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折回廊之上,檐下风铃轻晃,发出细碎声响。顾长宁在前,步履稳而缓,身后苏木衣袂翻飞,靴底轻踏青砖,声息不重。
沿着游廊,苏木慢步跟在身后,瞧着他步伐极慢,苏木生出些不耐烦。
“不能直接说何事,非要一直这么走着吗?”
此话开了口,顾长宁步子停在原地,嗓音淡淡:“倒是忘了你在身后了。”
他话虽如此,但身后的脚步不可能没有听到,苏木自是不信。
“扬风,你领她去取一等婢女的衣物。”
顾长宁负手立于廊下,语气平稳如水,却分明透着不容置喙的意味。
语罢,他缓缓侧身迈步:“此后,你便常侍主屋,不必再去别苑。”
主屋?苏木心下生疑,她明白主屋为顾长宁所居之处,带着些否决的意味威胁:“留我在主屋,夜半你可得好好睁着眼。”
“还有,凭什么我要做你婢女。”
苏木微仰着下巴,语气不悦,步子紧跟其后迈得格外重,像是在替自己的尊严讨回声响。
未料眼前人突然停步,苏木楞是没缓过神来,差点撞上,忙往后退了几步。
“若你想要日日在别苑与众人斗智斗勇,那也随你的便。”
听到此话,苏木私下思量,的确如此,今日自己不过是出门逛了那么一遭,一进屋中四下皆乱,看到那景气便不打一处来。
苏木正要再说些什么,顾长宁轻抬左手,像是在招别一般:“扬风,先带她下去,明日巳时,领她到我屋中来。”
扬风听令答是,顾长宁便乘着夜色消失在回廊尽头。
苏木瞧着那背影,眼底浮上些复杂的情绪,她瞧着,眼下留在侯府也未尝不可。
这些年虽然她借自由之身已去往鄢国各郡,无论是各乡土匪还是芝麻大小的官她都查探的所剩无几,只有这上京城,她一直踌躇,不愿前来。
上京城御史中丞沈府的灭顶之灾,她光光是踏入这上京城,就犹如多年之事浮现眼前。
之前她常想,总是再等等,再等等她便来上京寻找些蛛丝马迹,可总是近乡情怯,不敢踏足。
因为偏偏是这上京城,所到之处,皆是儿时记忆。
但眼下,被白薇之事裹挟,她总算迈开了这一步,她也是比任何人都知晓,这上京城华灯奢俪之下,才最容易窝藏凶手。
这一次,她一定抓住每一次机会,势必要找出那箭镞的主人。
苏木出了神,全然没注意到扬风在唤她,只感受到肩膀有人拍了拍,她才回过神来。
“喂,听到没,跟我走。”
苏木回过视线,缓过神来后跟在扬风身后。
“扬风,现在我们去哪?”
园中游廊纵横交错,拐了弯边进入一处假山,假山周围覆其藤壁,蜿蜒纵横,随着积雪已成冰枝。
瞧着越走越偏,苏木问到。
“要领衣物用具,自然是要去庑房。”
“别多话,跟我来。”
扬风步伐极快,偶有些乱石挡路,他也是毫不犹豫一脚踢飞了远处,瞧着性子是极其急躁的
苏木见他不耐烦,也懒得再多话,只是一味跟其身后。
只是见这侯府修葺地如此错落,一院绕着一院,苏木心下生出些疑惑,见走了许久也未到庑房,苏木低沉着声说:“怕是老鼠来你们这侯府偷颗米走,都得绕晕了把自己鼠爪做了米吃。”
这话意味非常明显,苏木有些嫌绕了:“侯府修这么绕,你们公子身患眼疾,这不是给他寻不痛快嘛。”
语罢,苏木瞧见扬风的衣诀似动,手握腰间那把沉铜剑鞘背对着她,他站得笔直,肩背绷紧得像拉满的弓弦,仿佛只差一丝便要断裂。
“我劝你别多话。”扬风声音沉沉,倒是和那日地牢所见感觉不太一样。
见此,苏木倒来了兴趣,她倒不怕眼前人抽刀,若是想要比划一下,她倒也想见识一下顾长宁贴身侍卫的武力。
“为何,人生来一张嘴,若还要按照他人之法才能开口讲话,多无趣。”
苏木挑眉不屑,似乎根本没将扬风放在眼里。
“侯爷自小身在侯府,自然不会像你这只贼鼠绕晕了路。”
扬风借力打力,一时让苏木垭口,苏木甚觉无趣,她本想借此机会探探这顾长宁是因何所患眼疾,但见扬风闭口不谈的模样,她也便知道自己打探不出来什么了。
恰好,二人抵达庑房门口。
“在外等着,我去给你取。”
寒风瑟瑟,苏木有些怕冷,见扬风也没打算让她进屋,干脆直接当亭下坐着了。
不知取衣物要如此之久,苏木瞧着檐下壁画一时出了声,听到两声扑腾声才回过神来。
原来是一直信鸽落在亭下,这白鸽羽毛锃亮如玉,翅见却像闪着银光,眼中少了些禽畜的迷惘,多出几分如人的警觉。
这鸽子,苏木再认得不过,在每个离开闳离阁的日子,潇声都会用她传信。
苏木眸光一闪,神色微敛,身形虽未动,眼眸却蓄着立,眼见耳听四方的动静。
见扬风还未出,苏木警觉地抱起飞鸽,取出藏于右爪的信条,放飞了那鸽。
