴自然警觉,何况他身形高大,被堤防倒也寻常。
他默不作声地收回了视线,目不斜视往前走。
那姑娘大约是过于害怕,在他逼近时又无声地朝旁边避了避。
裴盛淮面无表情,习以为常,大梁尚文抑武已久,姑娘多爱斯文俊秀的书生,对身形健硕的习武之人避之不及。
便是在南疆,将士们不受待见的情形仍是时有出现,何况眼下是在京城。
裴盛淮心底毫无波动,收回视线后便连多余的一瞥也没往旁边去,大梁若只靠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书生,国门不知要破上几回。
就在二人错身而过时,不知哪里出了岔子。
裴盛淮听到一声惊呼:“姑娘!”
刚一转头,就见方才那姑娘慌张朝他跌来。
眼瞧着就要栽倒在地,裴盛淮下意识伸手,揽住那抹纤细的腰肢,用力往上一带。
顷刻间,香盈满怀。
5. 第 5 章
贺明瑶算得极准,踩在碎石上后,直接朝着裴盛淮的方向跌去。
她生怕裴盛淮不接,还特意崴得用力了些,确保自己能稳稳当当地落在十七皇叔怀里。
胧玉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便是知道这是姑娘故意的,心依旧提到了嗓子眼,唯恐姑娘磕破了半点皮。
她一连两声惊呼,显得格外真情实感。
贺明瑶闭着眼,甚至还有心思分神去想,胧玉的演技何时这么好了?
她走神了一霎,就感觉腰间被一双大掌稳稳托住,而后略施了些力气将她身子扶稳,却没有再进一步的意思,只声音冷淡地唤了一声:“姑娘?”
贺明瑶仍闭着眼,怕自己露馅。
况且十七皇叔扶都扶了,还能将她扔了不成。
她方才特意寻的姿势,跌倒后露出来的那小半张侧脸正正好好对着十七皇叔,只要十七皇叔一低头便能瞧见。
她不信十七皇叔瞧清楚她的样子,还能冷冰冰地拒她千里之外。
谁料下一刻,就听对方道:“将你家姑娘扶去。”
声音凉凉,毫无所动。
贺明瑶菱唇一抿,眼睛便睁开了,一眼就瞧见了半搂着自己的人,对方果然半点没朝她望来,贺明瑶心高气傲,何时被人这般无事过,她想也没想伸手揪住面前的衣襟,用力一拽。
她顶着热气来青龙寺,还故意装作崴脚的样子,就是为了见裴盛淮一面,谁知对方竟连半点怜香惜玉之意都没有。
若是被京城的其他贵女知道,怕是各个都要在背后笑她!
贺明瑶既生气又委屈,指尖用力,强迫对方低头。
裴盛淮未设防,被拽地下意识垂眸望去,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双含情目,如点墨的眸子里此刻明晃晃地写满了委屈,眼下还泛着一抹嫣红。
那素白色的衣襟因为摔倒,揉皱了些许,露出了一抹雪白的肌肤。
裴盛淮匆匆一瞥,立刻移开了视线。
贺明瑶只顾盯着他,漆黑的眸子微微扩开,一错不错,这是她第一次看清十七皇叔的样貌,同圣上并不相似,剑眉星目,英挺俊美,丝毫不似那些粗狂奇怪的武将。
可贴着她的身体却又无比结实炽热,与文人更是不同,她靠得近,一眼便能看到十七皇叔藏在衣袍下的身段,宽肩窄腰,高大欣长,比长公主姑姑养的那些马奴还要厉害。
贺明瑶心口颤了颤,她素来喜欢这样高大威猛的身段,可惜她见过的武将,样貌无一例外,都太过崎岖嶙峋,她实在升不起兴致。
十七皇叔生得丰神俊朗,简直样样合她的心意。
贺明瑶一时看得有些痴,险些忘了自己来的目的,还是胧玉顶不住裴盛淮的威压,奔过来扶她,她才回神。
眼瞧着戏都演到一半了,哪能就这么结束。
她还要验一验梦里的情境呢。
贺明瑶眼尾一垂,只半息,眼眶里蓄上了泪花。
她抿着唇珠,娇哼出声:“疼……”
哼完,两道漂亮的纤眉紧紧蹙着,贝齿倏然咬住唇瓣,却还是忍不住打了个抖,像是疼到了极致。
胧玉心领神会,模样又急又慌:“姑娘,您怎么了?”
瞧着心焦无比,却不见上前一步。
裴盛淮只当这小丫鬟不经事,拧着眉问了句:“哪里疼?”
贺明瑶咬着唇瓣不吭声,直到裴盛淮将视线重新落回她身上,才娇娇地闷哼道:“脚踝疼……”
她垂着眼,两颊晕红,似乎异常窘迫,连对视都不敢,看着恨不能立刻从他怀里跳出去,却又迫于伤势只能靠着。
裴盛淮见她说完一句,又咬住了唇瓣,小心翼翼往外挪了点儿,原本被揉乱的衣襟又散了些。
他眉心拧起,沉声冷呵道:“别动!”
怀中人打了个抖,眼泪就落下来了。
裴盛淮:“……”
他多年不近女色,一身本事全在领兵作战上,这女子的哭声比敌军的号角还要令人头疼。
怀中的人哭得梨花带雨,眼泪大颗大颗从眼眶中落下,滚进鬓角的发丝里,濡湿了一片,眼尾鼻尖更染上了一层粉光,犹如夏日池塘里被打湿的荷花花苞。
裴盛淮从没见人这么哭过,之前因着非礼勿视,他根本没仔细看对方的模样,直到现在才将人看了个清楚。
待看清后,他呼吸微不可查地顿了顿。
贺明瑶滚着泪花,光明正大地往他脸上瞧,她自小就有这本事,眼泪说来便来,甚至还能将自己哭得好看又惹人怜,再怎么严苛认真的人,一见她哭,也没办法再板着脸。
眼见裴盛淮终于正眼看她了,贺明瑶又娇娇怯怯地嘤咛了一声,颤着嗓音道:“放开我……”
她自然不希望裴盛淮松手,谁料对方沉默了片刻,竟然真的松开了手。
贺明瑶菱唇抿着,险些演不下去。
她心底那点儿不服气又冒了出来,明明在梦里,裴盛淮能对一个相貌平平的江南女子呵护备至,怎么到了她身上,反倒只有客气疏离。
那江南女子分明就没有她好看,顶多称得上一句清秀可人。
贺明瑶眼泪来不及收回去,啪一下就落了下来,她抽了抽鼻尖,咬着贝齿将‘受伤’的脚落到了地上,身子还故意晃了晃,心中默默道,若对方还是无动于衷,那她就扭头回去,反正十七皇叔已经扶过她一把,跟梦境早就两样了。
对方就是再合她心意,她也不要受这种委屈!
谁料还没等她迈出去,就被人打横抱起,修长有力的胳膊从她膝下托起,半点预兆也无。
贺明瑶陡然睁大眼睛,一声惊呼闷在喉间。
她着实没想到十七皇叔会将她抱起来,惊讶之余还不忘演戏,一双柔夷在对方胸口锤了两下:“放、放开……”
裴盛淮对这猫抓似的力道毫不在意,眉心动都未动,只问了句:“家住何处?”
半晌没听到声音,他忍不住低头看了眼。
贺明瑶这回倒不是故意的,只是来之前,她根本没有计划后面的事儿。
原本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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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她只打算逗一逗人便结束,可等见了十七皇叔,又觉得只逗一逗太可惜了,这才一直演到现在。
眼见着要露馅,她小声抽泣了下,躲开裴盛淮的视线,面上皆是落寞之色,连挣扎的动作也停了,似有难言之隐。
片刻后,才答非所问道:“我……能自己走。”
裴盛淮不为所动,视线落在她面上,又问了一遍:“家在何处?”
贺明瑶不肯开口,只是垂着眼,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似乎想起了什么伤心事。
她心里慌急了,可情急之下愣是想不出一个和国公府扯不上关系的地方来,只好闭口不言,装作不想回答的样子。
眼瞧着十七皇叔表情越来越冷,贺明瑶险些要演不下去。
好在胧玉及时道:“我家姑娘是坐马车来的。”
贺明瑶眼睛一亮,对啊,她今日坐的马车不是平日那种,平平无奇。
胧玉悄悄瞥了姑娘一眼,满脸胆怯,又不得不鼓足勇气,小声道:“劳、劳烦这、这位公子,将我家姑娘扶到马车处。”
裴盛淮:“马车停在何处?”
胧玉:“山脚下。”
裴盛淮一点头,没再问旁的,抱着人径直往山下走。
胧玉愣了一愣,她刚才是不是说了让对方扶着姑娘,眼瞧着十七皇叔完全没有把姑娘放下来的意思,她赶紧小跑了几步,追上去。
裴盛淮顾及两人此刻的姿势,下山走的是后山道,隐蔽难走,就连青龙寺的僧人也甚少走这条道下山,倒是免了路上被认出来的可能。
后山道杂草丛生,到处都是碎石,一人下山尚且容易磕绊,何况怀中还抱着一人,但贺明瑶一直被抱得稳稳当当,对方甚至有闲工夫将胧玉手里的伞提过来,让她自个儿撑着。
贺明瑶借着撑伞的动作,顺势往裴盛淮怀里靠了靠,不动声色地贴近对方的胸口,她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胸膛传出来的热意。
方才顾着演戏,她都没有瞧仔细,这会儿细细流连,果然甚合她意。
贺明瑶仗着有伞遮挡,视线愈发肆无忌惮起来。
她甚至大逆不道地想,若裴盛淮不是什么十七皇叔,那她就可以学着长公主姑姑那样,将人买进府里当马奴,哪怕不能碰,放在府中瞧上一瞧也是好的。
她一定好好待他,不会像长公主姑姑那般,每个只留上三个月,起码要留一年半载。
可惜对方身份尊贵,不比她差,当马奴是万万不可能的。
贺明瑶默默叹一口气。
不过,这些念头她只能想一想罢了,就算对方换个身份,她也不会真的这么做,她和长公主姑姑不一样,她的婚事早就被定好了。
贺明瑶想着宫里的几位皇子,各个生得一副好模样,只是身形算不上健壮。
她之前不觉得有什么,毕竟京城里的那些小郎君各个如此,可眼下有了对比,贺明瑶忽然觉得差远了。
她心道,十七皇叔这般身形也不知能不能练出来。
大概要费些功夫的。
6. 第 6 章
贺明瑶还没看够,就到了山脚处。
裴盛淮在马车前将她放下,瞧了两眼,见无不妥之处,这才告辞。
贺明瑶垂着眼睫,轻言软语:“公子慢走。”
裴盛淮略一点头,视线瞥过她搅着帕子的手指,没来由想到自己被抓过的衣襟,微不可查地顿了下。
却只一顿,下一刻便转身离开了。
贺明瑶站在车前,直到对方看不见人影,这才慢慢抬起眼来。
她扶着胧玉的手,轻轻巧巧地上了马车,哪里有半点崴到脚的样子。
胧玉不由松了口气,方才姑娘哭得太真切了,她差点就要信了姑娘是不是真的崴了脚,好在没有伤到。
不过姑娘没伤到只有她知道,胧玉小声嘟哝道:“十七皇叔还真是不懂怜香惜玉,都不知道问问姑娘可有不适,就这么直接走了。”
而且姑娘方才站着目送了一路,对方连个头也没回。
马车哒哒地跑了起来。
贺明瑶含了一块果脯在口中,将心口的那点儿不适压了下去,这才慢悠悠道:“怎么会,十七皇叔不是一路将我送下来了么?”
若不是她没编好身世去处,方才一定要将人留下来。
贺明瑶心道,有些可惜。
不过这一趟也不是全无收获的,起码她已经知道昨儿晚上的梦并非没有破解之法。
就像她和十七皇叔的第一面,已经从宫宴换到了青龙寺,更何况,梦里十七皇叔不说是抱,连碰都不会碰她一下,但方才下山的一路,她都安安稳稳的待在十七皇叔怀里。
贺明瑶翘了翘唇角,一双凤眼弯起了个漂亮的弧度。
胧玉不满道:“奴婢都说让他扶着姑娘了,他还将姑娘抱着,要是被什么人瞧去,岂不是败坏姑娘名声,可见居心不良。”
胧玉振振有词,她还记着那句‘不过如此’呢,再加上十七皇叔瞧见姑娘的模样却反应平平,更是不高兴了。
这会儿背地里悄悄和姑娘说对方的小话。
贺明瑶轻轻瞥了她一眼。
胧玉一个激灵,赶紧低头认错:“奴婢不该乱说话,求姑娘责罚。”
姑娘婚事将近,一旦定下人选就要嫁入天家了,一举一动皆被人注意着,她是姑娘的贴身丫鬟,需得谨言慎行,万不能给姑娘留下把柄。
贺明瑶只点了点她,倒也没大动干戈处罚。
至于胧玉方才的话,她半点没往心里去,十七皇叔粗中有细,若不是思虑周全,怎么会特意走后山那道难走的路,又让她撑了伞,便是当真遇上什么人,被坏名声的也只会是裴盛淮。
到时,京中怕不是要传出十七皇叔与人在青龙寺幽会的传闻。
想到这儿,贺明瑶忍不住笑了下。
胧玉:“姑娘心情好了?”
