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皎夜晨》 第1章 善若愚鸡 五六个学生扒着韭地学校那堵几乎只剩半截的残墙,探头探脑,叽叽喳喳。 “她等下会过来吗?” “肯定来!” “行!” “对!就那stron姐!脑子有大饼!活该!” “这鬼天真热!” 秋分了,日头依旧毒辣,晒得人发昏。 “麻烦精,去买水!” “要冰的!” “别去肥婆那儿,死贵!” …… 一阵聒噪后,无人应答。 几人回头,只见那个被叫作“麻烦精”的女孩,正蹲在泥巴路上,手指在土里划着几道横线,上面形成了个混乱的看不出模样的图案。 她眼神空洞,仿佛隔世。 合着她们白吆喝半天,这麻烦精一个字没听见! 比起刚咒骂的stron姐,眼前这个更招人恨! 带头的女生大家都叫她炎姐,她本就捏着削笔刀,为了立威,手腕猛地一甩——刀刃“嗖”地飞出,直扎进麻烦精陈清娈细白的脖颈,又滑了出来,血珠瞬间冒了出来。 剧痛刺穿了呆滞,麻烦精闷哼一声,下意识捂住脖子,抬眼望去,炎姐几人已凶神恶煞地看过来! 炎姐三步迈一步快速朝这走来…… 麻烦精指尖抠进草根下的泥土,一个画面猛地炸开—— “清娈,别怕!我来了!老师我也找来了,今天她们……”这群校园欺凌者会得到惩罚的。 一个眉宇清朗、''稚嫩中带着正气的男声在脑中响起。 炎姐也循声望去,麻烦精的视线也下意识追随,喃喃道,“周……傅……白?” 定睛一看确是自己的同桌周傅白身影,正朝这边跑来。 炎姐眼神一厉,瞬间俯身,湿热的威胁喷在被推倒在地的陈清娈耳廓:“识相点!就说我们在玩!我知道你想什么……反抗?呵,你有那本事吗?跟我们混,我们罩你,给你时间‘成长’不被别人欺负……不然,你这‘麻烦精’的霉运,难保不传染给他?嗯?” “像你这种天生就是个麻烦的人,和谁玩都会传染麻烦给他们……” “你自己这么麻烦就算了,别人呢?你连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好意思和别人玩吗?” “他们受着你的麻烦,会有危险的伤害,你有能力让他们不受你的麻烦吗?不受伤害吗?想有能力他人不受你的伤害……得先靠着我们成长……” 陈清娈眼神挣扎,回忆翻回现实,所谓的成长让他人不受自己麻烦……倒是原地踏步甚至退却…… 可自己不靠他们又能怎样? 依然挨受欺负……依然不能成长…… 另一个更冰冷的声音却在脑海深处轰鸣: “靠别人?做梦!陈清娈,你只有自己!你只能靠自己!” “我自己……可……以……吗”陈清娈重复着疑惑……她自己对着这突然起来的声音。 “可以!依己而生,不仰他人……”那声音似乎又低叹了一句,“欸,你信我吗?” “是这样吗……”她问道。 “是的,你本就是孤独的,既然你是孤独一人……为什么就不能,孤独为己王,这样你就不会被欺负了!你成长后和别人玩也不担心自己承受麻烦传给他人了!”脑海中响起声。 “我该怎么做?”她接续着,对这声音尚未起疑! 她像是不会水性却落水的动物,一见浮萍不可自拔…… 那声音渐至狠辣,“打!陈清娈只有打得一拳开……” “打吗?”她纠结道。 交应之时,炎姐已冲到面前,破口大骂:“麻烦精!你他妈装什么死!” 她扬手就要扇下! 陈清娈脑海中的声音再响,“用泥糊她脸!” 陈清娈本纠结的心随着炎姐的到来就渐渐化开,听那脑海声音后心便开始落定。 手中紧攥的、带着泥块草根的土团,比炎姐更快一步,“啪”地狠狠糊在了她脸上! 尘土迷眼,炎姐尖叫后退。 陈清娈猛地站起!脖颈的血痕刺目。 眼睛一眨,身体没站好一晃快速平稳后睁眼,眼中再无纠结与迷茫,只剩一股被逼到绝境的狠厉! 她随着那音“快掐她的脖颈,她不是喜欢立威吗?独眼是不是更好?”便一步抢上,右手如铁钳般死死扼住炎姐的咽喉,声音冰冷刺骨,却带着一丝诡异的笑意: “这么喜欢见红?那就……成全你!” 话音未落,左手食指中指并拢如钩,快如毒蛇,朝着炎姐怒睁的右眼,狠狠戳了进去!力道之猛,仿佛真要剜出那枚眼球! “啊——!!!” 炎姐一声不似人声、撕裂空气的尖嚎猛地炸开! 她身体瞬间弓成虾米,又猛地向后弹跳可不动分毫! 剧痛让她浑身筛糠般剧烈颤抖,无法抑制地干呕起来。 粘稠温热的血液混着透明的泪液、眼内液,从陈清娈死死抠住的指缝间汹涌渗出,迅速染红了炎姐半张脸和衣襟。 “麻烦精!你个贱人!你敢!我弄死你全家!”极致的痛苦瞬间转化为滔天的暴怒和难以置信的恐惧,她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一边嘶吼着最恶毒的咒骂,一边因剧痛和眩晕无法站稳,踉跄着跌坐在地,双腿在地上胡乱蹬踹,沾满泥污和血水。 “贱人!陈清娈!你个疯婆子!我要杀了你!杀了你全家!” 声音因剧痛和窒息而扭曲变形,充满了歇斯底里的狂怒。 