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国府,烟雨阁。
柳姨娘的住所,一如其名,处处透着江南的精致与婉约。只是此刻,这分婉约已被大理寺冰冷的封条和禁军肃杀的甲胄所取代。
裴衍手持搜查令,正色道:“林小姐,按规矩,我等当先查抄所有往来书信、字画,再盘问院内下人。”
“不必。”林晚打断了他。
她从随身的布包里,取出了一副用细白羊皮缝制的、在当时人看来怪异无比的“手套”,缓缓戴上。
“裴大人,劳烦你看好所有纸张类的证物。”她转向傅远山,“傅统领,劳烦你清空院内所有人,没有我的允许,一只苍蝇都不能飞进来。”
“那你呢?”傅远山不解。
“我?”林晚走进那间陈设奢华的卧房,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每一个角落,“我去寻一些,你们看不见的东西。”
卧房内,熏香的余味尚未散尽。
林晚没有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翻。她绕过那张名贵的紫檀木妆台,径直走到了窗边的茶几旁。上面,还放着一套未来得及收拾的茶具。
她俯下身,鼻尖凑近那只白玉茶杯,轻轻一嗅。
“是‘静心茶’。”她对身后满脸困惑的裴衍道,“此茶以花入味,有安神之效。但其中,似乎还混着一丝……极淡的、不属于此茶的药气。”
她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巧的银镊,小心翼翼地,从杯底的茶渍中,夹起了一片比指甲盖还小的、湿漉漉的药材残渣。
她将残渣放在一张白纸上,又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巧的琉璃镜——这是她让云珠去民间寻来的、用于放大纹理的“西洋奇物”。
在琉璃镜下,那片药材残渣的脉络,清晰可见。
“七叶一蕊,蕊分三瓣,其色暗红。”林晚的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是‘七叶蕊’。产自南疆,性烈,有极强的镇静之效。此物乃宫中禁药,非有太后或陛下亲赐,严禁出宫。柳姨娘一个妾室,从何得来?”
裴衍和傅远山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仅凭一杯残茶,一片药渣,就牵扯出了宫中禁药!这等堪称“格物致知”的查案手段,他们闻所未闻!
林晚没有停。她又走至香炉前,用银镊拨开炉灰,在最底层,发现了几粒并未完全燃烧干净的、黑色的香料颗粒。
“‘百合香’里,掺了‘迷龙涎’。”她将颗粒呈于二人面前,“前者安神,后者致幻。两者同燃,能让人在不知不觉中,精神恍惚,意志薄弱。看来,原主在落水前,神志……并不清醒。”
证据,一个接一个地,被从这个看似正常的房间里,挖掘出来。
就在林晚准备将这些物证悉数收起,带回大理寺时,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总管惊慌的通传。
“老爷!老爷您不能进去!大理寺正在办案啊!”
话音未落,房门便被“砰”的一声,从外推开。
当朝相国林远道,一身绯色官袍,面色铁青地站在门口。他身后,跟着一群战战兢兢的家仆。
“胡闹!”他看到房内被翻得一片狼藉,又看到林晚手中那些“证物”,顿时勃然大怒,“晚儿!你这是在做什么?!将相国府的脸面,将为父的脸面,置于何地!裴大人,傅统领,本相的家事,就不劳二位费心了!都给我撤出去!”
他这是要用相国的身份,强行中止调查。
傅远山眉头一皱,看向林晚,等她示下。裴衍则上前一步,拱手道:“相国大人息怒,我等乃是奉陛下圣旨……”
“圣旨是让你们查案,不是让你们来羞辱一位朝廷一品大员!”林远道厉声打断,目光如刀,直刺林晚。
林晚迎着他的目光,平静地将所有物证用油纸包好,递给了裴衍。
“父亲大人,”她缓缓开口,“您说的是家事,我查的,却是国法。您的脸面重要,还是女儿这条枉死的性命重要?”
“你……!”林远道被她噎得气结,指着她的手都开始发抖。
“还是说,”林晚走上前,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道,“父亲大人是怕我……查出些什么,让您不好向宫里那位,交代?”
林远道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看着眼前这个自己名义上的女儿,那张苍白的脸上,挂着他从未见过的、冰冷而陌生的笑容。
他知道,他已经……控制不住她了。
许久,林远道才缓缓放下手,拂袖,转身。
“晚儿,”他背对着她,声音里充满了冰冷的、不加掩饰的威胁,“为父最后教你一次。”
“有些事,查得太清楚,对谁……都没有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