因为昨儿晚上的噩梦,姑娘今日一直兴致不高,这会儿终于有个真心实意的笑脸了。
贺明瑶点头嗯了一声。
从青龙寺第一眼见到裴盛淮起,她就已经确信梦里的事不会发生了,虽说十七皇叔样样长在她喜好上,但她理智尚在,断不会做出那种下药之事。
因为心中郁气一扫而空,她马车坐了一路都没觉得难受。
等到国公府,才下马车,便接到了公主府的帖子。
管家道:“两刻钟前,公主府派人送来的。”
贺明瑶接过,一边走一边顺势打开帖子,随即便笑了起来:“姑姑邀我去用膳。”
她与长公主的关系比跟太后还要亲近,长公主膝下无子,对她疼爱有加,隔三岔五便邀她去公主府作伴。
贺明瑶将帖子递还给管家,吩咐道:“派人走一趟,说我过会儿便去。”
想了想,又多嘱咐了一句:“换一架马车。”
长公主姑姑邀她去用膳,这会儿早就过了正午了,必然不会是午膳,她瞧了瞧日头,晚膳尚不着急。
贺明瑶回小院后退妆小憩了片刻,她今日又是进宫,又是去青龙寺,实在有些疲乏。
屋内静谧出声,除了八角香炉里冒出的白烟和冰盆升起的水汽,再无半点动静。
约莫半个时辰后,娄妈才进门将她唤了起来。
贺明瑶掩面打了个哈气,一双凤眼沾了水汽雾蒙蒙的,她还没睡够,撇着嘴懒洋洋地问:“外面的日头下来了吗?”
娄妈笑道:“快了,姑娘梳洗一番时间正好。”
眼见着不能再赖了,她只好顺着娄妈的力道从美人榻上起来。
胧玉从外进来,身后跟着一排伺候洗漱的丫鬟,她道:“姑娘可还要穿素色的衣裳?”
贺明瑶摇头,她去见长公主姑姑,才不穿那种寡淡之色。
洗漱之后,她换回了一身烟霞色的衣裙。
胧玉瞧得目不转睛,喜滋滋的夸道:“姑娘还是这样好看。”
*
半个月未来,公主府又变了样。
贺明瑶睁大眼睛,望着湖心处新建的阁楼惊诧了一声。
昌平公主笑道:“安安好奇的话便上去瞧瞧,昨日才建好,我也未正式瞧过呢。”
安安是昌平公主为她起的乳名,早在她出生前,就择好了字,昌平公主这么些年一直这么唤她。
贺明瑶忙点头:“我就知道姑姑最疼我,刚一建好就想起我来了。”
昌平公主被哄得心花怒放,嘴角的笑怎么压都压不下来,她陪着贺明瑶往湖心走,问道:“今日进宫了?”
贺明瑶嗯了一声:“昨儿半夜梦魇,皇姑奶奶知道了不放心,特意叫我去瞧瞧。”
她这么一说,昌平公主的眉心也蹙了起来:“好端端的怎么会魇着?”
贺明瑶安慰她道:“太医看过,说没什么大碍,而且我方才还去了一趟青龙寺,下山时便觉得神清气爽,全好了。”
昌平公主还有些不放心:“果真无碍了?”
贺明瑶重重点了两下头:“真的。”
昌平公主视线落在她脸上,将她仔细瞧了一遍,见她神色确实如常,这才放下心来。
两人沿着弯桥一路走到湖心,阁楼就建在最中心处。
贺明瑶抬眼去瞧,便瞧见雕梁画栋的立柱,精致非凡,因为入了夏,四面皆挂着帷幔,随行的丫鬟将帷幔挑起,贺明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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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刚迈进去,便感觉到了阵阵清爽的凉意,她四下扫了眼,果然在架子上瞧见了几个玲珑小巧的冰盆。
昌平公主修这座阁楼主要是用来避暑玩乐的,故而在阁楼的一侧安置了两张乌木矮桌,软枕靠垫皆是天蚕丝制成的,就连杯子都是寒玉材质的,握在手中冰冰凉凉,感受不到半点暑气。
小楼一共两层,第二层同第一层一样挂着帷幔,不过只中间摆着一张偌大的云床,除此外,什么都没有。
贺明瑶歪头问道:“姑姑晚上要住在这儿?”
这小楼虽好,但也不比公主府的卧房,且四面环水,又只有帷幔,叫人禁不住心生胆怯。
昌平公主视线掠过云床,笑了下:“晚上点了灯,自有一番韵味。”
贺明瑶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昌平公主笑了笑,见她新奇,便由着她到处瞧瞧,转头吩咐丫鬟在小楼中摆膳。
等到晚膳摆好,正赶上暮色四合,小楼点了灯,映着湖水珠悬角翘,比白日里更显玲珑精巧,冰块化开后散出的白雾在灯下格外明晰,远远瞧着犹如瑶池仙境。
贺明瑶心道,难怪这小楼的名字叫忘仙阁。
昌平公主瞧她喜欢,道:“安安今晚便宿在这儿,如何?”
贺明瑶有点心动,可小楼太空了,她又害怕,昨儿晚上才做了噩梦,虽说梦里的事不会发生了,可今晚要是继续做怎么办。
正左右为难,就听昌平公主道:“本宫逗你玩呢,这儿不是给你住的。”
贺明瑶愣愣地啊了一声了。
昌平公主抬了抬酒盅:“安安陪我饮一杯。”
贺明瑶顿时将留宿的事给抛到了脑后,欢欢喜喜地凑过去碰了一下,不过她喝不了酒,说是陪长公主姑姑饮一杯,其实她喝的都是甜汤。
她抿了口梅子汤,正觉得少了点什么,就见小楼一侧的帷幔被撩了起来。
她抬眼去瞧,就见两个琴师正抱着琵琶走进来。
贺明瑶视线在两人身上轻轻扫了下,正要移开,忽然察觉出了点不一样的地方,那雪白的领口被撑开了些许,寻常的琴师怎么会如此精壮。
她顿了顿才反应过来这两人根本不是琴师,怕不是姑姑养的马奴,随即又想到了楼上的那张云床,还有姑姑方才说的话。
贺明瑶骤然瞪大了眼睛,绯色从两颊一路蔓延到脖颈,挡都挡不住。
昌平公主饮了一口酒,似笑非笑地揶揄道:“怎么了?”
贺明瑶面红耳赤,飞快地摇了下头,垂着眼睫专心喝梅子汤,过了好半天才悄悄抬眼朝前面望了下,她在心里将这两人同裴盛淮比了比,觉得还是十七皇叔身材更好些。
等察觉自己居然在想十七皇叔,贺明瑶没忍住叹了口气。
昌平公主挑眉问道:“安安在愁什么,说来听听,姑姑帮你。”
见她不说,便猜道:“是烦心选人的事?”
贺明瑶不能说在想十七皇叔,只好含糊着点了点头:“我不知选哪个。”
昌平公主道:“选安安喜欢的。”
“若实在没有喜欢的,就挑个模样最好的。”
7. 第 7 章
贺明瑶在公主府待到月上枝头。
临睡前,她脑子里还想着昌平公主说的话。
——她喜欢的。
其实宫里的皇子们她哪一个都很喜欢,本就年岁相仿,又有一起长大的情谊在,怎么可能不喜欢,只是这喜欢并不掺杂儿女之情。
她很小就知道自己的婚事了,可及笄前从未认真想过这件事,她下意识的排斥不愿深想。
长公主姑姑说,若实在没有喜欢的,就挑个模样最好的。
若说模样最好的,那便是大皇子裴思韫了。
朝中阁老曾赞过裴思韫性情敦厚,可若真要她选裴思韫,她又不是十分愿意,对方正妃的位置虽说空着,可侧妃一年前就已经进府了。
再者,裴思韫的模样不及裴盛淮。
贺明瑶半倚在床上,手中的话本几乎没翻动过。
胧玉挑了挑烛芯,一转头就看见姑娘满脸心不在焉,不由轻唤了两声:“姑娘、姑娘。”
贺明瑶抬眸:“嗯?”
胧玉笑着问:“姑娘方才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贺明瑶慢慢将书合上:“我在想,十七皇叔若是娶亲,那夫人也该是王妃才对。”
裴盛淮如今住的府邸便是王府,上头镇南王府这几个大字还是圣上亲笔提的,不过因为对方常年镇守边疆,京城中的人还是习惯称将军府,但这不妨碍裴盛淮是镇南王的事实。
既然裴盛淮是镇南王,那他的夫人就是镇南王妃。
先帝未曾明言她一定要做皇子妃,那嫁给镇南王未尝不可。
胧玉愣了两息,陡然反应过来姑娘话中的意思,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姑、姑娘是想……”
贺明瑶长睫轻抬,丝毫不觉得自己说出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若是将十七皇叔同几位皇子放在一起让她选,她定然会选十七皇叔。
长公主姑姑说的不错,是得挑个模样最好的。
她甚至有闲心问胧玉:“你觉得如何?”
胧玉不觉得如何,她白天对这位十七皇叔还有成见呢,怎么到晚上对方就在她家姑娘的选夫名单上了?而且十七皇叔和姑娘还差着辈呢。
胧玉小心翼翼地问:“姑娘喜欢他?”
若姑娘喜欢,那她岂不是完蛋了,她才刚在姑娘跟前说了对方的小话。
贺明瑶瞧着她一脸视死如归的样子,忍俊不禁,宽慰她道:“倒不是多喜欢,不过皇叔的样貌确实合我心意。”
胧玉半点没被宽慰到,不过比起自己,她更忧心姑娘。
“圣上若是不允怎么办?”
贺明瑶弯着眼,笑意盈盈:“那是十七皇叔该操心的事,和我有什么干系,皇上如何能怪罪到我头上来?”
只要裴盛淮非她不可,自然会同皇上说的。
胧玉当即便听懂了,她震惊不已,结结巴巴唤了一声:“姑、姑娘……要怎么办?”
贺明瑶没回,将没看两页的话本递给胧玉:“明日再说,我困了。”
胧玉眉心拧出了三道竖线,恨不能一口气听完,但姑娘身子要紧,今日已经晚了,她将月纱放下,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贺明瑶闭上眼,她确实困了。
原本为难的婚事忽然变得明晰起来,她心下轻松不少,飞快进入了梦乡,至于其中究竟要如何操作,留到明日再考虑也不迟。
贺明瑶一夜好眠,什么都没有梦到。
第二日晨起,简直光彩照人。
倒是胧玉,眼下泛着青,像是没怎么睡好,不过瞧着精神却十分振奋,迫不及待想知道姑娘今日的打算。
但碍于有娄妈在场,胧玉嘴闭得紧紧的,半点风声也没露出来,姑娘只将这事儿告诉她一个人,她一定要给姑娘好好守着秘密。
贺明瑶不紧不慢用过早膳,吩咐下人备车。
娄妈问道:“姑娘今日要出门?”
贺明瑶嗯了一声:“昨日去了趟青龙寺,神思多有裨益,再去上一两次,应当能彻底好全。”
她倒不是要刻意瞒着娄妈,娄妈是娘亲拨给她的人,将她照顾得格外周全,只是娘亲眼下不在府中,若是娄妈写信去那便不好了,她不想让娘亲远在江南还要为她的事儿烦心。
更何况她昨晚想的事儿八字还没有一撇,起码要等事情有把握后再说。
娄妈不疑有他,只道:“姑娘早去早回。”
贺明瑶点头。
因着去青龙寺,她装扮依旧清浅,马车也只最普通的一架,惹得娄妈心疼不已:“姑娘受苦了。”
贺明瑶笑了一笑:“娄妈,午膳让小厨房做得清淡些。”
娄妈应下,又叮嘱胧玉跟紧姑娘。
马车上,贺明瑶照例含了一块果脯,在口中慢慢吃着。
她一边允着丝丝缕缕的甜意,一边在心里细想昨晚睡前冒出来的计划,还是那只翻了几页的话本给的她灵感。
贺明瑶半倚着车壁,将一整块果脯吃完,脑子里的计划也成形了。
十七皇叔那样的人,克制无趣,和风花雪月之事半点不沾边,瞧着冷肃无比,却会因为她脚踝受伤一路将她送到山下。
这样怜惜弱小之人,是见不得女子落难的,尤其是漂亮的女子。
贺明瑶给自己编了个身世。
——她家在江南,进京是为了寻亲,原本她与兄长相依为命,家中略有薄产,尚可营生,可惜半年多前兄长身染重病,不久便亡故了,临终前将她托付给了在京城的远亲,她在家中守孝半年,此番来京城便是为了寻人,可惜迟迟没能寻到。
她说完,问胧玉:“这个故事如何?”
