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宫女有些愤恨的朝云乔看了眼，但听到姑姑这么说，也只能咬牙跟上。
赵长宁迎着天边的鱼肚白，还有总算停歇的风雪，回到自己的住处。
她混到现在，又有皇帝的宠，住的地方规格与小嫔妃无异，住处里还配了两个太监两个小宫女伺候，比一般的低位妃嫔还要舒坦。
“参汤熬好了吗？”
小顺看她满脸疲惫，连忙点头，“姑姑，参汤早就得了，热水也一直备着呢，就等您回来。”
赵长宁点头，径直去了湢室。
脱下衣裳进了浴桶，外头两个小太监抬热水，两个小宫女抬着热水进湢室，一桶又一桶的加进浴桶。
她疲惫的摆了摆手，“加参汤吧。”
小顺便连忙小心翼翼的捧了铜壶过来，将一整壶的参汤倒进浴桶中。
是的，参汤不过是赵长宁泡澡的东西，不过要说她有多奢华，比起宫里的其他人，也不过尔尔。
当年她来到御前，带她的那个宫女，据她自己说是女真人，还说她们那边有些地方盛产参，那些洗参的妇人，便是上至六十的年纪，一双手还嫩如少女。
赵长宁缓缓抬起自己的手，这几年越发养尊处优，这双手滑腻如脂，削根葱般的白皙顺直，不怪皇帝喜欢，她自己也喜欢。
其实一开始是妄想出头活命，便只泡手，想着总有一个出挑的东西，后来真的爬上去了，得到的多了，又无处花用，她也不爱收底下那些人的脏东西，也延伸不出别的爱好，干脆便买参泡澡。
仔细想想，她几乎无欲无求，真的是个无趣之人，难怪懈怠了。
这些年，在底下那些人眼里，她的名声不好不坏，比起那些贪蠹，她已经很清廉了。
等洗漱整理好，差不多便到晨初了，赵长宁长时间紧绷着，陡然松懈，还真有些不适应。
往日这个时候，她会伺候皇帝用早膳，然后皇帝便带着胡狗儿去上朝。
在宫外头她比不上带把的，没想到入宫混到现在，一个不男不女的东西都能念折子，她却连碰都不能碰。
老天真是瞎眼。
“姑姑，我领了早食回来，今儿早上是蟹粉小笼包，还有茯苓粥跟一笼羊肉烧麦。”小顺高兴的喊道。
赵长宁今早没胃口，只捡了两个包子、两个烧麦跟一碗粥，“剩下的你们分了吧。”
小顺几个抿着唇，兴奋的端着东西下去吃了，这些东西，他们平日也难吃到。
还没吃完，云生便过来了，表情不太好，看着忧心忡忡，一进来便直接跪在了地上，泪眼婆娑，一言不发的。
赵长宁也不说话，细细地喝粥，看都不看他一眼。
云生咬牙，本就磕破的头又重重磕在了青石板上，鲜血淋漓。
赵长宁嗤笑，“别弄脏了地。”
云生的头也磕不下去，急得哭了出来，“姑姑，求您，您好人做到底吧，求求您……”
“好人？”赵长宁面色渐冷。
她难得做一次好人？可她得到了什么？
云生不敢哭出声，只能抹着眼泪，抽噎道：“姑姑，我本来想说的，但他们拦着我，说胡公公肯定会得势，得罪了他会死得更惨，但姑姑您，您……您当时还立刻就放弃了云佩，大家……”
“镪啷”一声碎瓷响，熬得白烂香软的茯苓粥撒了一地，热气腾腾，碎瓷迸溅刮破了云生的脸。
赵长宁冷笑起来，“所以，你们不怕得罪我？”
她站起身，目露凶光，一字一句的道：“所以，你们更怕他胡狗儿？”
云生瑟瑟发抖，但沉默说明了一切。
赵长宁冷冷一笑，唇瓣紧抿，心头怒意喷薄，本以为自己经历过，不想完全施与诸人，叫大家日子也能好过些，少死点人，结果却是背道而驰？
好个胡狗儿，好个云乔。
她将桐花簪子捏在手里细细打量，不屑的丢在地上，寒声道：“我救下了云佩，那你的话还算数吗？”
云生目光陡然亮了，爬着将簪子捡起来，视若珍宝般藏进怀中。
