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真遇见一个人!还给他说了话!”
“是啊。”
“那你明日继续去!”
其实,是我骗了阿皇。阿皇不知道我的难处,我其实见到别人都说不出来人话的,出了这城墙,我便就是一只普通的鸟,说的也是鸟语。
嗐,算了,骗骗阿皇吧。
他每日除了上朝批折子,就是登上城墙眺望北方,我还好过他,起码能翻过这铁墙。
阿皇很喜欢养鸟,还不夸张地说,他很喜欢养我,总是给我系上各种各样精致华丽的丝线,让我在大殿空地上甩着翅膀自由翱翔。
阿皇说我像凤凰。我很开心。
“秋儿,来,飞过来,真好。今日微雨,朕给你系雨青色好不好,夜雨染成天水碧,告诉你遇见的那个人,朕心犹如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对!咱秋儿背过啊,你就这么告诉他,朕等他!等他回来与朕共剪红烛。”
“秋儿来,今天系赤红色的,温八叉的《杨柳枝》可背过没有?”
“温八叉是谁?”
“唐代的诗人啊,温庭筠,温飞卿。”
“你早说是他啊,我知道啊,可《杨柳枝》我没背过。”
“那朕教你,记住两联:井底点灯深烛伊,共郎长行莫围棋。玲珑骰子安红豆……”
“哎呀妈呀我几道!入骨相思知不知!早说最后一句啊,几道几道,我还知道王维诗里的红豆!要不要我背给你听啊。红豆生南国……”
阿皇的手撑住他疲倦的脸庞,微笑看我在案台上昂首挺胸嗷嗷背诗,仿佛看见我将这些情诗说与那人听的画面。
他一定会冷着面孔,但却红着脸。
阿皇的精神头好了好些,我很开心,给他翻江倒海地把全唐诗背了一遍,当然我只记得名句。
嗐,转眼,等我飞出宫,我就没有那么开心了。因为我真说不出来人话,我只会说鸟语,我叽叽喳喳的在密林里背诗,只会引来一群麻雀乌鸦的非议。
这里只有没有见识的野鸟和一个农夫。
拜托,我可不敢靠近他,他扛个锄头,说不定我搅了他的事情,他会干飞我,把我煎了吃。
说不定,这片樱桃林就是他种的,我日日来吃,还是避着他好。
很快,阿皇的精神又弱了好些,他强撑着给我系上金光闪闪的丝带,他有气无力道:“秋儿,你是黄色的小鸟,今天系黄色的好不好。”
我哄着他,依旧开开心心的叫道:“好啊好啊。这个很漂亮的,阿皇今天咱们要背什么诗啊?”
阿皇说出口了,我的精神也弱了。
阿皇说:“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我们要打仗了!
我心里很慌,虽然阿皇对我很好,可是王朝更迭实在吓人,我是不是要和阿皇走到尽头了,阿皇他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但是,那个太皇太后实在可恶,都什么时候了还搜身!每次我飞出宫前,她都要亲自检查我,我的嘴巴、羽毛,甚至连□□都要掰开看一看,这还能藏什么东西吗?
我真恨不得喷她一脸樱桃粪浆。
今天阳光很好,算了不理她了。我系着金带,在林间的光线中,真的很像一只翩翩起舞的凤凰鸟,正当我孤芳自赏时,突然有一只手钳住了我!!!
我啊呜啊呜地叫着。
他不动声色地看着我。
我又:“啾啾啾啾。”
他继续弹琴。
我一个白眼恨不得把自己翻过去。
拜托,我只是吃了你几个月的樱桃,我的主人可是皇上耶,你胆敢把拴住我脖子的麻绳解开,我就敢去皇宫里要一袋金子感谢你!
我叫道:“农夫大哥,我错了!你饶了我吧,阿皇他需要我,我要回去陪着他,给他讲故事呢。”
他却一个劲儿弹琴,我不耐烦了,那么大声,不知道要打仗吗!
这里空谷回响,他的房子更在一个山洞中,随手一拨,便悠悠千里,阿皇告诉过我,北方要发动战争,很快就会打到这里来,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守得住。
北方,那不得先经过这里?我天哪,我想回去!
