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是咸的。
带着河泥的土腥气,混着骡马粪便的酸腐,还有……铁锈和汗渍浸透皮肉后,在烈日下蒸腾出的,一种近乎绝望的味道。
这就是下相。
鳞次栉比的屋舍压得人喘不过气,青石板路被无数双草鞋、革靴、马蹄磨得油亮,反射着惨白的天光,刺得人眼睛生疼。
虞蝴缩在一条狭窄得仅容两人侧身而过的陋巷阴影里,背脊紧紧贴着冰冷潮湿的土墙。
墙皮剥落,露出里面夯实的黄土,蹭脏了她那件早已看不出原色、破得像渔网的单衣。
十五岁的身体,瘦得像初春河滩上最后一截芦苇,仿佛一阵稍大的风就能折断。肋骨清晰地硌着皮肤,胃里像有只贪婪的耗子在啃噬,火烧火燎地疼。
她在这里待了整整一年。
一年前,她还在明亮的教室里,对着初一历史课本上“秦的统一”昏昏欲睡。再睁眼,就是这片全然陌生、粗粝到割人的土地。
语言不通,衣衫古怪,身无分文。最初的惊恐和混乱过去后,只剩下一个念头:活下去。
巷口传来喧哗,是巡街的秦卒。黑甲在阳光下反射着冷酷的光,戈矛的尖端像毒蛇的信子。
沉重的脚步声敲打着地面,也敲打在每个人的神经上。
虞蝴屏住呼吸,把自己更深地埋进阴影里,像一只受惊的壁虎。
那些甲士的目光扫过巷口,带着一种看蝼蚁的漠然。
她见过他们如何对待街边一个饿晕的老妪,像拖一条死狗。
脚步声远去。
虞蝴紧绷的弦才稍稍松懈,饥饿感立刻像潮水般更凶猛地扑上来。
她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目光投向巷子对面——一个热气腾腾的蒸饼摊子。
麦粉的香气,在充斥着各种异味空气里,是唯一能勾动活物本能的味道,诱人得近乎残忍。
摊主是个跛脚的老汉,正低头用一块脏污的抹布擦拭案板。
一个穿着略体面些的妇人刚买了饼离开。
机会。
虞蝴的瞳孔微微收缩。
一年挣扎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文明的教养。
她像一道贴着地面的灰色影子,无声而迅疾地窜了出去。
目标明确——妇人腰间那个因为付钱而掀开一角的粗布小袋,里面隐约露出几枚边缘磨损的“半两”钱。
动作快得几乎带起了风。指尖触及布料的瞬间——
“小贼!”一声炸雷般的怒喝在头顶响起,带着浓重的吴地口音,却字字如铁锤砸落。
一只蒲扇般的大手,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蛮横力量,猛地攥住了她枯瘦的手腕!
剧痛!
虞蝴感觉自己的腕骨像是要被捏碎。
她惊骇地抬头,撞进一双眼睛里。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
漆黑,深邃,像暴雨前翻涌着雷霆的夜空。
瞳孔深处燃烧着一种近乎原始的、野性的光,锐利得能刺穿人心。
年轻,极其年轻的一张脸,轮廓如同刀劈斧凿,线条硬朗,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勃发英气,却又被眉宇间一股天生的、睥睨一切的狂傲压得沉甸甸的。
他很高,高得虞蝴需要极力仰视,阳光被他宽阔的肩膀切割开,投下一片极具压迫感的阴影,将她整个笼罩其中。
他穿着普通的深色葛布短褐,露出的手臂肌肉虬结,线条贲张,蕴含着爆炸般的力量感。此刻,那力量正毫不留情地施加在她脆弱的腕骨上。
“小小年纪,手脚不干净?”
少年开口,声音低沉,带着金石之音,震得虞蝴耳膜嗡嗡作响。
他俯视着她,眼神里没有鄙夷,只有一种纯粹的、审视猎物般的冷冽,还有一种……仿佛在看一件稀罕玩意的探究。
虞蝴挣扎,像落入网中的雀鸟,徒劳无功。
恐惧和疼痛让她脸色惨白,额角渗出冷汗。
她张嘴想解释,想求饶,喉咙却像是被堵住,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
她会的秦地方言不多,此刻更是忘得一干二净。
“项籍!跟个小丫头片子啰嗦什么!”旁边一个同样高大、面相精悍的青年不耐烦地催促,“叔父等着呢!”
项籍?!
这个名字像一道冰冷的闪电,瞬间劈开了虞蝴混乱的意识深处某个尘封的角落!
力能扛鼎……才气过人……西楚霸王……项羽!
心脏猛地一缩,几乎停止跳动。
她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张年轻得过分的、充满野性与力量的脸庞。
他就是……那个注定在乌江自刎的……西楚霸王?
那个她模糊记忆里,与“虞姬”名字紧紧绑在一起的悲剧英雄?
历史书上的铅字,在这一刻,化作了眼前这个活生生的、捏得她手腕欲裂的少年!
项籍似乎对同伴的催促不以为意。他盯着虞蝴那双因为极度震惊和恐惧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睛,里面翻涌的情绪复杂得让他微微眯起了眼。
不是单纯的乞求,倒像是……认识他?
还藏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惊涛骇浪?
