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了一阵后,她继续如话家常道:“四年前他在山沟沟里差点丧命,被我爹发现,就把他带回来了桃花源。刚开始他也像姐姐你一样,阴沉沉的寡言少语,谁也不知道他以前经历过什么。后来我爹开导,他也慢慢走出来了,恢复本性,就现在这副疯样子。”
左芊苓垂眸,心想此人虽促狭了些,却挺负责上心,只是没想过他也如她一般有过不堪回首的往事。
她又看向绪茶。前几日的膳食皆由这小姑娘下厨,和萧风年一样,对她都是关怀备至,左芊苓仿佛很久没有受到过如此热情周到的关照。
刚开始她以为,这几人是为趁人之危才对她如此百般照拂,她因此不愿说话,时刻警惕提防。
现下看来,他们当真是胸无城府的至纯至善之人。
左芊苓发觉自己错怪了他们,心底有一些愧疚。
又不知以她这残躯,该如何偿还这如山的恩情。
绪茶接着递给她另一块荷花酥,看到左芊苓神色凝重,便笑道:“姐姐不必客气,当初萧风年既然把你背回桃花源,就有责任将你照拂好,这是咱们桃花源的风俗。”
“就比如我爹,他救了萧风年,便把他视如己出。萧风年救了你,也自然就应当尽心关照,他待姐姐好,姐姐受着便是,也不必有太多心理负担,安心养伤才是头等大事。桃花源人,不图回报。”
左芊苓略微惊诧。
绪茶趴在案几上,叹了口气:“其实我挺羡慕萧风年和爹爹的,都救过人。都十多年过去了,我还从来没有体会过救人是什么感觉。萧风年竟然这么快就救了人,而且还是个冰山美人大姐姐……”
她说着便抿唇笑了起来,“不过我近日能为姐姐下厨,发挥一点功劳,还是很开心的。”
左芊苓看向她,回之以淡淡的一笑。
*
绪茶走后,屋里安静了片刻,一道红色身影在外头一闪而过。
只见萧风年火烧火燎地狂奔进来,马上关门,紧紧靠在门板上,边喘气,边朝左芊苓露出一个难为情的笑容:“还是你这里最好躲。”
左芊苓没搭话,默默地做手头上的事。
萧风年朝门缝外望了一眼,稍松了口气,跌坐在地上,说道:“绪老伯不会找到这里,我等下就走。”
“过来。”
清冽的嗓音自身后传来,萧风年微微一怔。
这是左芊苓几个月来第一次说话,大伤初愈,声音还略带一丝喑哑。
她正拿出一掌心大小的银盒,捣弄药匙,示意他坐到她面前。
萧风年心中犯疑,不知她所为何事,只走到她旁边坐了下来。
左芊苓抬起眼帘,他脖子上那十个红甲印仍异常显眼。她抬手,拿着蘸取药膏的长匙,慢慢靠近他脖颈处。
萧风年一惊,身子向后仰,捂住脖子,略不自在地说道:“你……不必如此,我昨日已经给自己上过药了……”
“坐好。”
左芊苓语调平静无波,一双浅淡的眼眸紧盯住他。
萧风年竟诡异地不乱动作,安静下来,朝她微微凑过身去。
长匙贴上脖颈,沁凉入骨,药膏散发淡而清幽的药香。
这伤药是左芊苓随身携带,因着在嫁入关外那几年时常被申四郎殴打,她需为自己疗伤才自制此种药品。
萧风年两眼乱飘,终于挨到她把他脖子上的伤口敷好,却听她又说一句:“把腿伸出来。”
昨日她发泄时,不仅掐了他脖子,还踢了他的腿,应当有不少淤青。
萧风年笑笑,“腿上没……”
“伸出来。”
他只能照做。
裤腿被卷起,的确有不少擦伤,萧风年当时没感到有多疼便放任不管,这会儿却被左芊苓强制疗伤。
她动作麻利,不出片刻便结束,萧风年当即站起,整理桌上碗盘,顺便说道:“明日我再给你送米酒还有米糕来换换口味你先好生歇息我先走了。”
说完便夺门而出,身后却又传来她的嗓音。
“等等。”
萧风年刹住脚步。
他转过身,望向左芊苓,等她说话。
左芊苓唇瓣动了动,似乎有些欲言又止,良久后才道:“会不会做凤梨酥?”
萧风年一愣,“……会。”
“我明天想尝这个……”
“好。”
左芊苓默了默,补充道:“凤梨酥记得撒点芍药花粉。”
“明白。”他身体懒洋洋地倚着门框,似笑非笑:“可还有其他吩咐?”
她轻轻摇了摇头。
“明日准让你尝到鲜。”萧风年说完便出门而去。
左芊苓静静地坐着,也许是对凤梨酥微馋的缘故,心底那潭死水好似泛起了涟漪。
凤梨酥她自小吃起,母亲早逝,昙姨娘嫁给父亲后迟迟未孕,便待左芊苓视如己出。她手艺甚好,和叔母也时常合起伙来做各种美味,凤梨酥便是她唯一钟爱。
入宫当公主伴读,左芊苓思家心切时,便啃几块凤梨酥聊以慰藉。
到现如今,良久没再尝过那味道,她不免心中想念。
次日,在萧风年还没过来时,左芊苓便先出了一趟门。
她要去买簪子。
自从那日坠下悬崖后,原本的发簪摔得粉碎,几个月过去她一直披头散发,多少有些不方便。
到一家发簪铺子前,多为木簪,花样精致,看着像是亲手雕刻出来的。
铺主是个老太太,见左芊苓光临,她喜笑颜开:“娘子仙姿玉质,木簪恐怕衬不了娘子容貌。老身这就去给你拿更漂亮的来。”
左芊苓阻止道:“多谢老太太,不过不必麻烦。”
她拿起了一支。
手中的这支木簪花样最为简朴,但左芊苓关注的并非是这个。
这簪首最尖。
她从袖中拿出一块玉制饰品,递给老太太:“我看中这支。不知这玉饰可否换取我手中的簪子?”
