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监控室内,红黑色制服的身影聚集在闪烁的屏幕前。谷禾欣快步走入,目光立刻锁定了其中一人——谷启摩,她的青梅竹马兼丈夫,胸牌上的名字在幽光中清晰可见。
谷禾欣凑近,一同审视着屏幕上分割的画面,每个小窗里都是陈清娈在不同地点、不同时间的影像。
谷启摩的声音干涩沙哑,打破了沉寂:“陈清娈母亲那边,安抚好了吧?”
“付小琉先不说她。”谷禾欣直接点破,随即切入正题,“先说陈清娈。”
“摩,情况怎么样?”她的眼神紧盯着屏幕,捕捉着陈清娈每一个细微的动作。
谷启摩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将问题抛回:“欣,关于陈清娈……你怎么看?说说你的判断。”
“她精神层面的‘通道’……”谷禾欣刚开口便是一顿,脸上掠过一丝诧异,“怎么?你们观察她有问题?”
“她的言行,她的反应……时而平静得像置身事外,时而又……情绪和表情呈现巨大的撕裂感。”谷启摩调出几段对比强烈的录像,“一个孩子经历了那么多,这种应对方式……与我们前期采集到的关于她的信息完全不符。更关键的是,她复述那些经历时,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讽刺感。我们初步怀疑是精神分裂症。”
“谷启摩!”谷禾欣瞬间提高了音量,带着明显的气恼,“你这就下结论了?!”
谷启摩迎上她的目光:“看来你已经有不同判定了。”
“她……”谷禾欣深吸一口气,压住情绪,快速调大了两段关键画面:一段是陈清娈在房间里的喃喃自语,另一段是之前冲突时的狠厉。“不是精神分裂!她的精神世界被一种强大的自我保护机制锁死了。看今天的表现,更接近‘癔症’发作。而监控里这种自言自语,像是分裂症的初期表象,但我认为,这恰恰是她大脑在试图隔离痛苦记忆——那些与恐惧、痛苦相关的情绪正在被强行剥离,事件本身却被清晰地保留下来,只剩下冰冷的逻辑和判断。看这里……”她指着屏幕上陈清娈一个细微的眼神变化。
“所以……她的抗压能力其实……”旁边一名工作人员下意识地问。
“抗压能力?”谷禾欣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现在讨论这个没有意义!当务之急是,如何进入她那被封锁的精神世界!”
“锁死了?”另一名工作人员快速翻动着陈清娈的陈述记录,眉头紧锁,“那她之前说的那些话……是真是假?和她家人、邻居、同学的证词对不上!难道……是在伪装博同情?如果真是这样,整个案子性质就变了!”
“一个八岁的孩子能伪装到这种程度?”又一名工作人员摇头,带着犹豫,“不像。她这几天意识模糊时确实本能地试图示弱求援,但那种伪装很稚嫩,意志力撑不住。我更倾向于是她的精神世界……已经破碎了,不是锁死。”
“有没有另一种可能?”谷禾欣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议论,“她那被封锁的精神世界,其实是‘空荡的拥挤’?”
“空荡的拥挤?!”谷启摩瞳孔微缩,这个词显然冲击了他的认知,“什么意思?”
“突破口在这里——‘唯一愿意帮助我的人’!”谷禾欣精准地定格在陈清娈一个极其罕见的、斜眯着眼的画面,这是她为数不多流露出明显情绪的表情。“封锁她精神世界的,很可能就是她病症催生的‘另一个自己’。现在,能和平‘开锁’,进去与那个‘自己’对话的钥匙,就是这个‘锚点人物’了!但问题是——”谷禾欣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现在‘这个人’是谁?”
自从接手陈清娈,谷禾欣反复审阅所有问询记录,试图找出这个关键人物,却一无所获!
“这个人?”一名第三筛选组的负责人立刻接口,“不对啊!记录里根本没有符合这个描述的人出现过!”