陈清娈抬眼,冷冽的目光扫向剩下那几个呆若木鸡的跟班。 “她……她疯了?” “上不上?” “怕个屁!就是个stron姐!一起弄她!” 炎姐捂着眼在地上翻滚嚎叫:“打死她!” “给我打死这个贱货!” “她怕了!快上啊!” 她脑海中的声音也是交响着,“杀了她……杀了她们……” 彼此起伏交响的声音让陈清娈只得看着自己沾满血污的手,指节微微颤抖。 声音交织着,“这一步你已踏出,退无可退……走到底!” 那声音干脆狠绝,“挖掉她的眼珠!她该如此!” 陈清娈的手指没有挖,听着那音手便是一松但也没就此,而是在眼眶深处猛地一搅! 这场持续两年的酷刑,需要一个血腥的句号,却又不该止于此。 “我没你们这么贱!” 陈清娈抽出手指,带出粘稠的血丝和泪液,随意在炎姐惊恐扭曲的脸颊上左右一抹,声音冰寒,“……不用谢。” 她脑海里的声音轰然,“善若愚鸡!” 炎姐的右眼皮在剧痛和神经反射下疯狂抽搐痉挛,仿佛那颗眼球在眼眶里绝望地跳动。见陈清娈的手抽出便双手死死捂住了右眼! 她痛骂着却语无伦次! 那些小弟也是在这老大没两下就瞎了个眼而陷入呆滞…… 她没理这脑海与现实声音乱织就合着的混乱,快速起身,正想逃离可…… 一个愣头青男生,挽哥最先反应过来,怒吼着扑上来,一把掐住陈清娈本就带伤流血的脖子! 陈清娈瘦得像根芦苇,几乎被提离地面,剧痛窒息和脑海中那句“看到了吗?!你的善只是一种懦弱!懦夫!”的声音让她激发出野兽般的凶性! 她不管不顾,头猛地一低,狠狠一口咬在挽哥掐她脖子的手腕上! 那八年来所有积压的屈辱和愤怒如沉睡已久的火山渐渐苏醒…… “嗷——!” 挽哥惨叫触电般猛地松开掐着陈清娈脖子的手,整个人像被烫到一样向后弹跳,另一只手死死攥住受伤的手腕。 挽哥大口倒吸着冷气,发出“嘶哈嘶哈”的抽气声,眼神里充满了原始的恐惧和剧痛带来的茫然,“手……我的手!妈呀……骨头!咬到骨头了!” 陈清娈抬头看去,他手腕外侧一个深陷的、血肉模糊的牙印清晰可见,边缘皮肤被巨大的咬合力撕裂、翻卷,一小块皮肉几乎被完全撕扯下来,软塌塌地挂在那里,鲜血如注般涌出,顺着小臂蜿蜒流下,滴落在泥土上。 她脖颈刚得自由,那死后余生的感觉尚未涌上心头,另一个男生泊弟就已抓住她一只胳膊! 陈清娈根本不看是谁,身体借力前冲,随着那音“他刚刚脖子不是伸着挺长的吗!扼制他的命脉!” 她空出的左手闪电般探出,五指如爪,懦弱化力,死死扣住了泊弟的脖颈! “呃——嗬!嗬嗬!” 泊弟的怒吼瞬间被掐断在喉咙里,变成一连串急促、艰难的抽气声和呛咳。他像突然被卡住脖子的鸭子,眼睛猛地瞪圆凸出,布满血丝。 “呃……呃!”泊弟瞬间憋红了脸,双手徒劳地去掰她的手指。 又一个女生梅妹从侧面扑来想帮忙。 陈清娈不犹豫地就松嘴,头一偏,张嘴就咬! 不是吓唬,是实实在在用尽全身力气,咬向梅妹凑近的脸颊! “啊呀!” 梅妹魂飞魄散,双手拼命去推陈清娈的头,像要从猛兽口中挣脱! 陈清娈一听到脑里声音响起,“对,就是这样!就该这样咬死她们……” 一听到“死”字,她快速松口,向后退去,用手抹去嘴上沾着的血迹! 尽管那手是刚刚抓脖子早已沾上了血,但这嘴上沾着如此多血实属像是个憋屈实久的吸血鬼! 她现在虽看不到自己的面貌,但想到暑假这些天邻居家的人买了手机看恐怖片,为了吓她,便每晚都让她看! 那种面貌想想都吓人! 而陈清娈现在这些也是从那些个恐怖片里看到的! 她万万没想到,别人想整蛊欺负她的样式有一天竟也会被自己运用了! 第2章 从未出现 就这样,梅妹脸颊上一块皮肉被撕裂,血淋淋地挂在那里! 她感觉半边脸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烫了一下,随即是皮肉被撕裂的剧痛! 一个女生小丽尖叫着冲上来,扬手就朝陈清娈的脸扇去! 刚被扼喉的泊弟也缓过气,凶相毕露地扑来! 挽哥缓过剧痛,没管手上的伤,快速赶来! 陈清娈左手死死扣着挽哥的脖子不放,右手猛地从地上抓起一把混着石子的湿泥,狠狠糊向挽哥的眼睛! 他更是发出“呜哇!”的惊叫,紧闭双眼疯狂甩头,试图摆脱那糊住视线和带来刺痛感的泥沙,扼喉的痛苦和眼睛的刺痛让他彻底乱了方寸。 陈清娈同时身体一拧,避开小丽的巴掌,另一只手闪电般探出——不知何时,她竟夺过了炎姐掉在地上的那把削笔刀! 脑海声音暴鸣狠辣,“对,你早该拿刀了!杀了她们……” 陈清娈感到身体一阵失措的大潮,只得咬牙发狠 刀光一闪! 反手!迅疾!疯狂! 刀刃在小丽挥来的手臂、腰侧、大腿上划出数道深红的口子!校服撕裂,皮开肉绽! “啊——!” 多重叠加的剧痛和瞬间大量流血的视觉冲击让她彻底崩溃。“救命啊!流血了!好多血!” 她发出凄厉的哭喊,再也顾不上去打陈清娈,踉跄着向后跌倒,一屁股摔坐在泥地里。 