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阳没一会儿就回来了。
他站在床边，看着裴炎把药咽下去，眉头仍紧紧皱着。裴炎的体质向来如此，平日里生龙活虎，可一旦病起来就会特别严重。
裴炎靠在床头脸烧的通红，平日里严厉的小裴总总算显出些许脆弱，没过多久，药效起了作用，他终于沉沉睡去。
程阳松了口气，拿了笔电坐在床边处理工作，每隔十来分钟就摸摸他的额头。直到裴炎的呼吸彻底平稳，他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疲惫袭来，他自己的药似乎也开始生效了。
本想回客房休息，可刚推开门就愣住了，床垫上空荡荡的，只剩一层薄薄的床单。他尴尬的发现，这几天魏向天他们赶工，他把多余的被褥全送了过去，现在家里除了主卧，似乎没别的地方能睡。
程阳站在门口，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走回卧室。裴炎睡得很沉，侧脸陷在枕头里，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他盯着看了一会儿，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在床边趴了下来，临睡前还不忘设了个闹钟。
果然，凌晨时分，裴炎的体温又烧了上来。程阳半梦半醒间摸到他滚烫的皮肤，立刻撑起身子，摇醒他吃药。裴炎迷迷糊糊地吞咽，程阳却注意到他的睡衣已经被汗水浸透，黏在身上。
“把睡衣脱了吧，都湿了。”程阳从床头拿过新买的内裤，放在他手边：“刚买的，换一下。”
说着他端起水杯快步走出房间，像是逃一样：“我去给你倒水，换好了叫我。”
他故意在厨房磨蹭，心里默数着时间。等觉得差不多了，他才推开门，却正撞见裴炎**的上半身。
宽厚的肩膀，紧实的肌肉线条，程阳脑子“嗡”的一声，手一抖，水洒了大半。
他猛地关上门，后背抵在门板上，心跳快得几乎要冲破胸腔。
“疯了吧！”程阳捂住脸，无声地骂自己。又不是没见过，以前打球的时候，裴炎光着膀子满场跑的时候多了去了，怎么现在反应这么大？可转念一想，又忍不住给自己找借口，那时候他们心思多单纯，可现在……现在不一样了。
他在门口做了足足三分钟的心理建设，才重新倒了杯水，故作镇定地走进去。好在裴炎似乎没察觉异样，只是哑着嗓子让他去睡。
确定他吃了药，程阳关了灯，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间，一头栽进客厅的沙发里，胡乱扯了条毯子盖在身上。
或许是太累了，这一次，他竟睡得极沉。
裴炎退烧后，半夜起来去洗手间，一推门就看见程阳蜷在沙发上，毯子早就滑到了地上。他皱了皱眉，弯腰把人抱起来，程阳在梦里无意识地往他怀里蹭了蹭。
回到床上，裴炎刚想松手，程阳却像抓住浮木一般攥住他的衣角，眉头紧锁，嘴里含糊地呢喃着什么。裴炎凑近去听，呼吸蓦地一滞，“炎炎……对不起……”
那声音又轻又哑，像是从很深的地方挤出来的，带着显而易见的愧疚。裴炎胸口发紧，手指不自觉地收拢，将程阳的手完全包裹住，就像小时候程阳总对他做的那样。
渐渐地，程阳的呼吸平稳下来，眉间的褶皱也舒展开。可裴炎却再也睡不着了，他就这么抱着他，直到窗外的天色一点点亮起来。
程阳醒来时，发现自己整个人都陷在裴炎怀里。掌心下是对方温热的胸膛，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清晰地感受到心跳的震动。他呼吸一滞，耳尖瞬间烧了起来。
裴炎似乎还睡着，呼吸绵长。程阳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抽身，生怕惊醒他。直到彻底脱离那个温暖的怀抱，他才长长舒了口气，轻手轻脚地走出卧室。
做好早餐后，他刚要敲门，手机却突然震动起来，是魏向天。
“橙子，游戏出bug了，赶紧过来一趟！”电话那头的声音又急又快。
程阳眉头一皱，立刻换好衣服出门，只是关门前，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撕了张便签纸，潦草地写下：‘公司急事，早餐在桌上，记得吃药。’笔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有事打电话。’
他把纸条压在牛奶杯下，轻轻带上了门。
门锁咔哒一声合上的瞬间，裴炎睁开了眼睛。那双眼里哪有半分睡意？他慢条斯理地坐起身，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被程阳枕过的地方，那里还残留着些许温度。
