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我立马和离》 第1章 第一章 父亲常说摔倒了,再站起来便是。 这大约是他生平所历所得来的经验,父亲临走对我再三叮嘱的,亦是此话。 吕姝这辈子只摔了一下,这一下便把她摔死了。 生时,她在闹和离。 谁知死了做女鬼,鬼也要和离。 兴安十年七月半前夕,吕家的祖宅内,香火纷飞,烟灰缭绕。 这吕家是北平城里的官宦人家,族中颇有贤能,单单是老吕侍郎,他的八个儿子中就出了四个进士。其中这长房长子又是家中最有出息的,自兴安元年起累官至南山总督,此人便是吕姝的父亲。 吕家素有友睦助持、慎终追远的家风,最重视这祭祖的大事。往年祭祀大事便是由长房操办,祭祀前夕请家中长老、子侄到祖宅中,第一日傍晚开祠堂、摆祭品,请神迎祖宗,诵祝后,点戏,第二日太阳下山的时候,焚纸烧钱,提着灯笼,恭送祖宗。 按理说,长房振兴了门楣,吕氏家族把最重要的担子交给长房,理所应当。 只是,吕姝的父亲去世得早,自他去世后,其余几房便年年借机将主持祭祀大礼的机会要过去。好在吕家的主母高氏强势,从不松口。 按理说今日这主持祭祀,仍是吕家长房,但那吕家长房长媳去年也已去世,房中仅有一姨娘管事,如何管得? 这个王姨娘地位又与其他姨娘不同,长房长孙吕瑞她所出,吕姝的父亲只有一个儿子,今年十四,另有一女吕嫱,是吕瑞是之胞妹,尚待字闺中。吕姝则是正室高氏所出,乃嫡长女,嫁入成王府为正妃。 平日里姨娘管家尚可,可祭祀这等大事,不上家谱之人,却是不能操办的,这是吕家的规矩。眼看家中无有可以主事的,二房便早早派人来送信,要“帮他们一帮”。 此时,管家喜爷一手举着信,一手提着自己的马褂,在小门处一路喊来:“来信了!二房来信了!” 皇天老日,暑热蒸蒸,喜爷一进院门,就看见大小姐吕姝站在树下,和王姨娘一块儿议事。他走至吕姝身后行了个礼,将信不假思索地递给她瞧。 吕姝瞧他跑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吩咐丫鬟:“给喜爷拿把扇子扇扇风。” 喜爷抬起手来擦了擦脸上的汗,大笑了两声,“多谢小姐,老头子我自己来。”接过丫鬟的扇子,道:“此信,大小姐快拆开看看吧。” 一旁的王姨娘见信不给自己,面色一沉,颇有意味地说:“后日便要亲自来了,今日还写封信来做什么,有什么话非要写在纸上说。” 又冷笑一声,拿起手帕捂着嘴角,眼睛斜斜地下看,紧盯着那信,顿了好一阵儿,才拣了句话出来。 “好在我们这里没有不识字的人,不然,还以为写了什么机密呢。” 说罢,眼皮一抬,便去瞧吕姝的面上的表情。 见吕姝不接她的话,她便又撇了撇嘴说:“老管家,说话也收收嗓子吧!老公鸡打鸣儿声都没你尖,祠堂重地,冲撞了祖宗可怎么好。” 她似还有话说,对着边上那扇子的丫鬟叫道:“用点力气啊,这么扇,哪有风来!” 一面用力戳了那丫头的脑门一下,羞得那小丫头脸涨得通红,手上敢加紧了动作。一面没好气的,伸出一只带祖母绿镯子的手夺了喜爷手里的信,喜爷却不松,王姨娘睁大了眼睛瞪他。 吕姝这次回家来,王姨娘心中早就不满。本来下人们就不大服她,如今夫人死了,全府听她差遣,她一时多风光。 吕姝一回来,那些个势利小人,知道她身份压她一头,又眼巴巴地蹭上去了,尤其是这个喜爷! 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吕姝的狗! 仗着自己是家里的老人了,从小带着哥儿姐儿长大,自以为没一个离得开他,越发放肆,讨没脸! 吕姝瞧见了,心中暗暗腹诽。她父亲常夸小妹同姨娘一样有着小鹿一般灵动非常的眼睛,此时姨娘这双眼睛比猫头鹰的还要圆溜溜,比石榴还要火,也不知哪里好看。 她是知道二房想要干什么的,无非是要抢这风头去,这信不看也罢。 至于王姨娘,她要看的未必是这信,她既想,就给她看吧。吕姝便暗示喜爷把信给王姨娘看,自己则去祠堂内看祭祀布置。 倘使吕姝知道这信中写了什么,她绝不会不会让喜爷把信给王姨娘看一眼。 这是一封改变她一辈子的信。 吕姝一往里走,两三个有眼力见儿的小厮,能有名头进里头干活回话的老婆子,都跟着她从耳门往里走去。 在这些随从的眼里,大小姐就是财主儿,倘能给她办事儿,得的赏钱够大半个月的份利了。 祠堂的大门紧闭,只开了一扇小门。抬眼处牌匾上写着“本睦堂”三个大字,进入里头,三个开间,正中间,梁宇上挂着醒目的“一门四进士”的牌子,因是圣上亲笔,还高挂着红绸。