她惊恐地看着自己手臂、腰侧和大腿上绽开的几道鲜红伤口,校服迅速被洇湿染红,剧痛让她蜷缩起身体,抱着流血的手臂和腰腹,在地上哭嚎翻滚,完全失去了行动能力。 陈清娈自己也被挽哥拳脚击中,身上添了新伤,嘴角渗血,头发散乱。 但看着这群昔日施暴者脸上第一次出现的恐惧和退缩,一股近乎癫狂的快意冲上头顶!她咧开染血的嘴角,无声地笑了。 脑子里发出疑问,“是这样做吗?” “你做的很好但不是最好!陈清娈,”脑子里的那道显着狠辣的冰冷机器声音接续不断地响回,“接着,继续,杀了他们!只有把他们杀了,才能以绝后患!” “不!不行!”陈清娈一口否决,“他们已经怕我了……” “怕?一时的怕,压根解决不了问题!” “但!”陈清娈二话不说就丢下刀,像是丢下了哪个恶魔,“最少怕了!” “只有死了才最为果断!” 话落,陈清娈感觉到自己好似控制不住! 甚至自己被支离出身体之外,又重新拾起了那刀,她挣扎道,“不行!这是杀人!” “陈清娈!她们欺负了你两年,这些难道……” 她想再丢下,可一指松另一指紧,她只得挣扎道,“不行!” “哈哈哈……陈清娈!你不想沾血,就由我来!”那声音显出了自私的声音,“我只要她们死!” 那指节痉挛着,“她们死了,我的家人会……” “你的家人?哈哈哈,她们又几时在你被打的时候管过你,在你受伤的时候又关心过你……你生病的时候,爱过你吗?扪心问,你对你之外的有过清晰的认知吗!” …… 陈清娈的自言自语,眼神在清甜和狠辣中来回切换,吓退了还欲出手的挽哥! 刚刚还是个正常的人但现在……活活是个疯子! 这一脚前,一手后,刀乱晃着的活活是一个精神病人! “干什么!住手!” 终于,一群闻声赶来的大人冲进场中,奋力擒住两手拿着刀疯狂冲上看着想杀人失控的陈清娈,再将正欲组团进攻的几人逮住…… 陈清娈被强行架住,浑身是血和泥,像只刚从泥潭血泊里爬出来的小兽。 她喘息着,身体还在微微发抖,眼神却异常明亮,甚至带着一丝恍惚的笑意,喃喃自语: “有过……” 我有一个最好的朋友周傅白 周傅白,我站起来了,我能保护自己了……你不会被我传染麻烦了 你……能回来吗? 最后言语,终究只在心底无声盘旋,化作一片苦涩的汪洋。 “陈清娈!就你这样和之前背叛他那样无甚区别!一样遭人嫌弃!”那狠辣声音再响! “这样吗?”陈清娈失落的垂头,“我还是这样吗?” “不!”那狠辣声音柔了几分,“最少你解决了麻烦……可以保护自己了……” 精神病医生谷禾欣的诊室的空气滤过新风系统,洁净得近乎透明,几乎能看清尘埃的轨迹。窗外,暮色四合,橘红树影婆娑,枝杈在室内投下纵横交错的深色纹路,如同无形的囚笼,将坐在她对面的8岁小女孩笼罩其中,而树杈上的尖刺似要将她刺得体无完肤,刺得那精神破碎。 小女孩双手拘谨地搁在膝头,头垂在其上,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身上衣服已缝缝补补的边角,留下细微的不起眼褶皱。 她看上去很平静,甚至有些过分平静,像一池被强行压住涟漪的深水。 谷禾欣坐在对面那把线条简洁的扶手椅上,微微前倾。她的目光平和,像沉静的湖面,专注地倒映着她颈侧那较深伤口细微的抽动,以及每一次呼吸之间,那不易察觉的屏息停顿……那是绷紧的弦在无声嗡鸣。陈清娈每一个细微的波动。 “小妹妹,今天感觉怎么样?”谷禾欣的声音轻柔,试图拨开诊室里凝结的沉默,像试探着触碰一层薄冰。 陈清娈纹丝不动,仿佛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塑。 “小妹妹?”谷禾欣又唤了一声,眼神里泛起忧虑的波澜,像是想将她从深水中拉起,却徒劳无功。“能和姐姐说说吗?” “清娈?”谷禾欣身体微微前倾,她尝试过各种方式,此刻换上了记忆中母亲般最温柔的语调,“你在看什么呢?” 诊室里,只有空调送出的微风,无声地撩动着两人额前的碎发。陈清娈依旧像沉在深潭之底,不见丝毫涟漪。 就在谷禾欣准备再次调整语气时……那潭死水,终于动了。 “错了。”陈清娈开口了,声音平板、空洞,毫无生气,仿佛一台设定好程序的冰冷机器,迷失在浓雾之中,“这次……错了。” “嗯?”谷禾欣心中掠过一丝惊讶,随即涌上希望,她循循善诱,“清娈,能告诉姐姐,哪里错了吗?” “你错了。”陈清娈的声音飘忽不定,带着一种洞悉的寒意,“你不知道吗?” “我?”谷禾欣语调微扬,“清娈愿意告诉我吗?姐姐可以改……”她的话音未落。 “呵,姐姐?清娈?”陈清娈的声音陡然变得急促而冰冷,如同卡顿的录音机,“你的语气暴露了!你同她们一样,嫌我是个麻烦!或许你该叫我‘陈清娈’——这样我才会应你!”她的指控尖锐而清晰。 “陈、清、娈……”谷禾欣被这冰冷的声音直刺脑海,下意识地、完整地念出了这个名字,带着一丝失神,“……吗?!” 