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珏明长宁》 第1章 长夜漫漫 上元节夜,街头灯火璀璨,万千宫灯如昼。 市井喧哗之声穿过各家街巷,孩提手提明灯嬉笑杂耍,女子头戴珠花,粉黛盈美,只愿觅得郎君。有情人河边祈祷,祈求上苍能听到夙愿,使有情人终成眷属。 “不过是痴人说梦。” 高阁之上,只见冷风穿窗如刃,女子伏在窗棂边,见此景冷声开口。 黑衣掩身,白皙手掌紧握利刃短刀。神色沉冷,转眼看着对面酒肆阁楼油纸窗所映人影,眼底尽是寒霜。 见纸窗人影拜别,女子一个飞身轻跃,沿着屋顶悄声行径。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女子已轻燕落地,侧身背靠梁柱。 翻窗而进,随手一抬,昏黄烛光只剩一抹细烟。 察觉不对,屋中中年男人正欲呼救,一股冰冷的寒意已抵达喉颈,男人咽下一口冷气,不敢说话。 “焦大人,你的银子可否借我一用?” 话是商量语气却不像,女子字字含冰,冷的彻底。 “你是谁?” 男人十分警惕,已然语调颤抖,却装作冷静之姿,以为普通流寇夺人钱财,想着不足为惧。 说完此话,男子反手握住女子手腕,翻腕格挡,一时之间袖中暗器迸出,黑夜之中虽有些不辨方向,她却后退半步,如鬼魅一般悄然侧身,闪避之际,借力旋身,凛然逼近。 女子骤然欺身而上,眼底寒光如刃,短匕划破长风,毫不犹豫地刺入他左肋。 这股狠厉,男人也未常见。 “焦大人,我可没什么耐心。” 尖刀往里紧了一寸,被称为焦大人的男人慌了神,刺痛感席卷他的心口,嘴角溢出半分血渍:“有…有。” “角落处的箱子,你,都给你了。” 女子斜眼扫视四周,确有一檀松木箱立于左窗角落。 一个飞身,黑靴扬腿一踢,伴随沉闷的落地声,木箱上的盖子已然落地,男人失了借力,滑落地上。 金银之物在暗处并不明显,但箱中几颗硕大的夜明珠照亮了大半,于是也便看的真真切切,箱子足有十五寸,能装下多少金银可想而知。 “焦大人,你可真能贪啊。” 女子冷笑,面具之下看不清神色,单从语调上,女子并不愉快。 “你说,你这样的贪官,留着祸害百姓吗?” 女人再次上前,匕首再次靠近男人喉咙。 “死了,你觉得如何?” 女子口吐“死”字时拖长了音,声音极低,透着淡淡的戏谑,却又暗含狠厉,说话时,手腕轻侧,刀刃已抵达咽喉动脉,只需轻轻一划,鲜血便会喷涌流注。 “姑…姑娘,本官不知是何事得罪于你。” “不过,本官就贪了这一次,见姑娘…似…似乎嫉恶如仇,想必也算良善之辈。” 男人说话密接,生怕一刀下去没了命,连忙想要为自己找寻些活路。 刚好,外面出现窸窣之声,一队人马抵达门外走廊,许是领兵敲门,还有个孩提在旁,怕出什么事,直接哭出了声。 “焦大人,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女子瞧着门扇映像,手中刀更是紧了几分。 但她似是并不慌张,一点步子没动,但是男人察觉得到,只要女人一动,他可能今日便动不了。 未察觉到女人此行目的,男人也许是怕伤己自身小女,拼死开口,语气冷静了几分。 “没事,不过是猫撞翻了茶盏。” 转眼,男人轻语,面带求饶之色。 “我…我还有个女儿,还是稚童,不…不能没有爹啊。” “你饶本官一命,他…他日本官若是再有如此行径,你再杀我也不迟。” 面罩之下女子眉眼未动,刀锋却压得更紧,喉头那一寸皮肉只差毫厘,便可取人性命。 她盯着男人,一字一句:“你女儿的命,不该为你陪葬。” 那声音带着清冷却透着些许讽意,似笑非笑,却寒入骨髓。 话落,她手腕一转,匕首忽然收回,刀刃离喉只一线之距,男人大口喘息,额间冷汗如雨落下。 一时腿软,男人来不及顾忌,紧靠着身后梁柱,腿不时颤抖。 女子站起身,目光落在那满箱的金银玉珠上,沉默片刻,似是在思量些什么,继而缓缓开口: “明日午时,将此箱送至城西静医馆门口。” 女子转身,刚想越窗而走,却回眸开口。 “你若还念一点良心,就去赎你往日害下的命。” 她语气平静,也像是在下最后通牒。 焦大人尚未回神,女子已阖目,头回正,步伐轻缓地往窗前走去。 窗纸破口透进一缕风,她黑衣微扬。隐藏其下的黑丝亦作飞扬。 她最后留下的话透着倦意与淡漠,又隐含一丝难辨的情绪。 “你女儿,保住了你一命。” 她轻声道,似是告诫,亦像冷笑。 话落,她身形一动,如夜行蝙蝠飞掠窗棂,靴底点过桌角、梁柱,落地无声。 下一瞬,已不见踪影。 风再度灌入屋内,那盏原本被她吹灭的烛火已冷却,烛台燃尽半分,如这惊魂一夜,短暂却烙印在心。 焦大人瘫坐在地,望着那仍半敞的木箱,半晌未动,汗水从发际滑落,滴入薄衫。 街巷依旧一片热闹之景,女子在转角巷口换下夜行衣,在里衣外套了一身半臂裙装,快速的融入到灯火门市之中。 完成了任务,女子在街头闲逛着,琳琅满目的首饰、灯笼和面具,她驻足一家小店,拿起摊上的青面獠牙面具,往脸上一戴便给了银子。 回身之时,肩膀冷不丁地被撞的生疼,她脚步微滞被迫后退半步,抬眼之际对上了一双眼睛,那眼睛正看向别处,耳朵却侧身靠拢,似乎想要听清什么。 女子愣在原地,眼前男人眉目清晰俊朗,眼窝深邃眼中无神,面目呈现出一种干净的雕刻感,嘴唇微抿带着半分疏离。 是个瞎子。 看男人着装气宇非凡,后面跟着的似是小厮,不住鞠躬道歉。 男人也似乎明白自己撞到了人开口:“姑娘对不住了。” 女子不想应声,但身后却传来惊喜地呼唤之声:“苏木姐姐!?” 她转过头去,向招呼她的人看了一眼,后转身轻轻颔首,眼眸低垂,淡然道无碍便顺着反方向而去。 - 申时一刻,烈日正值上空,光影透着窗外枯木显得有些稀薄,窗前,床榻之上的女子额头布满薄汗,柳眉轻拧,唇色微白。 苏木从梦中惊醒,双手死死地攥着锦被。一双桃花眼盯着上空房梁,似没缓过神来。 “苏木姐姐,那财物我们已收好,今夜便可将其换做细银分散给城西孤残。” 隔着屏风,未见其人,清丽软声便已入耳。 “苏木姐姐?” 未听到应答,祝余在屏风后探了探脑袋,终见床上身影,才放宽心大步上前:“苏木姐姐,我给你端了一盏茶。” 祝余身穿一袭浅杏色儒裙,衣襟素净,腰系青带,曳地长裙随着步履微动,五官不施粉黛却自有三分清秀之姿。 “放那吧。” 祝余小心将茶端放在床头几案之上,沿着床沿小榻跪坐。 “苏木姐姐,我刚出任务回来,听说三日前你劫舍的那人没死,往日姐姐可是从不手下留情,我们翻查了箱中金银,这还只是我们看到的冰山一角,说不定他贪过更多呢,这样的人就该杀了以绝后患。” 上一秒祝余眼中还满是柔光,说到最后一句话时,眼底浸染了狠辣。 苏木侧身而躺,她不想回话,只想起那晚门前孩童,若是小小年纪没了爹,受苦的只有那孩子罢了。 那时,苏木好像想起了自己的妹妹,分别之时,她也才是幼学之年。 “苏木姐姐,我来找你是想让你帮帮白薇的,平时我们姐妹最喜欢你了,这次她的任务是去往上京城刺杀宣德候之子。” 