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禄转身对督监说:“劳烦大人,派人将此信送到水军衙门,转交给我父亲,务必请他亲自打开。还请再帮我带上一句话,就说我先行一步,请他速速派家中长辈至未城府商议大事。”
这督监本就是秦大人部下,自然将此事办妥。
和应天府秦府的鸡飞狗跳不同,此时未城府的吕家风平浪静。吕姝母赵夫人还因思念女儿,急急盼她回门。
吕姝因走水路,船上又有货物,路上各关隘码头检查频繁,历经几日才到了家。
未城习俗,七日回门,这日恰是吕姝回门日。夏日天亮得早,卯时天光便很明了。
她母亲赵夫人方梳洗完毕,就听见下人来报大小姐快到家了。赵夫人兴高采烈地要迎进女儿进门,下人却说吕姝走的是小门。
赵夫人疑惑,觉得不对头:怕县主也不至于怕到要走小门吧?事情都已经了了,这姝儿是怎么回事。
走至后头北门,赵夫人抬头一看,吕姝蒙着面,带着走丫鬟小厮都齐齐回来,独独不见姑爷秦禄。又见李掌柜站在一旁,便猜到她是同家中的货船一起回来的。
吕姝解开面巾,两双眼睛盯着赵夫人上下打量。只见眼前的妇人打扮相当阔气,头上的发钗是金镶玉的,脖子上戴着金项圈,身材富贵,面容和善,可见豪奢。从旁人叫她的称呼看来,这便是她的母亲了。
吕姝张了张口:“母……亲。”
吕姝第一回见到赵夫人,这两个字她喊得艰难。话一出口,就勾起她的伤心事来,眼角微微湿润。
赵夫人原本笑着出来,没看见秦禄,面上的笑容僵住不说,又看女儿面目苍白,形容槁色,似受了委屈一般,急切切地走近前拉她的手问:“这是怎么了,姝儿,是不是他们秦家给你气受了?”
她又走出门四处瞧,连秦禄的人影也没看见,“怎么不见姑爷。”
“怎么”,赵夫人忍着气,急问:“秦禄没来?他让你一个人来的?”
见吕姝不说话,心中便觉得是秦家亏待了女儿,大骂起来。
“欺人太甚!他们秦家算个什么东西!如此看不起人!”
“早年他们也不过就是个农户出身。再往前推四十年,他祖父还给别人家里当佃农呢。趁着改国姓的时候发了家走了运,为官做宰起来,就看轻我们吕家。亏我们还想着两家旧日有情义,原来是个忘恩负义的!”
“这个秦禄,什么实有文才,君子之风,狗屁!礼节做得这样不周,还不是不周,简直是无礼!世风日下,不打交道不深交,还真是看不清人的真面目!”
赵夫人噼里啪啦话赶话地说了好一阵,吕姝几次想打断都插不进嘴,只好拉着她母亲的手,赶紧进门。
等赵夫人喘口气的时间,吕姝忙在她母亲耳边说:“是我私自偷跑回来的。”
赵夫人脚下一顿,如石化一般,转过头看她女儿。她一时口中语塞,半天说不出话来。
吕姝道:“母亲,母亲,我们进屋再细说。”
她预感不好,果然下一刻耳边便响起了责骂。
“你这是……你这是!”赵夫人吸了好了一口气,胸口气得起起伏伏,抬头望着天,“要死!要死!”
一边骂这不孝女一边拉着她急急地往家里走,“原来人家是好人家,我们成了坏的了!丢死人了!这事被你爹晓得了,怎么饶得了你……”
又唯恐自己声音太大,压小了声音。转头便若有其事地吩咐看门的小厮说:“赶紧把门关上。快点快点!别让人看见!”
那小厮便很噌地一下,三下两除二拉起门栓就关,这么一弄,又把门弄得吱吱大响。
“哎哟!慢点儿,慢点!从容一点儿。别搞得我们像出了什么事儿似的。”
她身边的老婆子便骂起小厮来:“做得什么事,放着,我来!”
小跑过去,自去掩门。
谁知那婆子才刚要关上门,门外马蹄嘚嘚,响起一声:“岳母大人!”
婆子又把门打开。
众人寻声而去,只见这人风姿俊朗,面眉生辉。马蹄向前一跃,“吁”地一声,秦禄掀开长衫下摆,轻松下马而来,端端正正地走至门前,向李夫人见礼。
“岳母大人,小婿特来请罪。”
李夫人眨眼一看,却是秦禄。从前看他是风流倜傥,此刻风尘仆仆,形容不整。
方才女儿又说秦禄没来,这怎么又来了?
李夫人没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能等关上家门再细问女儿了。
李夫人松了女儿的手,走向前去招呼女婿进来,面容上挤出一点儿笑问:“文才何罪之有啊?”
又转头佯装斥责:“你这丫头,女婿既来了,不带着他一起来向长辈问安,反倒让他一个人落在后头算怎么回事?再说,怎能带着文才走小门,这岂不是委屈了姑爷!”
吕姝不答,只是满心疑惑。眉头微蹙,眼睛紧紧地打量着秦禄。
他既然要和离,为何此刻紧追上来,这不是坏事么?
而且那信的意思那样简单,他都没看懂?
秦禄看懂了吕姝的眼神,勾了勾嘴唇,悄声说:“不要小看爷。”
一行人到了荣回堂,先去见老夫人。
时辰尚早,老夫人也才方醒。老夫人心下疑惑,天才亮不久,城门的鼓楼还在敲钟,怎么回得这样早。
老夫人面上仍笑着,让两个小辈回房间收拾换衣梳洗后,来这里吃早饭。
吕姝的房间自是每日打扫,只是赵夫人当他们是新婚夫妻回来,此前没让人打扫厢房,如今也只当两个人吵架,便也就让两人住一起。
吕姝是不愿意和他一起住的,现下她却有急事要问清楚,叫了秦禄跟她到房间里来。
“我问你,你来做什么?”
“陪你回门啊。”
“回什么门,我们都说好和离了!”吕姝因秦禄打断她的计划,脸上有些愠色,“你要真想陪我,怎么偏要落我一步进门?你拿着通行证,住的是水驿,用的是驿站快马,一路骑马乘舟过来,怎么也比我我要快个一两日吧。”
秦禄低着头细听她说话,越听越满意,抬起眼皮,仔细打量起眼前的人来。
吕姝脸因为方才生气,涨得才有些血色,只是口唇仍是发白。
秦禄心想:一个未城人,从小生活在江南水乡,为何会晕船?
他一面走出去吩咐丫鬟:“叫厨房做碗姜茶来。”一面把房门关上,叹了一口气,意味深长地说:“哎,这你都猜到了,怎么猜不到我的来意?”
什么意思?
吕姝紧张地问:“你反悔了?”
秦禄正色起来,慢慢地靠近吕姝,一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吕姝看,那对明亮的眸子里含情脉脉。
“是,我反悔了,你待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