职业的本能让她迅速回神,她意识到,那刻意营造的柔意或许正是隔阂。她收敛了表情,郑重地念道:“陈清娈。” “嗯。”仿佛按下了某个开关,陈清娈抬起了眼。那一瞬间,她眼中如刀锋般的狠厉飞速褪去,只留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脆弱,“所以……你们打算关我多久?”她的声音低了下去,“……要怎么惩罚我?” “看来,你没有失去意识,”谷禾欣眼中闪过惊异,但更多的是了然,“不过我得纠正你一点,我们不是关押,是在帮助你,你……” “哦?这样么?”陈清娈嘴角牵起一个毫无温度、饶有兴味的弧度。 “看来,你没有失去意识,”谷禾欣眼中闪过惊异,但更多的是了然,“不过我得纠正你一点,我们不是关押,是在帮助你,你……” “哦?这样么?”陈清娈嘴角牵起一个毫无温度、饶有兴味的弧度。 “小妹妹,是真的……”谷禾欣本能地放轻了语气,却像石沉大海。 “清娈……”她尝试用更亲昵的称呼。 依旧毫无反应。 谷禾欣深吸一口气,再次清晰地呼唤:“陈清娈,是真的,我们在帮你。” “帮我?”陈清娈猛地抬起头,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直直盯着谷禾欣,“帮我解决麻烦?还是……保护我?”她的语气充满了尖锐的讽刺。 “是的,陈清娈,”谷禾欣迎着她的目光,眼神坚定,“我们就是来帮你的……” “是吗?”陈清娈仰起头,露出一个混合着绝望与极度不信的笑容,“我的麻烦堆积如山的时候,在我需要保护的时候,你,你们,所有人,从未出现!现在……” “哈哈哈,”她发出一串短促而冰冷的笑声,“现在我自己解决了,我能保护自己了,你们倒是……倒是积极得很!怎么?是来解决我这个‘麻烦’本身的吗?是……” 谷禾欣猛地站起身,俯身靠近她,急切地说:“陈清娈,冷静点!我们不是……” “不……是?”陈清娈冷笑着打断,“怎么不是?现在的麻烦不就是……不!”她忽然斩钉截铁地自我否定,“或许从一开始,麻烦的根源就是我自己!是我自作多情了!也许你们从一开始的目标,就是来解决掉我这个人,只是……一直没找到好借口?!” “那这几天倒是有理了。毕竟,换作旁人,神智不清被送来,得到的或许是怜爱,是宽容,是离开这里的许可?”她的话语像冰锥,刺向现实的荒谬。 第3章 一无所知 “……但现在是‘我’。所以,像我这样的人……”她没有说完,兀自转换了话题,语气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疏离,“唉,你就是精神科的医生吧?” 她被父亲以“不想承担医疗费”为由,硬扣上“精神病”的帽子送进了这里。 母亲则因内心那点微薄的母爱和怕被牵连名声的恐惧,一边坚持说“她没有病”,一边在她出事后匆匆露了一面后每天在外吵吵嚷嚷的 这个家,似乎只要她在,就永无宁日! 争吵从不避讳她,或者说,她本身就是争吵的导火索。 这几天,她在死寂中反复咀嚼这八年来的破事,最终发现,破碎的不是事,破的是……她自己! 这持续的沉默,是她一遍遍自问:是该清毁麻烦的自己还是……世界?! 谷禾欣对陈清娈的了解其实很有限,关于那起校园事件,除了陈清娈母亲曾短暂坚持过女儿“另有原因”外,连她也觉得女儿的行为是“错的”。 错的吗? 无论对错,现在的思想疏导绝对不可以有半点差错,否则出来的有可能会是个反社会分子! 谷禾欣看着陈清娈滔滔不绝,无法打断,也试图从中捕捉更多信息,等待时机引导。 “嗯。”此刻,她只能抓住间隙,回应道:“所以清娈的感受……” 陈清娈的双眸骤然变得异常明亮,那是一种看透世事的冰冷清明。她的声音毫无温度:“嗯,耽误医生这么多天,实在不好意思了……” 她微微欠身,行了一个刻板而疏离的礼,“给您添麻烦了。” 无论如何,这位医生本身,是无辜的。 直起身,她重新坐回椅子上,神态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清朗:“那件事,是我做的。我很清醒。我认为,谁对谁错根本不重要,因为……”她看向谷禾欣,眼神空洞,“我没有说话的资格。” “不重要?!”谷禾欣的声音陡然拔高,看来陈清娈还是在抗拒自己,只得带着痛心疾首的反问,试试强烈的共鸣,“这非常重要!你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吗?你知道你给自己、给未来带来了多大的困境吗?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陈清娈嘴角勾起一丝苦涩的弧度,“医生,起初我确实知道一点……但现在我明白了……我对‘人’的理解,对我身体之外的世界,真的一无所知!” “回顾我八岁打前的人生,六岁入学至今整整两年,我一直忍受着校园欺凌!