胧玉听着有些耳熟,不过一时没能想起来在哪里听过,她只是不解:“姑娘为何不直接同十七皇叔表明身份?”
待表明了身份,姑娘便是一日三趟去王府做客也是使得的,哪里用得着像现在这般折腾。
贺明瑶摇头:“昨日一样的情形,若十七皇叔知晓我是贺家的女儿,只会派寺中的小沙弥去通知贺家家仆。”
她是贺家人,所以哪怕当真摔断了腿,在裴盛淮眼中也算不上弱小。
而且,正因为她婚事特殊,又有先帝口谕,对方从一开始就会掐断任何动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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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
胧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她向来不质疑姑娘的决定,问道:“既然姑娘要换个身份,那名字是不是也该换一个假的?”
贺明瑶点头,现编道:“虞莺。”
“那奴婢呢?”
“小桃。”
胧玉当即呀了一声,随即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她总算想起来为何自己觉得这个故事耳熟了,这不是昨儿姑娘看的话本上的故事,就连里头主子和丫鬟的名字也是一模一样,姑娘一字未改直接照搬了过来。
她本来害怕自己记不住,现下想要忘了都困难。
马车到青龙寺时,日头已经升高了。
贺明瑶避开零星几个香客,径直朝竹林后走。
她记得太后说过,慧远大师的经文是要连诵三日的,就算裴盛淮不愿听,也得每日来一趟青龙寺,好安太后的心。
所以她想见十七皇叔的话,只需要守株待兔就可以了。
贺明瑶来得不早不晚,她刚点好线香跪在蒲团上,身后便传来了脚步声。
从青龙寺正门去慧远大师讲解的佛堂,会经过这间大殿,只需往里瞥上一眼,便能看到她的身影。
裴盛淮原本目不斜视,但引路的小沙弥却被引得转头看了一眼,他也跟着朝一旁瞥去,就看见大殿里有一道身影正笔直地跪在佛前,微垂着头露出了一片雪白的后颈。
正中的佛像恢弘浩大,衬得那道身影格外单薄羸弱,日光从殿外斜斜照入,垂怜般落在对方身上,平添了几分神性。
裴盛淮脚步顿住,视线落在对方身上,他目力极好,尤其在辨人时,所以哪怕没有瞧见正脸,他依旧能肯定,对方就是昨日被他送下山的那位姑娘。
昨日对方才崴了脚,连站都站不稳,现在却能拜佛祈福,青龙寺建在山上,对方是如何上来的?
裴盛淮下意识朝对方脚踝处望去,却只看到一片衣摆。
他眸光微凝,视线有如实质。
贺明瑶一动未动,仿若完全沉浸在拜佛祈福中,姿态格外恭顺虔诚,只是她心里想的事却和礼佛扯不上半点关系。
她知道裴盛淮此刻就在大殿外的小径上,却完全没有起身的意思,十七皇叔敏锐异常,需要徐徐图之,操之过急只会打草惊蛇,何况她今日来只是为后几日的事做铺垫罢了。
贺明瑶眼睫轻闪,周身气息愈发沉静。
大殿外,引路的小沙弥已经收回了视线,意识到自己方才竟然走神了,正要告罪,就见王爷目色微沉向殿内望去,不由一怔:“王爷?”
他记得王爷昨日听完经后也来了这间大殿,却因为遇上了个受伤的姑娘,所以没能进去。
平日里,这三世佛的大殿几乎瞧不见人,这两日却都赶上了。
小沙弥轻声询问道:“王爷可是要进去上一炷香?”
他心道,若王爷要进去,那他待会儿便在这儿守着,等王爷听完今日的经后,再来进香。
裴盛淮只犹豫了一瞬,便拒绝道:“不必,去讲经的佛堂。”
他收回视线,大步流星地离开。
8. 第 8 章
身后,如芒在背的视线彻底消失,贺明瑶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
她居心不良,难免有几分心虚。
胧玉小跑两步,赶紧将姑娘扶起来,生怕姑娘跪疼了,她凑近时小声问:“姑娘方才怎么不回头?”
她还以为姑娘编出那段身世是为了说给十七皇叔听呢,方才时机刚刚好,那缕日光衬得姑娘犹如神女下凡,若是回眸,十七皇叔焉能不进来。
贺明瑶借用裴思韫的话:“十七皇叔不近女色。”
胧玉撇嘴:“可姑娘长得又不是一般好看。”
贺明瑶抿嘴笑了下,好听的话从来是听不厌的,胧玉哄她的话不管听多少回都能惹她笑上一笑。
她接过胧玉手里的线香,插进佛像前的香炉里,这回真心实意的拜了拜,而后才道:“从旁人口中听到那段身世,不是更显得真实?”
胧玉眨巴了两下眼睛,反应过来:“姑娘是想……?”
后面的话被胧玉咽了下去,她还谨慎地四下看了看,生怕从哪儿突然冒出个人来。
贺明瑶点头,将指尖上沾到的一点香灰细细擦净,吩咐道:“去将方才那位小沙弥请来,我要为兄长供一盏长明灯。”
她乃国公爷的独女,何来什么兄长。
胧玉心领神会,登时跑开了。
从青龙寺回来,时候尚早。
贺明瑶将昨晚的那个话本找出来,打算仔细翻看一遍,查漏补缺。
胧玉本想跟着姑娘一起看,结果被娄妈逮了个正着,当即耳提面命地训了一回,她只好暂且作罢。
午膳后,管家领着制衣店的掌柜入府。
每年这时候,都要添置一批夏衣,制衣店是国公府自家的铺子,有什么上好的绸缎料子都是第一时间送到府上来。
贺明瑶一一看过去,问道:“怎么没有浅色的料子?”
掌柜不由一愣,谁不知道姑娘不喜欢浅色,他这次特意没带来,小心问道:“姑娘是想替夫人的也一并挑了?”
贺明瑶摇头:“今年夏日暑气重,浅色瞧着轻快些。”
掌柜赶紧应下:“小的回头就让人送来。”
贺明瑶摆手,她选了几匹喜欢的,吩咐对方:“浅色的你看着做,不必再跑一趟。”
在她眼里,素的的衣料皆差不多,分不出什么区别,不过事后娄妈不放心,特意往制衣店跑了一趟。
第二日,下起了小雨。
晨起梳妆时,娄妈便一脸担心:“雨天路滑,姑娘不如明日再上山?”
贺明瑶心下正高兴,这雨来得实在及时,她不良于行可不就有理由在十七皇叔面前表现出来了,因此言不由衷地宽慰了娄妈一句:“只是细雨,说不定待会儿就放晴了。”
等马车驶到半道上后,胧玉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白纱,在姑娘脚踝处缠了几层,原本纤细的脚踝立时肿了起来。
贺明瑶提着裙摆往下瞧了一眼,对自己粗壮的脚踝略显嫌弃地撇了撇嘴。
胧玉一面将多余的白纱剪掉,一面止不住担心:“十七皇叔不会看出来是假的吧?”
贺明瑶十分有信心:“不会。”
“可万一十七皇叔细看呢?”
“我伤在脚踝,他要如何细看?”
要不是抬步时需要略提着点裙摆,她连这点样子都不必装。
贺明瑶今日上山的时辰比昨日要迟上许多,等她到青龙寺时,裴盛淮已经在佛堂听经了,她也就没再装模作样的跪着祈福,而是去了偏殿。
抄了一卷佛经,外面的雨声渐渐大了起来,雨点连成了线。
胧玉往殿外看了眼:“待会儿可怎么下山?”
贺明瑶笔尖未停,随口道:“有十七皇叔在,怕什么。”
她原本没打算让裴盛淮再送她一回,只是今日的雨来得格外合她心意,白白浪费岂不可惜。
算着时候快要到了,贺明瑶这才搁了笔,让胧玉将刚刚抄好的佛经收好。
大殿外,雨声连绵。
贺明瑶站在廊下,慢悠悠地等着裴盛淮从旁边的佛堂出来。
她一面赏雨,一面在心里感慨可惜没有上好的白茶,否则可以沏上一盏。
正想着,隔壁佛堂前走出一道模糊的人影。
贺明瑶眼睫微微闪动,瞬间便收起了惬意的表情,换上了一副忧心凝重的神色。
两道纤眉拢着望向面前的雨帘,眼神犹豫不决,像是在考虑要不要冒雨行进。
等了几息,终于咬了咬牙,抬步迈了出去。
裴盛淮老远就看见了廊下之人。
他本不打算理会,可即将收回视线时,对方在雨中晃了个趔趄,单薄的身形禁不住雨打摇摇欲坠。
裴盛淮拧着眉,大步流星走过去,一把握住对方的手臂。
等将人拽回屋檐下,裴盛淮才抽空看了她一眼,对方外衣湿了有些狼狈,鬓角的青丝沾了雨水,一缕一缕的贴在面颊上,大约是被弄疼了,眼眶红了一圈。
裴盛淮望向她的脚踝,那里缠着一层厚厚的白纱,格外碍眼,他语气生硬道:“既然受了伤,就该好好将养。”
面前的人低着头,抿了抿唇没吭声。
似是将他的话听进去了,结果只是一个没看住,又迈了出去。
裴盛淮愣了一愣,饶是他都没反应过来,花了两息功夫才重新将人抓回来,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只觉不可思议,瞧着温软,性子居然这般倔。
他冷声问道:“为什么不等雨停?”
语气中不自觉的带上了几分审问的架势。
贺明瑶配合着瑟缩了下,虽说半点没被吓着,但总要装一装的,眼一眨,泪珠就落了下来。
她抽噎了两声,眼瞧着十七皇叔快不耐烦了,才闷声道:“我与那车夫约好了时辰,若是迟了,就回不去了。”
这样的雨势,那赶车的车夫怕是早就驾车离开了。
裴盛淮本不想多管闲事,上一回已经是特例了,只是方才在佛堂,慧远住持在讲经结束后特意叫住了他。
“将军虽不信佛,却也可日行一善。”
他倒是没想到自己会在同一人身上行两次善。
眼瞧着对方一瘸一拐却还要往雨帘中跑,他索性直接将人打横抱起,反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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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再送一遍也没什么区别。
怀中的人登时挣扎起来:“我能走。”
裴盛淮手臂绷紧,任由她挣动,说出来的话却半点不近人情:“一连两日受着伤上山,若以后还想走路,就不要动。”
对方立时安静了下来,瞪大的眼眸中满是惊吓。
裴盛淮这才满意,抱着人往外走,才刚刚迈出一步,衣襟便被轻轻拽了下。
他垂眼看去,就见怀中的人半闭着眼,不敢和他对视,纤长的睫毛颤得飞快,勉强憋出一个字来:“伞。”
裴盛淮朝一旁的小丫鬟看了眼,对方赶紧将伞递了过来。
下山依旧走的是后山路。
他习武多年,便是雨天湿滑,这点山路也不在话下,何况这点雨在他看来算不得大,和南疆的雨季比起来,几乎不值一提。
他对努力将伞举过他脑袋的人道:“你自己撑,无需管我。”
对方摇了摇头,执意要将手里的伞举高。
雨丝顺着风飞入,本就遮挡不了多少,如此一来,和没有伞也没多大区别,倒是他,因为遮挡,甚少沾到雨水,连鬓角都未打湿。
裴盛淮多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
山脚下,果然马车已经不在了。
贺明瑶咬着唇瓣,似有些难以启齿,强忍着羞耻央求道:“郎君可不可以帮我雇一架马车。”
说完,本就低微的声音又下去了一点,声若蚊音:“我会付银子的。”
说着就要伸手取荷包。
“不必。”
对方身形一抖。
裴盛淮:“……”
他忍住要蹙起了眉心,脸色缓和下几分,语气却依旧生硬道:“我送你回去。”
马车驶入雨帘,车轮溅起一地泥点。
马车里,贺明瑶披着一件不属于自己的披风,她淋湿不少,夏日衣着本就不多,沾了雨水几乎要贴到身上,披风虽不是新的,却也没用过几次,大约寻常就备在马车里。
她垂眸坐着,一动不动,像是突然和陌生男子同坐一架马车,万般不适,连脸上的雨水都为来得及擦。
水珠顺着精巧的下颌滴在了披风上,瞬间濡湿了一小块布料。
贺明瑶顿了顿,将头埋得更低了。
心里却在想,十七皇叔果真会怜惜弱小,见不得漂亮姑娘落难,只是表情太过冷肃,不似那身体火热。
她正游神,突然看到一块帕子递到了跟前。
一抬眼,正对上裴盛淮看来的视线。
她顿了下,随即手忙脚乱地从腰间摸出一块绣了荷花的方帕,吞吞吐吐拒绝道:“多、多谢郎君,我、我自己有。”
裴盛淮收回手,随口问道:“你不是京城人士?”