底下两边的柱子上贴着一对门联:诗理承志丁兴旺,忠孝传家声寿长。此外两边小厅则高悬着“忠孝悌进”、“明德惟馨”、“志存高远”、“庇佑子孙”诸如此类云云的木牌。 吕姝走到祠堂中厅,看着那些大大的牌匾,一下觉得晕头转向。 她想:我从没正门进过祠堂,除了受罚,打扫,得到允许正式进来祭拜的次数屈指可数。即使今日我来打扫,操办,明日也是二叔来开祠堂,带着众子侄祭拜,不会有我。这些祖宗几时能认得我,不认得又谈何保佑? 在吕家,没有一点功劳的女人不能进祠堂正式祭拜。添了丁,主母可以被允许祭拜一次,这是大功。嫁入高门,辞别亡父、亡母,可以祭拜一次,吕姝就只有这一次。 七日后,吕姝想过多次,她到底为什么会遇到那起怪事,思来想去,把源头放在了在这里对祖宗不敬上。 所有的怪事,都从祠堂起。 吕姝环顾祠堂四周,香烛都已摆放正位,蒲团换了新的,香灰盒子也清了,地板皆擦得干净。她又将目光放在祭桌上的牌位上,最终落到她母亲和父亲的牌子上。 看着看着,眼睛里湿润起来。想她近来过得艰难,外人只觉得光鲜,想说个话的亲人都没有。 谁知这时,一滴水滴在了她脸上,冰凉冰凉的,吕姝心下一惊,抬头看向房梁,又看不清是哪里漏水。 “这连日都暴晒,不曾下雨,哪来的水?怕是有大事发生。”一个婆子小声说。 吕姝偏头,斥道:“胡说什么。噤声,细听。” 下人皆噤声,不敢多言。顿时堂内静悄悄一片,嘀嗒嘀嗒的声音越发大了,堂内只开一小门,顿时四面楚歌,回响盘旋。 那声音像打鼓似的,咚咚地敲打着众人的颤巍巍的心。祠堂里阴森幽暗,七月这么大热天,门外一阵风吹来,竟不是热的,冷得众小厮背后发凉。 “怕是早晨的露水,瓦上的霜积攒着也不一定。”吕姝道。 其实她也觉得怪异,露和霜她自己也不信,那水冷得像是刚化开的冰,真是奇怪。 吕姝见看见又一滴水,落在她母亲的牌位,又一滴落在她父亲的牌位,还有一滴落上面好几排的祖宗牌位上。心下想:这是父母怜我还是哭我? 突然那老木牌位咔嚓一声,裂了开来。 一个胆小的小厮吓得不轻,嘴里大喊着:“老祖宗发怒了!老祖宗发怒了!”一溜烟儿地跑出去了。 吕姝皱眉,吩咐道:“如此冲撞祖宗,又胡言乱语,不可饶他。拿下,打他二十板子。” 她一吩咐,就有两个小厮把那人架了下去。 吕姝拿着帕子,擦拭着牌位上头的水。又叫人检查哪里还有漏水的地方,却只有方才这四处。 她便命人加紧派工匠来,趁着傍晚的日头,夜里月光也要把这屋顶修好,否则明日二房不知几时来,若来了看见还在修房顶,岂不是看笑话? 吕姝又问:“明日要用的果品、三牲可备齐了?” 刘妈妈站在一旁忙不迭笑着回答道:“回王妃娘娘,一应的果品都是从南方走水运运来的,昨日刚到,现在库房。牛羊猪关在栏子里,预备后日现宰。其他器皿、烛火皆按往年的准备了。” “那边要用的纸钱可封包了?” “纸钱元宝备了三箱,现在库里,还未封。要贴的条子,时辰、供奉人这些都写好了,喜爷让等王妃过目后贴上。” “那你便领我去吧。” 等吕姝要出来时,姨娘等在门外已久。一出门便被王姨娘扯了一把,险些没站稳。 “姨娘这是做什么?”吕姝皱着眉头,忍住心中怒气,问道。 “你自己看看吧!你自己造的孽,还来问我!” 王姨娘把那信纸一把扔在吕姝脸上。吕姝哪里受过这等屈辱,外头的洒扫丫鬟都见到了、听到了,她胸口起伏着,“姨娘放尊重些!” “当着下人的面,一点体面也不顾,传出去,不是叫二房看笑话?家里本就已经人丁稀薄,更该团结友睦才是,如此这般闹闹哄哄,我们成了什么人家了。” 管家喜爷和刘妈妈忙叫着丫鬟小厮们赶紧下去,只留下这两个人来。 “合着只有姑娘要体面,我就不要?姑娘是嫡出小姐,我是奴才,我自不敢言。去年太太死了,你出嫁后,是我管家,你一回来做这做那,立马给我耍威风,何曾给我半分尊重!” 王姨娘说到这里,便越说越气,索性没人,把心里话都说了出来。 “我敬你是王妃娘娘,身份尊贵,那姓喜的狗奴才当着我的面几次给我落面子,他敢这样,你敢说不是你授意!” “我何曾授意,是姨娘曲解我。”吕姝背过脸,不与她争。 “你总是有你的说法。如今你回来,我只当你小住,怕你有难处不敢问你。不是二房来信,我还不知你已被休弃!” 吕姝一听,惊得忙捡起地上的信来看,却见信上果真写着“吕姝被成王所弃,不可收留”,最后四字,却令吕姝心中一痛。 “不是休弃,是和离。”她争辩道,可声音中却隐隐发虚。 “什么和离,说得好听,被抛弃了都是一样。现在成王不要你了,你指望我们养你?