每一次,他们都像人间蒸发!这一次,他们倒是‘及时’出现了!再往前看……我的父母,几乎像影子一样稀薄地存在于我的生活里……现在……倒是……全出现了……”她冷静陈述的声音里倒像充满了讽刺。 “医生,我只想问,”陈清娈的声音陡然带上了一丝压抑的颤抖,“我被欺负了那么久,反抗一次,不行吗?我难道就活该被他们一直踩在脚下吗?” “你有没有尝试过告诉他人,或者你的父母?”谷禾欣撑着下额问道。 “嗯?他们说是我的性格,”陈清娈撑着板凳带着回味,眼神斜眯,“说我这种人……一天到晚没多少话的,又不喜亲近他人。” “我好像无论怎么做……都不符合这个世界的规则……没有人会喜欢我,而我本身……她们说我是麻烦精转世,也没人敢主动靠近我……唯一愿意帮我的人,也因为我曾经的懦弱和背叛而离开了……我是真的不知道……” “既然我带着这么多麻烦……被所有人嫌弃是个麻烦……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存在在这个世界上?为什么……错的永远是我……为什么我会这么麻烦……为什么要这样!”最后的话语,破碎不堪,带着深不见底的绝望和自我厌弃。 “陈清娈,冷静点,”谷禾欣俯下身,本能地想给她一个拥抱,一个最直接的人类安慰,却被陈清娈僵硬地躲开了。 陈清娈只是机械地重复着最后那句“为什么错的永远是我……”,仿佛陷入了无法挣脱的漩涡。谷禾欣看着她痛苦的样子,心中揪紧。她敏锐地察觉到,陈清娈的陈述里,没有普通孩子犯错后的恐惧和惊慌,只有一种深沉的、被世界彻底抛弃的虚无和自毁倾向。 谷禾欣站起身,带着复杂的心情和刚刚获取的关键信息——那个“陈清娈”的完整称呼,似乎是她与世界建立真实连接的唯一钥匙——她需要重新评估方案。她轻轻走了出去。 门外。 一位面容憔悴、仿佛被生活重担压垮的女人,正佝偻着背坐在长椅上,双手深深插进头发里。 谷禾欣开门的声音惊动了她。 女人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弹起,声音慌乱而充满希冀:“医生!我女儿……清娈她怎么样了?” “付女士,您先别急。”谷禾欣上前一步,轻轻握了握付小琉冰冷的手,引导她重新坐下。她看着这位心力交瘁的母亲,语气温和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关于清娈……您之前,是不是一直都不太清楚她具体经历过什么?比如,在学校里?” “什么经历?”付小琉眼神茫然,带着一种急于辩解的急切,“我女儿她不喜欢和我们待在一起,从小就是话少点,不爱闹腾……看着就不喜与人亲近,我们同她一起,她也不哭不闹,很疏远我们……现在她应该也是在学校不爱和同学玩,就是……就是身体不太好,一生病就是大病,又不说,问也说不知道,特别麻烦……我家其他孩子倒是正常的很,她……”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浓浓的自责和无力感。 “身体不好?”谷禾欣捕捉到关键信息,追问道,“能具体说说是什么情况吗?之前的医疗记录显示,她并没有严重的器质性疾病。”她想起病历上,除了去年秋天那次严重的,莫名的重度树枝伤痕。 “什么?”付小琉脱口而出又制止,只眼神忽闪,却忽激灵着,“这样吗?是不是被同学打伤的,那是不是可以提供证明减少些赔偿?是不是我们要再检查下她身体状况呢?来证明啊?” “医生报告是树枝刮伤,我们早已经检查过了陈清娈的身体状况基本正常。”谷禾欣忽略了付小琉那首先想到的是钱! 她倒是记得那同时陈清娈一岁多的弟弟倒是常生了场大病入院。 那句“一生病就是大病麻烦得很”,更像是一位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分身乏术的母亲,对无法周全照顾所有孩子而产生的自责与无奈投射。 她倒是没留意到,对方对自己女儿那全身的检查……这并不让她觉得起眼! “付女士,您别太担心,”谷禾欣看着付小琉更加苍白的脸,放缓了语气,“陈清娈目前情绪虽然激动,但比前几天完全封闭的状态要好一些。至少,她现在愿意表达,愿意去碰触那些痛苦了。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信号。”她刻意避开了“稳定”这个模糊的词,强调了“表达”的积极意义。 “那……那她多久才能好啊?”付小琉的声音带着哭腔,双手无意识地绞着衣角,“这钱……这钱实在是……”后面的话,她哽咽着说不下去。 这些天,她像疯了一样四处奔波,只为凑够女儿伤人所需的巨额医疗赔偿。 对这个早已捉襟见肘的家庭来说,这无异于灭顶之灾。 