虽然远在蔺州,但宣德候的名号,苏木或多或少也听说过。 宣德候祖上是鄢国的开国元勋,其下子嗣也个个不是平庸之辈,就拿宣德候来说,其长女为圣上侧妃,圣眷正浓,而他十五岁便骁勇杀敌,击退边国入侵多次,十八岁封侯,一直征战沙场,稳固鄢国国内太平,到现在也宝刀未老。 这样的人物,其子也必定不简单。 祝余说的缓慢,但见塌上之人背影未见所动,幽幽开口:“前段时间你不在,师父已经派了两人前往上京了。” 说到此处时,祝余双指揉了袖口衣角,竟有几分哽咽之色:“都丢了性命。” “所以白薇,她想让你陪她一起去。你是师父的义女,武功在我们之上,关键时刻或许能护她性命。” 这时,床上之人才缓缓起身。 旧睡初醒,苏木脸上还带着倦容,但不掩美色。 她五官柔和,面部线条干净,眉目清疏神情寡淡,未吐言语之际凛然独立,仿佛世间无事能扰她心绪。 “为何要刺杀他。” 苏木翻褥起身,沿着床边而下,端起茶案上的茶饮尽。 “祝余不知,只知道要杀谁一向是师父做主,我们闳离楼从不问事实,只问银子。” 她回想闳离楼的做事风格,是自打被收留以来便是如此,所有被收留的弟子在此练习武功,无论是师父派的什么任务,他们都必须执行,无论生死,任务若是有失,那必然会往其他人身上轮。 除了眼前的人——苏木,师父的义女。 “祝余知道,这便是苏木姐姐不愿待在这的原因,可如今只有你能帮帮白薇了。” 在祝余一众弟子记忆里,苏木从来不受楼中规矩所约束,他们的师父也从不过问苏木之事,而他们也很少有机会与苏木接触,除了年少时苏木作为师姐训练过他们一月有余。 所以,他们认为在这闳离阁,除开他们的师父潇声,只有眼前人能越过规矩,做她想做之事。 在这闳离阁,与苏木关系好的人没几个,祝余算其中之一。 苏木记得少时自己除了练武功从不愿和谁多说一句话,但祝余却总是跟在她屁股后面逗她开心,除她以外,另外一个便是白薇了。 “她走了吗?” 裹上外衣,苏木缓缓开口。 闻言祝余已是喜上眉梢,此话一出,她知道她一定会帮她。 “已经走了,昨晚动的身,她见你昨晚一直没出去过,也不好意思来找你。” “若有人问起,就说我不知往何处去了。” 苏木淡言,戴上白纱帏帽后离开。 - 上京城的节日热情比蔺州浓厚,就如此刻。 暮色沉沉,大道之上灯火次第点亮。 侯府前厅之内,灯影摇曳,炉中银炭烧的正旺,暖炉中香烟隐隐。 一名男子身着墨色朝服,端坐于主位之上,正侧身与下属议事。几名将领肃然侍立,屏气凝神,不敢怠慢。 苏木看不清此人长相,随众婢女悄然入内奉茶,她神色淡定,垂眸行礼,步履轻缓,缓缓靠近席边。 忽地,她余光一动。 那名正欲端茶奉上的婢女,正是白薇。她腰身绷紧,指间微抖,茶盏底下藏着一抹寒光。 匕首锋刃的反光呼之欲出。白薇唇角紧抿,目光死死盯着男主,杀意凛然。 女主心下一惊,厅中局势明了,男人身侧全是手握利刃之人,看起身形也大多是练家子,若是此刻谋杀,或是能任务完成,但白薇亦会丧命于此。 几乎在顷刻之间靠近前一步,苏木轻握住白薇手腕,声音压得极低:“手抖得厉害,还是我来吧。” 语气平和,实则力道暗藏。那只藏刀的手被她一寸寸稳稳压下。 白薇愣了一瞬,眼中闪烁着说不明的光芒,本身严重的狠劲已消散,代替而之的是惊喜。 白薇低头退步。苏木接过茶盏,微屈着身姿,将茶稳稳置于男主身前,声带温柔却又冷然:“将军,请用茶。” 堂上之人闻声蹙眉微怔,眸色深幽。 议论声戛然而止,苏木感觉到一种无形怪异笼罩,但未抬头,也不明当下局势。 未多言,堂上之人只轻轻点头,旁边小厮便端起了茶。 厅外大雪将落,风声渐起,女主垂首退下,捏着茶托的指尖有些泛白。 是夜,寒风瑟瑟,月色冷然。 一阵黑影穿梭于回廊之间,夜行如燕,轻点便上房梁。 苏木绕过层层哨卫,轻落檐下,翻窗入室。 室内未点灯,漆黑如外夜色 她小心环顾四周,察觉无人。但步履依旧轻缓,眼神如鹰来回审视,缓缓抽出腰间匕首。 正欲靠近床前,一只脚尚未落稳,耳边“嗖”的一声细响未落,一道极细的寒光自身后而来。 她骤然侧身翻滚,无数寒光从上方射下,苏木只得往身侧移动,几经翻转,未见来人却已迟了一瞬,肩头一凉,已被剪头擦破。 床榻帷幔被窗外阵风掀开,空床无人。 黑暗中,一道低哑的男声响起:“乌头毒。” “不需片刻,意识模糊、昏厥此地。” 男人声音响起,不疾不徐,却如窗外风雪一般压人。 开文啦!希望各位读者宝宝可以踊跃发言,积极给出作者一些读后意见,作者会认真采纳的!爱你们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长夜漫漫 第2章 初涉侯府 肩膀处传来的疼痛让苏木知道,此人所说之话并非有假。 她习惯随身携带避毒珠,趁屋中夜色,她仰首吞下,撑着短刀跪地而起。 “区区乌头毒,在我腹中早已来过千万次,何况这不足一寸小伤。” 苏木这话说的傲气十足,男人听清声音冷笑:“又是一名女子。” 又是。就这二字苏木便知,祝余所说的先前二人,怕就是命丧说话之人手中。 可他见她受伤,为何却没有近身?存疑之时,她跃身而起,朝着刚刚出声的方位而去,腾空落地时,一个人影都没有,苏木再次环顾四周,一只冷箭再次飞来。 苏木巧妙躲过,有些恼怒:“为何不敢露脸,生怕被我一刀封喉吗?” “一剑封喉?”男子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语气转而露出凛然:“不如,你今日一剑封喉如何?” “痴心妄想。” 语罢,苏木甩出袖中暗器,只听沉闷一声,暗器钉入床头檀木。 苏木没了耐心,从前她想要谁的命,不出片刻那人便能人头落地,可现在她竟在漆黑之处不辨人影,这是她始料未及的。 思索之时,冷掌近身,苏木偏头闪过,踢腿直上,见目标未被踢中,她一个旋转翻身,察觉到柜上铜镜,反手匕首之间,冷光在暗中闪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光线。 她看清了一双眼睛,离她不过半尺距离。 那双眼睛无神,在被亮光所射时仍无半点反应,苏木似乎觉得此人熟悉,但来不及细想,眼看此人还没发觉自己方位暴露,她一掌直下胸膛,男人沉闷地冷哼几声,往后踉跄了几步。 听到声音,苏木得知自己现在正处于优势,只要尖刀入喉,他便可以当场丧命。 乘势而上,苏木紧握匕首,朝着男人步步紧逼。 匕首即将触及对方喉间——门外,忽地传来粗重的男人声音。 “若是里面人伤了半分,她也别想活命。” “姐姐,不必管我。” “呜…” 那声音惊慌未定,带着哽咽,分明是白薇的声音,她似乎刚开口就被那男人刺了一刀,立马疼痛出声。 苏木听声后心中一震,脚下不由一滞。 回头看去,只见门缝间透出火光,几人持灯在外。 苏木身子一晃,握刀的手微微颤了。她犹豫了那么一刹,手中匕首停顿在喉咙的咫尺之间。 