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皓的驾照是在大二考的。同系学长软磨硬泡劝他组团学车,说大学里驾校价格最便宜,出了校园再没这么优惠。学长凑近耳语,你去报名,我能拿四百介绍费,分你两百。
邢皓就这么糊里糊涂答应了,主要也是刚结束暑假兼职,他手里正好有这笔学车的钱。
学费虽比校外便宜,但邢皓的学车路却相当不顺利。他为了省钱,从未给教练买过一包烟,一瓶水。教练处处针对他,当着一车学员的面拐着弯损他情商低,铁公鸡,日后入了社会也混不出头,找女朋友都费劲。
到他练车时,也总是被挑刺,驾校教练骂人语录能出本书,但凡稍有不妥,便将他喷得狗血淋头。但也得益于这份苛刻,邢皓的车开得很不错,科一到科四全部一次过,没办法,补考也得交钱。
邢皓老家在临省,高铁只需半小时,但他很少回家,寒暑假都在本市打工。他家境普通,父亲是建筑工人,在他初三时意外去世。工地上承重滑轮故障,装满水泥的斗车从四楼坠落,砸在正蹲着绑扎钢筋的父亲身上。
法院判决下来,赔偿一百零三万八千六百,但最终到家属手里不到七十万,叔伯姑姑怂恿爷爷奶奶上门,再分去一部分,剩下不多,但在那个年代也够邢皓一家三口生活。
邢皓母亲一直在外打零工,供邢皓和妹妹上学。那笔赔偿款是他爸的买命钱,不能动。
大一大二,虽然一直勤工俭学,但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妹妹上重点高中,食宿学校全包,还有爱心人士资助,邢皓申请了助学贷款,加上打工的钱,日子过得紧俏但也有盼头。
转折发生在大二下学期,母亲因持续腹痛去医院检查,确诊为肝癌晚期。肝癌早期没有任何症状,一旦确诊已是病入膏肓。
邢皓将母亲接来本市,除了必上的专业课,其余时间都在医院。医院就是一个无底洞,那点赔偿款全填进去,母亲也没撑过四个月。
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邢皓一闭上眼睛,脑子里还是母亲躺在病床上,形如枯槁,呻吟哀叫的痛苦模样。
火化那天,邢皓捧着骨灰盒,妹妹打着伞,两人跪在碑前,抱头痛哭。
邢皓拿着死亡证明去派出所销户,一夜之间,他已经成为这个家的户主。
大三开学,由于一直没交学费,也没提交助学贷款申请,辅导员让班长来催,邢皓在宿舍坐了一夜,决定退学。
他等不了了,兄妹二人没有任何稳定的经济来源,他上的也不是什么顶尖院校,王牌专业,两年以后就业情况如何谁能知道。妹妹成绩比自己好很多,指望她靠读书挣钱比指望自己强。
退学后,邢皓买了辆二手电动车,开始送外卖。尽管风吹日晒,但那时候经济形势大好,收入也算不错。
邢皓提着七八份外卖穿梭在大学城各个宿舍楼,有些学校允许外卖上楼,七八月正当暑热,蝉都被烤得不肯叫。邢皓从头到脚都被汗水浸湿,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六楼,敲开宿舍门。
空调冷风打在脸上,短短一两秒钟,他瞥见宿舍地板上横七竖八的昂贵球鞋和桌角下闪着绚烂彩光,鱼缸一般的电脑主机,跟他年纪相仿的男生坐在桌前打游戏,天真无烦恼。
邢皓走进一家奶茶店取单,一个大单,写字楼下单几十杯手打柠檬茶,点餐柜台后面,服务员手臂都快抡冒烟。
“哥,你来啦!还没做好,你先坐会儿呗。”正值大一暑假,邢皎在大学城附近兼职,兄妹俩偶尔会在店里碰见,邢皓不让她当着同事的面跟自己打招呼,不想让人知道她有一个辍学送外卖的哥哥。
但邢皎不在乎,她拿出一个超大杯,盛半杯冰,倒满水,切下两片柠檬放进去,递给邢皓。
奶茶店打工也辛苦,但毕竟在室内,风吹不上雨淋不着,工时也没自己长,邢皓戴着厚重的头盔,站在空调出风口下,喝进一大口冰水,这样想着,心里又释怀一些。
邢皓在骑手圈里交到一个好朋友,也是唯一一个。那人比他还小,还拼,全年无休,挣得比他多。某个秋高气爽的晚上,他仗着夜半车少,在经开区某个十字路口闯红灯,撞上白天禁入市区的危化车辆,当场车毁人亡,鲜血脑浆混着汤水红油,撒了一地。
各个骑手群疯传事故现场图,邢皓看得浑身发抖。他死死盯着照片里那辆横在地上的破烂摩托,想起不久前,好友才得意洋洋向他炫耀 ,自己刚忍痛换了新车,续航更久,时速更快。
照片太过血腥,不到半小时已无法查看。
邢皓在家躺了三天 ,复工后,再也开不出以前赶时间时那种生死时速。他开始呼吸加速,手脚发软,尤其等红灯时,川流不息的车辆从自己面前飞驰而过,嘈杂的鸣笛声,引擎的轰鸣声变得尤为刺耳。他开始排斥、甚至恐惧,流动的公路,车辆化身钢铁猛兽,别人都坐在车里,只有自己**凡胎,每一辆冲过来都能把自己撞得支离破碎。
这种非正常状态持续一个月后,邢皓卖掉电动车,结束两年的送外卖生涯。
但他一个高中文凭,一时根本找不到更好的工作,即便去工地下苦力,也拼不过那群浑身酱油色,矮小精瘦的中年男人。
后来,邢皓找了一份快递分拣员的工作,白天上班,晚上做代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