贺明瑶低低嗯了一声,她从前在外祖家学过一点江南口音,方才故意漏了点儿,果然立刻就被察觉到了。
她心道,这么快听出来,十七皇叔不会在江南有个外室吧?
“郎君去过江南?”
回答她的是冷冰冰的两个字:“不曾。”
贺明瑶这才放心。
9. 第 9 章
马车行到西市一间屋舍前停下,雨小了些,尚未停。
贺明瑶垂头道谢,她本想要将披风取下,却被裴盛淮拒绝了:“不必脱。”
既然十七皇叔怜香惜玉,那她自然不会拒绝,从善如流地将手放下,只不过又轻声道了一句谢。
下了马车,贺明瑶当着裴盛淮的面进了屋门。
这儿是母亲嫁妆里的一处宅子,平日用以租赁,昨日她给自己编出来的身份寻住的地方时,恰好想起来这处还空着。
门外,马车车轮的响声由近及远。
胧玉赶紧道:“姑娘快换件衣裳,别冻着。”
贺明瑶没逞能,眼下虽已入夏,但今日落雨的缘故,处处透着凉意,她进了里屋,将打湿的衣裳全都换了一身,脚踝处缠着的白纱也一并解了。
那边,胧玉也飞快换了一身,又吩咐底下人将煮好的甜汤端来。
贺明瑶小口小口抿着,周身立时暖和了起来。
她指了指圆凳,让胧玉也坐下:“你也喝上一碗,小心伤风。”
胧玉喜滋滋地应了一声,等喝完了,她才问道:“姑娘,那件披风怎么办?”
贺明瑶道:“洗好收着便是。”
她总有办法还回去。
若说之前她还没有几分把握,但过了今日,她确信十七皇叔会主动找她的,否则当时在山脚下,对方不必亲自送她回来。
青龙寺山下不是没有避雨的地方,她连说辞都替十七皇叔想好了,却没被采纳。
贺明瑶勾唇笑了笑,心情甚佳。
她想着曾在话本上看到的话,一个男子一旦对女子起了怜惜之意,便是心动的前兆,虽说是歪理,但她倒觉得放在十七皇叔身上,十分合适。
贺明瑶没待多久,国公府的马车便来接人了。
等到府上,娄妈已经将热汤备好了,她重新梳洗了一番,才感觉身上彻底清爽了。
娄妈不放心,又唤府医来瞧了一回,好在无恙。
到了晚间掌灯时分,娄妈道:“这雨怕是要继续下,姑娘明日可还要去青龙寺?”
贺明瑶笑道:“娄妈担心,我就不去了。”
娄妈明知道姑娘是在哄自己,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眼角的褶子都消失了好几条,难得也打趣了一回:“姑娘可要说话算话。”
贺明瑶点头:“自然。”
她在府上安安稳稳待了几日,哪也未去,就连西市那间屋子都没去瞧过,她在那安排了两个庄子上的丫鬟,遇上事自然知晓该如何说。
而且时机未到,她不觉得十七皇叔会去那里见她。
两日雨水过去,京城又添了几分热意。
制衣店的掌柜安排绣娘日夜赶工,加急将衣物做了出来,大清早便送到了府上。
贺明瑶今日要进宫,于是特意挑了件朱樱色的,太后她老人家尤其喜欢看她穿亮色的衣物,平日里顺手给她的赏赐也多是红玉一类的。
至于剩下浅色的几件,她吩咐人送去了西市的屋子。
贺明瑶到慈宁宫时,时辰尚早,正巧撞见几个皇子来太后这儿请安。
她挨个唤了一声,冲几人展颜一笑:“怎么这般凑巧?”
众人顿时不想走了,阿瑶最近难得进宫,他们课业又重,想见上一面都寻不到机会,可桌上茶水已经喝完了,方才正打算告辞,话都说出口了。
太后哪能不知道他们的心思,只当没见着:“快些去吧,不要叫太傅等着。”
众人只好告辞,只有七皇子还端坐在那儿,淡定喝茶。
贺明瑶好奇:“你没有课业吗?”
裴思谦语气轻快:“太傅昨儿放了我一日假,今日正巧无事。”
他说着朝旁边让了让,招呼贺明瑶坐过去,又抢了宫女沏茶送水的活儿,瞧着很是高兴。末了,还殷勤道:“御花园的荷花开了,待会儿我带你去瞧瞧。”
太后看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道:“阿瑶进宫是来陪哀家的。”
裴思谦咧嘴一笑:“我也是来陪您的。”
太后险些被他气笑,奈何伸手不打笑脸人,裴思谦又实在讨喜,太后无奈摆了摆手:“行了,就你会说,记得看好阿瑶,若是出了差错,哀家唯你是问。”
裴思谦一口应下:“放心吧皇奶奶,孙儿保证将阿瑶原原本本的送回来。”
说着扭头朝身旁望去,满脸喜气。
贺明瑶全程没插嘴,这会儿才道:“我糕点还没吃完呢。”
裴思谦不好催人,只好按住性子等她吃完点心,又慢悠悠喝了杯茶,期间时不时还同太后说几句话,足足等了半个时辰。
到最后,还是太后看不下去了:“你快跟他去吧,哀家怕他急坏了。”
贺明瑶这才起身。
等出了慈宁宫,裴思谦又高兴起来:“走,咱们去赏荷。”
贺明瑶不肯去:“好热。”
裴思谦知道她贪凉,兴致勃勃道:“御花园新修了一处避暑的地儿,凉快极了,咱们去那儿看。”
等到了御花园,荷花果然开得正盛,挨挨挤挤连成了一片,池边水榭背阴聚风,正是赏荷的好地方。
裴思谦道:“这处是父皇不久前命人建的,我也是头一次来。”
贺明瑶才不信:“那你怎么知道这儿凉快?”
“自然是听旁人说的。”
“哪个旁人?”
“呃……三皇兄。”
贺明瑶转身就要走:“我去问问。”
裴思谦赶紧拦人:“别,三皇兄还有课业要做呢。”
贺明瑶脚步未停,等到裴思谦讨饶才道:“我去向皇上请安。”
裴思谦亦步亦趋。
贺明瑶往身侧瞧了一眼:“你还跟着我做什么?”
裴思谦道:“我也去给父皇请安。”
说完,他又道:“万一父皇不在太和宫,我还能陪你去别处待着。”
贺明瑶不想理他,她和裴思谦年岁一般,只相差几日,小时候两人没少打架,半点好也没讨着,以至于她现在一见到人,总觉得对方要背着她使坏。
贺明瑶直奔太和宫,眼见着转过前面的宫道就到了,她忽然停住了脚。
裴思谦跟在她身后,险些一脑门撞上去,好在及时稳住了步伐,他顺着贺明瑶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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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过去,远远看到一人正往太和宫去。
离得有些远看不清样貌,不过从身形立刻就能分辨出来。
裴思谦道:“是十七皇叔。”
贺明瑶嗯了一声,她第一眼就认出来了,裴盛淮身高腿长,宽肩窄腰,便是隔着两个太和宫,她也能将人认出来。
她眨了眨眸子,视线落在对方身上,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
她果然还是喜欢十七皇叔这幅身段,便是不看脸也喜欢,更何况十七皇叔样貌英挺,更是合她心意。
贺明瑶心思动了动,藏好眼底的精光。
裴思谦见她一错不错盯着瞧,还以为她是好奇,问道:“要不我去叫住十七皇叔,让你和十七皇叔见一见?”
贺明瑶当即摇头拒绝:“不要,我不想见。”
她今日盛妆,都不用说话,只一个照面就露馅了。
裴思谦闻言悄悄松了口气,他也不太敢直面十七皇叔,十七皇叔虽然只长他九岁,可身上总带着一股肃杀之气,威压过甚,比父皇板着脸校考功课时还骇人。
前阵子,十七皇叔刚班师回朝,进宫面圣时吓得宫人殿前失仪,摔了个杯盏。
两人各怀心思,谁也没出声,直到裴盛淮消失在视线里,才从宫墙后走出来。
看来请安是不成了,也不知道十七皇叔什么时候才太和宫出来,贺明瑶索性回了慈宁宫,陪太后一道用午膳。
太后道:“今年荷花开得好,待会儿让小厨房给你做些莲子羹尝尝。”
贺明瑶点头应道:“我一定多用些。”
裴思谦也跟着接上一句:“我也想尝尝,皇奶奶多添我一个吧。”
贺明瑶没忍住,悄悄瞪了他一眼。
她好几日没进宫了,本打算陪太后好好说会儿话的,顺道打听打听十七皇叔的事,他来凑什么热闹。
裴思谦不明所以,还冲她乐了乐。
太后自是无有不应的。
*
太和宫里,裴盛淮和正元帝对坐在罗汉床两侧。
正元帝关心了一通幼弟的身体,又说了会儿闲话,这才换了话头:“太后让朕问问你,可有喜欢之人?”
裴盛淮道:“不曾有。”
若是贺明瑶在这儿,就会发现对方和谁说话都是这幅冷冰冰的语调,连皇上也不意外。
正元帝对他格外宽怀,说道:“太后操心你的婚事,连带着朕也被催了好几回。”
“皇兄不必管。”
正元帝笑了笑:“朕也操心。”
裴盛淮:“……”
正元帝道:“既然没有喜欢的,那可有觉得好看之人?”
裴盛淮下意识想到在青龙寺遇见的那个女子,对方虽未施粉黛,却难掩姿容,称得上一句国色天香。
他面色不变,仍旧道:“不曾有。”
正元帝吹了吹茶盏:“看来是有的,不知道哪家的姑娘?”
裴盛淮顿了顿:“臣弟不认识。”
这回是实话了。
正元帝刚为之一振的神色又落了回去,心道,看来那姑娘不是京城中人,否则还能打听一番,可惜。
10. 第 10 章
慈宁宫幽静清凉,檀香阵阵。
因为多了两人留膳,小厨房又新添了几道菜。
待午膳撤了,又上了消食的茶和果脯,一时嘴巴都不得闲。
贺明瑶原想着陪太后说些闲话,然后找机会将话头引到十七皇叔身上,说不准能听到对方的什么儿时辛密。
可惜太后觉得她最近清减了些,要她专心用膳。
眼下午膳总算是用完了,贺明瑶抿了口茶,正想着怎么不动声色的挑起话头,就听见外头黄门的声音,十七王爷到!
贺明瑶心一紧,险些将手里茶盏丢出去。
太后满脸欣喜:“还不快请进来。”
说着,又转头对贺明瑶道:“上回你来迟了,没能赶上见着人,这回倒是正好。”
贺明瑶哪里敢见,她慌慌张张将茶盏放回茶托上,起身就想跑:“皇姑奶奶,我去后园里避一避。”
太后愣了下,还以为她不舒服,忙问:“这是怎么了?”
“我、我……”
她还没找出个借口,旁边裴思谦就帮她想好了:“皇奶奶,阿瑶是害怕十七皇叔。”
贺明瑶顺势接道:“十七皇叔领兵作战好多年……”
太后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缘由,失笑道:“你十七皇叔又不吃人。”
想到上回阿瑶进宫还瞧着不怕的样子,太后朝裴思谦看去,忍不住嗔道:“定是你在阿瑶跟前乱说。”
裴思谦讨好一笑:“皇奶奶,我陪阿瑶一块儿去后园。”
太后无奈,她虽有心叫贺明瑶见一见人,不过见她一副被吓到的模样,只好摆摆手,纵着道:“快些去。”
“多谢皇姑奶奶。”
她刚说完,裴盛淮就已经进殿了,贺明瑶动作飞快,一个闪身迈进了屏风后,而后借着屏风遮挡,往后园去。
裴思谦跟在她身后,还没反应过来:“阿瑶,你等等我。”
太后看着这两人慌慌张张的样子,不由好笑。
待两人跑没影了,太后才收回视线,望向来人,脸上还余几分笑意,因此格外宽和:“今日怎么有空来哀家这儿?”
裴盛淮:“来给您请安。”
他朝屏风后看了眼,方才进殿时,他只看见一抹丹砂色的裙摆从屏风后一闪而过,并没有见到人,只是见太后高兴,所以有些在意。
他问道:“方才是裴思谦?”
太后嗯了一声,又忍不住问道:“只瞧见谦儿了?”
裴盛淮点头,就见太后一脸可惜,于是顺着话音多问了一句:“阿瑶是谁?”
太后笑道:“是哀家的侄孙女。”
太后说完,视线便落在了裴盛淮脸上,想瞧瞧他的反应,只不过对方表情平淡,什么反应也没有,太后不由诧异:“你不记得了?”
裴盛淮皱眉,贺家姑娘他自然是知道的,但并无印象。
他道:“听旁人提起过。”
太后见他不是托词,奇怪道:“哀家记得你小时候可喜欢阿瑶了,怎么如今反倒忘了个一干二净?”
虽说他离京十年,可刚回来那会儿,宫里几个皇子他一眼就能瞧出来谁是谁。
太后又问了遍:“真不记得了?”