做梦!” “谁要你们养了,我只拿回属于我的那一份。” 吕姝嘴上如是说,心中却知道,要从虎口夺食,难如登天。 但要拿,却不是没有办法。 第2章 第二章 吕姝原本掖着和离之事不说,担忧便是王姨娘如此。 眼下她父母双亡,又没有兄弟支持,虽说弟弟吕瑞从小记在母亲名下,由母亲养大,可王姨娘是他亲娘,他又有胞妹,难保会照看她。 她这回回来,对祭祀之事如此上心,实则是想操办好这事后,好向族长开口,入家中族谱。 曾经父亲许诺,只要她的名字还在家谱上,家里的财产便有她的一份。就是不入,起码要拿回母亲留给她的嫁妆。 只是,她从前的名字在族谱上,是父亲怕他死后我受人苛待,出嫁后,名字自然又没了,现在和离,想入族谱,实在困难。 她想要设法徐徐图之,没想到,这一慢,竟慢到沧海作桑田,为她改家训、修家谱也不知是哪一年的事了。 说话间,吕瑞下学回家从院里匆匆走来,他刚进门,就听喜爷说姨娘和大姐吵起来了,还是当着众小厮的面。 这像什么样子! 吕瑞虽是庶出,但从小都是按嫡出的待遇养大的,最讲究面子。他行事皆按嫡出来,最注意分寸,但凡差池,别人就要说他是小娘生的。 “母亲,长姐。”吕瑞走进院里,行了礼后,问发生了何事。王姨娘急急忙忙把二房要来接手祭祀的事说了。 吕瑞冷笑一声:“二叔这是想给吕琰打算盘呢。我年纪小,所以他现接了族长。现在把这事揽过去,想着让吕琰接他的班呢!我是长房长孙,谁能越过我去。操办事项,不过打扫、采买、点戏,这些母亲都能办好。太太去世前,已经把家交给母亲管,由母亲操办小事,这是天经地义。至于要人接客,男客自然是我,女客那边,长姐去招待也是一样,何至于要二房操办。” 吕瑞的意思是姨娘只是不出面,其余一切都由她办就是。如果有人问起,就说是吕姝办,毕竟她身份尊贵,二房有意见也只会苛责几句不该让外嫁妇管家事,但谁也不会正经给吕姝没脸。 “你想得倒好,这里却偏有人坏事。”王姨娘,把吕姝如何和离,如何隐瞒不报的事一起说了。 吕瑞听后面露难色。 “长姐因何走到和离这步?父亲虽不在,若是姐夫那边有亏待,我们该请族里长辈去说说。” 王姨娘这时才想起来,急问:“先前托成王殿下办国子监入学的事情,办了没有?” 王姨娘和吕瑞这一老一小紧紧地盯着吕姝的脸,吕姝垂下眼睛,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你们觉得呢?” “别一口气长两口气短的,你倒是说呀!” “家里托我好多事,一时办不下来,也是有的。” 王姨娘气得眼冒金星,冲上去就要抓着吕姝扯她的头发。 “真个要命了!没一点本事的小蹄子,一天天嘴巴翘得比天还高,你若有几分本事,我倒认了!谁知被休了,还在我面前趾高气扬,仗着是太太肚子里出来的,比旁人的高贵,以为是个凤凰,谁知竟是个乌眼鸡!你说说,你做得什么事!” 吕瑞忙阻止,那边吕姝一听王姨娘骂起人来,心里的委屈也一并说了出来:“我为什么是乌眼鸡?当初我不想嫁,你们又劝我嫁人,说什么要给瑞弟的仕途铺路,他好我才好,急匆匆让我嫁了。成天老日的,找名师要疏通,进国子监要疏通,这也要那也要,王爷的几个侧妃盯着,人情我做了,她们就不要做了?在那府里,说我多事的名声都传开了。我有心要变,但凡一事不肯,全家都来责怪我心狠,翅膀硬了不知道根在哪里。” “殊不知,有本事的人哪里要疏通?” “长姐这是说我?”吕瑞面上不好看,“长姐若觉得麻烦,早早回绝便是。二叔、五叔皆在六部任职,我好早去求他们。” “那你为什么来求我呢?是觉得求二房、五房你面上不好看?也是,人家的吕琰、吕琪比你大不了两岁,早早中了举,考了进去。你说你不想考,我真不知道你是真不想考,还是考不上!” 他入刘学究眼的那篇文章,不是我代笔他能去那儿上学?吕姝想到这里,气便不打一处来。但凡她自己是个男儿身,她何必要指望这个不成器的呢? “住口!你疯了,吕姝!”吕瑞气得直挠头,“吕家不欢迎你,二叔说得没错,你就不能收留!成王指不定要找我们麻烦呢!” 吕姝心口一阵疼痛,她觉得眼前这个人就像一条水蛇,小时看着当他是黄鳝,长大却变成咬人的长蛇! “吕瑞,你忘了你答应我母亲什么!” 吕瑞道:“我是跟太太承诺过,要敬重长姐,保你在家的待遇和太太在时一样。只是长姐和离瞒着我们不说,心里怕是打着家产算盘,如今热衷祭祀之事,这样看来是想入族谱了。必是对吕琰的事上心,好攀附二叔让你族谱,这才不管我的事!长姐胳膊肘往外拐,实在不智!实不可敬!” 吕姝听这话,心寒得不能再寒。 