而如果最终被判定为“精神病”,赔偿和后续治疗的费用,更是比现在她无法想象的天文数字要好的太多太多了。 这个念头像一个冰冷的枷锁,让她在恐惧女儿未来和恐惧现实重压之间痛苦挣扎。 她甚至不敢深想,这对女儿意味着什么——一个长期忍受欺凌的受害者,仅仅因为一次反抗,就可能被打上终身的烙印,再无翻身之日。 谷禾欣看着付小琉眼中的绝望和那几乎压垮她的“麻烦”二字,心头沉重得像坠了铅块。这不仅关乎她的专业判断,更关乎一个年轻生命的尊严和未来。 她不能,也不愿,让“精神病”成为掩盖真相、逃避责任的遮羞布,那是对陈清娈所承受苦难的最大亵渎。 “付女士,钱的问题我们……”谷禾欣刚想宽慰,却被付小琉眼中更深重的绝望堵了回去。她明白,此刻空洞的安慰毫无意义。 诊室内。 陈清娈独自坐在那里,谷禾欣离开前那句“是的,陈清娈,我们是来帮你的……”在她空荡的脑海里回响。 “陈清娈!你看!不听我的话,不杀了他们!这场麻烦无终日之时!” “不能杀他们,他们……你怎么这么血腥……”陈清娈小小声的说,“你的话听起来,让我感觉你好痛苦……你帮了我,我也会帮你……” “不要,不用你管,我自己可以帮我自己,你弄好你就是真的,如果你还想着,我可以帮你解决所有麻烦的……” 声音空灵的响在脑海里。 “不要,我好像也没有这么孤独……” 这几天虽混乱,但让她感觉好似没这么孤独了,好像越混乱越好: 她缓缓抬起手,不是去擦脸上不知何时滑落的冰凉泪水,而是轻轻触碰了一下刚刚被谷禾欣试图靠近时、她下意识躲避的肩膀。 那微小的、几乎被绝望淹没的“帮助”二字,像一粒微弱的火星,落进了她心中早已冰封的荒原。 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脚边投下几道细细的光斑。 她微微侧过头,看着那光,漆黑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极其微弱的东西,极其缓慢地……动了一下。 第4章 恢复不错 冰冷的监控室内,红黑色制服的身影聚集在闪烁的屏幕前。谷禾欣快步走入,目光立刻锁定了其中一人——谷启摩,她的青梅竹马兼丈夫,胸牌上的名字在幽光中清晰可见。 谷禾欣凑近,一同审视着屏幕上分割的画面,每个小窗里都是陈清娈在不同地点、不同时间的影像。 谷启摩的声音干涩沙哑,打破了沉寂:“陈清娈母亲那边,安抚好了吧?” “付小琉先不说她。”谷禾欣直接点破,随即切入正题,“先说陈清娈。” “摩,情况怎么样?”她的眼神紧盯着屏幕,捕捉着陈清娈每一个细微的动作。 谷启摩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将问题抛回:“欣,关于陈清娈……你怎么看?说说你的判断。” “她精神层面的‘通道’……”谷禾欣刚开口便是一顿,脸上掠过一丝诧异,“怎么?你们观察她有问题?” “她的言行,她的反应……时而平静得像置身事外,时而又……情绪和表情呈现巨大的撕裂感。”谷启摩调出几段对比强烈的录像,“一个孩子经历了那么多,这种应对方式……与我们前期采集到的关于她的信息完全不符。更关键的是,她复述那些经历时,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讽刺感。我们初步怀疑是精神分裂症。” “谷启摩!”谷禾欣瞬间提高了音量,带着明显的气恼,“你这就下结论了?!” 谷启摩迎上她的目光:“看来你已经有不同判定了。” “她……”谷禾欣深吸一口气,压住情绪,快速调大了两段关键画面:一段是陈清娈在房间里的喃喃自语,另一段是之前冲突时的狠厉。“不是精神分裂!她的精神世界被一种强大的自我保护机制锁死了。看今天的表现,更接近‘癔症’发作。而监控里这种自言自语,像是分裂症的初期表象,但我认为,这恰恰是她大脑在试图隔离痛苦记忆——那些与恐惧、痛苦相关的情绪正在被强行剥离,事件本身却被清晰地保留下来,只剩下冰冷的逻辑和判断。看这里……”她指着屏幕上陈清娈一个细微的眼神变化。 “所以……她的抗压能力其实……”旁边一名工作人员下意识地问。 “抗压能力?”谷禾欣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现在讨论这个没有意义!当务之急是,如何进入她那被封锁的精神世界!” “锁死了?”另一名工作人员快速翻动着陈清娈的陈述记录,眉头紧锁,“那她之前说的那些话……是真是假?和她家人、邻居、同学的证词对不上!难道……是在伪装博同情?如果真是这样,整个案子性质就变了!” “一个八岁的孩子能伪装到这种程度?”又一名工作人员摇头,带着犹豫,“不像。她这几天意识模糊时确实本能地试图示弱求援,但那种伪装很稚嫩,意志力撑不住。