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宁皇宫,华灯璀璨,丝竹绕梁。
宫灯摇曳,少女的影子被拉得细长。只见她眉如远山含黛,柳眸琼鼻,唇似薄樱,幽清绝艳,恰如高山雪莲,冰冷孤傲。而最摄人心魄的还是那双眼睛,瞳色较常人浅些,在宫灯下流转着琥珀色的光,确是位风华绝代的佳人。
楚微坐在最末席,约莫十六七的年纪,一袭月白衣衫,一根银簪简单挽起青丝,宛若画中谪仙,不落凡尘。一对儿桃花状的粉色耳坠缀在耳垂上,又恰到好处地展现出几分少女的娇俏。本是一身素雅的打扮,但在这辉煌灯火下却略显寒酸。
四周的贵女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笑,唯独她这一处,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隔开,无人靠近。
她目光不经意扫过不远处的贵女们,她们便如同受惊的鸟雀,广袖掩唇,连忙挪远半尺。
"听说当年恭顺傛华临盆前,钦天监观得荧惑守心,预言北宁皇室将降生一位“天煞命格”的公主。果不其然,那位天煞公主一出生便克死了生母,就连抚养她的静婕妤娘娘近年来这身子也是每况愈下......"
"嘘,低声些,别被她听见了。不过这天煞公主也是倒了霉运,前些日子,陛下竟给她和裴世子赐婚了……"
“裴世子?莫不是那位前些日子刚班师回朝,被封了骠骑大将军的‘玉面修罗’?”
“正是了,天可怜见,她可真是羊入虎口,这般娇弱,能否从那裴世子手中活下来都不一定呢……”
细碎的议论声飘入耳中,楚微唇角微勾,眼底却无半分笑意。她仰头饮尽杯中酒,起身时裙裾扫过案面,带倒了一盏未动的甜羹,却无人注意。
夜色沉沉,楚微刚离席,欲往后苑竹林去,却忽而瞥见一名内侍,腰间明晃晃地悬着一枚司膳监的腰牌,正鬼祟地往偏殿方向走去,手中似攥着什么物件,袖口隐约露出一截青瓷色。
似是一个青瓷小瓶。
不远处忽的传来一声催促,声音极低:
“……快些,大殿下等不及了。”
楚微虽心下生疑却不欲多事,便转身独自走向后苑。
一路行至一座假山处,楚微挑了块石头敛裙坐下,欲歇息片刻。
凉风拂过楚微面颊,带走几分酒意,人亦清醒不少,便也听清了假山后两人的交谈。
"……东西可备好了?"
"世子放心,一切已安排妥当,只待三日后……"
楚微撞见二人密谋,顿时酒意全无,她本能后退,却踩断一截枯枝,发出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夜里甚是突兀。
交谈声戛然而止,霎时寒光破空而来,剑锋裹挟着杀意直取楚微命门。
楚微旋身避让之际,袖中短刃已然出鞘,她抬手挡住袭来的长剑,虽用尽全力,却仍被对方的剑势震得虎口发麻。
月光勾勒出一道修长身影,刀剑相击间,楚微也看清了那人的面容。
男人面容俊俏朗若清月,一双桃花眼,本应温柔,可偏生眸色漆黑,看人时带着刀锋刮骨般的审视。他身上带着经年沙场淬炼出的肃杀之气,而世家子弟用玉冠束起的长发,他偏要用玄铁簪随意一挽,几缕发丝垂落,尽显桀骜不羁。
那人腰间悬着的青铜兽首令牌在夜色中泛着幽光,那是金城军特有的"狰"纹令,也是国公府世子——令南诏闻风丧胆的“玉面修罗”的标志。那么方才其中一人唤的‘世子’想必就是此刻与楚微刀剑相向的人。
她的未婚夫婿,裴昭。
剑风再度袭来,楚微侧身闪避却忽感对方剑势猛地一滞,抬眸却见男人瞳孔微缩,持剑的手明显卸了力道,可冰凉的剑刃仍在她颈侧擦过,留下一道血痕。
裴昭后撤半步,将长剑收到身后,剑眉轻挑,语调端得散漫,道:"原是十一公主。"
闻言,楚微眸中闪过一丝惊诧。
她已经许久没有听别人这般唤她了。
不过须臾,她神色便恢复如常,唯余一双明眸凝着寒霜,默然而视。
见此,裴昭也不恼,他逼近一步,眼神悠悠地停在她身上,道:"殿下既然听到了不该听的,不如……我们做个交易?"
楚微蹙眉,淡声道:"什么交易?"
"很简单。"裴昭唇角微勾,眼底闪过一丝玩味,"陛下已为你我二人赐婚,臣与殿下不日便是夫妻。夫妻之间,自然该有难同当,不是吗?"
楚微眸光一冷,随即嗤笑道:"只可惜‘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话音刚落,楚微腕间发力,短刃直取心口。见裴昭侧身欲避,她立即变招上挑,锋刃划破衣袖,衣衫应声裂开,男人手臂上立时出现一道血痕。
她倏然后掠,手中利刃依旧遥指裴昭心口,冷然而睨。
怎料,裴昭却突然踉跄着扶住山石,苍白如纸的脸色在月色中更显脆弱。他捂着伤口的手指间不断渗出鲜血,"殿下......”他哑着嗓子咳嗽道,“这一刀怕是伤了肺腑......"