他哪件事她能办的不是用心给她办了?如今竟这般对她说话,可恨至极! 她闭了闭眼,看向母亲牌位的方向,忍着胸中的气说:“我不要你收留。我回来只想要回我的那部分钱。母亲去世时说了,她的嫁妆都留给我。” 王姨娘走到吕姝面前,十分理直气壮地说:“太太何曾这样说过?太太走得急,你没在身边,你来的时候,她已经走了,不知道你是听谁说的这些话。况且,太太的嫁妆早已做了家用了,现在不剩什么了。” “这几日我巡视库房,分明看见我母亲嫁妆单子上的好几样贵重东西。田契、房契几何,别以为我不知道。” “吕家祖训,入了族谱的方能分得家产。那年你出嫁,五千两的嫁妆是你父亲给你预备的,你都带了去,现在又想回来争瑞哥儿的遗产?我们大房只有瑞哥儿一个人入了族谱的,就是你,太太生的金凤凰,也没你的名儿。何况你已出嫁,又被休弃,一个弃妇怎么上族谱?你自己不嫌丢人,吕家还嫌丢人呐!” “未出嫁前,父亲可怜我没有同胞兄弟,死前让我入了族谱。我不想嫁人,你们巴不得要我出嫁,你说嫁妆五千两,五千两可有瑞弟得的十分之一?等我出嫁的时候,族谱上将我除去。怎么我现在和离,就不能恢复了?” “你怎么没有同胞兄弟,瑞哥儿就是你的弟弟,他是太太的养的!” “他若是我弟,怎的刚刚喊你母亲?小时母亲当他亲生儿子一般养大,不曾亏待过,母亲一过世,他就喊起太太来了。要说是人伦亲情,心之所为,这我都不说了。但母亲头七还没过,连吕琰吕琪都老实跪着,他倒好,跑到勾栏里喝酒听戏,打量我不知道呢!” 王姨娘狡辩道:“他这么年轻,小孩子家家的,整日跪在灵前磕头的,又只能吃素,怎的熬得住。没告诉你,就怕你这样,人家三房四房都去了,你怎么不说他们呢。再说你那个族谱,是仗着你父亲疼你,格外开恩写了进去,那是预备你一辈子不嫁人给你写的,偏偏你又嫁了,现在还离了,你还说这事做什么?” “我不同你们说,我要去同族长说。”吕姝转身便走。 那边王姨娘还在身后喊:“便是族长依你,我也不依!” 谁知七月半那日,二叔却与王姨娘说辞一致。又说依照祖训,女儿不准入族谱,外嫁女和离、被休后归家,不得收留。 吕姝气得浑身发抖。 “祖训祖训,哪个祖,哪条训?我父母恩爱,只因一条‘三十无后需纳妾’的祖训,就纳了王姨娘。我们一家原本和和睦睦,自姨娘来了,家里吵闹不断,母亲终日以泪洗面。我看整个家,瑞弟才是我们家的祖宗了!” “如今又一条祖训,要把我从家里赶出去。当着我父母的牌位,你们就这样欺负他们的弱女,二叔,你心里安心吗?你就不怕你百年之后,到九泉之下见我父亲时,他会怪你?” 二叔道:“我皆是按照祖训所说,何曾有失公允。你有怨气,找祖宗去,找我作甚。” 一句找祖宗去,把吕姝说较劲了。 “这是族长说的。祖宗之言法皆记录在家训、著作、手札笔记之中,若我找到,便认,若我找不到这一条,谁也别想叫我认!” 倔强害人不浅。吕姝也说不清,这样要强的性格帮她多还是害她多。 她在家里的藏书阁里找啊找,找得昏天黑地,头昏眼干,脑胀耳鸣。 屋外月亮高悬,今日已是七月十四,月色饱满。她看得久了,便到屋外走了一走。刘妈妈坐在门槛上,满身酒气,斜倚着门框打瞌睡。 吕姝见怪不怪了。她听着虫鸣声响了一路,待脑子清醒,又回到阁里继续查书,只是仍没有找到“不许收留和离女儿”这一条。 这对她来说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吕家从未有女儿出嫁后和离过吗?又或者,那些和离、被休的女儿们,所有的痕迹都被抹杀掉了? 这些问题萦绕在吕姝的心中。 此时站在吕姝面前的是两条路。 一条是回成王府,她随言明要和离,但还没有签和离书,此番回来,想先打探吕家口风。可是成王出身低,又胸无大志,整日花天酒地不说,王府已经入不敷出,她再搭进去这辈子岂不完了。 一条是和二叔对峙,以没有祖训可依为由,入族谱,就是不入,也应要回母亲的嫁妆,靠着这些,她自己经营铺子,足以安身立命。 成王自私无能,娶了一个又一个,却是图那些女子的嫁妆以填补王府亏空;二叔却似豺狼,想把我赶走后,好把控瑞弟和姨娘,长房的家产终要被他给吞了。 烛火微微,她忧心忡忡地继续翻着手里泛黄的书页。吕姝的眼睛红肿,眼下乌青一团,一宿没睡,她已困得不行。 黑夜,往往埋藏凶险,有时躲过,有时躲不了。 这时吕姝仍强打着精神,不断地揉着眼睛,按着眉心,继续查看剩下的两卷诫子书、一沓家书。 忽然,她眼睛看到一行小字:“三十无后需纳妾,不纳便是大不孝,需请家法……” 怎么真有这一条? 