本宫要回宫!
可这个农夫日日只知道垦地埋线,写诗弹琴,真是逍遥啊。
只不过他走到哪儿,都像栓狗一样拴着我。我真服了。
一日,我实在受不鸟了,突然灵光一闪,哎呦我怎么忘了,我会写字啊!他又在弹琴,我扯着脖子,抓起他的毛笔,用力在宣纸上写着:“战,争”。
他皱了皱眉。
我肚皮一翻,完肚了!完大肚了!我不会写繁体字……
你瞧瞧,平时劳资也是会收藏一些繁体字写法的短视频的,但是从来没有看过第二眼。
他淡淡一瞥,觉得我又在胡闹,把绳子勒得更紧了。
我实在不想再和这个哑巴呆在一块了,便奋力扯绳子,表明我的决心,不想绳子那头拴在木桌上,他又在一侧弹琴,木桌一动,古琴便摔倒在地,极其脆弱的磕开了。
里面有着一块牌匾。
他心疼地取了出来。
我不敢动了,知道自己做错了事。
趁他擦拭牌匾,我悄悄探头探脑过去看,牌匾上刻着一句:“不欲风上振八裔,苦等阶下降黄袍。”
我瞧得仔细,这细细工整的小楷字,是这个农夫的字。但为何要藏在琴里?这里只有他自己,还有一个我,难不成什么心事,连个鸟都不愿意让它知道。
很快,我就没心思想了,因为我听见炮火声了!
他生要炸死我!
炮火弓弩声急急逼近,他却拽起断弦,生生嘈杂地弹奏起来。
引来数不清的,穿着淡绿色铠甲的士兵逼近,而他用涂了硫磺的杉木条点燃起拴在古琴上的麻绳!
这一条麻绳倒不是通往我一掐就断的脖子的,他还没有那么恶毒,而是通往他日日垦土、日日理埋的一条麻线!
我只知道,这个农夫不种瓜果蔬菜,只会刨土埋线,现在我知道他想做什么了,他想炸死我们!包括外面荒山中的几万名士兵!
当我被尘土覆盖,生要觉得又要死一遍时,不想自己再次进入一座皇宫,又开始养尊处优,只不过这一次不是穿越。
“哎,你要囚禁他,偏偏又关我这个鸟干什么啊!我要走,我要远走高飞,我要找我的诗和远方!”
我冲那个皇上叫道。
谢涯屏自然听不懂我说的话,除了阿皇家,这个世界就没有听得懂我说话的人。
但是,谢涯屏人很好,他虽然也是个皇上,但不是阿皇那般日日愁苦的人,他的国家很富强,他也有数不清的樱桃供给我吃,他也有数不清的宠爱给柳承轩。
是的,那个该死的农夫叫柳承轩!
他早知道会有军队打来,早早埋了一山的火药。我天哪,怪不得炸开时,我生觉得自己要裂开了。
谢涯屏把他从山洞中挖出时,见他怀抱着我和一把断琴,就把琴扔了,把我和他一起囚禁起来。
谢涯屏的兄弟庆王并不喜欢柳承轩,当场就要杀了柳承轩,因为他漫山的火药炸死了他们三万精锐军士,阻挡了他们进军吴国的脚步。
庆王看土地的眼神,真是那种**裸的,极度想要占用,那种缺少缺乏感,勾搭感。
而皇帝谢涯屏却对柳承轩这个农夫爱到极致。
也难怪,我炸醒后的第一眼,就看见谢涯屏揭下柳承轩灰黄的假面皮,露出倾城倾国的娇好容颜,真是好看到惊心动魄,华美的马车一颠一颠的,我看着柳承轩的脸庞也不觉失了神。
他身姿婀娜,晕倒在谢涯屏怀中。
而谢涯屏不顾旁人的劝阻,自己灌了半壶药,用嘴一点点喂给柳承轩。很强副作用的药,他也没有丝毫犹豫,亲自为柳承轩脖颈出血处,敷上药。
柳承轩这才救活了过来。
谢涯屏很喜欢柳承轩,也连带着喜欢我。
我这个工位上的牛马,什么时候被两任皇帝接连宠爱过?