楚微微微蹙眉,打量着眼前这个狼狈不堪的男人。
素来令人闻风丧胆的"玉面修罗"此刻竟虚弱得像只淋雨的鹌鹑。可当她的目光撞上那双眼眸时,却捕捉到一丝转瞬即逝的狡黠。
楚微不觉后退半步,欲抽身离开时,忽觉裙摆一沉,低头却见裴昭正紧紧攥着她的半幅衣角。那沾着血迹的指尖微微颤抖,气若游丝的声音传来:"殿下伤了臣......就打算这样一走了之吗?"
他方才还凌厉的眉眼此刻低垂着,长睫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鲜血从指缝渗出,整个人像柄收入鞘的剑,刻意敛了锋芒,唯有紧攥着她衣角的手仍透着力道。
这哪是伤重之人该有的手劲!
楚微不欲戳穿裴昭的把戏,只将裙摆从他手中抽走,冷声道:"要多少?"
裴昭闻言霎时愣住,像是对这情况始料未及般,但还是顺着楚微的话,颤巍巍地举起一根手指,道:"不多,一两银子便够。"
闻言,楚微解下腰间荷包,却只倒出两枚铜钱。见此,她面不改色,又若无其事般将这两枚铜板放回了荷包里。
楚微混身摸索着,开始找身上能够抵钱的物件儿。搜寻无果,她又伸手探向发髻,终于找到了一根银簪。
从头到脚唯一值一两银子的物什。
楚微欲拔下鬓间银簪,裴昭却突然按住她的手腕,沉声道:"此物抵不得。"
话落,他随即从怀中掏出一张帕子,晃了晃,勾唇道:"不如写个借据?"
楚微:"……"
她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裴世子当真缺这点药钱?"楚微冷笑,目光扫过裴昭腰间那块价值连城的古玉。
"缺,很缺。"楚微忽见裴昭逼近,血腥味混着松木香扑面而来。男人指尖悬在楚微散落的发丝旁,最终却只拈走了她肩头的一片竹叶,"特别是...被小猫抓伤的药钱。"
山风骤起,竹影婆娑。楚微盯着那张晃动的素白帕子,她伸手夺过帕子,却见裴昭变戏法似的又摸出一支狼毫笔,笔尖墨汁未干。
楚微夺过笔,写到"白银一两"时,楚微故意将"一"字拖得极长,最后一勾凌厉如刀锋。
"限期一月。"裴昭突然轻点素帕空白之处,而后虚虚拢着她的手带着她添上这行字,吐息拂过她耳畔,声音蛊惑道:"利钱?"
"翻倍!"楚微咬牙接话,猛地将帕子拍在他渗血的伤口上,转身离去。
身后传来一声闷哼,她余光瞥见那人正用染血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折起帕子,而后塞进了贴身的暗袋。
山风掠过耳畔,楚微疾步穿过竹林时,忽而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笑。回首间,她借着月光隐约瞧见裴昭正弯腰拾起什么物件,身形稳健得哪有半点受伤的模样。
"混账东西。"她低声咒骂。
话落,她正欲加快步伐,左侧突然传来枯枝断裂的声响。楚微猛然转身,短刃出鞘,却在看清来人时顿时僵住。
裴昭倚在一株老竹旁,月光将他玄色锦袍上的暗纹照得忽明忽暗,只见他指尖把玩着一枚耳坠,将耳坠在指间转了个圈。
"殿下走得急,连定情信物都忘了。"他唇角噙笑,左颊梨涡平添了几分少年气的顽劣。
夜风拂过楚微的青丝,露出如玉的耳垂,那里本该缀着耳坠,此刻却空荡荡的,唯余一点朱砂小痣,像雪地里落了的梅。
楚微蹙眉,冷声道:"休要胡言乱语!还来!"
闻言,裴昭却将耳坠收入怀中,正好贴着心口的位置,佯装伤心,委屈道:"殿下真是好生无情,臣心里可是无时无刻不想着殿下,特来归还殿下爱物呢。"
“少装模作样!”楚微眸色骤冷,手中短刃直指裴昭咽喉。
见此,裴昭不退反进,修长的手指轻轻抵住刀刃,微微俯身,笑吟吟道: "殿下莫恼,这耳坠若是沾了血,可就不好看了。"
竹影摇曳间,楚微抬眸,适见裴昭额前散落的发丝被凉风卷起,几缕墨发擦过她耳畔,带起丝丝痒意。
那人目光在她手中短刃上停留片刻,半晌后,依旧是那副笑吟吟的样子,道:"这短刃笨重无比,想来殿下用得也不甚顺手。臣这里倒是有一极好的匕首,名为桃夭,今日便当是赔礼,赠与殿下了。"
"不必……"话音未落,楚微忽觉掌心微凉。
只见裴昭全然未给楚微言语的机会,十分强硬地将一把匕首和一个小瓷瓶塞进她手心,悠悠道:"殿下记得三日后来这儿拿耳坠。"
话落,那玄色身影已消失在竹影深处。楚微怔怔站在原地,手中的物什不知何时已被捂得温热。
她垂眸细看,但见这匕首形似柳叶,刃面呈火焰状纹路,双面开刃,自柄处向尖端渐次收束,恰似一瓣含羞的桃花。
“桃夭”,倒是刃如其名。
这般精巧的匕首,裴昭居然就这么给了她,他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楚微狐疑片刻却还是将匕首收起,旋即打开瓷瓶的瓶塞,一股清冽的松木香扑面而来。
竟是上好的金疮药。
"混账..."她咬牙切齿地合上瓶盖,还说自己没钱买药!
楚微正欲收起瓷瓶,指尖忽觉瓶底有异,凝眸一看,竟是一张字条黏附其上。将其展开后,却见那字迹龙飞凤舞:"二两,已记在借据上。"
落款处赫然画着一只龇牙咧嘴的小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