“姑姑，算数，算数的，以后姑姑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姑姑，这次的事儿，对不起……”
赵长宁冷哼，“滚吧。”
云生可怜巴巴地抬头，“姑姑，云佩她……”
“滚。”赵长宁知道那丫头被打的很惨，需要用药，“待会儿会有人送药过去，能不能活下来，就看她自己的命了。”
云生感恩戴德地出去了。
赵长宁吩咐完事儿，也不含糊，才到午初，便径直去了御膳房。
宫女太监也是人生人养，好些人生辰这日，关系好的可以出钱凑一桌席面，便是皇上也不会说什么。
往些年她的生辰也有席面，不过她不爱来，只露个面，收些东西喝一杯酒便罢。
今年她这寿星还是第一次坐下来吃席。
小顺得知云乔背叛，气的不得了。
“姑姑，真瞧不出来，她竟是这般忘恩负义的人，早知道这样，当初还不如让她被打死算了……”
赵长宁笑着看向小顺，“当初还是你巴巴的送药呢。”
小顺气的捶足顿胸，悔恨当初不识人。
赵长宁面上带笑，看着一大桌的菜，正中间是一道清蒸八宝猪，八个凉碟，八个热菜，摆得满满当当，确实破费了。
不过今儿来的人，少了好些，她忍不住嘴角挑起，浮起一抹讥讽的笑意。
真没想到，那胡狗儿还真有些忽悠的本事。
来的人见赵长宁居然坐下了，也不像要走的样子，大家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办。
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有人开口。
其中一个太监尴尬的拱手，“姑姑，今儿太忙了，我就不吃了，但礼物我跟他们几个凑了凑，您看看。”
旁边的男男女女便鹦鹉学舌般恭喜起来，“祝姑姑寿比南山，福如东海……”
赵长宁接过檀木盒，打开一看，果然是根胖乎乎的参，参须又多又长，确实贵重。
她笑了笑，“既然忙，那就去吧。”
得了这话，几人便像是得了圣旨，大松一口气，你拉我我拉你的走了。
剩下的人也唯唯诺诺的跪下磕头，说了几句祝寿的话，开始推脱。
赵长宁不耐烦看他们假惺惺的，这些人向来谁有势就跟谁，干脆摆摆手，让他们都走了。
小顺目瞪口呆，气的直咬牙，“姑姑，这些人之前看到您恨不得叫娘，就因为这么个事儿，成了墙头草，该死的墙头草……”
赵长宁将她拉着坐下，“好了，快吃吧，没吃完都带回去，这些东西可不便宜，又是鲍鱼又是鱼翅的，普通人家一辈子都难得吃上。”
小顺咽着口水坐下，小心打量姑姑的面色，“姑姑，您为什么不生气？”
赵长宁轻笑，“既然是墙头草，那就让他们再倒回来就行了。”
小顺想问问怎么做，但也知道姑姑不会回答，便老老实实开始吃席，今儿这顿饭，是她入宫后吃的最好的一顿，跟着姑姑果然没错。
午正时分，赵长宁便带着小顺回去了。
赵长宁想着皇帝午间还要休息，大约会有人来唤她，她换好衣裳就一直等着。
只可惜，一直等到未时，也没人来。
赵长宁手脚冰凉，沉默的坐在圈椅上，一动不动，看着轩窗外厚厚一层皑皑白雪，心里诡异的平静。
原来自己也不是无欲无求，心如止水，是还没人敢站出来撼动她。
她有些疲惫，忽然开口道：“小顺，你说，若是我干脆让云乔伺候皇上，我不去了，会怎么样？”
小顺捧着糕点，吃的满脸都是点心渣，懵懂道：“姑姑，我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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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在皇上身前伺候多威风啊？”
