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犹如曜石,白月悬挂天边,稀星点缀宣告着今夜的晴朗天。
无风无雨是外界,玉春楼里可不同。
玉春楼作为上京城最有名气的风流之所,坐落于城北富庶地段,街巷过路人不少王公贵子。
楼下女子或娇笑拈花,或倚柱揽客,声音柔媚,笑意含春。离这玉春楼二里地都仿佛连尘埃都沾了脂粉香气。
在这风月之地,月光都显得朦胧,仿佛落在人肩头的不是光,是情丝万缕,绕人心头。
“哟,这不是小侯爷嘛,这玉春楼今日遇上了小侯爷,那也是蓬荜生辉了,春娘,去叫几个机灵的丫头过来。”
楼里妈妈正在外迎客,突见一人气宇轩昂,虽是多年未见顾家幼子出门,但凭着以前的记忆,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顾长宁今日身着一袭墨青织金暗纹长衫,衣角随风微动,隐隐露出内衬浅绛锦袍,低调中透着极致讲究。
腰间的玄玉带玉色温,勾勒出挺拔的身形。指节修长,手握手杖。
虽听到了阿谀之词,顾长宁却不愿相迎。
身边扬风开口:“妈妈,我们来着是为一睹月华姑娘的芳容的,可不是几个机灵丫头便能打发的。”
“哎哟,真是不巧了小侯爷,我们楼里月华姑娘今日有客……”
“张妈妈!”扬风打断:“我记得前日可是与你说好了的,怎么平白多出了客?”
扬风面带肃然,带有一些独属于侯府的威严,教人不敢对视说谎。
“这位小哥儿,不是贱民骗你,这……月华姑娘今日染了风寒,确实……接不了客了。”
见张妈妈改了说辞,扬风面带怀疑。
“接不了客?那你为何今日不早早通告侯府?!”
扬风很是生气,厉声呵道。
“这位官爷,真是冤枉哪!那月华姑娘这病也不是我能早早预知的呀,若是知晓,贱民必定早早告知小侯爷,哪敢劳烦贵人走这一遭呢!”
“你……今日我们非要见到她呢!”
扬风面带跋扈之色,他思及小侯爷平日也不常出来,好不容易出来行事,竟还吃了闭门羹,一时情绪难以控制。
顾长宁抬手示意,扬风往后退了半步。
“若是如此,月华姑娘好好养病,本侯改日再来。”
语罢,顾长宁现行一步离开,扬风回头狠狠瞪了一眼那张妈妈,紧跟其后。
“公子相信了那老鸨说的话?”
扬风确实不信那话,一听就知道是随意编出来的谎话,还两番改了说辞。
“自然不信。”
“但我们也自然不能做强闯之事,她这风寒且等及时能好。”
顾长宁只身走在前面,若不是手中借物,倒像是个正常人。
“公子什么意思?小的怎么有些听不明白。”
顾长宁淡言:“前几日你们才打探完消息,今日那姑娘便病了,天下哪有那么巧的事。”
“要不是跑了,要不是……”
“出事了?”
见身前公子话未说完,扬风接话道。
“有这种可能,所以一会儿回去你多派点人,时刻盯着玉春楼的动静。”
“若是碰上活得,完好无损的带回来。”
顾长宁语气平平,听不出什么起伏。
身旁偶尔窜过几个顽劣孩童,撞了人急急忙忙道声抱歉便跑开,也能听到些两情相悦之人路过时的悄悄话,或是关于些柴米油盐的粗话争论。
鄢国没有宵禁的规矩,就如此刻已过戌时,街头依旧人头攒动。
边上小贩叫的正起劲,扬风瞧着流连忘返:“公子,您好不容易出来一次,要不扬风陪你逛逛?”
“你想逛?”
顾长宁驻足,听穿了扬风的心思:“你若是想逛你便逛,我可不奉陪。”
若无外人,顾长宁很少自称本侯,扬风和凌风都是自小跟着他的,他已经把他们二人当作亲兄弟般看待。
“郎君,你就逛逛吧,出来散散心也是好的。”
扬风知是不能任由顾长宁独自回去,试图说服他。
“回府。”
冷冷两个字,扬风失去了希望。
顾长宁眼中没有颜色,只是无尽黑暗,就算听到了热闹景象,他也只能凭借记忆中的模样去拼凑现在似乎可能出现的景象,这样的过程他不想经历,也不愿意经历。
握着手杖,顾长宁一步步消失在繁华市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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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木之前,苏木单独站在一行,其余婢女围做一团,正充满鄙夷的瞧着对面之人。
地上趴着的,有着同样身着婢女服饰的仆人,有的鼻青脸肿,有的不是捂着脸就是捂着手腕,还有一人竟掉落水中,踉跄从湖中爬起瑟瑟发抖。
苏木瞧着眼前这群人,像是瞧蝼蚁一般不屑:“你不是要教训我吗?来。”
领首的女子穿着与他人粉色不同的青色厚袄,虽不说多么华贵,但也能瞧出些不同来。
那人倨傲不恭,扯着嘴角蛮横开口:“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厉害!”