裴盛淮摇头。
他记得贺家姑娘和裴思谦的年岁相仿,他离京时,对方应当有六岁了,但他记忆中并没有什么小姑娘。
太后只好作罢,不过难免觉得可惜,说起旧事来:“你从小就喜欢好看的人,那会儿阿瑶虽然小,但生得雪白粉嫩,你喜欢得不行,抱着不肯撒手,只要在宫里见着了就哄着阿瑶跟你走。
那时候老国公还在世呢,每每被气得吹胡子瞪眼,生怕他一个好歹给摔了。
要不是这层缘故,她也不急着让两人见面。
太后道:“怎么就给忘了呢?”
听起来颇有几分指责他忘本负义的意思。
裴盛淮对此毫无印象,像是在听另一个人的事,他喝了口茶,声音清冷:“既是如此,母后方才怎么不将人留下?”
太后笑道:“阿瑶怕你呢。”
裴盛淮端茶的手顿了下,难怪他只看见一道身影。
只是那急匆匆的样子不像是怕他,倒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落荒而逃。
他眸光微沉,却没说什么,既然太后喜欢那小姑娘,放在跟前作陪也无妨,他无意去探究,左不过是个姑娘家。
他喝完茶,起身准备告辞。
太后叫住人:“皇儿再等等。”
说着吩咐宫人去内室将东西取来,太后道:“总归你对青龙寺熟悉,哀家这儿有本经书,你送去供在后头那间三世佛的殿里。”
裴盛淮神色顿了下。
他点头应道:“儿臣记下了。”
另一头,贺明瑶堪堪躲过人,不敢再留在慈宁宫。
她生怕太后一个心血来潮,派人将她再唤回去,那她岂不是白躲了一场。
贺明瑶略一沉吟,转身向另一边走去。
裴思谦一路跟着她,见她换了条道,疑惑道:“不是说去后园,怎么往外走了?”
贺明瑶道:“我去太和宫。”
既然裴盛淮在这儿,那她去给皇上请安,总不至于再撞上。
裴思谦赶忙表示:“我陪你一道去。”
他也不想待在这儿,十七皇叔不止威压深重,还会校考他们几个的武艺,他今日难得休息,可不想被捉去演武场。
午后日光正盛,太和宫离慈宁宫有些远,好在有软轿。
贺明瑶将脸藏在伞盖下,心里琢磨着要怎么样才能加快计划,她原先还不急的,可若耽搁下去,说不准哪日就在宫中撞见了。
她心里想着事儿,等见到圣上时,还有些心不在焉。
正元帝正得闲,慢悠悠喝了口茶,语气十分宽厚:“阿瑶这是有心事?”
贺明瑶耳根一红,赶紧收起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来,她软绵绵地开口:“御花园荷花开得好,阿瑶一时想得出神了。”
正元帝笑道:“内务府最近养了些碗莲,待会儿朕让人送些给你。”
贺明瑶弯眼一笑,哄人的话张口便来。
裴思谦在一旁瞧着父皇龙颜大悦的模样,只觉自己有些多余,父皇性情沉稳,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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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怒不形于色,不论是对他还是对皇兄,皆是严肃有加。
他心里酸溜溜道,还好阿瑶不是皇子,否则他就要眼红了。
正元帝问道:“朕听卫国公说,你前些日子身子不适,如今可好了?”
贺明瑶点头嗯了一声:“皇上记挂我,早就好了。”
正元帝左右端详了几眼,道:“还是让太医过来请个平安脉,朕也放心些。”
一旁的黄门极有眼色,正元帝话音刚落,就已经打发小太监去太医院请太医了,这贺姑娘在皇上跟前可是一等一的红人,没瞧着连七殿下都只能在一旁等着。
宫里的太医对贺明瑶的脉象十分熟悉,不说远的,前几日才刚刚在太后那儿瞧过,却也不敢怠慢,认真把探了一番,才答道:“贺姑娘身体康健。”
正元帝点头,又叫来黄门摆上棋盘,手谈了一局。
贺明瑶在太和宫待了快一个时辰,直到最后半刻钟,正元帝才抬抬眼,将视线落到裴思谦身上,收住脸上的笑意,校考了一番学问上的事。
裴思谦凝神作答,生怕在贺明瑶跟前丢脸。
好在他对答如流,正元帝略一颔首,提点了几句就放过了。
从太和宫出来。
裴思谦狠狠松了口气,虽然父皇严苛了些,但至少脸面保住了,可喜可贺!
贺明瑶瞥着他,没忍住笑了出来。
裴思谦羞愤地朝她瞪来,阿瑶哪里懂他方才的忐忑难安,父皇对他要是有对阿瑶一般宽和,他也不至于这么提心吊胆。
贺明瑶莫名挨了一眼,撇嘴道:“谁让你非要跟来的。”
裴思谦小声嘀咕:“还是为了陪你。”
他身为皇子,平日课业繁重不说,行端坐卧都有固定的章程,也就是阿瑶进宫,他能放松些许。
就算没有皇爷爷的凤凰那一说,他也是喜欢阿瑶的。
只是这件事,他强求不来。
皇兄们哪个不喜欢阿瑶,父皇压着后妃娘娘和朝中大臣,不许人在这件事上做小动作,一定要阿瑶自己选。
他悄悄朝旁边看了眼,没想到正好撞上阿瑶看过来的视线,他不由一僵。
贺明瑶没察觉到他的不自然,问他:“你方才说什么?”
裴思谦握拳抵住唇,低低咳了一声,掩饰了番眼中的情绪:“之前我问你这些天做什么,你怎么不说身子不舒服?”
贺明瑶眨了眨眼,表情无辜:“我忘了。”
裴思谦:“……”
他气得转身就走,阿瑶敷衍他!
走了几步,裴思谦又放慢了脚步,慢吞吞地走着,等阿瑶追上来,结果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听见脚步声,他扭头一看,哪里还有阿瑶的影子。
他登时更气了,忍不住咬了咬牙根。
贺明瑶说的是实话,她真的忘了,方才正元帝忽然提起来,她还想了一想。
至于裴思谦,她又不是小时候,才不会陪他赌气。
贺明瑶往慈宁宫走,她在太和宫待了许久,想来十七皇叔这会儿应该已经出宫了,她现在去,正好能从皇姑奶奶那儿打听出些事来。
11. 第 11 章
从宫中出来,贺明瑶心情甚好。
皇姑奶奶当真是她的福星,她还想着要怎么才能找借口让十七皇叔再去一趟青龙寺呢,如今得来全不费功夫。
胧玉道:“幸好姑娘今日进宫,不然岂不是要错过十七皇叔去青龙寺的消息了。”
贺明瑶不在意道:“早晚都会知道的。”
她在青龙寺留了人,只要十七皇叔露面,她就能得到消息。
贺明瑶半托着腮,心道,也不知那青龙寺的小沙弥有没有好好传达她编出来的故事。
胧玉估摸着姑娘的心思,当即道:“姑娘放心吧,那小和尚深信不疑,当时姑娘说完他险些都掉眼泪了,想来十七皇叔一问,他肯定会忍不住全说的。”
只是计划顺当,十七皇叔会主动来找姑娘的。
胧玉道:“姑娘,咱们是不是要搬去西市住一阵子?”
贺明瑶摇头:“不着急。”
裴盛淮性情古板冷硬,是不会直接去西市那间屋子见她的,而且就算对方真的去了,她再赶过去也不迟。
至于裴盛淮会去哪里见她,贺明瑶能猜到,却不想现在就去。
再等两日,才显得自然。
*
两日后,西市一家当铺,匆匆走进一道人影。
对面茶楼窗前一直守着的人顿时眼前一亮,飞快转身禀报道:“将军,人来了,属下这就去请虞姑娘。”
裴盛淮略一点头,说道:“不可鲁莽。”
梁文道:“将军放心。”
他可不敢冒犯,将军一连等了两日,亲自来寻的人,与旁的姑娘定是不同的,保不齐日后便成了将军夫人。
前几日,将军抱着虞姑娘从山上下来,他就知道还有后文,他十几岁就跟在将军身边,将军素来对女子无感,别说这般抱着,便是靠得近些,也要被将军训斥。
之前凉州刺史的女儿心慕将军,放下姿态亲自为将军斟酒,还没说半句话呢,不过是凑近了半步,就被将军撵了出去。
梁文心道,这虞姑娘生得也实在漂亮。
他还记得对方的模样,矜贵娇气,一见便是金玉堆里养出来的人,也不知为何将军非要守着当铺等人,关键还等到了,难道是他看走了眼?
当铺里,贺明瑶将一块玉镯递了过去。
伙计用布隔着,凑近仔细瞧了好一会儿,不敢擅作决定:“娘子这件玉镯实在贵重,只是东家今日不在,娘子若真心想当,不若明日再来一趟?”
贺明瑶只好点了点头,这镯子已经是她首饰盒里成色最次的一个了,还是她好不容易找出来的。
不过她今日来也不是真要把这镯子当出去,只是为了让十七皇叔等到她罢了。
果然,才出当铺,就有人叫住了她:“虞姑娘,我家将军有请。”
贺明瑶抬眼,帷帽下,唇角轻轻翘了翘。
上钩了!
半刻钟后,临街茶坊的一间屋内。
梁文将人送到就走了出去,顺道将门扉带上。
贺明瑶站在门边,手中抓着刚刚取下的帷帽,垂着眼轻声问道:“将军有什么事?”
问完迟迟没有听到声音,这才朝前望了眼,恰好对上裴盛淮看来的视线,她倏得垂下眼帘,眼睫慌乱地闪动着,像是只受惊的兔子。
贺明瑶拽着帽檐的手指蜷了蜷,略显无措:“将军若无事要说,我便先走了。”
她刚说完就转过身,迫不及待地想离开。
身后声音响起:“过来坐下。”
贺明瑶顿了顿,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走过去,不过依旧垂着头,不敢抬眼。
裴盛淮道:“怕我?”
贺明瑶飞快地摇了摇头,视线却始终压在自己身前的位置,只肯盯着面前的茶盏。
裴盛淮端起茶盏,唇角讽刺地抬了抬,因为知道了他武将的身份,所以唯恐避之不及,若不是听梁文称他为将军,她大概连来都不会来。
倒是他,自那日从青龙寺回来,就一直在此处等着。
裴盛淮道:“虞姑娘不是早就猜到我是从沙场归来的吗?”
他伸手将腰间挂着的平安符取下,放在桌前,手指在绣纹上摩挲了下,想到小沙弥将平安符转交给他时说的话——虞姑娘说您身上杀意深重,特意求来保佑您平安的。
他道:“既然这么害怕,为何还要在青龙寺留下这个?”
贺明瑶小声道:“多谢将军那日相助之恩。”
她说完,菱唇轻轻抿了下,像是暗自下了下决心,说道:“我并非是害怕将军,只是民女身份低微,与将军尊卑有别,恐误了将军大事。”
她声音虽小,却一字不差地传到了裴盛淮耳中。
又道:“平安符只是民女一片心意,将军若是不喜,便将它还给民女吧。”
贺明瑶伸手,只是等了半晌也没等到平安符,她正疑惑,就听对方慢慢道:“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的。”
她眼神一闪,飞快压了压,遮挡住眼底零星的笑意。
裴盛淮收起平安符,终于问起了正事来:“你今日去当铺做什么?”
贺明瑶闻言,头垂得更低了,面上带上了几分窘迫,过了好一会儿才伸手将一枚镯子递了过去,袖口微微落下一点,露出了一截凝白的皓腕。
她道:“原是想将这枚玉镯当了,只是当铺的东家不在,没能当成。”
玉镯成色上佳,被小心翼翼的捧在手心中,可见珍重。
裴盛淮视线落在她身上,对方依旧穿着一身素色的衣裳,布料极贵绣纹精巧,只是周身不见玲琅环佩之物,就连那日在青龙寺看见的白玉簪子也不见了。
这镯子大抵是对方身上最后一件贵重之物。
裴盛淮道:“是家中传下来的?”
贺明瑶嗯了一声:“早些年祖母留下的。”
她只说了一句便不说了,眉宇间透着几分轻淡的忧伤。
裴盛淮还记得那小沙弥说过,这位虞姑娘当了不少东西只为了在青龙寺供奉一盏长明灯,为已故的兄长祈福,只是那长明灯的银钱应当已经付清了。
他问道:“你身边那个丫鬟呢?”