她歪了歪头，“那以前的呢？以前那些再也不去皇上面前伺候的人呢？她们怎么样了？”
赵长宁听着她孩子气的话，猛地起了满身鸡皮疙瘩，脑子一下就清醒了。
对，是有很多例子的，想到那些死去的“前人”，她就有些心口发寒。
其实她心里都明白。
只是不知道自己要什么，每日都很迷茫，唯有满心的疲惫。
入夜后，赵长宁依旧在等，但依旧无人来。
她甚至回想起早晨皇帝的话，他说她年轻单纯，即便他那么老，老得皮都皱起来了，也能看见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异样的光芒。
什么都知道的皇帝，当时在想什么？
小顺提着食盒进来，细声细气的，“姑姑，吃饭吧，可不能饿着，您已经够瘦了，再瘦下去风都要吹跑了。”
赵长宁看着面前的热菜，香气袅袅，死了可就吃不到。
她忽然道：“你让小微去看着，看到云乔，就叫她过来见我，另外去把云生叫过来。”
她拿起筷子慢悠悠地开始吃饭。
这个时辰，皇帝只要精神不错，就会听会儿戏班子，不太需要人伺候。
赵长宁笃定，云乔那种爱高调的性子，一定会过来。
烛光如豆，在寒夜里照亮方寸陋室，屋外寒风凌厉，这时候的风，依旧冷得割人。
云乔果然很快就来了。
她带了满身的风霜，面上是胜利的笑，和胡狗儿如出一辙，虚虚屈膝一礼，唤了声姑姑后，便自顾自的大胆坐下了。
“姑姑，这两天皇上有我伺候，一切都好，您别担心，也请您放心，皇上被我伺候的很好，还要多谢姑姑栽培。”
赵长宁望着她难以掩饰的得意，心里不由叹气，这些年，自己将她养的很好，心也喂大了。
她淡淡一笑，朝一旁的小顺道：“去看看云生来了没？”
小顺立刻道：“是，姑姑。”
“为了一个没根的东西，值得吗？”赵长宁端起茶碗抿了一口，“你还真是一点都不怕我。”
不等云乔说话，外头便传来云生的声音。
“姑姑，”云生喘的有些厉害，歉疚的扶着门框，“姑姑，对不起，我来迟了……”
赵长宁笑笑，指了指另一杯茶，语调平静，“不算迟，来给云乔奉杯茶吧，或许以后你就要跟着她了。”
云乔闻言，顿时露出一种骄矜的神色，一副尽在掌握的模样。
赵长宁眯了眯眼，玩味道：“若是里面有毒，你敢喝吗？”
云乔顿时嗤笑出了声，娇声道：“姑姑，您不是那种人。”
赵长宁愣了愣，她是哪种人？
她自己都不知道。
云生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的将茶毕恭毕敬端到云乔面前……
“您请用茶。”
胡公公端着茶碗递到正阖眸听戏的皇帝手上，忽然心头猛地一颤。
他吓得回头四看，但什么都没有。
他伺候皇帝饮茶后，便小步挪了出去，满脸狐疑道：“云乔呢？”
小宫女低着头恭谨道：“方才被人叫出去了。”
“被谁叫出去了？”胡狗儿心里涌出不好的预感。
小宫女迷茫道：“好像是姑姑身边的小微。”
“不好，这个蠢货。”胡狗儿气的闭眼，本想去找人，但又看到皇帝动了，只能咬牙进去伺候。
他吩咐了宫女一声，“你立刻去赵长宁那，叫云乔回来伺候皇上。”
这都什么时候了，不巩固下自己的事儿，还跑去炫耀，这个蠢货，脑子一如既往的不好用。
此时的云乔，已经狼狈的趴跪在地上，嘴角不停的涌出鲜血，眼中闪着疑惑与愤怒。
“姑姑，你，你，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