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进入仕途以来,容决一直处于中立,对林朱之争作壁上观。
男人沉默了片刻,随后缓缓摇头:“林家尚且逃不过陛下的追究,朱家又哪里能够长久承恩?”
“更何况陛下当初重用我与几位寒门学子,便是为了有第三方的力量去牵制朱家。”
“倘若我选择趟林朱相斗的浑水,就会变成弃子。”
这条官场之道步步都有可能踩到荆棘,伴君如伴虎。容决抬手捏了捏疲倦的眉骨。
少年听完男人足够明朗的解释,赞同地点头道是。
他看向短短几年生出不少银丝的父亲,忽然觉得一阵迷茫。
难道他日后也要像这般吗?
钻营仕途,朝堂上明哲保身随波逐流,朝堂外应付世故、迎来送往。不能吐露真话,不能随心行事,甚至为了名利要舍弃身边的人。
难道他今时刻苦读书就是为了变成那样的人吗?
光是想到这些,容清暗自感到厌恶。
厌恶京城,厌恶身不由己,厌恶自己的无能为力。
容决睁眼便看见少年仍旧被什么心事纠缠,眉宇蹙得极深,“如许,你是不是还有事情瞒着我?”
容清懊恼地对上男人仿佛能堪破一切的眼。
知子莫若父,他知晓自己是瞒不过对方的。
说不定男人会回心转意,答应帮他搜查宁璇的下落呢?
“父亲,”少年再三犹豫后,据实以答,“适才在宫宴上,我好像看见了阿……宁璇。”
男人的神情变了变。
自从一月前宁璇在雨夜扬长而去后,这个姓名仿佛成了他们家的禁词。
容清在宗祠内绝食三日,依旧没能撼动他们的决定。
他于是私自派人在京城各处搜寻宁璇的下落,但京城实在太大,又或者宁璇早已离开,竟是一点消息也无。
“你莫不是看错了吧?”容决是经历过大场面的,很快恢复如常神情,“她如何会出现在宫闱禁地?”
“如许,你千万牢记为父上次说过的话。是我们容家对不住她,但你得试着忘记她了。”
忘记她?
怎么可能会忘记她呢?
除非他能找到她,哪怕是远远瞧上一眼,窥得她安然无恙,他方能放心。
容清未有搭话,垂首心道,择日他要去一趟万国寺请愿。
据说万国寺香火旺盛,极为灵验。到时他将抄写的经书供奉于香案前,佛祖或能予以青眼,听一听他的祈祷。
阿璇,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
宁璇一面疏剪着庭院内的花草,一面想着事。
想着想着视线不禁移到惹她烦忧之人的身上。
最近钟晏如同意了将殿门敞开。
此刻他正坐在窗棂边的桌前,手中卷着一本书。
是的,钟晏如总算肯看些书写些字,尽管只愿意做一小会儿的时间。
心伤的愈合有时比身体上的受伤还要不易。
就譬如她自己,一想起蒙冤惨死的家人们,便心痛得无以复加。
日光爬上墙根,透过缝隙照亮他的侧颜,优越的眉骨似清劲的山峦,顺延而下是挺鼻,以及粉红柔软的唇瓣。
他的脸色仍有些苍白,皑雪似的。
窗棂外摆着那株刚领回来没几日的西府海棠。
此花喜光,需得不时搬出来晒晒天光。
光晖是极其敏锐的丹青手,将少年的轮廓描摹得雅致温柔。
宁璇觉得自己就像是在用异藩发明的那种叆叇观察钟晏如。
他的一颦一笑被放大,牵引着她揣着蝴蝶的心跳。
一有风吹草动,便扑剌剌洒下一团花粉。
“好看吗?”肩头突然搭上一双手,沉下来的重量吓得宁璇一抖。
“啊!”扭头看见来者的面容,宁璇道,“好青樾,你走路怎么没声?”
青樾抹了把面上的薄汗,上午她来回奔走,做了不少卖力气的活儿。
哪怕这时候已经不怎么热了,后背还是有些粘腻。
“哪里是我走路没声,分明是某人只顾着欣赏美男图。”少女抬手一指钟晏如所在的方向,挤眉弄眼道。
宁璇脸皮薄,被她说得羞臊,一片肌肤火辣辣的。
“别胡说,我只是在想事情。”却是不敢再往某处看,佯装镇定地接连剪下两根树枝。
呀。
待到枝条落到地上,宁璇才反应过来剪错了一枝。
“哦——我知晓了,你是在想事情,绝对没有盯着殿下看。”
将她的反应看在眼底,青樾拖长语调,看似听信,心里实则如明镜一般。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吗,人之爱美,天经地义。”
青樾大大方方道:“殿下生得英俊,哪怕他总爱冷着脸,我也忍不住想多看两眼呢。”
她竟觉得女孩说得有几分道理。
宁璇好笑地摇了摇头,打马虎眼嘴硬到底:“我真的在想事情。”
赶在青樾提出质疑前,她说:“我这边修剪得差不多了,我跟你一起将书再翻个面。”
“快些干活吧,”宁璇道,“不然夏封就要过来催我们了。”
青樾循声直直地与夏封眼神交会,对方在不远处冲着她俩点了下头。
女孩避无可避,只得回以笑容。
“这位小夏公公来东宫也有小半个月了,我就没见他屈尊干过什么活儿。”青樾压低声音道。
宁璇与她咬耳朵:“他毕竟是陛下派来的人,又背靠夏总管这颗大树,谁敢指使他帮忙干事不是。”
“笑面‘狐’,狐假虎威,”女孩幽幽评价,随即说,“阿璇,我怎么觉着他总瞟你呢?”