贺明瑶顿了下,声音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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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下去:“小桃生病了,在家中。”
裴盛淮了然,难怪要将这枚仅剩的玉镯当了,倒是主仆情深,他从怀里取出一张银票,放在桌上:“既有急用,玉镯可以当给我。”
贺明瑶望着推过来的银票,定定看了一会儿,蓦然红了眼眶,咬着唇瓣道:“将军不必可怜我。”
“我还有些钱财,足够给小桃治病了,将军若、若是身边缺、缺……,还请另外寻人。”
她像是难以启齿,一句话说得吞吞吐吐,脸憋得通红,眼泪转了又转,还是没收住,顺着精巧的鼻尖落了下来,砸在了桌上。
裴盛淮起先没懂,待反应过来,顿觉荒唐不已。
他是有意多给不少,却是为了她的心意,谁料对方竟然起了误会。
裴盛淮蹙着眉,声音也跟着冷了下来:“虞姑娘误会了,我身上只有银票,既然姑娘不愿多收,我便让人事后将银子送去。”
说完,当真将桌上的银票收了起来,转身就要离开。
只是没能走出半步,便被勾住了袖口。
贺明瑶咬牙,她都暗示这么明显了,十七皇叔直接顺水推舟便是。
拒绝做什么?
十七皇叔分明就是对她有意,否则怎么会她一出现就特意让人过来将她带走了,不过一个平安符,惦记这么多日。
贺明瑶在心里头悄悄呸了一声,假正经。
她果然没看错,当真古板又无趣!
早知如此,她就该换个法子,先把银票收了,然后哭一哭‘无以为报,以身相许’的戏码,可那样的话,之后她再后悔,就不好脱身了。
贺明瑶一瞬间思绪百转,待裴盛淮转过身来,就只剩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她软着声音,低头认错:“是我误会将军了。”
说完,似乎怕他不信,又飞快补充道:“我与小桃从江南来京城,一路上遇见的男子皆有所图,幸得菩萨庇佑才侥幸脱身。”
她脸上还挂着泪,说出来的事亦不算光彩,好半天才勉强说完,到最后声音已经低得快听不清了,头也垂了下来。
“那日将军送我时留的披风,我还未还。”
裴盛淮想起在青龙寺遇见,对方几次反应确实似惊弓之鸟。
他视线落在自己被拉住的衣袖上,犹豫了几息,便失去了立刻抽走的机会,他道:“不急用,收着便好。”
这么一个弱女子孤身来京,应当是家中无人,虽说他之前从小沙弥那儿听过个大概,却没听周全。
裴盛淮抽回袖子,问道:“为何来京?”
贺明瑶闻言,身子微微晃了晃,半晌才慢慢将编的那一套身世说了出来。
她这几日在府上无事,又添了不少细节,删删改改了一番,说起来格外逼真,确保半点错漏也无。
说到最后,她神色落寞:“伯父半年前还有来信,说好在京城相见,可我来后却怎么也寻不到。”
贺明瑶轻轻叹了口气:“许是一时有事缠身,来不及告诉我。”
“若是一直寻不到呢?”
“回江南。”
12. 第 12 章
贺明瑶纤眉半拢,声音像是柳絮,轻飘飘地落下,我见犹怜。
她虽未明说,但难处显而易见,一介孤女只身来京,家中薄产已经变卖了大半,只剩些不值钱的旧物,回江南并非上策。
莫说回去后如何营生,便是从京城下到江南这一路,再走一趟未必还有之前的好运。
最好便是能找到她亡兄所托之人,安稳留在京城。
裴盛淮道:“你要寻的人叫什么?”
他语气寻常,听不出喜怒,不过既然开口,就是要相帮的意思。
贺明瑶心里一喜,面上却崩得紧紧的,不敢丝毫大意,十七皇叔实在太敏锐了,难得按计划顺利推到这步,她可不想现在就打住。
她连声拒绝:“不敢劳烦将军。”
“将军已经帮我许多,寻人一事费心费神,万不敢再耽误将军行事,只是多谢将军好意。”
裴盛淮道:“那银钱了?”
贺明瑶面上一红,带着几丝窘迫:“还有些许,尚可度日,将军不必担心。京城虽大,但我慢慢寻,总能寻到的。”
她语气又急又快,几番推脱,像是生怕再跟他扯上什么关系。
裴盛淮目光微沉,有如实质,既然说不怕他,为何现在却像见到洪水猛兽?
他道:“你既然知道我是将军,可知道我的封号?”
贺明瑶顿了下,摇了摇头。
裴盛淮并没有直说,只道:“寻人一事,于我不过举手之劳。”
他说完便转身离开,不过在推门出去前,又添了一句:“想通的话,明日去镇南王府,自有人等你。”
贺明瑶倏然抬头,声音惶惶:“王爷……”
裴盛淮脚步未停,径直离开了茶坊。
贺明瑶一直等到脚步声彻底听不见后,才彻底放松下来,脸上惶恐不安的表情一扫而空,哪还有什么小心翼翼的模样。
她想着十七皇叔方才的话,轻轻哼了一声,举手之劳?十七皇叔还真是自信,她倒要看看,一个杜撰出来的人,对方要如何寻。
茶坊后的小巷,停着一架不起眼的马车。
胧玉从车厢里探头出来,看到人后眼睛一亮,跳下车来:“姑娘,怎么样?”
贺明瑶道:“明日去王府。”
胧玉与有荣焉,高兴不已:“奴婢就知道一定没问题!”
她方才在马车里一直坐立不安,生怕姑娘被人认出来,好在平日姑娘几乎不来西市,且帷帽遮着,叫人窥视不得。
贺明瑶唇角带着笑意,待马车缓缓从小巷驶出,才道:“明儿让小厨房做些荷花酥。”
胧玉想也没想就应下了,应完才记起姑娘不怎么喜欢吃这些酥糕,嫌弃这点心过于腻人了。
她道:“姑娘是要送去王府?”
贺明瑶嗯了一声:“不必做得太精细。”
胧玉心领神会:“奴婢省得。”
回府路上,贺明瑶慢悠悠想着,十七皇叔让她明日去王府,贴心地给了她半日的犹豫时间,可若是她明日不去,应当就没有后续了。
这两日在当铺外等她,大抵是那枚平安符起了作用,只是这些许好感,还不至于让十七皇叔为她晕头转向。
贺明瑶蹙了蹙眉,不怎么高兴。
京中那些小郎君,哪个不是她略笑笑,就贴上来的。
她还头一次为旁人这么费心思,若是让宫里的皇子们知道,恐怕要去皇上跟前告状,控诉她厚此薄彼,见色忘义。
不过她的确是见色起意,若不是十七皇叔样样合她心意,她也不会如此大费周章。
贺明瑶对方衣袍下滚热的身形,又将自己哄好了。
第二日,小厨房做了荷花酥。
恰逢贺国公今日休沐,贺明瑶先送了一盘去书房,得知父亲正和人议事,便没进去,问外间候着的小厮道:“里头是谁?”
小厮笑道:“回姑娘的话,是刑部的殷侍郎。”
贺明瑶眨眼,轻轻哦了一声,殷承平是爹爹得意门生,当初还未为官便得爹爹看重,是国公府的常客,且待她亦好,堪如兄长。
她叩了两下门,果然瞧见殷承平的身影。
贺明瑶笑了笑,唤道:“大哥。”
殷承平刚被爹爹看重那会儿,她年纪尚小,羡慕旁人有兄长,非要追着对方叫哥哥,贺国公无奈,随她叫去了,顺道认了义子。
她将手里的食盒往跟前送了送:“大哥饿了吧,用些茶点。”
殷承平将食盒接过,搁在另一侧桌上,揭盖一瞧,笑道:“荷花酥?我记得你不是不喜欢这点心么。”
贺明瑶道:“偶尔一次。”
她催道:“快尝尝味道如何。”
贺国公不喜甜食,可闺女送来的他不能不给面子,于是捏了一块细细品了品,十分捧场道:“不错。”
贺明瑶转头问道:“大哥觉得呢?”
殷承平道:“有些腻。”
他比贺国公还不喜甜食,勉强用了一块就不肯再吃了,端起茶盏喝了半杯,压下口中的甜味,擦着手问道:“怎么突然想起来做荷花酥了?”
贺明瑶道:“本是用来送人的,不过小厨房做得多了些,正好大哥今日来,刚好有口服。”
她本来只打算哄爹爹吃一块的,谁让大哥赶上了。
殷承平无奈。
贺国公闻言,看了眼食盒里的荷花酥,道:“既是送人的,该交代厨房做得精致些。”
贺明瑶笑了笑:“无妨。”
她这么说,贺国公便没再多说什么,只叮嘱道:“早些回府。”
贺明瑶乖乖应了声。
到镇南王府时,刚过巳时一刻。
贺明瑶下车前仔细将帷帽戴好,虽说她是第一次来镇南王府,但十七皇叔的住处,难保不会遇见相熟之人。
胧玉本想跟着姑娘一道去的,可惜她现在应当还在病中,除非神医降世,否则一夜功夫,怎么也不可能恢复如初,所以只好和昨日一样待在马车上。
王府侧门,梁文一早就守在这儿了。
他昨日得将军交代,知道虞姑娘今日要来,只是不知是几时,这会儿瞧见马车上下来的人,登时眼前一亮,赶忙小跑了过去。
梁文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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躬身,唤道:“虞姑娘。”
他一个武将,声音本就粗,眼下怕把人惊着,特意夹起了嗓子,实在有些怪异。
贺明瑶隔着帷帽,抬眸笑了笑。
梁文道:“虞姑娘里面请。”
说着又瞧见她手上的东西,殷勤道:“这是将军的披风吧,我来拿着就成。”
他只提了披风,完全没有要将食盒接过去的意思,贺明瑶心道,难怪能跟在十七皇叔身边做事,可见不止空有气力。
她道:“那就劳烦将军了。”
梁文飞快摆了摆手:“姑娘唤我梁文就行。”
贺明瑶从善如流道:“劳烦梁大哥。”
梁文表情微微扭曲了下,若是虞姑娘有造化,将来当真做了王妃,他实在承不起这一声梁大哥,不过眼下贸贸然让对方改口,会吓到虞姑娘的,只能日后再说了。
他接过披风,道:“虞姑娘这边请,将军在书房等您。”
路上,贺明瑶趁机打量了一番镇南王府的景致,这府邸空置多年却不显荒败,竟不比国公府差,想必有人时常记着修缮。
不用想也知道是宫里的吩咐,大概不是皇上就是太后。
贺明瑶心里升起一股酸溜溜的嫉妒,大有一种忽然发现原来自己的宠爱不是独一份的感觉,她撇撇嘴,暂且安慰自己十七皇叔离京十年,起码这十年她是独一份的。
只是瞧了一路,难免吃味。
旁边,梁文提醒道:“虞姑娘,到了。”
贺明瑶赶忙收起心思,朝他笑了下,只是进去前脚步顿了顿,犹豫着问道:“镇南王……王爷他,他……”
虽没说完,但梁文飞快反应过来,忙道:“姑娘进去后有话不妨直说,将军性情温和,断断不会难为姑娘的。”
性情温和?
贺明瑶没忍住朝梁文眼睛看了看,心道莫不是年纪轻轻就失明了?否则怎么会睁眼说瞎话呢。
梁文没理解,见她还站着不动,便道:“虞姑娘直接进去便好。”
贺明瑶轻点了下头:“嗯,我进去了。”
镇南王府的外书房设在正厅之后,陈设多以玄色为主,就连屏风都是清冷的水墨图案,与府邸的景致并不相衬,大概是裴盛淮回京后重新安排过的。
贺明瑶站在门边,轻唤了一声:“王爷。”
桌案后的人头也未抬,视线仍落在面前的折本上,也不知听见没有。
贺明瑶慢慢抿了下唇,咬住唇边的一块腮肉,她这十几年受的冷落加起来都没这几日多,要不是她别有所图,早就扭头走了。
这会儿,连她自己都佩服自己的好性子,竟然没有生气。
贺明瑶又轻轻柔柔唤了一声:“王爷。”
裴盛淮终于将笔扣住,抬眼朝门边看去,大概是折本上的内容不怎么顺心,因此面色带着些许不虞,眉心蹙起几分,显得比寻常更加威严冷肃。
等看到来人后,眉头才略略松下:“进来。”
嗓音微哑,甚是好听。
贺明瑶当即决定不计较方才那点不愉快了,她抬步,径直朝桌案的方向走去。
13. 第 13 章
裴盛淮下意识要呵斥,随即反应过来对方不是王府的下人。
他默不作声将折本合上,伸手揉了把眉心,原本周身浮现的那股淡淡的戾气慢慢压了下去。
贺明瑶站在离桌案两步之遥的地方,她对十七皇叔的政事半点兴趣都没有,站这么近纯粹是为了提醒对方自己手里还提着东西呢。
果然对方一眼就看到了,问道:“手里的是什么?”
贺明瑶道:“做了些江南的点心。”
她说得理直气壮,面上丝毫没有骗人的心虚,她又没说是自己亲手做的,就算之后计较起来,错也在十七皇叔,谁让对方不多问几句。
裴盛淮挑眉,他对糕点并无兴趣,只是没想到这样一个娇小姐竟然也会做吃食。
既然如约来了,还带了亲手做的谢礼,那就表示愿意接受他的帮助了。
裴盛淮并非什么好心之人,上赶着要帮人的事这么多年也是头一回,不过既然已经应允了,他就不会反悔,何况只是寻个人,于他来说确实不难。
裴盛淮道:“想清楚了?”