我更倾向于是她的精神世界……已经破碎了,不是锁死。” “有没有另一种可能?”谷禾欣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议论,“她那被封锁的精神世界,其实是‘空荡的拥挤’?” “空荡的拥挤?!”谷启摩瞳孔微缩,这个词显然冲击了他的认知,“什么意思?” “突破口在这里——‘唯一愿意帮助我的人’!”谷禾欣精准地定格在陈清娈一个极其罕见的、斜眯着眼的画面,这是她为数不多流露出明显情绪的表情。“封锁她精神世界的,很可能就是她病症催生的‘另一个自己’。现在,能和平‘开锁’,进去与那个‘自己’对话的钥匙,就是这个‘锚点人物’了!但问题是——”谷禾欣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现在‘这个人’是谁?” 自从接手陈清娈,谷禾欣反复审阅所有问询记录,试图找出这个关键人物,却一无所获! “这个人?”一名第三筛选组的负责人立刻接口,“不对啊!记录里根本没有符合这个描述的人出现过!” 谷启摩作为第二筛选组的负责人,同样一脸困惑地回忆着:“我也没有印象。会不会……是她幻想出来的?” “不可能!”谷禾欣断然否定,“以她刚刚表现出的状态……不像凭空幻想。这感觉太真实、太具体了!” 监控室陷入短暂的沉默。三组筛选成员:谷启摩是她的人,毋庸置疑; 第一组是此次行动的领队郭嘉瑞,他负责的是从陈清娈的信息中筛查贪腐和毒枭线索……陈清娈这方面的事他不管的。 工作人员们翻动记录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上哪找这个人?” “所有问话记录都核查过了,没有线索。” “重新调查?会打草惊蛇吧?” “无论如何!”谷禾欣斩钉截铁,目光如炬,“这个锚点至关重要!必须尽快找到!否则,一旦让陈清娈心中的‘另一个自己’彻底扭曲壮大,后果不堪设想!违法犯罪对她来说,可能只是发泄扭曲的开端!” “说白了这人就是她的精神支柱,”一个声音插进来,带着几分想当然的轻松,“给她换一个不就行了?培养新的信念,比如……” “换?”谷禾欣猛地转向发言者,眼神凌厉如刀,“你,以什么立场?我们所有人,以什么身份去要或者帮她更换精神支柱?我们中有谁曾真正在她身边陪伴过?她现在的心灵壁垒坚不可摧,早已‘拒绝’任何人靠近!精神支柱不是商品,不是谁想给,她就能接受!” 一席话掷地有声,监控室内顿时鸦雀无声,只剩下仪器运行的微弱嗡鸣。所有人都被这直指核心的问题噎住。 “欸,话也不能这么说。”一直沉默旁观的郭嘉瑞终于开口了,他制服上的红黑标牌——一个虚线的三角形——在灯光下微微反光。 随即他的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轻叩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她从来不是孤身一人。祖国怎么会忘记她的任何一个孩子?我们这些奋战在一线的缉毒人员,从未背叛使命,不也一直在默默守护着这片神洲土地和我们的人民吗?” 他的视线最终落回不断切换的监控画面上,下颌线不易察觉地绷紧了些。 他的语气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官方口吻,但当他说到“祖国”和孩子”时。 他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掠过陈清娈,带着一丝极快收敛的、难以言喻的复杂,仿佛触碰到了某个隐痛。 “郭局的意思是……用爱国宣传重塑她的精神世界?”谷启摩谨慎地解读着,字斟句酌,“这可不是普通的励志鸡汤。需要高度定制化内容,避免大众化灌输……但为她一个人特制……” 谷启摩的目光移回主屏幕,画面中陈清娈正低头沉默地凝视着自己的小手指,那画面透着一股令人心窒的孤寂。 这无疑是一场豪赌!且不说这场“精神特供”能否成功将她导向组织需要的方向,单是强行干预她大脑那套正在运行的“记忆保护机制”——剥离痛苦、保留事件与逻辑——就可能引发不可预测的剧变。 没人敢断言结果。 “方案我会和总部详细汇报并申请。”郭嘉瑞没给谷启摩更多思考的时间,直接拍板定音,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断,刚刚刻意避开了谷禾欣探究的视线。 “谷医生,”没一会儿,暗暗调好表情后,他转向谷禾欣,目光深沉地落在她身上,“你的首要任务是稳住陈清娈目前的‘精神情绪’,务必防止她内心的‘另一个自己’加速蚕食她本就不稳定的意识核心。” 他语速平稳,但下达指令时那份不容置疑背后,似乎隐藏着某种急于转移焦点的迫切。 