就在此刻,突觉一股大力袭来。 男人似是蓄势已久,在她分神之际反手扣住了她的手腕,力道极沉,几乎要捏碎她的骨节,苏木难忍疼痛倒吸一口冷气,刚欲反击,身形却猛地被他一转,整个人被他压在脖颈之间。 声音从耳后传来。 “心软,还怎么当刺客。”男人语气冷冽,贴近她耳边,低声道,“我对你们刺客这一行,似乎有了新的认识。” 苏木咬牙挣扎,手腕却被制得死死的,无法动弹。她胸膛起伏,眼神仍带狠意,但此刻受制于人,她动弹不得。 不过短短一盏茶的功夫,二人竟都落入他的圈套。 她在出发之前告诫过白薇不要轻举妄动,若是有事先行逃走,可不知为何居然先行被抓。 男人俯身,目光平静,却带着锋利的语气:“你是刺客,可惜……你不是个彻底的刺客。” “你是在想我们是如何找到了她?” 苏木沉默不语,男人却像是料到他在想什么一样。 “你若想知道。” “不如,去我的地牢走一遭吧。” 肩颈传来剧痛,苏木沉沉倒下。 - 有些刺骨的寒冷,却不及眼前的血腥景象。 苏木泡在湖中,荷叶将她挡的严严实实,她不敢做声,亲眼看着父亲、母亲、哥哥,一个个的倒在了眼下。 “大人,还有两个小孩不见了。” 一名小兵巡逻了四周,见人已死的差不多,但未搜罗到其他人。 “给我找!” 那名大人背对着她,她看不清样貌,忽而,肩胛骨传来剧痛,竟是一名小兵将剑刺入了水中,拔剑而起时,剑上鲜血已被湖水洗净,苏木紧紧地按住伤口,避免鲜血染湖。 她渐渐有些坚持不住了,意识昏沉之际,她模模糊糊听到一阵吵闹声。 “官兵来了,快撤!” 一阵窸窣,耳边再无吵闹,她昏昏睡了过去。 寒冷锥骨之疼并未消失,苏木再次睁眼,身上依旧湿的彻底,只不过此时,她已不在家中庭院,而是穿着粗布麻衣,正站在被人围观的肮脏奴场。 场上只剩下两人,同时剩下的两人也许不是实力最强的,但偏偏是活着的**最强的,为此就算实力不强,人人都可以为自己撕出一条血路。 要是非要分出胜负,今日必死一人。 她不希望死的人是她,她还要报仇,她还要让她死去的亲人瞑目,想到此,就算自己此刻何等的虚弱,她都要强撑着将眼前的人打倒。 握拳出击,苏木眼底满是倔强。 “喂,小鬼!” 台上一名稚嫩男孩出声:“若是你赢了,我便还你自由!” 苏木抬头,看到了那个稚嫩孩童,和他差不多的年纪,看着身着样貌确实天上地下。 自由!她从八岁被掳到奴场已有三年,三年的无数个日日夜夜,她梦寐以求地想要渴求自由。 她必须要赢。 那个被他打倒在地的男孩血肉模糊,面目不清,她的脸上同样堆满了青肿。 她高兴的欢呼,可抬头时那个说还他自由的男孩却不见了。 没人买下她,他们都见识了她的狠劲,她们说,把她买回去,像是买了一个随时会挠人的野豹。 可苏木不明白,不是她们说,只要赢了就会买下胜者,不是只要赢了就可以让她自由吗? 她再次被人抛弃,无数个日夜,无数的人买下她后将她又扔进了这里,这一次,她躲在暗室里,就算紧紧地环抱住自己,也感受不到一丝的温暖。 在小小的角落里,苏木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冷水骤然泼至,浑身冰冷的刺骨感让她猛地睁开眼睛。 她几乎要错乱了,一睁眼,不过是从一个地牢,关入了另一个地牢。 “自由,自由。” 她怔怔开口,似是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说什么。 冰冷的水流从她的头顶顺着青丝而下渗入衣襟,薄薄的白色里衣贴在她湿漉漉的肌肤上,不带一丝温暖。 一阵剧烈的寒意袭来,苏木忍不住微微颤抖,双手双脚的束缚感让她动弹不得,手腕脚腕传来的麻木感似乎也在提醒她,这里不是那个暗无天日的奴场。 她此刻,正作为阶下囚进入了另一个地牢。 苏木被吊在木桩之上,双手被铁链锁住。 环顾四周,四壁全是湿漉漉的石墙,石缝中青苔弥漫着潮湿沉闷。幽暗的地牢里,一股股的冷气,像是随时能将她的生命一点一点蚕食掉。 偶尔,阴暗的走廊穿出发出某些的响声,那是其他犯人的呼救,阴森可怕。 “你醒了。”冷冽的男声自远处传来,苏木瞧见坐在椅上之人,清醒了许多。 她眼神逐渐聚焦,凝视着男人。 原来,是个瞎子。 他坐在昏暗的正前方,脚下是一股模糊的影子,像是潜伏的毒蛇在伺机而动。尽管他面容平静,苏木能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冷意感受到比这地牢更甚的寒气。 她冷笑了一声,尽管全身湿透、虚弱无力,却依然挺直了背脊。“要杀要剐,随你的便!”她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屈。 男人微微一笑,却没见一丝温度,“杀你?”他的右手转动着左手拇指的玉戒,像是在嘲笑:“我当然会杀你。” “不过,你倒是先告诉我,谁派你来的。” 苏木嗤笑出声:“没有谁,不过你仇家太多,不少我一个。” “姑娘,我们公子见你重情重义才没直接上刑,若你一直这般胡言乱语,可别怪这些刑具吃了你。” 男人旁边的侍从开了口,苏木才似确认一般看向那男人。 她细细端详,像是在看什么精美的物件。 侍从见他不语,有些恼怒地吓唬:“你盯着我们公子看什么?小心挖了你眼睛!” 苏木嘴角一扯皮笑肉不笑,像是明白了什么,语带狠辣:“你们公子?” “宣德侯的幼子?——顾、长、宁。” 她一字一顿:“我要看的清楚些,好找准位置,最好能一招,致命。” “你……!” 那侍从明显没料到苏木在此等情况之下还能口出狂言,一时语塞竟然将自己噎住了。 顾长宁闻言不怒反笑,他缓缓起身,右手握着手杖,一拄一步,借助这拐杖悠悠地走到了各式各样的刑具前。 像是被一股热浪吸引,他没有停到冷具前,而是拿起了烧的铁红的烙铁。 仍旧是一拄一拐,他顺着手杖的起落走上了两步台阶。 停在了她的面前。 如此近的距离,苏木好像又想起了上元之夜,她见到她这副清俊的模样。 只是没想到,区区不过三日,她便轮为了他的阶下囚。 烙铁离她还有半尺距离,她冷笑,笑世事无常。 顾长宁听到笑声后靠的更近了些,他抬手,将宽大的手掌落入她的眉眼。 一寸一寸,他的手指经过眼睛、鼻子、嘴巴,最后落入了她的肩旁之上。 顾长宁似乎可惜般叹息:“这么漂亮的一张脸,落了疤可就不好看了。” “不如,这里。” 他蜷起其他手指,用食指戳了戳苏木的肩胛。 他忽然拿开,猩红的烙铁深深地印在她的肩旁之上。 苏木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还是没想到会如此之疼。 这样的疼痛,好像唤醒了她六年前的回忆。 在那样的奴场,相似的房间,她被人欺凌辱骂,拳脚相加,身上无处不疼。 苏木闷哼一声,死死咬着泛白的嘴唇,没有服输之姿,鲜血顺着唇角想下,滴落在顾长宁拄着拐杖的手指关节。 他轻微地颤动,同样挪开了烙铁。 