贺明瑶点头,又轻轻嗯了一声。
裴盛淮颔首,语气淡淡道:“放下吧。”
贺明瑶这才将食盒放到桌案上,又顺势将盖子揭了开来,一双素手就这么凑到了对方眼下,掌心被食盒的提手压出了一道红痕,衬着凝脂般的肌肤格外显眼,比那食盒里的荷花酥还要艳丽上几分。
她动作轻缓,将盖子拿起时还故意顿了顿,毕竟实打实受的苦,要是没人瞧见,岂不是白受了。
她才不做吃力不讨好的事。
裴盛淮从未见过如此娇惯之人,连一个装糕点的食盒都提不了,若是放在军中早就被他撵走了,可眼下偏偏又不好苛责。
倒是难为对方一路送来。
他道:“既然提不动怎么不交给梁文?”
贺明瑶闻言偏头瞧了他一眼,面露疑惑。
裴盛淮抬了抬下巴。
贺明瑶顺着视线看过去,像是这才注意到自己掌心上的红痕,忙收起手,小声分辩道:“提得动的。”
她说完,不给他再追问的机会,飞快转移了话头,道:“王爷吃过荷花酥吗?”
不过刚说完就闭起了嘴,一脸懊恼,像是后悔不该问这个蠢问题的,镇南王什么没有吃过,哪里需要她巴巴的做来讨好。
裴盛淮神色一松,眼底带上了几分笑意,道:“不曾。”
贺明瑶低着头:“王爷不必哄我。”
裴盛淮失笑,他倒是不知自己什么时候需要哄人了,不过对方心里想什么全写在了脸上,实在是好猜。
只是他的确不曾吃过荷花酥,或者说这些糕点之类的吃食他都甚少吃过。
边关苦寒,本就不会将吃食做得这么精细,加之他并不看重口腹之欲,军中自然没有这类东西,至于去南疆前,他也是不喜的。
不过,今日的荷花酥,让他升起了尝一口的欲望。
裴盛淮捏起一块送到嘴边,慢咬了口。
甜意瞬间在口中充盈。
贺明瑶抬眸看过去,满眼期待,只是见他一直不说话,多了几分忐忑,唤道:“王爷?”
裴盛淮嗯了一声,将糕点放下:“很好。”
只是他仍旧不喜欢这甜腻之物。
贺明瑶瞧着他的神色,一模一样的表情她半个时辰前才在大哥脸上看到过,比起大哥,十七皇叔更加不动声色些。
不过她才不管这是真话假话呢,只要是十七皇叔说出来的,她就一律当真。
贺明瑶弯眼一笑:“王爷喜欢便好。”
她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纤眉轻展,比起之前谨小慎微的模样更叫人欢喜。
裴盛淮没反驳,权当默认了。
贺明瑶心道,不反驳的话,那她往后可就日日都送了,到时候十七皇叔再想说不喜欢,那也没机会了。
她眼底的笑意又添了几分,如芙蓉初展,姝丽娇俏。
原本一身素色的衣裳极其雅致,眼下却仿佛忽然着了色,眉眼间风情千万,极为生动。
裴盛淮视线在她脸上落了几息,而后才慢慢移开,朝一旁的小桌扬了下眉,道:“将你要找的人姓什名什,年岁几何,一并都写下来。”
贺明瑶没想到十七皇叔会亲自过问,她还以为只需要和梁文说一下就好了呢。
早知道她就编的更详尽些了。
裴盛淮见她站着不动,问道:“怎么了?”
贺明瑶摇头,眼睫闪了闪,软着声音道:“借王爷笔墨一用。”
裴盛淮不置可否,小桌上备着笔墨纸砚,自取就行,他略一颔首,便收回了视线,不再过问了。
贺明瑶抬步走到小桌前,先费劲磨了会儿墨,这才坐下。
她提笔,只犹豫了一瞬,就顺畅地写了起来。
半刻钟后,贺明瑶将写了一小半的信纸递了过去,一道递过去的还有昨日没能当掉的那枚玉镯。
裴盛淮看着送到自己跟前的东西,一时不知先说哪一个。
他暂且没去看那玉镯,问道:“年岁为何不写?”
贺明瑶蹙了蹙眉,状似为难道:“兄长在世时,一直是他同世伯在联系,并没有说过世伯的年岁,我只知晓一个大概,并不十分清楚。”
那纸上能确定的只有个姓氏,连名字都是猜测的,还一连猜了好几个。
裴盛淮又问了问以前往来的信件还在不在,得知来京城的路上不慎丢了,便没再问,只要京中有这么个人,总能找到。
他将纸压下,而后看向玉镯,冷声问道:“这是虞姑娘付的酬金?”
贺明瑶被他突然冷漠下来的语气吓了一跳,连忙摇头:“只是谢礼。”
她有些无措,小声解释道:“我身无长物,只有这么一枚玉镯,王爷大恩无以为报。”
裴盛淮眼眸暗了暗:“谁说没有?”
贺明瑶倏地抬头,只是还没等到后面的话,先被书房外梁文忽然发出的声音吓了一跳。
“王爷,七殿下来了!”
贺明瑶险些被气死,眼瞧着十七皇叔那句‘还可以以身相许’就要脱口而出了,虽说是气话,但她可以当做不知,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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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水推舟啊。
都怪裴思谦!
偏偏这会儿她还不能让裴思谦瞧见。
贺明瑶视线一转,落在那水墨屏风上,她朝裴盛淮看了眼,暗示得十分明显:“王爷……”
眼瞧着裴思谦就要进来了,她不等对方点头,就立刻闪身躲进了屏风后面。
裴盛淮蹙了蹙眉:“……”
虽觉得不妥,却也并未将人叫出来,只道:“进来。”
裴思谦还是头一次来镇南王府,他今日出宫,本想去找阿瑶的,结果在国公府扑了个空,眼瞧时候尚早,便顺道过来一趟。
方才在外面梁文说皇叔在书房见客,他原以为要等上一会儿,没想到直接进来了。
裴思谦四下打量了一圈,什么客人也没瞧见,只看到一盒荷花酥。
他眼前一亮:“皇叔这儿居然有点心!”
他素来爱甜食,只是宫里规矩多,他一个皇子总不能像母妃那样叫小厨房日日做,眼下瞧见荷花酥,连带着十七皇叔都没那么叫他害怕了。
裴思谦伸手捏起一块,点头道:“好吃。”
他一口气吃了好几个,才有功夫说话:“可惜样子做得不算精巧。”
刚说完,便听到一声慢悠悠问话:“哪里不精巧?”
裴思谦一抬头,正对上十七皇叔看过来的视线,登时心中打了个激灵,险些被荷花酥卡住,他赶紧站好,老老实实道:“做得都好。”
贺明瑶在屏风后险些笑出声来,不枉她将荷花酥一路提到王府的书房。
裴盛淮晾了他片刻,才问道:“来王府何事?”
裴思谦其实没什么事,只是好奇皇叔的王府,想来瞧一眼,不过如实说不太好,他想了想道:“皇叔这儿可有南疆带回来的东西?”
说完怕皇叔以为他玩物丧志,赶紧又添了句道:“我想送给阿瑶。”
添与不添,都没好到哪里去。
裴盛淮语气生硬:“没有。”
他自然知道先帝留下的那道口谕,却不赞成皇兄的做法,更见不得几个皇子暗地里争风吃醋,只为讨好一姑娘。
自他回京,几次三番从旁人口中听到贺明瑶的名字,倒是还未见过对方。
虽未见过,却已是心生不愉。
裴盛淮淡淡道:“既然无事便出去吧。”
裴思谦略显可惜,不过他一开始也不是冲着南疆的东西来的,故而也没太失望,闻言听话地躬了躬身,准备告退。
只是转身离开时,他视线从一旁的水墨屏风处掠过,而后猛地顿了顿。
屏风侧面,隐约可见一截素色的裙摆。
屏风后有人?还是个姑娘?
裴思谦陡然瞪大了眼睛,难怪他之前没见到有人从书房出来,原来对方一直在屏风后面,那方才他吃的那些荷花酥该不会就是这姑娘送来的吧?
他强忍住没出声,皇叔既然不想让他知道,他要是敢问,皇叔大抵会把他扔出府去。
身后传来疑问:“怎么了?”
裴思谦赶紧摇头,语速飞快:“皇叔,我先回宫了。”
14. 第 14 章
裴思谦一走,书房立时安静了下来。
只是过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人从屏风后面出来。
裴盛淮凝眸朝屏风处看去,什么都没看到,仿佛那儿只有个屏风,再无其他东西。
他起身走近,这才发现屏风后的人正出神,视线聚在半空中,不知在想何事,裴盛淮低咳了一声:“虞姑娘?”
贺明瑶被惊了下,猛地从愣神中反应过来。
她眨了眨眼,神情恍惚,过了几息才低低唤了声:“王爷。”
只是这声音听着像是受了委屈,又轻又软。
裴盛淮顿了顿,问道:“在想什么?”
贺明瑶抿了下唇,犹豫不到一瞬,就决定甩给裴思谦,她抚了抚心口:“方才那位郎君可是天家之人?”
她小心斟酌着用词:“民女第一次遇上这般人物,一时慌了阵脚。”
裴盛淮看了她一眼:“你不怕我,却怕他?”
贺明瑶睁眼说瞎话:“王爷面善。”
她说完,自己先心虚了。
可她不是成心想诓他的,只是方才她又想起了之前做的那个梦,梦里,她和十七皇叔在宫宴中相遇,对方对她多有成见,从初见就分外不喜。
她那时觉得梦境过于荒谬,哪有还未见过面就先讨厌上的,可就在刚刚,她忽然觉得并非没有可能了。
裴思谦提到她时,裴盛淮的语气明显淡了些。
她对旁人的喜怒之态向来敏感,不会察觉错的,十七皇叔确实不喜欢她。
明明连面都还未见过,却已经对她心生厌烦,贺明瑶实在不解,若非要探究其中的缘由,只有可能是因为她的婚事——十七皇叔看不惯她优柔寡断,迟迟不肯做决定。
贺明瑶咬了下唇瓣,唇珠抿了起来,她有些委屈,若果真如此,那十七皇叔对她未免太过苛刻了,先帝口谕,她也做不了主,何况婚姻大事,哪里能草率行事。
贺明瑶心道,倘若她没有做过那个梦,当真到了宫宴才见到十七皇叔,之后的事会不会真如梦里一般?
一时间,她胡思乱想了一堆。
等回过神,十七皇叔都站到她眼面前了,只能随口敷衍一番。
裴盛淮显然没有信她的话,只是想到裴思谦来之前,自己正言语刻薄,余下的话虽然还未说出口,却也足够对方听懂了。
他视线落下,划过贺明瑶单薄削瘦的肩。
对方是个孤女,无依无靠手不能提,面对外人确实该多有提防,时时刻刻小心谨慎才能护住自己。
他以为的冷漠疏离不过是对方不得已之下做出的选择。
裴盛淮道:“那枚玉镯我收下了。”
贺明瑶抬眼,她险些忘了之前的事,脸上忙做出如释重负的表情来。
顺道将脑袋里那些有的没的甩出去,起码十七皇叔不讨厌身为虞莺的她,甚至还有些喜欢,否则怎么会突然改口。
她温温柔柔道:“王爷,若实在找不到也无妨。”
“本王既然应了你,就会办到。”
贺明瑶笑了下,没吭声。
十七皇叔若是真找出这么个人来,那到时该害怕的就是她了。
贺明瑶并没有在镇南王府多待,将事情说完就主动离开了,虽说打铁趁热,可若拖着不走,不符合她的身份,十七皇叔难免不会起疑。
回府的马车里,贺明瑶半倚着车壁,认真反思。
她今日险些被裴思谦撞上,幸好躲得及时,只是不知道裴思谦有没有看到那张纸上的字,认出来是她写的没有,往后行事还需再谨慎些。
贺明瑶心道,起码在十七皇叔意动前,不能被发现。
胧玉在一旁打着扇子,问道:“姑娘累了?”
贺明瑶轻摇了下头,说道:“从明儿起,每日早上巳时都送一盒荷花酥去镇南王府。”
胧玉点头:“奴婢记住了。”
待回到府上,贺明瑶才知道裴思谦来过,她道:“七殿下只坐一坐就离开了?”
管家如实道:“七殿下听说您前脚才出门,便没多留。”
贺明瑶嗯了一声,以爹爹的身份留裴思谦在府上确实不合适,也难怪对方去王府却没什么要事,想来见十七皇叔只是顺带而已。
她唇角翘了翘,问道:“爹爹和大哥还在书房吗?”