谷启摩作为第二筛选组的负责人,同样一脸困惑地回忆着:“我也没有印象。会不会……是她幻想出来的?”
“不可能!”谷禾欣断然否定,“以她刚刚表现出的状态……不像凭空幻想。这感觉太真实、太具体了!”
监控室陷入短暂的沉默。三组筛选成员:谷启摩是她的人,毋庸置疑;
第一组是此次行动的领队郭嘉瑞,他负责的是从陈清娈的信息中筛查贪腐和毒枭线索……陈清娈这方面的事他不管的。
工作人员们翻动记录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上哪找这个人?”
“所有问话记录都核查过了,没有线索。”
“重新调查?会打草惊蛇吧?”
“无论如何!”谷禾欣斩钉截铁,目光如炬,“这个锚点至关重要!必须尽快找到!否则,一旦让陈清娈心中的‘另一个自己’彻底扭曲壮大,后果不堪设想!违法犯罪对她来说,可能只是发泄扭曲的开端!”
“说白了这人就是她的精神支柱,”一个声音插进来,带着几分想当然的轻松,“给她换一个不就行了?培养新的信念,比如……”
“换?”谷禾欣猛地转向发言者,眼神凌厉如刀,“你,以什么立场?我们所有人,以什么身份去要或者帮她更换精神支柱?我们中有谁曾真正在她身边陪伴过?她现在的心灵壁垒坚不可摧,早已‘拒绝’任何人靠近!精神支柱不是商品,不是谁想给,她就能接受!”
一席话掷地有声,监控室内顿时鸦雀无声,只剩下仪器运行的微弱嗡鸣。所有人都被这直指核心的问题噎住。
“欸,话也不能这么说。”一直沉默旁观的郭嘉瑞终于开口了,他制服上的红黑标牌——一个虚线的三角形——在灯光下微微反光。
随即他的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轻叩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她从来不是孤身一人。祖国怎么会忘记她的任何一个孩子?我们这些奋战在一线的缉毒人员,从未背叛使命,不也一直在默默守护着这片神洲土地和我们的人民吗?”
他的视线最终落回不断切换的监控画面上,下颌线不易察觉地绷紧了些。
他的语气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官方口吻,但当他说到“祖国”和孩子”时。
他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掠过陈清娈,带着一丝极快收敛的、难以言喻的复杂,仿佛触碰到了某个隐痛。
“郭局的意思是……用爱国宣传重塑她的精神世界?”谷启摩谨慎地解读着,字斟句酌,“这可不是普通的励志鸡汤。需要高度定制化内容,避免大众化灌输……但为她一个人特制……”
谷启摩的目光移回主屏幕,画面中陈清娈正低头沉默地凝视着自己的小手指,那画面透着一股令人心窒的孤寂。
这无疑是一场豪赌!且不说这场“精神特供”能否成功将她导向组织需要的方向,单是强行干预她大脑那套正在运行的“记忆保护机制”——剥离痛苦、保留事件与逻辑——就可能引发不可预测的剧变。
没人敢断言结果。
“方案我会和总部详细汇报并申请。”郭嘉瑞没给谷启摩更多思考的时间,直接拍板定音,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断,刚刚刻意避开了谷禾欣探究的视线。
“谷医生,”没一会儿,暗暗调好表情后,他转向谷禾欣,目光深沉地落在她身上,“你的首要任务是稳住陈清娈目前的‘精神情绪’,务必防止她内心的‘另一个自己’加速蚕食她本就不稳定的意识核心。”
他语速平稳,但下达指令时那份不容置疑背后,似乎隐藏着某种急于转移焦点的迫切。
所有人都无法忘记陈清娈打架时爆发出的那股不属于孩童的、近乎本能的狠绝。
那“另一个自己”的果断和攻击性令人心惊。
万幸分析表明这是后天遭遇催生的,若是先天如此,一旦爆发,后果不堪设想。
郭嘉瑞深知陈清娈这事又上升了另一种程度,内心的波澜与那份无法言说的涩闷冲击着他。
两天悄无声息地滑过,一切看似风平浪静。陈清娈一如既往地沉默着,那张清甜的小脸依旧,却也依旧被她内心深不见底的沉寂所淹没。
九月下旬,寅时将尽未尽的时分。紫黑色的天幕边缘,正艰难地翻起一丝灰白,万籁俱寂。