而这时,整个国家上下也开始流传出:“举子死,承轩兴”的话。因为他,皇上日日沉迷美色,不理朝政,有治国良策的大夫,统统传来作诗填词。
谢涯屏宠爱柳承轩,日日陪伴他左右,为他请来国中最有名望的诗人,为他填词;找来最有才华的优伶,为他作曲编舞,只因柳承轩以前是吴国的一位青楼人士。
柳承轩脸上却没有一点笑容,皇上不停地问他,还需要他做什么吗?
他想了许久,才道:“想种树。”
他便又扛起锄头,在国境各处种下杨树苗。
皇帝谢涯屏见他愿意,连带着将重要的地图都赐予他。
我等待柳承轩心动,却不想等来了他的叛变。
我亲眼看见柳承轩在夜半三更偷跑了出去,他明明看见我跟上去了,还是旁若无鸟的脱光了衣服。月光下,我见他和另一个男子互相**的站在大桥上,从背后被进入,两人一面尖喘着,一面不停争吵,又分秒必争地拥吻,空谷回响。
迷荡不已。
我扯着脚上的金链,踉踉跄跄地回到笼子。
脑海里只有阿皇。
我这个鸟看得都比人清楚。
“柳承轩你居然是这么个人!谢涯屏也不孬啊,你就这么利用他、背叛他。”
我一见他扛起锄头,就知道他在蓄意报复谢涯屏,他一定会害他亡国灭家的!
可柳承轩还常常睁着他那双绚烂的泪眼看着我,隔着金笼对我讲话。
他以前可不屑对我这个鸟说话,但是他现在没有办法了,因为他身边只有我这个鸟。
“这里不缺衣少食,可我就是不快乐,没有那些很喜欢很愉悦的人。有的人和他言谈个三言两语就顿感无望窒息,有的则日久生厌,时时冷漠烦心。只恨不能一睡入土。”
我:“啾啾啾啾。”
老子听不懂你说的是什么话。
“哪怕是庸庸碌碌,悠哉悠哉我也可轻了一生。这一生很快就会过去。可是,这之间的压迫却是无穷无尽的,摧残着我的骨血。我生来自然,无需读圣贤书,万物与我合一,我可以像秋叶一样安逸死去。”
我:“啾啾。”
哦,还是听不懂。
那个男子还来找他,夜晚真是癫狂。我看不下去,只得跑跑跑。
总共三次,三月一次。
最后一次,直到天明,他才回来。
他青衫半开,露出的脖子上,没有昔日谢涯屏含药为他舔抹的伤疤,只有那个不知道心疼他的人咬下一片片青紫色的淤痕。
而柳承轩居然很开心,是极度崩溃下的开心。
他的脸明明苍白的要死。
甚至是在陡然间,流星一般的黑弹便炸满整座皇城!
谢涯屏死在了前线。
哪怕他已经不得民心,可他最后还是没有选择柳承轩,而是选择顾及他的子民。
谢涯屏已死,他无子嗣,登基两年来,他只日日与柳承轩缠绵,虽然柳承轩也不让他近身,谢涯屏哪里会有子嗣,所以他的兄弟庆王即位,先杀的便是柳承轩。
柳承轩很清楚自己做了什么事,临死前,往我身体里塞了一张纸条。
是的,身体里。
“哎哎哎你大爷的,别拿你的脏手挨老子,哈哈哈哈哈痒,痒,老子有爪子能抓住的,卧槽!疼!”
“啊啊啊啊你往哪塞呢!那可是拉屎的地方!!!俺不干净了。。。”
我终于明白阿皇的母后为什么要那样做了。
虎头铡落下的瞬间,我耳边回响起柳承轩清冷如旧的话语:
“违背我意愿的,哪怕你口口声声称,愿意为我付出了一切。又算得了什么。”
这是谢涯屏向柳承轩跪下,祈求他能与他同房时,柳承轩说的话,他连手腕都不想向他露出。
“卵巢不会倾覆,你的子孙后代也会不断绵延!”
这是柳承轩死前最后一句。在鲜血喷涌而出前,他高声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