管家道:“殷侍郎方才有事先离开了。”
贺明瑶略有些可惜,她许久没见大哥,今日又不凑巧,不然倒是可以问一问大哥有关十七皇叔的事。
*
荷花酥一连送了七日,样子越做越漂亮。
胧玉从外头回来,将食盒放下后,一连喝了两碗凉茶:“今日外头好闷,恐怕要落雨。”
她才刚说完,院中就起了风,吹得窗框沙沙作响,紧跟着,豆大的雨点便砸了下来,不过几息功夫,窗外拉起了白色的雨帘。
胧玉张了张嘴,好一会儿才道:“幸好奴婢回来得及时。”
贺明瑶正在临摹字帖,听着她颇为庆幸的语气,不由笑了笑,说道:“明日就不必再送了。”
胧玉呆呆啊了一声,不解:“只是骤雨,傍晚时分就能放晴了。”
贺明瑶头也未抬,落笔依旧稳当,丝毫不受外面疾风骤雨的影响,她道:“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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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多日,西市那屋子可有人来过?”
胧玉摇了摇头:“没有。”
贺明瑶道:“既然如此,就不必再送了。”
她停笔,翻过一页字帖,凝眸细看了片刻,这才又道:“明日一早去西市,等雨停了记得让人备好车。”
胧玉忙应下。
过了会儿不见姑娘吩咐别的,又问道:“那姑娘,咱们明儿晚上是要住在那儿么?”
贺明瑶重新提起了笔:“明日再看。”
胧玉似懂非懂,不过既然姑娘这么说了,定然是有道理的,她回身拿了个针线篮坐在窗前守着,只等雨一停就交代车夫。
第二日,清早。
天光刚亮,国公府驶出了一架马车。
贺明瑶单手撑着下巴,神色微倦,一张娇容未施粉黛,因着早起的缘故,尚有几分气血不足,瞧着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意。
胧玉轻轻打着扇子,问道:“姑娘是不是难受?”
贺明瑶慢慢嗯了一声,声音听着无精打采。
她原不想这么早的,但想到今日要做的事,还是强撑着困意起来了,出府前只喝了半盏温水,现在更是什么都吃不下。
胧玉从小屉里翻出一个药囊:“姑娘握着,好受些。”
贺明瑶接过来,鼻尖嗅到了些许甘草的味道,是有些用处,不过也只有一点点,聊胜于无。
她蔫蔫地想,要是待会儿十七皇叔不来,那她可就亏大了。
小半刻钟后,贺明瑶实在有些忍不住了,要不是方才吃不下东西,现下恐怕要吐出来,她眉心拧着,脸色又白了几分:“怎么还没有到?”
胧玉撩起车帘朝外望了一眼,转过头道:“就快了,姑娘再忍忍。”
说完,又去催车夫:“快些,姑娘不舒服。”
车夫赶忙答应了一声,扬起马鞭朝马屁股上狠抽了一下,这会儿时候尚早,长街还有些冷清,只三三两两几个早起匆忙赶路的行人,马车跑起来并不颠簸。
微风吹过,带起车帘的一角,露出一截精巧的下巴。
胧玉赶忙将车帘压住,姑娘没带帷帽,这会儿去的地方又是西市,叫人认出来不好。
不多时,马车稳稳当当地停在屋前。
胧玉第一时间将姑娘扶进里屋:“姑娘歇会儿,其他的事尽管交给奴婢。”
贺明瑶连嗯一声的力气都没有了,心口闷气隐隐想要作呕,索性躺下后好了些,帷帐四角的香囊才添过新的药材,苦涩绵柔的味道让她清醒不少。
贺明瑶心道,十七皇叔要是这个点来,她都不需要装样子,看着就够可怜了。
15. 第 15 章
巳时三刻,裴盛淮从王府的演武场出来。
梁文跟着后面,已是满身大汗,许是今日凉爽,将军练完又点了他过招,比平常多花了大半个时辰。
他哪里比得过将军,勉强撑到最后,累得气喘吁吁,反观将军,只前额的发丝湿了些许。
梁文羡慕地瞧了两眼,自言自语道:“也不知小桃姑娘来过没有。”
自从上次虞姑娘来王府后,每日早上小桃姑娘都要送荷花酥来,说是她家姑娘亲手做的。
他跟着王爷尝过好几回,甜滋滋的十分好吃,样子也格外好看,可惜王爷不喜甜食,每次只用一个就不再碰了。
他这会儿体力不支,格外想吃甜的。
等回了前厅,往常摆着食盒的桌子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梁文大失所望:“怎么没有?小桃姑娘还没过来么?”
裴盛淮闻言,跟着瞥了一眼。
梁文忙道:“属下去问问。”
他倒不是不想沐浴更衣,只是眼下头晕眼花,想先找些东西填填肚子。
裴盛淮略一颔首,收起视线,大步朝卧房走去。
两刻钟后,王府外书房。
梁文领着城南军营的副将来见将军,自己去洗漱收拾,等打理完毕再回书房时,城南军营的副将已经请示完事宜,出府去了。
梁文打量了一圈,见无事要做,刚准备告退,就被叫住了。
裴盛淮道:“今日的荷花酥呢?”
梁文这才想起自己还未汇报,赶紧道:“属下方才问过,今日小桃姑娘没来。”
他犹豫了下,说道:“将军,虞姑娘那儿会不会出什么事了?用不用属下去走一趟?”
若只是耽搁了倒还好,可万一遇上什么不好的事,两个姑娘家恐怕难以应对,何况虞姑娘那般样貌,实在过于惹眼。
梁文能想到的,裴盛淮自然也考虑到了。
他问了句:“虞莺的伯父有线索了吗?”
梁文摇头道:“还没有。”
裴盛淮长眉微微拧了下,将手中的书合上,吩咐道:“备车。”
*
镇南王府离西市不算远,梁文之前来过一回,轻车熟路,不多时便到了。
他刚将马车停住,就闻到了一股药味,顿觉不好,刚想转身和将军说,一扭头发现将军已经从马车上下来了,此刻正蹙着眉,大步朝门前走去。
梁文赶紧跟上,抬手叩门。
一连叩了好几下也没人回应,梁文提高嗓音道:“小桃姑娘?”
他刚喊了一声,就听到门后传来了脚步声,听上去着急忙慌的,好似被什么东西撵着一般,梁文提醒吊胆,生怕里头的人摔了。
好在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屋门吱呀一声,从里拉开一条缝。
胧玉探出半张脸,谨慎地朝外看了眼,见到来人后才慌忙将门打开,手指揪着衣摆,结结巴巴道:“王、王爷,您怎么来了?”
裴盛淮没答。
梁文替自家将军问道:“这是怎么了?”
胧玉抿了抿嘴,低着头小声说道:“姑娘病了。”
她话音刚落,里头便传来一阵咳嗽声,听着沙哑难辨,胧玉急急欠了下身,转身就跑:“我去瞧瞧姑娘。”
梁文:……
他话没问完,对方人就跑了,门还没关,他这是进去还是在外面等着啊?
梁文一时拿不定主意,转头问道:“将军,……”
刚起了个头,裴盛淮就绕过他进了正门。
梁文摸了摸鼻子,反省自己不该多嘴,而后快走了几步,跟着迈了进去。
小院不大,只墙角处种着几簇芭蕉。
裴盛淮随意瞥了一眼,脚步未停,径直朝屋内走去。
内间的咳嗽声断断续续,十分用力,像是要将里头的东西全咳出来一般,听着叫人不忍多闻。
裴盛淮一直走到屋门前才停住,他开口道:“虞姑娘。”
屋内的咳嗽声短暂停了几息,又猛地咳了出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压住,而后传出一阵窸窣的声音,对方低低道:“请王爷进来。”
裴盛淮伸手撩开门帘,正撞上从里间出来的人。
对方披着一件外衫,唇色苍白无力,两颊更是半点血色也无。
贺明瑶捂着心口,声音轻微:“王爷。”
她方才为了装得逼真些,咳得太用力了,以至于现在嗓子真的哑了几分,连带着胸腔都有些疼。
早知道就不演那么卖力了。
她单手扶着胧玉,慢慢走到圆桌对面坐下,细声问道:“王爷怎么来了?”
裴盛淮没答,视线落在她脸上,转过一圈后,才道:“大夫来看过吗?”
贺明瑶轻点了下头,刚要说话,脸色却变了变,急忙拿帕子掩住嘴,侧过脸咳了几声,不似方才听到的那般沙哑,像是在极力压着。
裴盛淮等她咳完,才问旁边的人:“你家姑娘什么时候病的?”
小桃如实道:“昨儿上午落了一场雨,姑娘正巧在外,受了些寒气,当时还好好的,奴婢便以为没什么,谁想半夜竟然烧了起来,烫得吓人。”
贺明瑶低声添了一句:“已经服过药了,王爷不必担心。”
她身上一股药香,甘涩绵长。
裴盛淮问道:“很难受?”
贺明瑶纤眉微拢,细长的眼睫慢慢垂了下来,像是蝶翼般颤了颤,她低低嗯了一声,带着些许鼻音,说道:“昨天夜里烧得格外疼。”
她声音发软,透着病中的虚气,难得表现出了几分脆弱。
裴盛淮见惯了她疏离谨慎的态度,还是头一次见她这般模样,语气不自觉间亦放软了些,他点了点头,道:“既然病情严重,本王叫王府的府医过来再诊一次。”
贺明瑶抿了下唇瓣:“多谢王爷,但我只是受了风寒,并非什么难症。”
她抬眸,望向对面之人,语气满是担忧:“倒是王爷金尊玉贵,若是不小心过了病气,就是民女的罪过了。”
她眼尾发红,眸子里因为方才用力咳嗽还蓄着水光,此刻像是含了一汪池水,格外清透。
裴盛淮道:“本王不是体弱之人。”
贺明瑶闻言笑了下:“嗯,王爷身体康健。”
她说完,像是忍不住般,猛地侧过身一连咳了好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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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再抬起头时连眼尾都红了,若是有不知情的人这会儿进来,怕是以为她受了欺负刚哭过一场。
旁边,胧玉将温好的水端了过来:“姑娘,喝些茶。”
贺明瑶接过,端在手中小口小口抿着。
她边喝边想,要如何打消十七皇叔派府医过来为她诊治的打算,若是真来了,她肯定要露陷。
贺明瑶皱了下眉,是她考虑不周,之前竟然没想过这种可能。
不过十七皇叔既然这么说,那表示进展顺利。
她心不在焉,结果被水呛到了。
胧玉赶忙过来替她拍了拍背,担心的语气不似作假:“姑娘,没事吧?”
贺明瑶摇头,耳根红了一截,只觉有些丢脸,她连咳嗽都是用帕子掩着的,刚才竟然喝水被呛着了,她下意识抬头朝对面望去,就见十七皇叔正拧着眉,一脸严肃。
贺明瑶登时生出一股不妙来,心道十七皇叔不会嫌弃她吧?
她张了张口,就要解释。
结果还没冒出一个字来,就被裴盛淮抬手打断了:“不必开口。”
贺明瑶心下凉了半截,唇角下撇,委屈得想哭,正难受就听对方对胧玉道:“服侍你家姑娘进去休息。”
她唰一下抬眼,裴盛淮正在看她,道:“多说话于你无益,先养好病。”
对方语气明显比刚才对胧玉说话时要宽厚些,甚是温和。
贺明瑶眨了两下眼,懊恼一扫而空。
她压住唇角,点了点头。
胧玉依言照办:“姑娘,奴婢扶您进去歇着。”
贺明瑶嗯了声,扶着胧玉的手起身,只是站起来后却没有立刻朝屋内走,而是顿了顿,几番犹豫后终于开口问道:“王爷来,是……有结果了吗?”
她问得简单,在场之人却都知道她在问什么,连胧玉也跟着看了过去。
裴盛淮沉默了片刻,才道:“没有。”
贺明瑶啊了一声,肉眼可见的失望下来。
她咬了下唇瓣,想说些什么,但纠结了好一会儿,张了张口,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慢慢朝着裴盛淮福了下身,这才转身朝里屋去。
不多时,屋内传来一道低声:“去送一送王爷。”
胧玉去而复返,低着头道:“王爷,奴婢送您出去。”
裴盛淮起身:“不必,回去服侍你家姑娘。”
他说完,不给胧玉开口的机会,直接往屋外走去。
外头,一直等在院子里的梁文正无聊,见王爷出来立刻跟上,他顺势瞥了眼王爷脸色,总觉得有些沉,难不成虞姑娘病得格外严重?
正想着,就听王爷道:“回去后让府医过来一趟。”
梁文赶忙应了个是。
身后,里屋。
贺明瑶正坐在铜镜前将唇瓣上的粉擦掉,脸上哪里还有病容,听见声音,忙问道:“走了吗?”
胧玉点头:“姑娘放心吧,奴婢已经将门锁上了。”
贺明瑶这才急急道:“快去找个刚伤风受寒的人来,动作快些。”
她可不敢赌,得保证万无一失。
胧玉笑道:“奴婢省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