目光缓缓扫过这间卧室，极简的装修，几乎没有多余的装饰，干净得近乎冷清。可当他的视线落在床头柜上时，瞳孔微微一缩。
几个透明的药瓶静静摆在那里，标签被撕得干干净净。
沉默两秒，裴炎拧开瓶盖，倒出两粒塞进自己口袋，又把瓶子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
早餐还冒着热气，裴炎安静地吃完，甚至顺手把碗洗了，然后才给助理打了电话。
等人的间隙，他站在客厅里，目光却不自觉地巡视着这个空间，太干净了。
干净得没有一丝徐妮的痕迹，没有女式的拖鞋，没有散落的发圈，洗手间的台面上只有孤零零的一支剃须刀。裴炎心里升起一丝异样，鬼使神差地推开了书房的门。
巨大的书架占满整面墙，书桌上堆着厚厚的编程手册和两台显示器。他的视线扫过每一个角落，依旧没有任何女性用品，甚至连个女性化的小摆件都没有，这太奇怪了，毕竟以他那无疾而终的暗恋经历来说，他甚至连书里都夹着程阳的照片。
裴炎眉头越皱越紧，转身时手肘却不小心撞翻了书桌旁的纸箱。
哗啦一声，千纸鹤像雪花一样散落一地，中间躺着一本破旧的笔记本，封面被透明胶带勉强粘合，边缘已经泛黄卷边。
裴炎的呼吸骤然停滞，他认得这本子。那是八年前，他亲手撕碎的东西。
指尖有些发抖，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翻开最后一页。果然，上面是他熟悉的字迹，只是纸张已经发脆，裂缝处被胶带一丝不苟地拼接起来。
裴炎喉咙发紧，目光转向散落的千纸鹤。其中一只的翅膀微微翘起，隐约露出里面的字迹。他下意识地拆开。
只见上面赫然写着：‘希望炎炎身体健康。’是程阳的字。
他的心脏猛地一跳，手指突然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近乎慌乱地拆开第二只、第三只……
‘希望炎炎今天也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虽然是我擅自把这天当作炎炎的生日，但还是希望他生日快乐’
‘我梦到炎炎交女朋友，希望她照顾好炎炎’
‘今天又失眠了，希望炎炎能睡个好觉’
‘希望炎炎的父亲身体健康’
‘希望···’
……
每一只千纸鹤里都藏着一句“希望”，每一笔每一划都像是钝刀，一下下剐着他的心脏。
裴炎眼睛通红，他死死攥着那些纸条，指节泛白，几乎是恨恨的念道：“程阳…你既然当初把我推得远远的，现在又做这些干什么？！”
他想不通，既然程阳还想他的话，为什么一次都不联系他，他在国外写过多少封信？撕了又写，写了又撕，最后全都锁进抽屉最深处的匣子里。本以为程阳早就忘了他，以为那段年少时的依赖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他花了整整八年才勉强说服自己远远看着就好，只要程阳过得好，他什么都可以不要。
可现在呢？
这些被小心收藏的碎片，这些不敢说出口的祈愿，这些藏在折纸里的思念……算什么？
裴炎猛地站起身，胸口剧烈起伏。他恨程阳的决绝，更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他永远弄不懂那个人，当初不顾一切的收留他，照顾他，又不留一丝余地把自己狠狠推开，他不能爱程阳，也无法恨程阳，他真的要被逼疯了！
“阳阳…”他咬着牙，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你到底……要我怎么办？”
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裴炎盯着屏幕上‘谢琦’的名字，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他蹲下身，将散落的纸鹤一只一只重新折好，指尖摩挲过那些字迹时，动作不自觉地放轻，仿佛在触碰某种易碎的珍宝。
既然程阳心里还有他，哪怕只有一丝可能，他都不会再放手。
谢琦打了无数个电话才终于等到裴炎接听。
当他看到裴炎从小区里走出来时，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裴炎身上还穿着昨天的衣服，眼底泛着淡淡的血丝，整个人透着一股压抑的冷意。
更让谢琦诧异的是，这里根本不是裴炎的住处。
作为特助，他虽然对裴炎的私生活了解有限，但至少知道自家老板的常住地址，这个小区显然不在其中。
“裴总，您…”谢琦欲言又止，最终在裴炎冷峻的目光下咽下了疑问，只是低声问道：“直接去公司吗？”
裴炎闭了闭眼，嗓音低哑：“去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