苏木见那女子衣带飞扬,飞身向她靠近。
居然会武,有意思。
苏木勾起一抹笑容,顺势避过一招,唇角勾着淡淡讥讽,衣袖一卷,轻声道:“班门弄斧。”
话音刚落,女子招式干脆利落,一掌劈向苏木肩头。苏木不退反进,侧身卸力,手腕翻转,右手紧握住来袭手臂,膝尖直直顶向她的腹部。
那女子闷哼一声不甘示弱,双掌翻飞如燕,掌势虽柔却暗藏锋利。二人衣袍翻舞,身形流转在亭下、枯树、石榭。
脚下石板激起碎尘,女子渐渐落了下风。
“我没空陪你闹了。”
苏木左手背在身后未动分毫,只用右手,便已让女子有些吃不消了。
苏木掌影如剑,几次逼近对方咽喉,那女子前几次躲避迅速,后面反应明显慢了许多。那女子见不敌,趁空隙勾腿绊步,欲将对手扑倒在地,苏木反身借力,一记肘击横扫,将她震出数步以外。
“不过如此。”苏木语声淡漠,眼神沉静如水。
女子擦去唇边血迹,正要说些什么,扬风的声音传来。
“你们在干什么!”
一进府,顾长宁便听到了些吵闹声,声音从西边别苑传来,似是争吵,声音很是大。
察觉顾长宁停了步往西苑望去,扬风顿时明白,快步向西苑去。
于是,便见到了这幅场景。
估摸着半盏茶的功夫,吵闹之声倒是没有了,一众脚步声越渐清晰。
终于,停在了顾长宁的跟前。
“何事吵闹不止!”
扬风声音极其响亮,颇有质问之态。
“回大人,今日,我们想着西苑别屋许久未经人打扫,想要进去收拾一番,却被这贱民一阵棍棒打了出来,与她讲理她也是泼皮无奈,婢子们实在是气不过。”
西苑别屋,那是苏木所在之物。
此刻,苏木正站在台下,立于众人之旁眼带凌厉之色。
她竟没想到,这些人如此能颠倒是非,可她偏偏是不屑去解释之人,见那领首女子胡言乱语,正要冲上去再给她一掌。
众人见状早已害怕,往后退着时环抱住领首之人,一人突尖叫出了声:“公子,她又要打我们!”
苏木本只想吓吓他们,却见顾长宁突然向前踏步,离开了回廊。
似是想起了什么,苏木收回了手掌。
这几日,她确有好好养伤,侯府也的确不算吝啬,将上好的金疮药赠与她用,此刻胳膊总算能活动活动,她可不想刚好了伤疤立马再感受那锥心之痛。
苏木以为眼前人要为自己府中婢女说话,有些不屑地别过头。
“他们说的,可是真的?”
顾长宁不动如山,眸中无光却泛着冷意。
苏木懒得理他,却是半句话都不想说。
这时,苏木身后站出来一位婢女,带着低哑的嗓音,怯怯开口:“回…回公子的话,不…不是这样的。”
倒是没想到有人会帮自己说话,苏木有些惊讶的转头,看向那婢女。
身着薄袄,个子不高,甚至有些瘦弱,身体止不住的颤抖,连带着说话也微颤。
“今日申时,众人…都…都在议论说西苑别屋有位未见过面的姑娘,公子不知为何要收留她,她…她们有些气不过,知道这位…姐姐正养着伤,所以,想要进去给她一个下马威。”
苏木开口道谢的话说不出,只是在对上那怯怯的眼眸时,自己眼中多了几分柔意。
她转过身看着顾长宁,想要看看她此刻的表情。
“你胡说,若不是我们闯进她屋里,怎能发现她屋中就偷藏了如此多的珍贵之物。”
领首的婢女嘴角还带着伤,却举起手中的金疮药,似是拿到了什么好不得了的证据洋洋得意:“公子你瞧,这女刺客死性不改,还偷府中名贵药物。”
听她讲话,顾长宁眉头微蹙,一股怒意马上就要升起,扬风在身侧发觉不对,厉声呵斥:“大胆,给青颜掌嘴!”
听到扬风说掌嘴,那名叫青颜的女子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心下慌乱,悄悄抬眼已见台上之人怒色,立马掌嘴。
府中之人皆知规矩,凡是能触碰到顾长宁眼疾之话,皆如同砒霜,随时要了谁的命。
这句无意识的“你瞧”便已让顾长宁震怒。
苏木不语,瞧着却觉得好笑,她不知这些规矩,但隐约也听出来让她掌嘴之缘故。
重重几掌挨过之后,青颜焉巴了,但苏木瞧着她那眼神便知,自己今后应是多了名敌人。
“你们仔细听着,她屋中银炭药品,皆是由本侯下令送至的,他日若我在听到此等言论,或是遇到乱嚼舌根之人便撕了你的奴籍,撵出府去。”
顾长宁的话掷地有声,落入其下婢女耳中,竟是比死更可怕的事情。
谁人不知,鄢国籍贯分三六九等,最下贱的也不过是奴籍,若是连奴籍也没了,没了避难之所,在这偌大鄢国便是连畜生都不如,任由宰割了。
没想到自家侯爷能为这不熟眼的姑娘下达如此严令,众人都不敢再吭声。
没了异议,庭内一片寂静。
苏木见顾长宁头转向她这边,眸子虽无焦,但却是向要看穿她一般。少顷,顾长宁平平开口:“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