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雨水像被筛子滤过,淅淅沥沥地打在冥途轩的瓦檐上。思烬蹲在后院的石阶上后面,正用牙刷蘸着朱砂粉刷洗梳篦。珍珠母贝在晨光下泛着冷光,十二根梳齿间缠绕着几根银白发思烬用镊子夹起第三根梳齿,齿尖残留的暗红色物质在酒精里晕开,梳齿间的福尔马林气味让她想起医学院标本。“这气味真是熏到奴家了!”
话音戛然而止。思烬狠狠咬住舌尖,铁锈味在口腔蔓延。这是净化戏班怨气后的后遗症,她的语言中枢被蚀光体感染,每句话都会自动转成《牡丹亭》的腔调水,右手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根燃了一半的烟。烟灰缸里已经堆了七八个烟头,每一个都被她掐灭得极其用力,仿佛跟它们有仇。
"姐姐,抽烟对嗓子不好。"穿着Hello Kitty围裙的王宇手里拿着一包纸巾不停擦着眼泪凑了过来,运动服领口还沾着昨晚的泥水,"尤其是您这样的......呃......"自从戏院事件后,王宇的泪腺就像坏掉的水龙头,自从三天前从戏院回来,他的泪腺就像坏了的水龙头,连打哈欠都会泪流满面。
"这样的什么?"思烬抬眼看他,左眼的白色蕾丝眼罩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冷光。
"这样的......梨园......遗珠?"王宇挠了挠头,从背包里掏出一叠打印纸,"我查过了,您昨天在戏院那段《游园惊梦》,绝对是专业级别的!我连夜做了数据分析......"
思烬的烟头在"梨园遗珠"四个字出口的瞬间就飞向了沈知白的眉心。体育生一个后仰躲开,动作敏捷得不像话,嘴里还在喋喋不休:"真的!您看这个频谱分析,您的音准和民国时期的老唱片......"
"闭嘴,你看看你自己现在眼睛里流的都是你脑子里进的水吧。"思烬的声音突然变了调,带着明显的戏腔,"再聒噪,为师便让你尝尝血链穿心的滋味!"
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住了。
王宇的眼睛瞪得溜圆,手里的分析报告哗啦啦掉了一地:"师......师父?您终于肯收我了?"
思烬一把扯下眼罩,灰白色的左眼里,仍有细小的黑丝在游动——那是没能完全净化的戏班怨气。自从在永乐戏院吸收了那些戏班蚀光体的怨气,她的语言系统就出了毛病——情绪激动时会不自觉地冒出戏词,而且剧种随机,从昆曲到河北梆子应有尽有。
"滚出去。"这次是标准的豫剧腔调。
王宇不但没滚,反而像发现新大陆似的掏出手机开始录音:"太神奇了!这是应激性语言障碍还是灵魂附体?我表哥是医学院的,他说......"
"啪!"思烬狠狠拍了自己嘴巴一下,从兜里掏出小本子写字:【正常说话练习第五天失败】。本子上前四页都画着大大的叉。
王宇吸着鼻子凑过来:"要不试试我的方法?"他突然掏出手机播放摇滚乐,"当你忍不住要唱戏时就......"
"住口!"思烬的呵斥变成了《春香闹学》的调子。她恼火地发现王宇手机屏幕上贴着便签:《驯养暴躁猫科动物指南》第一条:转移注意力。
"你找死?"她唰地亮出锁链。
王宇却突然正经起来:"说真的,姐姐你收我为徒吧。"他不知从哪摸出个自制简历。
思烬用梳篦挑起简历,上面居然还有柱状图。最后一栏写着"特殊技能":1.快速流泪可充当显影剂 2.体育生柔韧性适合当诱饵 3肤白貌美大长腿.......
思烬的右手已经摸到了裤兜里的血符纸。就在这时,冥途轩的老式座钟突然"铛"地响了一声,钟摆诡异地停在了三点十七分的位置。
"咦?这钟不是坏了好几年......"王宇的话戛然而止。
一阵细微的"沙沙"声从储藏室方向传来,像是有人在折叠纸片。思烬和王宇对视一眼,同时屏住了呼吸。那声音越来越清晰,中间还夹杂着孩童般的哼唱,调子正是昨晚戏院里那些蚀光体唱的《牡丹亭》。
"不可能......"思烬低声说,"所有的戏票都......"
她的话没能说完。储藏室的门无声无息地开了一条缝,一个小小的影子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那是一个纸人,只有膝盖高,穿着红色的纸裙子,脸上用朱砂画着夸张的笑容。最诡异的是,它手里捧着一颗水果糖,糖纸被折成了精巧的千纸鹤。
"这是......"王宇的声音有些发抖,"你折的?"
思烬摇头。她清楚地记得,这个纸人是陈伯生前教她做的替身童子,一直放在储藏室的樟木箱里,从来没有点过睛。
纸人摇摇晃晃地走到王宇面前,突然抬起纸做的手臂,将那颗糖递给他。王宇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撞翻了身后的花圈架。
"血符·禁!"思烬甩出三张符纸截住糖纸,却见王宇的胎记突然发光。符纸在接触泪水的瞬间化作血色镜面,折射出病房场景——这正是思家"血镜术"的被动触发。。
王宇的手指碰到了糖纸。就在接触的一瞬间,他的瞳孔骤然放大,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那些泪珠在落地前竟然悬浮在了空中,每一滴都像微型投影仪,折射出模糊的画面——
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小男孩蜷缩在黑暗的角落里,手里紧紧攥着同样的水果糖;穿着白大褂的人影在走廊里来回走动;某个房间的门上用红漆写着"TX-7"......