鸽子刚不见踪影,苏木还未来得及翻开信条,庑房的门已缓缓打开。
听到嘎吱一声,苏木只好卷起衣袖,生生将信条按与腕下衣袖间。
“接着。”
扬风手中举着衣托,托中放着厚厚一沓衣物,瞧着过冬的锦袄,便是三件,还不算上其他衣物。
扬风举起的衣物快将他下巴挡住,苏木见状却觉好笑,眉眼流出少有的舒展:“扬风,我手还伤着,只能劳烦你了。”
扬风正用下巴抵了抵衣物,还未仔细听清说了些什么,苏木便直接飞身于屋檐之上:“先回了,记得送到别苑。”
人已不见,扬风倒是有话也说不出口,他也无法直接飞身送衣,瞧着托中衣物,只怕多上两步台阶都会洒落一地。
话说作为习武之人,区区几件衣服扬风自是不会手软,但难就难在这衣服堆叠过高,既要顾及不落泥地,又要顾及脚下弯路,实属有些累了,
突而眼尖瞧见几名婢女经过,扬风招了招手,这才让自己脱了身。
回身之时,苏木回头瞧了瞧这些个狭窄小路,竟是回想起苏木刚刚的言语忍不住说了句,这院子修的的确是有些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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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跃而下,苏木立于水榭拱桥之下,顺着木板往下踏时,耳边传来些泣语声。
顺着声音望去,那是屋前枯木旁正蹲坐着一名婢女,身形瘦弱。
苏木漫步前去,立于那人身后:“为何在这哭,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庭院之中本是寂静,没来由的出了声,倒让眼前婢女吓了一大跳,瞧见她身体微颤,有些怯懦的转身。
漏出脸庞,面貌还算清丽,几丝碎发混着眼泪糊于面中,嫣红脸颊上滚落着几颗透泪儿,瞧着倒是楚楚可怜。
苏木认得她,是今日替她说话的姑娘。
虽然记起眼前女子,但苏木多少有些防备之心,她未将脚下女子扶起,而是以傲人姿态立于上位,沉声低语:“是你?”
“为何在这哭泣,今日又为何帮我。”
似是被吓的有些缓不过神来,那婢女仍旧颤颤巍巍:“婢子不是有意在这惊扰姑娘的…只是…婢子的被褥都被打湿了,实在是睡不了了啊一时之间不知往何处去,走着走着便到了这儿。”
“被褥为何会湿?”
苏木察觉女子的话未说完,于是追问:“可是今日那名叫青颜的欺负你?”
那女子擦了擦眼泪,环抱住双腿,依靠着树干: “婢子不知,婢子是前几日刚入府的,和他们所交不深,或是今日惹了他们不高兴。”
苏木知道了大概,却还是追问:“你知她们会不高兴,为何还要帮我?”
这时,那女子突然抬头瞧着苏木,眼底闪出些复杂的眸光,却带着些能察觉的喜气:“我见到姐姐时,就觉得你与我逝去的姐姐长的相似,定不是坏人。”
她这话说的笃定,让人确信不疑。
偏偏这样一句话,最能触及苏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言及此,苏木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卸下了不少防备,上前扶起女子:“你叫什么名字,年芳几何了?”
被突如其来的靠近吓得有些不明所以,但女子依旧开口的迅速:“婢子名唤芜衣,年十六。”
听到回答,紧紧攥住芜衣的手顿时松开了,苏木怔怔。
十六,不是妹妹的年纪,她的妹妹比她小三岁,现下,也该十四才对。
意识到自己反应过了头,苏木有些尴尬地抽离了自己的手,笑的有些勉强:“如此天寒,你今日帮了我,我自然不能留你受着冻,你且进屋,屋中还有一床,你可歇息。”
语罢,苏木转过身去,先一步进了屋。
担心芜衣着了风寒,苏木燃起了银炭,等屋中稍有些暖气了,她才开始更衣洗漱。
屋中燃着炭火,门窗自是不能紧闭,苏木起身透开些缝隙,她安置了芜衣睡下,自己却立于门外。
她记得今日的信条还忘了看,屋中不方便,自是要寻着无人之处。
披着那日顾长宁的大氅,苏木立于廊下,缓缓展开了那被揉拧的有些焉皱的信条。
“遣一人随你,亦可保你周全。若遇难事,速书一告。
信虽细雪卷上,手指洇上写凉意,瞧着雪下的大了,密密麻麻教人看不穿,犹如苏木眼底茫然。
遣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