台下侍从从没见过自己家公子对犯人用这么短时间的刑具,一时想要提醒,却被身旁另一个侍从拉了拉。 顾长宁开口,淡漠如霜。 “你想要自由?” “你交代一切,我可以,放你自由。” 第3章 苏木自由 听到这句话,一直表情没怎么变化的苏木突然有了反应。 像是确认一般,她带着怀疑的语气问:“当真。” “我们公子向来说话算话。”底下随从接话,说话神态十分神气,苏木却看都不看一眼,她挣脱着铁链,发出剧烈的碰撞声。 顾长宁后退半步,说话带着笃定的意味。 “当真。” 空气凝结了两秒,顾长宁在等眼前人的回答,未闻其声,顾长宁拄着手杖往下走去。 “名字。” 随从清了清嗓子,开始问话。 “苏木。” “年龄。” “十七。” 顾长宁照常拧动着他的那枚戒指,却在听到此话时也是手悬空中,竟有半分滞住,他回想前面几个女子大多二十几岁,可现在这位却年十七,要练到这样的武功程度,怕是从小习武的练家子也未及,顾长宁忽然拧眉,没再往下想 “才十七就做刺客,要钱不要命。”侍从有些惊讶,毕竟跟随顾长宁多年,他的身边不乏王公贵女的追慕,年龄大多与眼前这位女刺客相差无几。 苏木一记冷眼,侍从平静了一下继续问:“家住何处?” “没有家。” 这一回答,随从已司空见惯,他审过的犯人,没有家的很正常,确切地说,正是因为没有了家,才会有为了生计而做这些腌臜事的亡命之徒。 但是顾长宁却并不如此,他虽看不见,但却掀眉而视,似乎想要透过黑暗看清楚些什么。 “没有家,那总有人指使你来,是何人?” 侍从还未问话,顾长宁先开口。 没听到回话,顾长宁知道苏木在迟疑,他忍不住提醒:“你若是有半分隐瞒,刚刚的约定 “便全然不作数。” 他一字一顿,苏木知道,他没有开玩笑。 沉默不过一时,苏木开了口。 “我幼年住在清崖村,父亲是猎户,在外打猎时遇见了虎豹,死了。母亲是村中绣娘,每每去镇上换衣挣些银钱,后来跟着不知道名字的人跑了。” “从我五岁那年起,我便成为了村中人所说的野孩子,但村里人还算良善,给我口饭吃,我吃着百家饭长到了十岁。” 苏木望着阴暗的石砖,眼神满是迷惘,好像真的在回忆那段时光,眼角竟露出些许悲伤。 “后来,随着年岁的增长,或许我的面容流出些美貌,村里有个大人将我拉去了镇上,说要带我去个好地方,那个地方确实好,我长那么大都没见到过如此奢靡之景象。” “可是,那是妓院,我并不知晓,那个我一直以为好心的大叔把我卖给了这样的地方,楼里妈妈把我养到了十二岁便让我接客,我拼死抵抗。” 说到此处时,苏木眼中满是恨意,眼眶中充满了猩红:“于是,我杀了他,这些奢靡无度,不管别人死活却被人称赞的父母官,不配活在世上,他们就该死。” “我趁一片慌乱之时逃走,到处都贴满了我的通缉令。我很害怕,后来我逃到了一个馆子里,那是一个很普通的饺子馆,但是里面的老爷爷教我武功,教我生存之道,慢慢地我开始变得强大了。” “爷爷教我如何杀人,所以我的刀下有了无数的生命。”苏木笑出了声,那一声声笑声就像午夜鬼魅疯窜,让顾长宁身边的随从毛骨悚然。 “爷爷会接很多单生意,只要钱到位,他就会派无数个像我这样的人来杀你。” “这次失败了,我认。但是要杀你的是谁,我的确不知。” 苏木眼中再次充满了狠厉,她嘴角勾出一抹邪魅的笑容。 清脆的拍掌声响彻整个地牢,顾长宁开口轻蔑:“很惨。” “但,这不是你的故事吧?” 闻言,苏木嘴角笑容收回,她倒是小瞧了顾长宁,居然能怀疑她所说的话是假的。 没错,这段经历不是苏木的,是祝余的,而且就算是祝余,这段经历也被她自己在脑海里改编过。 苏木笑笑,嘴上却仍旧坚持:“不相信?不相信你自己打听去。” 她清楚,她的义母——潇声,在收留每一个孩子时都解决了后顾之忧,无论谁去问起,她就是清崖村的人。 顾长宁面色不动,久未说话。 苏木手上生疼,但仍旧死死地盯着顾长宁,她琢磨着顾长宁的表情,直到他起身。 顾长宁再次来到她的身前,这次他手中握着尖刀,再次用手找准了刚刚的方位,一刀刺了下去。 苏木有些承受不足,脸上冒着冷汗,肩膀颤抖不止。 “你说的,究竟是不是真的?” 尖刀又往里进了一分,苏木疼的泪水直直落下,但仍旧面色倔强:“所言……无半句虚言。” 说完这句话,苏木再无半分力气,受了伤加上毒药未解,此刻青筋□□,面色苍白,一滴滴汗水顺着脸颊落入肩胛伤口之处,疼痛更甚。 一瞬,尖刀离体,苏木感受到一阵轻松,但很快脖子上的凉意又让她放松的神经再次紧绷,她明白,她就算不动,这尖刀也十分容易嵌进脖子里。 “再问你最后一次” 他一字一顿,不容半分质疑。 苏木见他靠近,却稍伏头言,任由尖刀刺进脖颈,一股鲜血流出,她语调颤抖:“无……无半……半句虚言” 生死门前走一遭,顾长宁也没料到她竟然如此行事,最终还是放下了手中利器。 “你可以走了。” 顾长宁扔到地上的尖刀和石砖发出尖锐的碰撞声,他转身立马要踏出牢房。 “另……另一个姑娘呢?你们,也要放了她。” 侍从也是没料到苏木得寸进尺,于是有些烦躁开口:“你就知足吧,自己差点死了还管别人。” 可苏木还是像没听见一样重复,她要走也必须把白薇带走,她本身就是来救她的。 苏木看见顾长宁转身,手中手杖被他重重的敲击,沉闷之声让人不敢说话,足见其威严。 可链上之人并不惧怕,依旧怔怔开口怕,重复着刚刚的话。 “苏木” 他叫着他的名字,声音平静:“我刚刚说的承诺只限于一人。” “意思是,如果她走,你便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此刻,苏木开始后悔,她刚刚就应该和他交换条件时说两人,可她以为,他知道他们是一伙的,要是放也应该一起,可未曾想,条件一旦改变,她就沦为了砧板上的鱼肉。 苏木想起白薇,她总是脸上带着甜甜的笑容,一如当初她的妹妹一般,她那时护不住她妹妹,难道现在还护不住白薇吗。 她只愿,若是有人遇到妹妹,也能有人如自己这般,护着她。 “我答应你。” 苏木思量良久,最后点了头,她看见顾长宁一招手,旁边侍从便直奔她而来。 她还未反应过来,那侍从已经捏住她的下颌,要往她嘴里放一颗黑色的药丸。 苏木慌了神,她现在还不能死,她必须要想办法活下去。 被捏住的下颌已经发红,肃苏木的嘴巴却怎么都撬不动。 她不敢张嘴,只是在喉咙发出呜呜声音,听语调像是在叫顾长宁的名字。 顾长宁自然也是听到了,他开口及时制止:“等等。”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侍从松了手,憋了许久气的苏木一接触到新鲜的空气便止不住地咳嗽,她满脸通红,在铁链之下摇摇欲坠,她来不及平复,急急开口:“我是一把利刃,公子何不留下我。” 她急忙诉说自己的价值,生怕一个不注意便在嘴里被塞满毒药。 “头顶利刺,岂能安睡。” 