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在又一次险些崴脚、并惹来路边一条大黄狗充满敌意的低吠后，柳如烟看到了那个记忆中模糊、此刻却无比清晰的院落。
院墙还是那斑驳的土石墙，但上面整齐地挂上了一块崭新的、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白色牌子——“江城市农业科学院作物研究所 新型优良作物品种 合作试验基地”。
柳如烟的瞳孔猛地一缩。
林秘书的报告是真的！
农科院，竟然真的和苏阳有了如此正式的合作！
这块牌子，像一记无声的重锤，狠狠敲在她混乱的心绪上，让她之前强行构建的“商业考察”的心理防线，瞬间摇摇欲坠。
她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套装衣领，推开了那扇虚掩着的、同样显得破旧的木门。
门内，却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院子里杂草早已清理干净，地面被平整过，虽然依旧是泥土地，却显得干净利落。
几只母鸡在角落里悠闲地刨食，旁边还有一个简易却整洁的鸡窝。
院墙根下，搭着几个竹制的架子，上面爬满了绿油油的藤蔓，挂着零星几颗红彤彤的小番茄和几根嫩生生的黄瓜。
而最让她视线凝固的，是院子正中那片被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土地。
一垄垄规划整齐，土壤看起来疏松肥沃，几排翠绿的蔬菜苗生机勃勃。
旁边，还有一片用简易竹片和塑料薄膜搭起的小拱棚，隐约能看到里面娇嫩的草莓苗。
这一切，整洁、有序、充满了生命力，与她想象中农村的脏乱差截然不同，更与苏阳过去那种对生活细节漠不关心的“家庭煮夫”形象大相径庭。
这真的是苏阳弄出来的？
那个只会做饭、带孩子、被她认为毫无生活能力的男人？
柳如烟的心，再次不受控制地抽紧。
她甚至能闻到空气中，除了泥土的腥气外，还夹杂着一股淡淡的、极其诱人的瓜果清香，这香气似乎能穿透她昂贵的香水味，直抵鼻腔深处，让她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如银铃般的笑声从院子侧面的菜地传来。
柳如烟猛地转头看去。
只见一个穿着粉色小碎花裙、扎着两个羊角辫的小小身影，正迈着小短腿，咯咯笑着追逐一只翩跹飞舞的彩色蝴蝶。
阳光洒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她跑得小脸红扑扑，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饱满的额头上，脚上穿着一双沾了泥土的普通布鞋，裙摆上甚至还沾着几点绿色的草汁。
可她的眼睛，亮得像淬了水的黑曜石，里面闪烁着纯粹的、毫无杂质的快乐光芒。
是凝凝！
这一次，柳如烟看得无比真切！
那张她日思夜想的小脸，那熟悉的一颦一笑，即使换了环境，换了打扮，也依旧是她的女儿，苏温凝！
看着女儿在田埂上自由奔跑、无拘无束的样子，看着她因为追逐一只蝴蝶而笑得如此开怀，柳如烟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一股尖锐的、混合着酸楚、嫉妒和强烈思念的情绪瞬间涌了上来，让她眼眶一热，差点落下泪来。
凝凝……她在这里，似乎真的……很快乐。
比在那个空旷、安静、只有保姆和冰冷玩具陪伴的别墅里，要快乐得多。
这个认知，比看到苏阳的“成功”更让她感到刺痛和失败。
“凝凝！慢点跑，别摔着！”
一个温和而带着磁性的男声响起，打断了柳如烟的思绪。
她猛地抬头，循声望去。
只见在不远处的黄瓜架旁，一个穿着简单灰色旧T恤和沾满泥土的工装裤的男人，正拿着一把剪刀，小心翼翼地修剪着藤蔓。
他背对着她，身形挺拔，动作专注而熟练。
听到女儿的笑声，他放下剪刀，转过身来。
午后的阳光勾勒出他清晰的侧脸轮廓，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滴在黝黑的土地上。
他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发自内心的笑容，眼神温柔地追随着女儿的身影，充满了宠溺和满足。
不再是那个在她面前总是显得有些压抑和沉默寡言的苏阳了。
此刻的他，虽然衣着朴素，身上沾着泥土，却显得如此从容、自信、充满了生命力。
仿佛这片土地，这简单的生活，赋予了他一种全新的、让她感到陌生的力量和光彩。
就在这时，苏阳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目光不经意地扫向了院门口。
两人的目光，隔着几米远的距离，在午后安静的空气中，猝不及防地交汇了。
苏阳的眼神，在看到柳如烟那身与环境格格不入的精致装扮，以及她那双陷入泥土中的昂贵高跟鞋时，微微顿了一下。
他的脸上，没有柳如烟预想中的惊讶、讥讽、或者怨恨，只有一种极其平静的审视，仿佛在看一个意料之外、却又算不上多么重要的访客。
那平静的目光，像一面光滑的镜子，清晰地映照出柳如烟此刻的狼狈、局促，以及她强装出来的镇定。
柳如烟的心脏猛地一缩。
她果然还是来了。
是为了生意？
为了那可笑的“考察”？
还是为了……别的？
苏阳的眼神深邃，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他没有立刻开口，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柳如烟。
而柳如烟，在与他对视的那一刻，所有的腹稿，所有的“商业说辞”，所有的“总裁气场”，仿佛都在他那平静无波的眼神下，瞬间瓦解。
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