吕姝连忙去翻前页,去找这是谁写的,那人的名字却已模糊不清。 “成元二十九年……族谱,族谱。”吕姝嘴里念念有词。 “我必要找出拆散我父母之人。” 她想根据年份要去翻族谱之时,屋内却刮起一阵妖风,烛火灭了。屋外的月光转瞬间黯淡,四周黑漆漆的,她什么也看不见了。 吕姝心中一慌。 七月天气炎热,可这屋里却一下变得阴森无比,她打了个喷嚏。 过了好一会儿,风声才停歇。 这时,她听见房门响了一声。 “谁?谁在那儿?刘妈妈?” 吕姝站起身,要出去喊人进来。 下一秒,她的脖子却被人勒住,她拼命挣扎,却无法挣脱。 “救……” 第3章 第三章 她不能呼吸,也无法大叫,她的喉咙堵得慌,脖子涨的通红。 我就要死了么…… 吕姝的世界一片天旋地转,她再次睁眼醒来的时候,眼前是一片黑,可她分明觉得那是红,是她的血。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大口大口地呼吸,仿佛溺水之人一般。当她摸到自己的脖子,却一点疼痛都没有感觉到。 大约死了,便没有疼痛。只是,她的头为什么很重呢。 门外有人说话,还有乐鼓、觥筹之声。怎么会有这么多男人的声音,难道是地下看守的小鬼迎接新鬼? 没想到阴曹地府迎接女鬼都是如此隆重,而且,每个小鬼都发给一间房子住着,因为她感觉到自己是坐在床沿上。 一想到自己年纪轻轻就被勒死,吕姝又伤心流泪起来。 地府之中不知可有冥官受理冤案否,只是,即便是有,我只是一个被勒死的鬼,一个冤死鬼,叫不上一点名号。 又身无分文的,官差怕是不会理睬。也不知中元节有没有人给我烧点纸钱,没有做官的亲戚朋友,不打点几下怎么打得赢官司。 是谁杀了我?又为何杀人? 吕姝的脑中回忆起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她与王姨娘和瑞弟发生了争执,然后被杀……这之间有没有关系?这之前,叔父要将我逐出家门,觊觎我家家产;而成王,他真能忍受和离而不休妻么么?除了让我失去本名,“丈夫”这个词在他身上就像是挂名。 什么是丈夫,“爱你敬你,信你护你,方为丈夫。”将来,有一个人会在耳畔这样对她说。 吕姝还在沉思,这时门嘎吱一声,有人推门进来。 屋子里很黑,一点月光泄入地上,她的眼前忽然变得一片银红,一个人影从门外进来,哦不,鬼影。 她变得警惕,怎么还有人杀她? 可转头一想,自己已经是个鬼了,人又不会死两次,又放下心来。 “你是什么鬼?”吕姝大胆地问。 “你在里头。怎么不点灯?” 一道年轻的男声,语调轻快,沉稳之中留有未褪去的稚嫩,应是大约十多岁年纪的少年。 “我自己怎么点灯?” 我还没学会鬼点灯这个技法呢,吕姝心想。 “你吓死人了呀!” “死人……还怕吓?合着你是一只胆小鬼。” 可是人高马大的,瞧着也不像啊。 谁知秦禄一听,急得快走了两步,直到房里来。 骂我死人? 不就是因为逃婚之计败露,已走到城门口了,为了吃口饼,被父亲大人的侍卫给抓了么?一路北上多么艰辛,吃口饼饱饱腹,这有什么不能理解的! 大小姐真是大小姐,她就出个人,我在外边又是摸黑又是爬狗洞,我容易么我? “你消息真快。”他哼了一声,打开了窗子,月色皎洁。 凭着光亮,他点燃屋内的灯。 “你也坐在这儿了,笑我秦禄没走脱,你那熟练的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怎么也没成功啊?五十步笑百步,大小姐也觉得胜了?” “你说什么?”吕姝不解。 秦禄掌了盏小灯,欲去点屋内其他的灯火,又转念一想,该不会是大小姐自己害怕,才说我胆小鬼吧? 想到这儿,他不禁笑了。 他走到吕姝床前的一张小案前,边点灯边笑着打趣道:“你都不敢动,什么时候这样老实过,呆若木鸡,说的就是你这样。” 烛火与月光驱开吕姝眼前的黑,她能看见眼前人模糊的身影。窗外有风进来,吹起吕姝的红盖,也吹开了那人的心房。 这真是秦禄永生难忘的一晚。 此后在勒城,无数个日日夜夜里,他把心事一遍遍向明月诉说,盼望北风远达秦淮,鸿雁传信何止三百篇,只为了这位潇湘妃子。 情不知何起,情深不见底。秦禄栽在吕姝身上,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 这时,秦禄一怔。眼只见前的女子面若桃红,眉若嫩柳,明眸皓齿,柔情似水。 这大小姐只要安安静静的,也是个美人。 “怎么了?” “今夜月色极美,真是令人……眼前一亮……” 吕姝却也听懂了,捂着口鼻,上下打量他。一身红衣,身材齐整,面目周正,俊美中有些书生气,书生气中又有刚毅之气,细皮嫩肉,两颊醺红,是个美少年,浑身…… “浑身酒气,你是只醉鬼吧!” 长得人模人样,竟然调戏女鬼,怎么地府里风流鬼也这么多? 等等……我怎么觉着这地府有点像人间呢。 吕姝掐自己一把,嘶地疼了一下。 秦禄不知她在作甚,诚实地说:“是喝了点,新郎官嘛,哪有不喝酒的。” “新郎官?你今日新婚?”她方发现他一身新郎红衣。 “你也新婚啊,夫人。”他笑了一声。 “我何时……”她一看自己穿着嫁衣,又看房间布置,一片喜气,他还叫我夫人…… 今日我成婚?! “这定是个笑话。” 吕姝站起身来,急忙走到铜镜前看自己的脖子。 没有勒痕…… 她又努力去看镜中之人的容貌,这不是她的脸。长得有几分像,眉宇间却多了一点儿英气。 怎么我竟成了别人? 世间神鬼之术一时说不清楚,或许是老天觉得我死得冤枉,令我重生在这人身上。那么原身,她又去哪儿呢?她会不会在我的身体里也重新活过来? 想到这里,吕姝坐在床沿边哭了起来。人活两世,是多么不易的机会,上苍却给了我。 “别哭了,别哭了!外面有人呢!”秦禄忙把窗子关了。 “别人会以为我欺负你呢!” 没过一会儿,外边就有丫鬟在门口问里头是不是出什么乱子了。 秦禄擅口技,立马吹了一段水壶声音出来,佯装往外说:“没事,水壶的水倒得忒满了而已。” “你看,我一世英名,差点就毁于一旦。” 他有些别扭。秦禄一见女人哭,就觉得满身麻烦要找上来一样。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办,找了半日,去床榻枕头边上翻了半日,才翻到了块手帕,想给她擦眼泪。 “你还想做什么?”吕姝警觉地站了起来,抱着床帐子不敢撒手。 新婚……这是拜了天地要入洞房了,可是……可是我不是和他成亲的人啊,而且我还没和离呢,把这婚事算我头上,岂不是重婚了? 吕姝想多了。 其实成王早写了休书,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秦禄忙举起双手,缴械投降,道:“我没这意思啊!诺,你自己擦。”又把帕子小心递给她。 随后他摊了摊手:“这门亲事,我们都不愿意。现在天地都拜了,我也没辙了,除了和离,还能怎么办。” “不过,别人都说我是京城第一美男,你嫁给我,不委屈。”秦禄拍了拍胸脯,竖起食指,做了个一个第一的手势,颇为得意。 吕姝打量起他来,问:“你十几了?哪年生的?” 秦禄眉毛一扬,“我这年纪正是霍去病挥师北上,痛击匈奴,孙伯符借兵征仗,闯荡江东的时候,想我本我欲效仿二人北上勒城,打得那些蛮子节节败退,再不敢骚扰边境。如今是会庆二十八年,再过几年,北上建功,来日可封冠军侯,封狼居胥指日可待!” 吕姝听他这么说,心中就知道了——十七岁。 我都双十年纪了,他才束发两年,这怎么能成亲? 方才他说如今是会庆二十八年,自己是在兴安十年,这么一算,竟是回到三百多年前了!三百年,那么我的老祖宗一定也在这里。我要回家去。 当下灵机一动,便打定了注意,明日动身回家去。 吕姝便说:“你且外站。一夜睡醒,你也自由,我也自由。” 吕姝喊了丫鬟进来,秦禄这一出去,一整晚都没能进房。新婚当晚被赶出去的新郎,他是头一个! 第二天,府中就闹出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新妇本该向公婆敬茶,秦禄的母亲骆夫人却没等到人,命丫鬟婆子去催,房中竟然空无一人。 原来,吕姝昨夜将丫鬟喊进门,得知原身亦叫吕姝,是未城名门吕家林有山之女,在家中颇受宠爱,脾气骄纵。吕家是皇商,做瓷器、杂货生意,在当地也有些实力。 吕姝因在未城打了未乡县主,为了赔罪,家中只好赶快叫她嫁人躲祸。欺侮皇室的罪名,吕家是如何也担不起。恰好这秦家是京城新贵,秦家老夫人和吕家老夫人是手帕交,上一辈子原说要定亲的,只是两家都是儿子,故而作罢。这婚事便落到了他们两个身上。 吕家老夫人特别喜欢这个孙女,唯恐她被未城郡王发落,给郡王进奉了不少钱不说,又急信去了京城,说起了这门婚事。 这门婚久不提起,秦家收到信才想起有这回事。秦家老夫人素重诺,而秦家少爷和吕家小姐又年纪相仿,便也答应了。于是秦家便把在未湖书院上学的秦禄叫了回来,成全吕姝和秦禄的婚事。 此时大堂之中,秦父、秦母高坐,脸色皆不好看。 