老太太急忙摆手,还没说出口,旁边就有另一道声音传来:“喜欢就直接拿走。”
只见萧风年走了过来,到她面前。
左芊苓不解,“直接拿走?”
萧风年垂眸,看着她手里的簪子,解释道:“桃花源人不愁生计,没有哪间铺子的东西是需要用钱财或是金银珠宝来等价交换的。这家簪子铺的老太太本就喜于打造发簪,只要能有姑娘家喜欢,对老太太而言就是最大的价值。”
老太太也笑道:“是的,是的,娘子喜欢,老身也高兴的很。这里刚好有面铜镜,娘子现在就可以戴起来试试看。”
左芊苓犹豫半晌,对老太太恭敬地道了声谢。
她发比亮缎,长而柔顺,左芊苓随意绾起所有长发,用簪子一固,整个人便瞬间有了几分精气神。
萧风年多看了她几眼,而后对铺主道:“多谢老太太,我们先回去了。”
说着他拉了拉左芊苓的衣袖,两人缓步离去。
走远后,萧风年不禁问了声:“戴这么尖的簪子,不怕扎到脑袋?”
左芊苓淡声回答:“无妨,我自有用处。”
她还要削得更尖一些。
沿着小路走,没过多久,一男子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老鸡又下蛋了,记得去拿一下啊。”
“晓得!”
左芊苓浑身猛然一僵。
她慢慢转身,朝刚才那个方向望去。人来人往,没发现记忆中熟悉的身影,她便向前跑了几步。
萧风年奇怪道:“你去哪?”
左芊苓飞速地拐了一个弯,绕到茅草屋后方。这里已经不是铺子,是一处家舍。
“……堂兄。”
她轻唤,声响不大,却非常清晰。
家舍里的一男子正扫着地,听闻左芊苓的声音,手头上的动作也不禁停住。
男子缓慢抬起头,沉埋的过往如被记忆骤然撕开般,他神色也明显不镇定了。
“阿、阿苓?”
还不忘记呼唤她的小名,语调也隐隐带颤。
左芊苓万没想到在此地竟能碰见已经“亡故”多年的堂兄。
当年他入仕时意气风发,为官没多久却无故身死,英年早逝。这一桩案子惊动中原都城所有士族,堂兄尸骨无存,大理寺却敷衍了事,以左氏长子不慎掉落山崖溺水为由,草草结案。
人人都为左氏长子扼腕叹息。
却不曾想他此刻正在桃花源安然度日。
从堂兄身死的那段时日起,到现在已然过去六年有余,所以说,他已经在桃花源生活了六年。
“让询,这是谁?”
一妇女抱着一筐鸡蛋走出来,正好看到这一幕,朝男子问道。
左让询勉强笑了笑,“这是我堂妹,芊苓。”
说完又对左芊苓道:“这是你的嫂嫂。”
左芊苓微惊,堂兄在她封存的记忆里仍停留在志存高远的少年郎,现在一见面,转眼他就变成有妇之夫,不免心有落差感。
她恭敬地朝那妇女浅施一礼:“嫂嫂。”
妇女笑道:“妹妹太客气,不必多礼,你和你堂兄应当也好久不见了,先坐下聊聊,我去给你们倒杯茶水。”
“有劳夫人。”
“多谢嫂嫂。”
左芊苓让萧风年先到别处逛逛,他走后,兄妹两人在院子内的石桌前坐下。
左芊苓环视四周,此处农家小院,清朴而温馨。
“那个,阿苓……”
左让询首先开口,许是多年未见的缘故,他神色带着一丝生疏与犹疑,问道:“你何时来的桃花源?”
左芊苓视线落回堂兄身上。
他身着素衣,为干农活把袖口裤腿卷起,已经彻彻底底成了一名农户,好似早已融入桃花源,和妻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堂兄似乎也乐在其中,多年过去,精气神倒是不减反增,少了在朝为官时的几分忧郁,气色也不错。
左芊苓轻声回答:“不久,就几个月前。”
左让询听后,沉默半晌才道:“桃花源并非人人能随便进,阿苓定是遭遇了一些事情。”
左芊苓不说话。
堂兄接着道:“是尚仪局出了什么事?你已经辞官了?”
左芊苓默然,看来堂兄对她的记忆也只停留在了她在朝为官的时日,并不知道她早已嫁人,既然如此,那堂兄定当对桃源之外的一切都一无所知。
“说来话长。”
左芊苓敛下神色,“不说我了。倒是兄长你如何进的桃源?”
左让询见她不愿说,便也不强求,笑道:“阿苓知道的,为兄六年前差点溺水而亡,你嫂嫂正好在山涧里发现我,就把我带回桃源,后来我们便以身相许,成了婚,就这样过着安安心心的日子……”
左芊苓道:“堂兄真的是差点溺水而亡的吗。”
左让询喝茶的手顿住,目光紧盯那茶沫子,似欲逃避。
这几章有点日常,
其实也是女主遭遇重大挫折之后慢慢找回自己的一个过程
也在准备踏上索命复仇之路了(这个说法有点中二bushi)
不要放弃[爆哭][粉心][粉心][粉心]
马上就要去关外找那十四个*血债血偿了[闭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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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