他开口,苏木知道已是无望,她缓缓阖眼,终是一滴泪落下:“若你是好人,只盼你能以你的身份护这世道,莫要让清正之人死于非命;若你确是奸佞,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最后几个字,苏木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在侍从眼里,仿佛已经变为吃人的利鬼。 未等门前人开口,苏木再也支撑不住,沉沉昏了下去。 顾长宁并未出声,他脸上带着笑意,拄着手杖,一步步地离去。 恍然间,苏木好像看见了她的亲人:父母双亲、哥哥、爱他的方姑姑…… 见人晕过去,旁边侍从知她没了反抗能力,愣是一点劲都没使,那颗药已然融进她嘴里。 “轴不轴啊,谁说这是毒药了……” …… 寒冬未褪,窗外皆是风雪,呼啸声透过密窗,将门窗吹的嘎吱作响,声音如同嘶哑的弃妇,让人悚然。 简陋屋中,苏木躺在薄被之下,身体止不住的颤抖。 猛然惊醒,苏木睁大了眼睛,一片漆黑,它尚未注意到自己身在何处,耳边只传来恐怖的呼啸声,苏木眼眶渐红,以为自己来到了阴曹地府。 未能仔细思虑考量,她感觉到头上传来剧痛,挣扎无果后再次沉沉睡去。 同样的夜,半盏蜡烛点亮了整个屋子,屋中香炉染起的檀香细烟氤氲而上,环绕在书桌之旁。 顾长宁跪坐案前,手中正抚摸着一卷画轴。 画轴上的女子面目清丽,正是苏木。 这几日,为了调查清楚她的底细,他派人前去打探过苏木所说之话,他的侍从们甚至拿着画像去一一比对。 但毫无疑问,众人一致口吻皆如他所说一般无二。 可他,偏偏不信。 第4章 以蛊控木 隅中,晨风拂着破旧窗纸,吹得窗棂吱呀作响。 苏木被吵的缓缓睁眼,鼻尖涌入一股潮湿木气,瞧着房梁上布满蛛网的屋顶,她挣扎着坐起。 感受到后背酸痛,她瞧着身下是硬邦邦的草席与粗布铺垫,环顾四周陈设简陋,墙角还堆着几只破土罐子,桌子上的灰尘似乎有半指厚,像是许久无人居住,桌上却还有一土陶碗放置着。 眸子跟随指尖摸到陶碗,里面残留着药渣,苏木突觉苦涩的气息仿佛仍在舌根缠绕。 她眉头轻蹙,茫然环顾——这是何处?她怎么会在这儿? 此刻,不是应该在地府吗?她回想一日夜晚微醒时的样子,和现在全然不同。 头痛欲裂,苏木用手扶着脑袋,顺着木椅坐下,却未曾想肩上有伤,不小心触碰到,更是疼的蜷缩了起来。 可是,在地府还能有痛觉? 耳畔忽而传来几声鸟鸣,细碎之声,让她明白眼下是让人无法忽视的真实。 举起右手,一丝朝光透过指缝在眼眸流转,她刺眼的别过头,心下已经明白了。这里还是人间。 她没有死。 回想那日情景,苏木脑中闪过那人的面目,一时之间眼中多了几分寒霜。 外面传来一阵窸窣,分明是欢声笑语,她不知自己身处何处,只得出去瞧瞧。 但先下她瞧着,自己衣着白色里衣,环顾四周也未曾发现有可穿的衣物。 瞧着如此景象,她倒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上前去打开沉重的木门。 门梃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这门多少有些厚重,幸亏她是习武之人,虽左臂使不上力,但好在以右手之力便可以打开这木门。 打开门的那一刻,青日白光顿时砸落整个屋内,同时也洒在苏木的脸上。 她虚着眼,瞧着眼前的景象。 一阵寒风穿堂过院,苏木往后退了退,试图用门框替自己遮挡些寒风。 些许枯枝败叶在青砖地上翻滚。园中花木尽数凋凌,落叶与残雪交错累积,多少有些清冷。 回廊褪色的漆面有些斑驳,檐角垂挂的风铃还发出清脆的响声,顺着回廊,苏木似乎又听到刚刚的人声。 她得摸清眼前局势,才能找准时机逃脱。 瞧着没人,苏木往前走了几步,尽管寒风仍跃身轻点枯枝借力,不过一眨眼她便立于回廊之上。 环顾四周,大体知道了方位。 这顾长宁还真是奸诈,将她放置于深远之中,府中房屋高低错落,若是走平地定叫人瞧见,若是沿梁而走也得叫人瞧见。 合着前厅的平楼倒是独独引诱他人来送死的。 先下,苏木还没找到合适的离开之法,只得再次回到自己房中。 眼前无人,苏木毫无意识地习惯性摸摸自己怀中所藏之物。 却在四下翻转中未能摸到。 这下,她慌了神。 再次出了门,苏木也不怕别人瞧见,再次腾空而上,沿着回廊房梁转走。 偶有一两个婢女匆匆走过,裹着厚重的棉衣,脚步轻快,未能发现她。 很快,苏木再次抵达东边主屋。 她一跃而下,再次不小心牵扯到了伤口,瞧着鲜血在白色里衣上洇开,她捂着伤口,夺门而入。 抬眸,瞧见了稳坐左边一隅的顾长宁。书案之前,他跪坐薄垫之上。 一进他的屋子,苏木觉得寒气都少了许多,余光确瞧见屋中银炭烧的正旺。 像是没料到突然有人闯入,顾长宁抬起头,习惯性地侧耳。 苏木知道他瞧不见,一个急步前去,手掌似利刃,正要劈去之时,却突然心下一丝钻心疼,喉头冒着些甜腥,一口血竟喷涌而出,洒落案前。 她跪倒在地,扶着胸口,抬眸满是惊讶与不解,下颌紧绷,沉声问:“这是什么?” 她能感受到,这种钻心疼不是区区乌头毒能达到的效果,也不是肩胛之疼可以传达的,这种感觉,像极了服用了什么毒药。 她瞧着顾长宁安坐在书案前,气定神闲:“你说过,我的仇家很多。” “之前,有人给我种了蛊想要置我于死地,可他刚种下人就死了,手中还握着装蛊之物。” “后来找了人问,单有母蛊进入体内是逼不出来的,只有将子蛊种入他人体内,这蛊才有机会出来。” 顾长宁喝着茶,嘴角噙着凉意的笑:“你不是要做我的利刃吗?” “这,就是代价。” 茶杯重重的摔在杯托之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他的声音在苏木听来感受到到无比的尖锐。 苏木未言,眼底满是恶狠,似乎可以马上上前撕碎了眼前之人,眼底猩红犹如见食之虎。 “不高兴了?” 他反问,轻顿首。 面对此景他并没有害怕,甚至轻笑出声:“你若是与我近身运功,你便会暴毙而亡。” “你若是要我死,那你也便活不了。” 他的话如冷锥击冰,字字刺骨。 苏木捏着左臂的手指泛白,鲜血顺着指缝晕染在冷白的骨节之上。 她已经模糊到不记得自己是哪疼了。 心口之处又是一阵翻涌,她弓着腰,顾不了肩膀,死死地拽住自己的胸口。 有些呼吸不上,她大口喘着气,咳出几声来,别过了头。 她知他说的并非假话,早年也的确听说过苗家毒蛊杀人不见血。 今日她算是见识到了。 “顾家郎君长得如此好相貌,心肠却如此歹毒。” 苏木几乎是从喉咙里生生挤压出这句话来,带着不置可否的凌厉。 她不愿再待在此处见到这面容,想到自己来这的目的:“我的衣服呢?” “衣服?” 顾长宁反问,像是不知道她说了什么,想要再确认一遍。 “那晚,我的衣服。” 她那晚虽未混入侯府而换置了一身婢女服,可那物件却一直被她藏于怀中。 这下,苏木看到顾长宁像是想起来了一般,他侧耳,一字一顿:“烧了。” 他如此平淡的一句话却让苏木抓狂:“烧了?” “你凭什么烧我的衣物?” “晦气。” 