只有秦禄一个劲儿地笑:“佩服!我算是服她了!” 秦父一听,脸色发青,两根眉毛竖起来直直冲太阳穴,怒骂道:“逆子!媳妇跑了,你不去追,还在这儿笑?可是气傻了、发癫了!” “我就说商户之女,实难有教养。偏母亲中意她。”骆夫人叹气。 秦禄一个劲儿笑,惹得秦父看不过,脚一跺,敦实地站了起来,拿了正洒扫的小厮手上的鸡毛掸子就呼上去。 “还笑还笑!赶紧带着人去找,城门那边问问见过没有,最紧要的是渡口,她若要回家必去。媳妇跑了再找便是,这人要是丟了,被拐了,怎么和亲家交代?” 秦禄抬起手来护着头,挨了两下轻的,其余自是熟练躲过,笑着一路往外跑,溜之大吉。 这时,他心里头满是高兴,他终于可以北上建功了! 原来这秦禄在未湖书院读书是假,学武是真。他本欲这月随他师兄去往勒城,投奔他师兄的三叔,去做燕王帐下的一名小旗。 仆从牵了马来,秦禄打马往西而去。命小厮随从家里一路找至城门口,他自出了城门往上河码头去了。 他边走边觉得这事根本不算什么大事。 想来父亲的担忧多余,那吕姝又会骑马又会泅水,身上有钱,又会点功夫,带着自己丫鬟小厮,淹不死,饿不死。 何况向来,只有别人欺负她的份,能有她欺负别人的份? 此时秦禄还不知道,不久,他全家便会因这个女人而遭受巨大变故…… 及至秦禄走到渡口,问了几个伙夫和督监,才听说吕姝一个时辰前跟着一条运米豆的船西去了,那船上挂着吕氏商行的牌子,必是她们自家的船了。 想来昨日给她运嫁妆的船也在此间,今日返航,满载货物,她家做生意真是精彩。 看来回头只需请父亲休书一封,问问吕家她平安到家否,便妥了。 督监又说:“那姑娘还留了一封信,说等公子来了一看便知。” 秦禄拆开那信,只见那信上写道:“鄙人此去不告而别,实愧对公婆教诲,辜负君之美意。思及此,寝食难安。闻未湖有未寺后的有未庵,禅意幽深,渡人苦海,余归家与母告别后,便去此带发修行,从此常伴青灯古佛,为秦家祈福。” 秦禄念到“修行”二字,先是惊讶了一番,而后呵地一声笑了。 此女如何聪明至此了? 此信不留在家里,而是现在交给我,一将寻找她的家丁给分散开,二拖延了时间。 现在又说是为了“秦家”修行,她要是当了尼姑,我的名声,我秦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逼得新妇第二日回娘家出家,我成个什么人了?悍夫? 这信一出,我父亲母亲见此信,必然立即派人到未城苦心劝她,若她非要出家,自然要和离了;若不让她出家,使她回心转意,则定要提出和离,就她这样闹法,我家人还能不依她? 吕姝此计,是以小搏大,小小一封信,威力不小啊。 “这人,她原该去当军师的。”秦禄心中颇赞吕姝的才能。 督监不解,问:“公子,这人可是犯了什么事,可要派人去寻找?” 秦禄嘴角一勾。 “找,怎么不找。不过么,得慢慢地找,最好——慢她一步。” 但是,万一我以为是计,实则是真的呢? 万一中的万一……她真去当尼姑呢? 不会吧? 第4章 第四章 秦禄转身对督监说:“劳烦大人,派人将此信送到水军衙门,转交给我父亲,务必请他亲自打开。还请再帮我带上一句话,就说我先行一步,请他速速派家中长辈至未城府商议大事。” 这督监本就是秦大人部下,自然将此事办妥。 和应天府秦府的鸡飞狗跳不同,此时未城府的吕家风平浪静。吕姝母赵夫人还因思念女儿,急急盼她回门。 吕姝因走水路,船上又有货物,路上各关隘码头检查频繁,历经几日才到了家。 未城习俗,七日回门,这日恰是吕姝回门日。夏日天亮得早,卯时天光便很明了。 她母亲赵夫人方梳洗完毕,就听见下人来报大小姐快到家了。赵夫人兴高采烈地要迎进女儿进门,下人却说吕姝走的是小门。 赵夫人疑惑,觉得不对头:怕县主也不至于怕到要走小门吧?事情都已经了了,这姝儿是怎么回事。 走至后头北门,赵夫人抬头一看,吕姝蒙着面,带着走丫鬟小厮都齐齐回来,独独不见姑爷秦禄。又见李掌柜站在一旁,便猜到她是同家中的货船一起回来的。 吕姝解开面巾,两双眼睛盯着赵夫人上下打量。只见眼前的妇人打扮相当阔气,头上的发钗是金镶玉的,脖子上戴着金项圈,身材富贵,面容和善,可见豪奢。从旁人叫她的称呼看来,这便是她的母亲了。 吕姝张了张口:“母……亲。” 吕姝第一回见到赵夫人,这两个字她喊得艰难。话一出口,就勾起她的伤心事来,眼角微微湿润。 赵夫人原本笑着出来,没看见秦禄,面上的笑容僵住不说,又看女儿面目苍白,形容槁色,似受了委屈一般,急切切地走近前拉她的手问:“这是怎么了,姝儿,是不是他们秦家给你气受了?” 