就在这时,一阵更大的骚动从不远处的广场传来。
“让开!都让开!”秦卒粗暴的呵斥声伴随着人群的推搡。
项籍眉头一拧,手劲下意识松了几分。虞蝴趁机猛地挣脱,踉跄着后退几步,后背重重撞在巷口的墙上,疼得她闷哼一声。
项籍的目光只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便迅速转向广场方向。
那股天生的、对力量与挑战的敏感被瞬间点燃。
广场中央,几个工匠正满头大汗地试图将一口新铸好的巨大青铜鼎从木架上卸下。
那鼎足有一人多高,三足两耳,鼎身厚重,布满狰狞的饕餮纹,在阳光下闪烁着沉甸甸的、令人心悸的青黑色光泽。
显然是准备安放在某处官衙门前,彰显秦帝国的威仪。
几个工匠喊着号子,粗壮的麻绳绷得笔直,木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突然,“咔嚓”一声脆响!一根承重的横梁骤然断裂!
沉重的铜鼎猛地倾斜,朝着旁边一个躲闪不及的老工匠当头砸下!
“啊——!”人群爆发出惊恐的尖叫。
千钧一发!
一道深色的人影如同离弦的劲矢,撕裂了凝固的空气!
是项籍!
他甚至没有卸下腰间佩剑,就那么直直地冲了过去。
速度快得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残影。
在所有人惊恐绝望的目光注视下,在铜鼎即将吞噬老工匠的瞬间,他竟悍然伸出双臂,五指如钩,闪电般扣住了那急速下坠的鼎足!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广场上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只剩下铜鼎自身带着巨大惯性砸落时发出的沉闷风压,以及……肌肉骨骼在极限力量下绷紧、摩擦发出的、令人牙酸的细微“咯吱”声。
项籍的双脚如同铁铸般陷入地面半寸!
他整个人呈现一个极具力量感的弓步姿势,腰背的肌肉隔着葛布贲张隆起,像一头蓄力待发的猛虎。颈侧和额角的青筋根根暴起,如同盘踞的虬龙。那张年轻英俊的脸因为瞬间爆发的巨力而微微扭曲,牙关紧咬,下颌线绷成一道冷硬的直线。
但,那口重逾千斤的青铜巨鼎,竟真的被他以一己之力,硬生生地托住了下坠之势!稳稳地悬在了离老工匠头顶不足半尺的空中!
鼎身发出低沉而持久的嗡鸣,仿佛也在为这非人的力量震颤。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整个广场。
所有的人都张大了嘴,眼睛瞪得滚圆,仿佛看到了什么洪荒巨兽降临。秦卒忘记了呵斥,工匠忘记了呼吸,连风都似乎停止了流动。
阳光炽烈,洒在项籍汗湿的鬓角和托举着巨鼎的、肌肉虬结的手臂上,反射出近乎神祇般的、令人心悸的光泽。
“力……力能扛鼎……”
虞蝴靠在冰冷的墙上,无意识地喃喃出声,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
她的手腕还在隐隐作痛,心口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震得灵魂都在发颤。
史书上那冰冷抽象的四个字,此刻化作眼前这具年轻身体里喷薄而出的、近乎蛮横的、活生生的力量!如此直观,如此暴烈,如此……震撼人心!
项籍猛地吐出一口灼热的气息,手臂肌肉再次贲张,低吼一声,腰腹核心爆发出更恐怖的力量,竟将那巨鼎猛地向旁边空地一推!
“轰隆——!!!”
青铜巨鼎重重砸落在地,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震得地面都晃了三晃。鼎足深深陷入夯实的土地里,激起漫天尘土。
尘埃弥漫中,项籍缓缓直起身。他甩了甩有些发麻的手臂,额角的汗珠顺着刚毅的侧脸滑落,滴在尘土里。
他看都没看瘫软在地、劫后余生的老工匠,也懒得理会周围那些惊骇欲绝、如同看怪物般的目光。他抬手,随意抹了把脸上的汗,动作间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近乎睥睨的随意。
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穿透尚未散尽的尘埃,精准地锁定了巷口那个灰扑扑、瘦小的身影——虞蝴。
他的眼神,不再是最初的冷冽审视,也没有救人后的得意或温和。
那里面翻涌着一种更复杂、更浓烈的情绪。
是纯粹的力量被见证后的灼热?是对这个眼神奇异、行踪诡秘的小贼持续不减的兴趣?还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宿命般的牵引?
虞蝴被他看得浑身僵硬,像被钉在了原地。
手腕的痛感提醒着方才的冲突,眼前撼动巨鼎的伟力更让她灵魂都在战栗。
史书里的名字活了,带着一身毁天灭地的力量和一双能看透人心的眼睛,站在了她面前。
乱世的风,卷着下相的尘,吹过两人之间短暂的空隙。
一个在高处,如初升的骄阳,光芒万丈,力可拔山。
一个在尘埃,如飘零的落叶,命若游丝,前途未卜。
命运的齿轮,在这一刻,伴随着青铜巨鼎落地的轰鸣,发出了沉重而不可逆转的、第一声咬合之音。
项籍咧开嘴,露出一个带着少年野性和绝对自信的、近乎锋利的笑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嘈杂,像一把小锤敲在虞蝴的心尖上:
“小贼,看傻了?”
排雷君:
?小蝴蝶是身穿穿过来是只有15岁一年后遇见王八
?同时小蝴蝶因为年纪小不懂什么历史知识,只记得初一学的中国古代史,背景也是自己绞尽脑汁憋出来的
?男女双c,我承认王八是有点直男癌,骂他不用憋着 ,但是!小情侣恩恩爱爱一辈子
?魔改版结局项羽会称帝
?重所周知项羽是六国余孽反秦第一人所以他的话语里是有强烈反秦意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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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