他语气淡淡,像是在说蝼蚁一般。 苏木瞬觉自己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她想要起身杀了眼前人,身体却虚弱的使不上力。 眼泪浸润了眼眶,苏木忽觉自己竟如此没用,那是她找到凶手的唯一关键信息,可如今也被她弄丢了。 她怔怔,呆在原地,顿时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突然,一声清脆之声入耳,苏木回过神来,顺眼望去,看见了那枚箭头。 箭头连接的一根玄色细绳,叫人一看便是挂在脖上之物。 看见心念之物,苏木生怕丢失,立马捡起攥入手中。 顾长宁听到了声音,只拄着手杖起身,停在窗前的朱红色衣叉木旁。 他揽下狐绒银白大氅,一顿一步下了案前,伫立于锦彩珠丝氍毹之上,扔下了那大氅。 银白色覆盖于苏木拘着的身体,笼罩了她的一头青丝,若不是衣外颤动,只怕以为只是袄子掉落地上,不晓其中有人。 “披上吧。” 语罢,顾长宁扬长而去。 - 书房内,素木书架倚墙而立,卷帙整齐,檀香袅袅升起,与窗外风声交织,显得一室静谧。 顾长宁安坐于几案之上,神色肃穆。 随从扬风站在其下,为他递上了一张草图。 顾长宁摸索着接过,轻扶纸上凹凸。 “公子,你为何要我画这,这箭镞可有什么重要含义。” 顾长宁未回答,手指在画上来回摩挲后不紧不慢地问:“你可看出,这箭镞来自何处?” 扬风上前,再次看清楚草图上的箭镞后摇摇头:“没见过,世家大族的箭镞皆由自家设制,例如咱们侯府的箭镞上刻有详云,而皇军箭镞也大多绘有龙爪其上,看着箭镞只有一弯三齿浮雕于上,扬风确实没见过。” “一弯三齿?” 顾长宁重复着扬风的话,眉间浮起一丝疑惑:“我倒也没见过。” 早年出外杀敌,所见箭镞也大多如你所说,这样的倒是少见。” 扬风想替主分忧,手环胸前沉眉思考,顿时,他像想起了什么一般:“属下记得,宰相府中精锐一直以守上京为己任,多为城中守卫,将军可见过他们的箭镞?” 这一提醒,顾长宁心下一沉,似在回想。 可他自三年前伤了眼,久未出府,要让她回忆三年前的箭镞,他也的确无能为力。 放下草纸,顾长宁揉了揉眉心:“这事暂且搁下,上次让你查的事怎样了?” 扬风拱手示礼:“公子所言的确不假,我们守在城北玉春楼多日,亲眼瞧见宰相府中小厮与其有来往。” “属下与凌风装作嫖客入内,选的便是靠近他们的位置,那小厮与玉春楼女子相谈甚久,不知都说了些什么。” “既是一墙之隔,怎会什么都没听到?” 见顾长宁有些恼怒,扬风悻悻开口:“那楼似乎隔音极好,属下的确没有办法。” 说完这句话,扬风后退了半步,顺势摸了摸自己的耳朵,生怕顾长宁过来。 顾长宁转头,对着侧面窗台,望着外面像看到了窗棂上的积雪:“你还记得那名女子模样吗?” 扬风坦言:“记得。” “帮我安排,我去会会。” “还有” “给苏木送些炭火,暖和衣物。” 顾长宁摸索着指头,想起今日被她触碰的那丝凉意,薄薄的衣裳挨着他,让他察觉些寒意。 “侯府不养废人,给她些药好好养伤。” 咱们不要虐女那一套哈,只是现在苏木还没恢复,苏木恢复后武力值还是很高的,且看苏木恢复身体与顾长宁斗智斗勇, os:男主种蛊确实不道德,我替你们谴责他! 爱读者宝宝们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以蛊控木 第5章 分寸不让 夜幕犹如曜石,白月悬挂天边,稀星点缀宣告着今夜的晴朗天。 无风无雨是外界,玉春楼里可不同。 玉春楼作为上京城最有名气的风流之所,坐落于城北富庶地段,街巷过路人不少王公贵子。 楼下女子或娇笑拈花,或倚柱揽客,声音柔媚,笑意含春。离这玉春楼二里地都仿佛连尘埃都沾了脂粉香气。 在这风月之地,月光都显得朦胧,仿佛落在人肩头的不是光,是情丝万缕,绕人心头。 “哟,这不是小侯爷嘛,这玉春楼今日遇上了小侯爷,那也是蓬荜生辉了,春娘,去叫几个机灵的丫头过来。” 楼里妈妈正在外迎客,突见一人气宇轩昂,虽是多年未见顾家幼子出门,但凭着以前的记忆,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顾长宁今日身着一袭墨青织金暗纹长衫,衣角随风微动,隐隐露出内衬浅绛锦袍,低调中透着极致讲究。 腰间的玄玉带玉色温,勾勒出挺拔的身形。指节修长,手握手杖。 虽听到了阿谀之词,顾长宁却不愿相迎。 身边扬风开口:“妈妈,我们来着是为一睹月华姑娘的芳容的,可不是几个机灵丫头便能打发的。” “哎哟,真是不巧了小侯爷,我们楼里月华姑娘今日有客……” “张妈妈!”扬风打断:“我记得前日可是与你说好了的,怎么平白多出了客?” 扬风面带肃然,带有一些独属于侯府的威严,教人不敢对视说谎。 “这位小哥儿,不是贱民骗你,这……月华姑娘今日染了风寒,确实……接不了客了。” 见张妈妈改了说辞,扬风面带怀疑。 “接不了客?那你为何今日不早早通告侯府?!” 扬风很是生气,厉声呵道。 “这位官爷,真是冤枉哪!那月华姑娘这病也不是我能早早预知的呀,若是知晓,贱民必定早早告知小侯爷,哪敢劳烦贵人走这一遭呢!” “你……今日我们非要见到她呢!” 扬风面带跋扈之色,他思及小侯爷平日也不常出来,好不容易出来行事,竟还吃了闭门羹,一时情绪难以控制。 顾长宁抬手示意,扬风往后退了半步。 “若是如此,月华姑娘好好养病,本侯改日再来。” 语罢,顾长宁现行一步离开,扬风回头狠狠瞪了一眼那张妈妈,紧跟其后。 “公子相信了那老鸨说的话?” 扬风确实不信那话,一听就知道是随意编出来的谎话,还两番改了说辞。 “自然不信。” “但我们也自然不能做强闯之事,她这风寒且等及时能好。” 顾长宁只身走在前面,若不是手中借物,倒像是个正常人。 “公子什么意思?小的怎么有些听不明白。” 顾长宁淡言:“前几日你们才打探完消息,今日那姑娘便病了,天下哪有那么巧的事。” “要不是跑了,要不是……” “出事了?” 见身前公子话未说完,扬风接话道。 “有这种可能,所以一会儿回去你多派点人,时刻盯着玉春楼的动静。” “若是碰上活得,完好无损的带回来。” 顾长宁语气平平,听不出什么起伏。 身旁偶尔窜过几个顽劣孩童,撞了人急急忙忙道声抱歉便跑开,也能听到些两情相悦之人路过时的悄悄话,或是关于些柴米油盐的粗话争论。 鄢国没有宵禁的规矩,就如此刻已过戌时,街头依旧人头攒动。 边上小贩叫的正起劲,扬风瞧着流连忘返:“公子,您好不容易出来一次,要不扬风陪你逛逛?” “你想逛?” 顾长宁驻足,听穿了扬风的心思:“你若是想逛你便逛,我可不奉陪。” 若无外人,顾长宁很少自称本侯,扬风和凌风都是自小跟着他的,他已经把他们二人当作亲兄弟般看待。 “郎君,你就逛逛吧,出来散散心也是好的。” 扬风知是不能任由顾长宁独自回去,试图说服他。 “回府。” 冷冷两个字,扬风失去了希望。 顾长宁眼中没有颜色,只是无尽黑暗,就算听到了热闹景象,他也只能凭借记忆中的模样去拼凑现在似乎可能出现的景象,这样的过程他不想经历,也不愿意经历。 握着手杖,顾长宁一步步消失在繁华市井。 - 枯木之前,苏木单独站在一行,其余婢女围做一团,正充满鄙夷的瞧着对面之人。 地上趴着的,有着同样身着婢女服饰的仆人,有的鼻青脸肿,有的不是捂着脸就是捂着手腕,还有一人竟掉落水中,踉跄从湖中爬起瑟瑟发抖。 苏木瞧着眼前这群人,像是瞧蝼蚁一般不屑:“你不是要教训我吗?来。” 领首的女子穿着与他人粉色不同的青色厚袄,虽不说多么华贵,但也能瞧出些不同来。 那人倨傲不恭,扯着嘴角蛮横开口:“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厉害!” 苏木见那女子衣带飞扬,飞身向她靠近。 居然会武,有意思。 苏木勾起一抹笑容,顺势避过一招,唇角勾着淡淡讥讽,衣袖一卷,轻声道:“班门弄斧。” 话音刚落,女子招式干脆利落,一掌劈向苏木肩头。苏木不退反进,侧身卸力,手腕翻转,右手紧握住来袭手臂,膝尖直直顶向她的腹部。 那女子闷哼一声不甘示弱,双掌翻飞如燕,掌势虽柔却暗藏锋利。二人衣袍翻舞,身形流转在亭下、枯树、石榭。 脚下石板激起碎尘,女子渐渐落了下风。 “我没空陪你闹了。” 苏木左手背在身后未动分毫,只用右手,便已让女子有些吃不消了。 苏木掌影如剑,几次逼近对方咽喉,那女子前几次躲避迅速,后面反应明显慢了许多。那女子见不敌,趁空隙勾腿绊步,欲将对手扑倒在地,苏木反身借力,一记肘击横扫,将她震出数步以外。 “不过如此。”苏木语声淡漠,眼神沉静如水。 女子擦去唇边血迹,正要说些什么,扬风的声音传来。 “你们在干什么!” 一进府,顾长宁便听到了些吵闹声,声音从西边别苑传来,似是争吵,声音很是大。 察觉顾长宁停了步往西苑望去,扬风顿时明白,快步向西苑去。 于是,便见到了这幅场景。 估摸着半盏茶的功夫,吵闹之声倒是没有了,一众脚步声越渐清晰。 终于,停在了顾长宁的跟前。 “何事吵闹不止!” 扬风声音极其响亮,颇有质问之态。 “回大人,今日,我们想着西苑别屋许久未经人打扫,想要进去收拾一番,却被这贱民一阵棍棒打了出来,与她讲理她也是泼皮无奈,婢子们实在是气不过。” 西苑别屋,那是苏木所在之物。 此刻,苏木正站在台下,立于众人之旁眼带凌厉之色。 她竟没想到,这些人如此能颠倒是非,可她偏偏是不屑去解释之人,见那领首女子胡言乱语,正要冲上去再给她一掌。 众人见状早已害怕,往后退着时环抱住领首之人,一人突尖叫出了声:“公子,她又要打我们!” 苏木本只想吓吓他们,却见顾长宁突然向前踏步,离开了回廊。 似是想起了什么,苏木收回了手掌。 这几日,她确有好好养伤,侯府也的确不算吝啬,将上好的金疮药赠与她用,此刻胳膊总算能活动活动,她可不想刚好了伤疤立马再感受那锥心之痛。 苏木以为眼前人要为自己府中婢女说话,有些不屑地别过头。 “他们说的,可是真的?” 顾长宁不动如山,眸中无光却泛着冷意。 苏木懒得理他,却是半句话都不想说。 这时,苏木身后站出来一位婢女,带着低哑的嗓音,怯怯开口:“回…回公子的话,不…不是这样的。” 倒是没想到有人会帮自己说话,苏木有些惊讶的转头,看向那婢女。 身着薄袄,个子不高,甚至有些瘦弱,身体止不住的颤抖,连带着说话也微颤。 “今日申时,众人…都…都在议论说西苑别屋有位未见过面的姑娘,公子不知为何要收留她,她…她们有些气不过,知道这位…姐姐正养着伤,所以,想要进去给她一个下马威。” 苏木开口道谢的话说不出,只是在对上那怯怯的眼眸时,自己眼中多了几分柔意。 她转过身看着顾长宁,想要看看她此刻的表情。 “你胡说,若不是我们闯进她屋里,怎能发现她屋中就偷藏了如此多的珍贵之物。” 领首的婢女嘴角还带着伤,却举起手中的金疮药,似是拿到了什么好不得了的证据洋洋得意:“公子你瞧,这女刺客死性不改,还偷府中名贵药物。” 听她讲话,顾长宁眉头微蹙,一股怒意马上就要升起,扬风在身侧发觉不对,厉声呵斥:“大胆,给青颜掌嘴!” 听到扬风说掌嘴,那名叫青颜的女子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心下慌乱,悄悄抬眼已见台上之人怒色,立马掌嘴。 府中之人皆知规矩,凡是能触碰到顾长宁眼疾之话,皆如同砒霜,随时要了谁的命。 这句无意识的“你瞧”便已让顾长宁震怒。 苏木不语,瞧着却觉得好笑,她不知这些规矩,但隐约也听出来让她掌嘴之缘故。 重重几掌挨过之后,青颜焉巴了,但苏木瞧着她那眼神便知,自己今后应是多了名敌人。 “你们仔细听着,她屋中银炭药品,皆是由本侯下令送至的,他日若我在听到此等言论,或是遇到乱嚼舌根之人便撕了你的奴籍,撵出府去。” 顾长宁的话掷地有声,落入其下婢女耳中,竟是比死更可怕的事情。 谁人不知,鄢国籍贯分三六九等,最下贱的也不过是奴籍,若是连奴籍也没了,没了避难之所,在这偌大鄢国便是连畜生都不如,任由宰割了。 没想到自家侯爷能为这不熟眼的姑娘下达如此严令,众人都不敢再吭声。 没了异议,庭内一片寂静。 苏木见顾长宁头转向她这边,眸子虽无焦,但却是向要看穿她一般。少顷,顾长宁平平开口:“跟我来。” 第6章 雪中看雾 曲折回廊之上,檐下风铃轻晃,发出细碎声响。顾长宁在前,步履稳而缓,身后苏木衣袂翻飞,靴底轻踏青砖,声息不重。 沿着游廊,苏木慢步跟在身后,瞧着他步伐极慢,苏木生出些不耐烦。 “不能直接说何事,非要一直这么走着吗?” 此话开了口,顾长宁步子停在原地,嗓音淡淡:“倒是忘了你在身后了。” 他话虽如此,但身后的脚步不可能没有听到,苏木自是不信。 “扬风,你领她去取一等婢女的衣物。” 顾长宁负手立于廊下,语气平稳如水,却分明透着不容置喙的意味。 语罢,他缓缓侧身迈步:“此后,你便常侍主屋,不必再去别苑。” 主屋?苏木心下生疑,她明白主屋为顾长宁所居之处,带着些否决的意味威胁:“留我在主屋,夜半你可得好好睁着眼。” “还有,凭什么我要做你婢女。” 苏木微仰着下巴,语气不悦,步子紧跟其后迈得格外重,像是在替自己的尊严讨回声响。 未料眼前人突然停步,苏木楞是没缓过神来,差点撞上,忙往后退了几步。 “若你想要日日在别苑与众人斗智斗勇,那也随你的便。” 听到此话,苏木私下思量,的确如此,今日自己不过是出门逛了那么一遭,一进屋中四下皆乱,看到那景气便不打一处来。 苏木正要再说些什么,顾长宁轻抬左手,像是在招别一般:“扬风,先带她下去,明日巳时,领她到我屋中来。” 扬风听令答是,顾长宁便乘着夜色消失在回廊尽头。 苏木瞧着那背影,眼底浮上些复杂的情绪,她瞧着,眼下留在侯府也未尝不可。 