所有人都无法忘记陈清娈打架时爆发出的那股不属于孩童的、近乎本能的狠绝。 那“另一个自己”的果断和攻击性令人心惊。 万幸分析表明这是后天遭遇催生的,若是先天如此,一旦爆发,后果不堪设想。 郭嘉瑞深知陈清娈这事又上升了另一种程度,内心的波澜与那份无法言说的涩闷冲击着他。 两天悄无声息地滑过,一切看似风平浪静。陈清娈一如既往地沉默着,那张清甜的小脸依旧,却也依旧被她内心深不见底的沉寂所淹没。 九月下旬,寅时将尽未尽的时分。紫黑色的天幕边缘,正艰难地翻起一丝灰白,万籁俱寂。 谷禾欣屏住呼吸,手指极轻极缓地搭上门把手,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空气本身的流动。 “请进,” 房间内,一个清晰无比、甚至带着点过分冷静的女童声音穿透门板,“精神医生。” “早上好,陈清娈。” 谷禾欣精神一凛,立刻调整呼吸,用指节在门上象征性地、礼貌地敲了两下。 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陈清娈正不慌不忙地慢悠悠坐起身。她小小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里移动,有条不紊地拿起垫枕,稳稳地靠在床头,把自己安顿好。那动作,平静得像是在进行一项日常仪式。 与此同时,监控室里的一群人表情都微妙地僵了僵。 这两天?用业绩来形容都太“轻”了,简直是拿命在熬! 忙得脚不沾地,都快赶上被塞进榨汁机里的芒果了! “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谷禾欣走近床边,语气尽量放柔,脸上挂起职业性的温和笑容,“看来你……” 后面那句“恢复得还不错”还没来得及出口。 陈清娈已经背靠墙壁,坐得笔直。她抬起脸,看向谷禾欣,唇角弯起一个弧度。 那笑容很浅,并未真正触及眼底,但其中的意味却深浅不明,甜美的声线响起:“晨安,医生。” 这平静的问候,配上她过于澄澈却毫无温度的眼神,不知怎的,竟让谷禾欣心头掠过一丝寒意——像极了某种冷血动物在捕食前,优雅地打着招呼。 这两天,他们不仅忙着定制那“精神特供”视频,还收到了一条关键信息: 陈清娈在暑假里,曾“极喜欢”看恐怖片……虽然调查推测,那多半是被迫的“喜欢”。 陈清娈学习能力是有多强……想到这个,谷禾欣一阵后怕,又涌起一阵庆幸:还好,介入得够早。 “医生说笑了,”陈清娈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平静得像在叙述别人的故事,“我一直都这么早。我记得……”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地锁住谷禾欣,仿佛要将她钉在原地,“我姐姐以前,在我还没起床的时候,拿过一条蛇,就放在我床上。” 谷禾欣的心跳漏了一拍。 陈清娈继续着,语气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讲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清晨:“那次我起晚了,一睁开眼……”她顿了顿,像是在回味那个瞬间,“就和那条蛇的眼睛对上了。四目相对。” 房间里安静得能听到尘埃落定的声音。陈清娈的脸上,找不到一丝恐惧或后怕的痕迹,只有一种令人不安的、超乎年龄的冷静。 “我记得我当时吓得张开了嘴,”她的语调甚至带上了一点饶有兴致的意味,嘴角那抹浅笑似乎加深了些,“然后,那条蛇就……”她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谷禾欣的唇齿,“舔起了我的门牙。” 谷禾欣:“……” 陈清娈仿佛没看到医生的沉默,自顾自地做了个总结:“虽然我姐后来告诉我那是条没毒的王锦蛇,但从那以后……”她轻轻耸了下小肩膀,动作随意,“我再也不敢迟起了。” 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生活小窍门,又像是说自己其实很害怕。 谷禾欣看着眼前这个用最清甜的嗓音、最平静的表情,清晰、有条理地叙述着如此恐怖经历的小女孩,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悄然爬升。 这哪里是“恢复得不错”?这分明是……那深不见底的“空荡的拥挤”里,浮出水面的冰山一角。 监控室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平静叙述下的惊悚感攫住了呼吸。