宁璇自然清楚夏封是在盯梢,做成帝的耳报神。
但她不好将此事捅破,免得打草惊蛇,“没有吧。”
青樾略歪着脑袋,嘀咕道:“只是错觉么。”
前段时日秋雨缠绵,日头甚少。
殿内架格上与匣子里的书册卷轴难免受了潮。
于是乎,趁着今日放晴,宁璇与青樾忙将东西拿出来见见日光。
她们彼此间自是有旁人无法企及的默契。
一个从东来,一个往西走,弯身将摊开的书一一翻面。
那日仅是听钟晏如口头讲,宁璇对他要学的东西不曾有现实的参照,感觉浅淡。
今时目睹铺了一地的书籍策论,她只是瞄上两眼,就觉得头昏,终于分外清晰地知晓他在这个年纪承载了过多的重担。
重复的弯腰,起身,弯腰。
所有书皆被翻过后,宁璇缓缓直起身,眼前不免还是浮起一阵阴翳。
她的体质从娘胎里出来时便算不得好,年纪再小点的时候,每逢天气冷热稍有变动,极容易生病。
因此娘亲恨不能将目光黏在她身上,生怕一扭头她嫌热胡乱脱衣裳。
那时宁璇心底还觉着烦呢,撅嘴睖人。
现今她巴不得娘亲能出现在眼前,没好气地拎她后颈,听对方拿腔作调地教训她。
宁璇想起女人的面容,喉头无声地滚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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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舔了舔唇缝。
这边青樾亦累得不行,一屁股坐到近旁的巨石上歇息:“好渴呐,感觉喉咙要冒烟了……”
没等宁璇将那点情绪敛去,青樾将将咽下口水,一道人影款款站在她们跟前
——夏封端着两碗水,说:“殿下仁厚,叫奴才给两位姑娘送些温茶。殿下还说,姑娘们不必着急赶事,尽力而为便好。”
“是,多谢小夏公公传话。”宁璇暗暗托着青樾的腰让她站起来,盈盈行礼,方双手接过茶碗。
青樾虽没宁璇的心思深,但懂得跟做:“有劳公公。”
夏封微笑着受下两人的谢,轻飘飘说:“姑娘们客气了。”
他看向宁璇:“宁璇姑娘喝完水稍歇片刻,便进殿去吧,殿下那儿有吩咐。”
宁璇面色不改道是。
温茶清润,入口不浓不淡,适宜解渴。
宁璇连着抿了几口,感觉喉咙舒服了不少。
青樾仰头牛饮完,快意地对着空气哈了一声。
“殿下的心真细,我才说渴呢,就送来了水,”女孩轻轻地与宁璇碰了下碗,“不过,想来我是托了宁姑娘的福。”
“你还渴吗?”
宁璇的忽然发问让没反应过来的青樾说:“啊?一点点……渴吧。”
宁璇于是将剩下的小半碗水倾进她碗里,笑得非常温柔:“那便再喝些。”
接着她起身,徐徐走进殿内。
青樾愣怔地目送她的背影,滞后地明白了宁璇适才的举动。
好啊,兔子急了会咬人,阿璇急了会噎人。
女孩使起性子原来是这个招式!
未免太找招人喜欢了。青樾乐不可支地想。
夏封替她将殿门掩上,不知是否为钟晏如的意思。
但这样一来,倒像他们在青天白日里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
掉进泥潭中,如何也洗不清了。
宁璇隐隐觉得钟晏如应该清楚夏封的身份,否则他也不会极少吩咐对方。
既然他清楚……最近为何又毫不避讳地让夏封瞧见他们间的不寻常?
理不清思绪,宁璇越性不想了。
总归她自己行事时注意分寸,身正不怕影子斜。
她以为钟晏如仍坐在窗边,径直走过去,没见到人。
“宁璇,我在这里。”那人约是听见这厢的动静,出声唤道。
宁璇转进书房,钟晏如立在螺钿屏风后,手执彤管。
桌上镇纸下压着一张簇新的宣纸。
而在一旁,已有数张写过字的纸,被潦草地堆起来,应是废稿。
宁璇悄悄看了几眼,各种字体都有,每一种卓然不俗。
照她看来,似乎要比宁兹远写得还要好。
筋骨结构,皆有超俗之态。
钟晏如居然没有一张觉得满意的吗?
也是,他这位储君习惯对自己严苛。
“过来帮我研墨。”少年道。
研墨这事看似轻松,实则不然,其中有门道关窍。
宁璇安静地直推斜磨,用余光瞥他在写什么字。
钟晏如提腕写下“芝焚蕙叹”四字草书。
四个大字迅捷有力、顿挫分明,笔画勾连之间还有些细如游丝的枯笔。
却能看出执笔人的情绪,烦躁郁闷,含着不耐。
芝焚蕙叹,这个词……宛如巨石抛入溪底,炸起几尺高的水浪。
宁璇并不觉得他是随意写的。
物伤其类,少年在为何事何人感到伤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