这些年虽然她借自由之身已去往鄢国各郡,无论是各乡土匪还是芝麻大小的官她都查探的所剩无几,只有这上京城,她一直踌躇,不愿前来。 上京城御史中丞沈府的灭顶之灾,她光光是踏入这上京城,就犹如多年之事浮现眼前。 之前她常想,总是再等等,再等等她便来上京寻找些蛛丝马迹,可总是近乡情怯,不敢踏足。 因为偏偏是这上京城,所到之处,皆是儿时记忆。 但眼下,被白薇之事裹挟,她总算迈开了这一步,她也是比任何人都知晓,这上京城华灯奢俪之下,才最容易窝藏凶手。 这一次,她一定抓住每一次机会,势必要找出那箭镞的主人。 苏木出了神,全然没注意到扬风在唤她,只感受到肩膀有人拍了拍,她才回过神来。 “喂,听到没,跟我走。” 苏木回过视线,缓过神来后跟在扬风身后。 “扬风,现在我们去哪?” 园中游廊纵横交错,拐了弯边进入一处假山,假山周围覆其藤壁,蜿蜒纵横,随着积雪已成冰枝。 瞧着越走越偏,苏木问到。 “要领衣物用具,自然是要去庑房。” “别多话,跟我来。” 扬风步伐极快,偶有些乱石挡路,他也是毫不犹豫一脚踢飞了远处,瞧着性子是极其急躁的 苏木见他不耐烦,也懒得再多话,只是一味跟其身后。 只是见这侯府修葺地如此错落,一院绕着一院,苏木心下生出些疑惑,见走了许久也未到庑房,苏木低沉着声说:“怕是老鼠来你们这侯府偷颗米走,都得绕晕了把自己鼠爪做了米吃。” 这话意味非常明显,苏木有些嫌绕了:“侯府修这么绕,你们公子身患眼疾,这不是给他寻不痛快嘛。” 语罢,苏木瞧见扬风的衣诀似动,手握腰间那把沉铜剑鞘背对着她,他站得笔直,肩背绷紧得像拉满的弓弦,仿佛只差一丝便要断裂。 “我劝你别多话。”扬风声音沉沉,倒是和那日地牢所见感觉不太一样。 见此,苏木倒来了兴趣,她倒不怕眼前人抽刀,若是想要比划一下,她倒也想见识一下顾长宁贴身侍卫的武力。 “为何,人生来一张嘴,若还要按照他人之法才能开口讲话,多无趣。” 苏木挑眉不屑,似乎根本没将扬风放在眼里。 “侯爷自小身在侯府,自然不会像你这只贼鼠绕晕了路。” 扬风借力打力,一时让苏木垭口,苏木甚觉无趣,她本想借此机会探探这顾长宁是因何所患眼疾,但见扬风闭口不谈的模样,她也便知道自己打探不出来什么了。 恰好,二人抵达庑房门口。 “在外等着,我去给你取。” 寒风瑟瑟,苏木有些怕冷,见扬风也没打算让她进屋,干脆直接当亭下坐着了。 不知取衣物要如此之久,苏木瞧着檐下壁画一时出了声,听到两声扑腾声才回过神来。 原来是一直信鸽落在亭下,这白鸽羽毛锃亮如玉,翅见却像闪着银光,眼中少了些禽畜的迷惘,多出几分如人的警觉。 这鸽子,苏木再认得不过,在每个离开闳离阁的日子,潇声都会用她传信。 苏木眸光一闪,神色微敛,身形虽未动,眼眸却蓄着立,眼见耳听四方的动静。 见扬风还未出,苏木警觉地抱起飞鸽,取出藏于右爪的信条,放飞了那鸽。 鸽子刚不见踪影,苏木还未来得及翻开信条,庑房的门已缓缓打开。 听到嘎吱一声,苏木只好卷起衣袖,生生将信条按与腕下衣袖间。 “接着。” 扬风手中举着衣托,托中放着厚厚一沓衣物,瞧着过冬的锦袄,便是三件,还不算上其他衣物。 扬风举起的衣物快将他下巴挡住,苏木见状却觉好笑,眉眼流出少有的舒展:“扬风,我手还伤着,只能劳烦你了。” 扬风正用下巴抵了抵衣物,还未仔细听清说了些什么,苏木便直接飞身于屋檐之上:“先回了,记得送到别苑。” 人已不见,扬风倒是有话也说不出口,他也无法直接飞身送衣,瞧着托中衣物,只怕多上两步台阶都会洒落一地。 话说作为习武之人,区区几件衣服扬风自是不会手软,但难就难在这衣服堆叠过高,既要顾及不落泥地,又要顾及脚下弯路,实属有些累了, 突而眼尖瞧见几名婢女经过,扬风招了招手,这才让自己脱了身。 回身之时,苏木回头瞧了瞧这些个狭窄小路,竟是回想起苏木刚刚的言语忍不住说了句,这院子修的的确是有些麻烦。 - 一跃而下,苏木立于水榭拱桥之下,顺着木板往下踏时,耳边传来些泣语声。 顺着声音望去,那是屋前枯木旁正蹲坐着一名婢女,身形瘦弱。 苏木漫步前去,立于那人身后:“为何在这哭,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庭院之中本是寂静,没来由的出了声,倒让眼前婢女吓了一大跳,瞧见她身体微颤,有些怯懦的转身。 漏出脸庞,面貌还算清丽,几丝碎发混着眼泪糊于面中,嫣红脸颊上滚落着几颗透泪儿,瞧着倒是楚楚可怜。 苏木认得她,是今日替她说话的姑娘。 虽然记起眼前女子,但苏木多少有些防备之心,她未将脚下女子扶起,而是以傲人姿态立于上位,沉声低语:“是你?” “为何在这哭泣,今日又为何帮我。” 似是被吓的有些缓不过神来,那婢女仍旧颤颤巍巍:“婢子不是有意在这惊扰姑娘的…只是…婢子的被褥都被打湿了,实在是睡不了了啊一时之间不知往何处去,走着走着便到了这儿。” “被褥为何会湿?” 苏木察觉女子的话未说完,于是追问:“可是今日那名叫青颜的欺负你?” 那女子擦了擦眼泪,环抱住双腿,依靠着树干: “婢子不知,婢子是前几日刚入府的,和他们所交不深,或是今日惹了他们不高兴。” 苏木知道了大概,却还是追问:“你知她们会不高兴,为何还要帮我?” 这时,那女子突然抬头瞧着苏木,眼底闪出些复杂的眸光,却带着些能察觉的喜气:“我见到姐姐时,就觉得你与我逝去的姐姐长的相似,定不是坏人。” 她这话说的笃定,让人确信不疑。 偏偏这样一句话,最能触及苏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言及此,苏木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卸下了不少防备,上前扶起女子:“你叫什么名字,年芳几何了?” 被突如其来的靠近吓得有些不明所以,但女子依旧开口的迅速:“婢子名唤芜衣,年十六。” 听到回答,紧紧攥住芜衣的手顿时松开了,苏木怔怔。 十六,不是妹妹的年纪,她的妹妹比她小三岁,现下,也该十四才对。 意识到自己反应过了头,苏木有些尴尬地抽离了自己的手,笑的有些勉强:“如此天寒,你今日帮了我,我自然不能留你受着冻,你且进屋,屋中还有一床,你可歇息。” 语罢,苏木转过身去,先一步进了屋。 担心芜衣着了风寒,苏木燃起了银炭,等屋中稍有些暖气了,她才开始更衣洗漱。 屋中燃着炭火,门窗自是不能紧闭,苏木起身透开些缝隙,她安置了芜衣睡下,自己却立于门外。 她记得今日的信条还忘了看,屋中不方便,自是要寻着无人之处。 披着那日顾长宁的大氅,苏木立于廊下,缓缓展开了那被揉拧的有些焉皱的信条。 “遣一人随你,亦可保你周全。若遇难事,速书一告。 信虽细雪卷上,手指洇上写凉意,瞧着雪下的大了,密密麻麻教人看不穿,犹如苏木眼底茫然。 遣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