她又走出门四处瞧,连秦禄的人影也没看见,“怎么不见姑爷。” “怎么”,赵夫人忍着气,急问:“秦禄没来?他让你一个人来的?” 见吕姝不说话,心中便觉得是秦家亏待了女儿,大骂起来。 “欺人太甚!他们秦家算个什么东西!如此看不起人!” “早年他们也不过就是个农户出身。再往前推四十年,他祖父还给别人家里当佃农呢。趁着改国姓的时候发了家走了运,为官做宰起来,就看轻我们吕家。亏我们还想着两家旧日有情义,原来是个忘恩负义的!” “这个秦禄,什么实有文才,君子之风,狗屁!礼节做得这样不周,还不是不周,简直是无礼!世风日下,不打交道不深交,还真是看不清人的真面目!” 赵夫人噼里啪啦话赶话地说了好一阵,吕姝几次想打断都插不进嘴,只好拉着她母亲的手,赶紧进门。 等赵夫人喘口气的时间,吕姝忙在她母亲耳边说:“是我私自偷跑回来的。” 赵夫人脚下一顿,如石化一般,转过头看她女儿。她一时口中语塞,半天说不出话来。 吕姝道:“母亲,母亲,我们进屋再细说。” 她预感不好,果然下一刻耳边便响起了责骂。 “你这是……你这是!”赵夫人吸了好了一口气,胸口气得起起伏伏,抬头望着天,“要死!要死!” 一边骂这不孝女一边拉着她急急地往家里走,“原来人家是好人家,我们成了坏的了!丢死人了!这事被你爹晓得了,怎么饶得了你……” 又唯恐自己声音太大,压小了声音。转头便若有其事地吩咐看门的小厮说:“赶紧把门关上。快点快点!别让人看见!” 那小厮便很噌地一下,三下两除二拉起门栓就关,这么一弄,又把门弄得吱吱大响。 “哎哟!慢点儿,慢点!从容一点儿。别搞得我们像出了什么事儿似的。” 她身边的老婆子便骂起小厮来:“做得什么事,放着,我来!” 小跑过去,自去掩门。 谁知那婆子才刚要关上门,门外马蹄嘚嘚,响起一声:“岳母大人!” 婆子又把门打开。 众人寻声而去,只见这人风姿俊朗,面眉生辉。马蹄向前一跃,“吁”地一声,秦禄掀开长衫下摆,轻松下马而来,端端正正地走至门前,向李夫人见礼。 “岳母大人,小婿特来请罪。” 李夫人眨眼一看,却是秦禄。从前看他是风流倜傥,此刻风尘仆仆,形容不整。 方才女儿又说秦禄没来,这怎么又来了? 李夫人没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能等关上家门再细问女儿了。 李夫人松了女儿的手,走向前去招呼女婿进来,面容上挤出一点儿笑问:“文才何罪之有啊?” 又转头佯装斥责:“你这丫头,女婿既来了,不带着他一起来向长辈问安,反倒让他一个人落在后头算怎么回事?再说,怎能带着文才走小门,这岂不是委屈了姑爷!” 吕姝不答,只是满心疑惑。眉头微蹙,眼睛紧紧地打量着秦禄。 他既然要和离,为何此刻紧追上来,这不是坏事么? 而且那信的意思那样简单,他都没看懂? 秦禄看懂了吕姝的眼神,勾了勾嘴唇,悄声说:“不要小看爷。” 一行人到了荣回堂,先去见老夫人。 时辰尚早,老夫人也才方醒。老夫人心下疑惑,天才亮不久,城门的鼓楼还在敲钟,怎么回得这样早。 老夫人面上仍笑着,让两个小辈回房间收拾换衣梳洗后,来这里吃早饭。 吕姝的房间自是每日打扫,只是赵夫人当他们是新婚夫妻回来,此前没让人打扫厢房,如今也只当两个人吵架,便也就让两人住一起。 吕姝是不愿意和他一起住的,现下她却有急事要问清楚,叫了秦禄跟她到房间里来。 “我问你,你来做什么?” “陪你回门啊。” “回什么门,我们都说好和离了!”吕姝因秦禄打断她的计划,脸上有些愠色,“你要真想陪我,怎么偏要落我一步进门?你拿着通行证,住的是水驿,用的是驿站快马,一路骑马乘舟过来,怎么也比我我要快个一两日吧。” 秦禄低着头细听她说话,越听越满意,抬起眼皮,仔细打量起眼前的人来。 吕姝脸因为方才生气,涨得才有些血色,只是口唇仍是发白。 秦禄心想:一个未城人,从小生活在江南水乡,为何会晕船? 他一面走出去吩咐丫鬟:“叫厨房做碗姜茶来。”一面把房门关上,叹了一口气,意味深长地说:“哎,这你都猜到了,怎么猜不到我的来意?” 什么意思? 吕姝紧张地问:“你反悔了?” 秦禄正色起来,慢慢地靠近吕姝,一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吕姝看,那对明亮的眸子里含情脉脉。 “是,我反悔了,你待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