谷禾欣屏住呼吸,手指极轻极缓地搭上门把手,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空气本身的流动。
“请进,” 房间内,一个清晰无比、甚至带着点过分冷静的女童声音穿透门板,“精神医生。”
“早上好,陈清娈。” 谷禾欣精神一凛,立刻调整呼吸,用指节在门上象征性地、礼貌地敲了两下。
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陈清娈正不慌不忙地慢悠悠坐起身。她小小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里移动,有条不紊地拿起垫枕,稳稳地靠在床头,把自己安顿好。那动作,平静得像是在进行一项日常仪式。
与此同时,监控室里的一群人表情都微妙地僵了僵。
这两天?用业绩来形容都太“轻”了,简直是拿命在熬!
忙得脚不沾地,都快赶上被塞进榨汁机里的芒果了!
“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谷禾欣走近床边,语气尽量放柔,脸上挂起职业性的温和笑容,“看来你……” 后面那句“恢复得还不错”还没来得及出口。
陈清娈已经背靠墙壁,坐得笔直。她抬起脸,看向谷禾欣,唇角弯起一个弧度。
那笑容很浅,并未真正触及眼底,但其中的意味却深浅不明,甜美的声线响起:“晨安,医生。”
这平静的问候,配上她过于澄澈却毫无温度的眼神,不知怎的,竟让谷禾欣心头掠过一丝寒意——像极了某种冷血动物在捕食前,优雅地打着招呼。
这两天,他们不仅忙着定制那“精神特供”视频,还收到了一条关键信息:
陈清娈在暑假里,曾“极喜欢”看恐怖片……虽然调查推测,那多半是被迫的“喜欢”。
陈清娈学习能力是有多强……想到这个,谷禾欣一阵后怕,又涌起一阵庆幸:还好,介入得够早。
“医生说笑了,”陈清娈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平静得像在叙述别人的故事,“我一直都这么早。我记得……”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地锁住谷禾欣,仿佛要将她钉在原地,“我姐姐以前,在我还没起床的时候,拿过一条蛇,就放在我床上。”
谷禾欣的心跳漏了一拍。
陈清娈继续着,语气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讲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清晨:“那次我起晚了,一睁开眼……”她顿了顿,像是在回味那个瞬间,“就和那条蛇的眼睛对上了。四目相对。”
房间里安静得能听到尘埃落定的声音。陈清娈的脸上,找不到一丝恐惧或后怕的痕迹,只有一种令人不安的、超乎年龄的冷静。
“我记得我当时吓得张开了嘴,”她的语调甚至带上了一点饶有兴致的意味,嘴角那抹浅笑似乎加深了些,“然后,那条蛇就……”她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谷禾欣的唇齿,“舔起了我的门牙。”
谷禾欣:“……”
陈清娈仿佛没看到医生的沉默,自顾自地做了个总结:“虽然我姐后来告诉我那是条没毒的王锦蛇,但从那以后……”她轻轻耸了下小肩膀,动作随意,“我再也不敢迟起了。” 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生活小窍门,又像是说自己其实很害怕。
谷禾欣看着眼前这个用最清甜的嗓音、最平静的表情,清晰、有条理地叙述着如此恐怖经历的小女孩,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悄然爬升。
这哪里是“恢复得不错”?这分明是……那深不见底的“空荡的拥挤”里,浮出水面的冰山一角。
监控室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平静叙述下的惊悚感攫住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