"这是......什么地方?"王宇的声音变了调,眼泪还在不停地流,"那些孩子......他们在哭......"
思烬一把拽过他的手腕,发现那个残缺的思家符咒胎记正在发烫,颜色也变得鲜红如血。更奇怪的是,纸人看到这一幕后,竟然做出了一个捂嘴偷笑的动作,然后蹦蹦跳跳地回到了储藏室。
"你的眼泪......"思烬盯着地上那些仍在播放画面的泪珠,"能显影记忆?"
王宇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从戏院回来就这样了。我今早刷牙的时候一哭,整个浴室都在放送戏班子拼死反抗的画面......"
思烬突然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力道大得让他龇牙咧嘴。她仔细检查王宇的眼睛,发现他的虹膜边缘多了一圈极细的金色纹路,像是被什么东西烙上去的。
"共情能力强化。"思烬松开手,若有所思,"戏班那些蚀光体的怨气激活了你的胎记。"
王宇眼睛一亮:"那是不是说明我有当你徒弟的天赋?师父您看,我还准备了拜师礼......"
他从登山包里掏出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大蒜、十字架、桃木剑,还有一包......辣条?
思烬的嘴角抽了抽。就在这时,储藏室又传来"沙沙"声,这次不止一个——十几个小纸人排着队走了出来,每个手里都拿着折成不同形状的糖纸。它们围着沈知白转圈,纸做的手臂高高举起,像是在举行某种仪式。
"它们......是不是在笑?"王宇后退半步。
思烬猛地将他拽到身后。纸人们的嘴角正以不自然的角度咧开,
"它们......好像很喜欢你?"思烬皱眉。
王宇的喉咙里刚刚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还没来得及完全释放出来,就被眼前的一幕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只见那最前面的纸人,仿佛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所驱动,突然毫无征兆地从地上一跃而起,如同一个被赋予了生命的玩偶一般。它的动作异常迅速而诡异,让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眨眼间,纸人已经如鬼魅般飘到了王宇面前,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一颗糖塞进了他的嘴里。
那颗糖在王宇的舌尖上瞬间融化开来,一股浓郁的甜味如汹涌的潮水般在他的口腔中蔓延开来。这突如其来的甜味,就像是一道闪电划破夜空,让王宇的身体猛地一颤,他的眼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击了一下,不受控制地向上翻去,露出了眼白。
与此同时,王宇的身体也像是被通上了高压电一般,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的四肢抽搐着,手指紧紧地握成拳头,指甲深深地陷入了掌心,却浑然不觉疼痛。
思烬反应极快,一把掐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把糖吐出来。但为时已晚,王宇的眼泪再次决堤,这次折射出的画面更加清晰——
一间摆满铁架床的病房,每张床上都躺着骨瘦如柴的孩子;穿白大褂的人正在给一个孩子注射某种紫色液体;墙角堆着成箱的水果糖,糖纸和他们刚才看到的一模一样......
"1999年......"王宇机械地报出一个日期,"六月......十七日......"
画面突然切换,变成了深夜的冥途轩。陈伯蹑手蹑脚地爬上阁楼,手里捧着一个黑色的木盒。他将木盒藏在了某块松动的地板下,然后对着盒子拜了三拜......
思烬的呼吸一滞。那个木盒她认识,是思家特制的"命盒",用来存放最珍贵的契约。养父失踪前曾经说过,他的命盒里藏着"一切的答案"。
纸人们突然停止了动作,齐刷刷地转向门口。思烬顺着它们的"视线"看去,只见一个半透明的小男孩正趴在玻璃门上,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思烬。男孩的脖子上插着一根输液管,管子里流动的不是药液,而是黑色的、粘稠如沥青的物质。
"黑色蚀光体......"思烬低声说,"但为什么是孩子,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的执念?"
王宇的泪水像决堤的洪水一般,源源不断地从他的眼角滑落。他的身体似乎已经失去了对这些泪水的控制,它们仿佛有着自己的意志,不停地流淌着。
而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些泪珠所展现出的画面。那是一幅幅极其恐怖的场景,让人不忍直视。
画面中,孩子们被紧紧地绑在床上,他们的身体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紫色的液体通过注射器注入他们的血管。那液体在孩子们的体内迅速蔓延,仿佛是一种剧毒,侵蚀着他们的身体。
孩子们的皮肤开始溃烂,先是出现了一些小小的红点,然后这些红点迅速扩散,连成一片。他们的身体像是被火焰灼烧一般,痛苦不堪。
在这一片混乱中,有人哭喊着"林医生,我好痛",那声音充满了恐惧和绝望。然而,那个被称为林医生的人却并没有出现,只有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背影匆匆离去。
那个背影的手中,还紧紧握着一把思烬无比熟悉的珍珠梳篦。那把梳篦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仿佛是这个恐怖场景中唯一的一丝希望。
"母亲......"思烬无意识地呢喃。
玻璃门外的病童蚀光体突然咧开嘴,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他的嘴巴一张一合,像是在说话,但没有声音。思烬读出了他的唇形:
"救救我们......思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